夜下,平海鎮學堂裏仍亮著燈。


    這在平海鎮上顯然是非常稀奇之事,按照規矩,散學之後先生是不允許留學生下來的,即便是先生自己,也不至於大半夜的跑來學堂這兒苦讀。


    若是有別用有心之人走進去一探,會發現,學堂蘇先生卻是雙手背靠著站在學堂中間,看那模樣,不像是在夜讀,反而是在等人。


    至於等誰,隻需瞥一眼桌上那三杯香茗便能猜出個大概。


    能以香茗會客,此人自然不可能是平海鎮人氏,且其身份也不會低到哪兒去。


    呼呼……


    一縷勁風無聲吹入學堂,卷起地上幾枚落葉。


    蘇秋禾轉身正對著學堂門口望去,燈影下,一位身著紅色朝服的男子大步邁了進來。


    會客友穿的是便服,如今這男子卻是穿著朝服而來,顯然不是會客,而是公事公辦。


    “國子監學士蘇秋禾參見左大人。”蘇秋禾向著迎麵走來這朝服男子拱手作揖。


    隻見他滿麵紅光,身姿硬朗,頗有幾分朝堂中的威嚴之氣,他用低沉地聲音說道,“不必多禮,我雖說是身著朝服,卻也沒必要太過拘謹。不過是為了便於明日趕回長安上朝,不得已才出此決策。”


    他說罷,直徑走進屋子裏,看著三張桌麵上各自擺著一杯香茗,不禁帶著一絲疑惑,“蘇學士,今夜還有哪位貴客要來訪,可否說與我聽聽?”


    “嗬嗬。”蘇秋禾笑了笑,“秋禾也不知曉,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大人若是不喜歡,秋禾這就撤去。”


    “不必了。”朝服男子直徑走到一張桌前坐下,這是給學生聽學是準備的書桌,成人坐著顯得矮了不少,“蘇秋禾,你也應該知道,昔日在長安,你恩師對你可是頗為照顧。如今他得知我要來平海鎮與你會麵,還親自來我府上走一趟,這份情麵,我也不好推脫,你不用站著,做下來說話。”


    “謝左大人。”蘇秋禾點了點頭,在右側桌前坐下。


    “我趕時間,閑話就不多說了。”朝服男子沉聲道,“當日飛劍傳音時,你是如何向我保證可還記得?如今潮汐異象已過,可你又做了些什麽,你不用急著回答,這話不是我問你,而是聖人的意思。”


    他頓了頓,接著說,“沈平秋一事,莊千山可不止一次登門找上我了。他們年輕人之間鬧出的小矛盾,你身為長者,卻出手幹預,這不太合適吧?”


    “畢竟是故人之子,人總有私情。”蘇秋禾不假思索地回答。


    “故人之子?”聽聞這話,朝服男子麵色有些難看,“蘇秋禾,當年我向聖人上書調你來平海,可不是讓你在這兒報恩的。在你眼裏,他是故人之子,可在我眼裏,他卻一文不值。你究竟想幹些什麽?”


    “守護這一方平靜。”蘇秋禾正色道。


    “是嗎?”朝服男子語氣有些微變,“你若是真這麽想,為何龍脈鬧出那麽大動靜,你卻渾然不知?區區兩隻螻蟻,卻將龍脈給鬧翻了天,你可知道,若是你早半個時辰出手,事情也不會變成如今這樣。你到底是有私情,還是有謀反之心?”


    “大人,這一縷龍氣始終是禍患。”蘇秋禾凝重地說,“難道大人還想讓平海鎮再度重返當年的禍患?大人深居廟堂,可否知道,那一場海難,奪走多少百姓的性命?多少良田被毀,瘟疫肆虐。我蘇秋禾,隻想要守住這平海鎮最後的一份平靜。”


    “這話你跟聖人說去。”朝服男子沒好氣道,“蘇秋禾,看在你我曾一同入朝為官的份上,我再囉嗦兩句。你雖說是這一片天地的掌控者,可別忘了,所謂的掌控者不過是一個名字,你能將沈平秋的名字劃去,同樣也有人能將你的名字劃去。”


    “還有,淩家的那個後人,我勸你最好妥善處理。你和他是好友,更是結義兄弟,本該推脫避嫌。可聖人還是恩準你來平海,是信得過你。你在平海,可不僅僅隻是守護這地方那麽簡單。長安平靜下來可沒多久,若是再掀起點波瀾,你恩師也救不了你。”朝服男子說罷,飲了一口香茗。


    他緩緩站起來,環顧了下這學堂,“到底是讀書人的地盤,的確是不一般,處處都能夠看到一股書香名氣。蘇秋禾,你很走運,能遇到這麽一位百般嗬護你的恩師。否則今夜找上門的,可就不隻是我左天河了。”


    朝服男子說著,忽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漫漫長夜之中。


    “恭送左大人。”蘇秋禾起身作揖道。


    他獨自在學堂裏枯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直到一位身著藍袍的中年道士從孔子像身後走出,蘇秋禾臉上的神情這才緩和許多。


    “這左天河,好大的官威。問罪就問罪嘛,還扯這麽多大道理,敢和這些人打交道的,也就隻有你們讀書人了。”中年捏起第三杯香茗,慢慢品嚐了一口。


    “徐道長說笑了。”蘇秋禾有些哭笑地搖頭,“若不是恩師在長安已經幫蘇某打點好了關係,得到聖人的寬恕,如今我也不可能有機會和道長在此夜品香茗。”


    “哈哈。”徐真笑了笑,“到底是教書的,說話就是這般實在。不過我說蘇先生,你這麽做真的合適嗎?那小子能受得了這麽大的機緣,你就不怕上邊那些人來日興師動眾跑來平海找你麻煩?這仙緣線,可不是鬧著玩的,別到時候把你這個牽線的人,也給連累,你這會可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他靈根具廢,命數早已超脫五行之外。至於這受不受得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蘇秋禾沒別的好處,就是重情義。我既然答應要保他一世平安,至少在這百年內,他絕不會有事。”


    “既然蘇先生你都這麽說了,那貧道我也就不好再多嘴。”中年道長歎了歎氣道,“這小子也是命苦,什麽都沒幹,就被人敲碎了長命鎖。”


    “機緣,哪是這麽容易就能拿到手的?”蘇秋禾無奈地說,“我贈與他那本書,沒要了他的命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至於長命鎖,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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