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根源已經被腐蝕,可從外表看去,忘君卻沒有任何變化,他仍然高傲,但那眼神中,分明已經有了溫度。


    這種變化,不知是好是壞。


    柳昔卿問道:“忘君大人中毒的事情,太和知道嗎?”


    他卻道:“我的事,與他們沒有關係。”


    “可你是太和祖師留下的……”


    “那又如何?”


    “晚輩覺得,忘君大人在作為雲和祖師的劍靈之前,同時還是一名渡劫修士,為什麽不願意與自己的宗門溝通,以太和全山之力,一定能夠治好你身體中的毒。”柳昔卿語氣誠懇,她不想眼睜睜看著太和祖師的劍靈,竟隕落於此。


    可這情真意切的話,忘君像是根本沒聽到,他隻是皺著眉握住了柳昔卿的手腕,低聲道:“你跟我來。”


    “哎?”


    ……


    一步衡量江山,下一瞬,柳昔卿不知怎地便出了癸靈空間,人已在雲端之上。


    她人被忘君牽著手腕,看著他布下一道劍陣,而後再一次用那種難懂的眼神看著她,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雲和的劍,在這裏。”


    他聲音低沉用力,胸腔裏仿佛有什麽在振動一般,忘君將她的手往胸口一送,她的手便真的探了進去。


    雖然知道渡劫期境界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都與她的認知完全不同,可柳昔卿還是被駭出一身汗,她手如同探入虛無,在那裏麵,摸到了一個劍柄。


    劍柄光滑,手掌可以感受到上麵雕刻的咒文,她在忘君的示意下,從他的胸口,將這柄劍抽了出來。


    這是一柄樸實無華的長劍,當它安靜浮在半空的時候,誰也不能想到這叱吒修真界、一手創立了太和派的太和祖師所用本命劍。


    可它的劍刃上,隱隱有一道黑紅血氣。


    柳昔卿雖然拿著這柄劍,卻不知忘君何意,有些呆地看著忘君。


    似乎也曾有人,這樣呆呆地看著雲和過。


    那不敢碰觸的回憶,隻隱約想起一角,便令身心愉悅,忘君笑了起來。


    冷峻的麵容,輕柔地笑出一個令人心折的弧度,甚至那雙鬼神莫測的紅眸也彎了彎。


    可這笑容卻如曇花一現,當忘君意識到自己笑了之後,卻是立刻收起了笑容,臉色難看地緊閉著雙唇。


    柳昔卿也感覺出不對勁了。


    笑是一種人類才會做出的表情,而忘君並非人類,從柳昔卿第一次見他起,這位渡劫期的劍靈基本沒有露出屬於人類的表情,他冷漠,高高在上,看著人的時候,用的是一種異類的眼神。


    可如今他卻笑了。


    “忘君大人……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忘君不語,將柳昔卿拿出的本命劍向上一拋,劍身瞬間光芒大作,將兩人的身影包裹進去!


    當劍的光芒消失,這片雲之上,仿佛什麽都沒停留過。


    隻過了幾息,一陣狂風襲來,一名身著黑色戰袍的修士出現在雲層之上,他俊美的麵容帶了些薄怒,一直盯著那光芒消失的方向。


    “卿卿!”


    ※※※※※※※※※※※※


    這是柳昔卿所見過最奇妙的景色。


    仍然是在天空上,但天空上的雲都變為實質,它們像棉花一樣柔軟,卻又富有彈性。


    雲團大大小小漂浮在藍天上,有的上麵長著一棵樹,有的上麵隻有一朵曼妙的小花,也有的上麵是亭台樓閣,有的上麵隻有一張貴妃榻,還有的上麵是一座小小的池塘……


    她被忘君牽著手,隨著他一步步地跳在這些雲上。


    上麵的物品小到一串糖葫蘆,大到一座宮殿;


    也不是沒有修士用的法寶,甚至那法寶上麵還有綿綿不絕的靈力環繞,可也有凡間最普通的的一角,比如一處還散發著熱氣的早點攤;


    活的有雞鴨,有鍥而不舍在雲朵上打洞的田鼠,還有慵懶地甩著尾巴的打盹貓,也有死氣沉沉的黑色石頭和冰冷的雪景……


    忘君帶著她停在了一處很小的雲團上,那上麵隻有一株枯死的樹,枝椏挺立,死而不屈。


    他將她放了下來。


    柳昔卿看著這棵樹,莫名覺得有些眼熟。當她把手放在樹幹上時,才驚覺這棵樹……似乎是自己在使用伽藍夜合時,曾經見過的那片黑色花海,裏麵便是這種樹,它的枝頭上開滿了伽藍夜合。


    這棵枯死的樹,便是伽藍夜合啊……


    “這裏是什麽地方?”她轉過身問道。


    “這裏是我的劍府,隻有劍靈才能開辟出的劍府空間,這裏麵的所有一切,都是雲和留下來的。”


    “為什麽帶我來這兒?”


    “我忘記了很多事情,從十萬年前到現在,我沉睡了很多次,也多次醒過來,看著這乏味的人間,不知有什麽值得留戀,也不知有什麽值得堅持。所以我沉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除非太和劍祖禦,否則就連劍廬祭典都無法讓我醒來……”忘君慢慢走了過來,他伸出手臂撐在樹幹上,將柳昔卿籠在他高大的身軀下,“直到你身上的印記喚醒了我,我才想起我留在人間的意義,就是為了尋到你。”


    這種姿勢比被忘君抱在懷裏更有壓迫感,柳昔卿低聲道:“忘君大人到底想起了什麽?”


    “我想起的事不多,但每一件……都與你有關。”忘君的語氣詭異地輕柔。


    柳昔卿打了個寒顫,她伸出手去推他:“那麽你帶我到這個劍府想做什麽?咱們……好好說話行不行?”拜托大人您還是回到那個冷漠高傲的樣子吧,現在這樣子她吃不住啊!


    “世人大多知道本命劍跟劍修之間的關係,卻沒有幾個人知道劍靈與劍修之間的關係,所以你想一想,我和雲和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他眼睛像是看著柳昔卿,卻又很迷離,這種表情出現在渡劫修士臉上,非常不可思議。


    忘君並沒有指望柳昔卿回答,他繼續道:“所謂本命劍,便是劍修的本命根源之力的外放,也是其道統的具象化,劍修之路,從劍招、劍氣、劍意、內外劍域這四大境界之後,為何又有劍靈境界?所謂劍靈,到底是什麽?”


    一雙紅眸盯著她,柳昔卿道:“忘君大人是這天下無雙的劍靈,如果您不知道,恐怕這世上也沒人知道了。”


    聽到“天下無雙”這四個字,忘君唇角有一絲諷刺,他道:“我是雲和的本命根源,我繼承雲和的全部意誌,可我卻非人,也非劍,我即是雲和,卻又不是雲和——這個問題,從未困擾過我,但當我遇到你之後,當我想起一些事之後,開始成為我的劫。所以腐蝕我體內根源的,是邪術,是毒,卻也不是。我的衰敗,其實正因為遇到了你……你說太和救我?可我並不在乎,我在乎的,隻是你罷了。”


    這句話更讓柳昔卿毛骨悚然,她咬著唇道:“您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忘君將一隻手放在她的背上,那動作不帶狎昵,仿佛很虔誠地去感受她肩膀處的印記。


    但是柳昔卿渾身都戒備起來,她像是炸毛了的貓,低聲喝道:“忘君大人自重!你我都是修士,萬不可迷心!”


    換做是其他修士,她早就拚死反抗了,可眼前是太和劍靈,雖然並未做過分的事,但忘君現在的舉止卻讓柳昔卿非常不舒服,她隻能用這種方法來讓他警醒,恢複本性——恐怕是因為本源受到汙染,所以忘君才會迷心,這正是他最脆弱的時候,卻也是他最危險的時候。


    聽了柳昔卿的喝斥,忘君的手像是被灼燒般,又收了回來,他倒退兩步,離柳昔卿有一段距離之後,才道:“看來此行,我確實不宜與你同往。”


    在忘君眼裏,晏修的劍意根本鎮不住柳昔卿身上的媚氣,之前他鼎盛時期,自然不被媚氣擾亂,可現在他已虛弱不堪,會被魅惑,也會被回憶中的情緒所左右。


    柳昔卿鎮定道:“忘君大人,現在當務之急,是解除你身上的邪毒,再找到伽藍夜合的機緣之地,完成雲和祖師留下的任務,既然你已經想起了這麽多事,可否告知晚輩,這機緣究竟該如何尋找,而雲和祖師的任務,到底是要你做什麽?”


    “雲和留下了三個口令。第一個口令為‘花開’,便是你喚醒了我;第二個口令為‘重生’,需要用明燈陣來尋,可現在明燈陣已經無法修複;第三個口令為‘不悔’,隻有找到機緣之地時,才能明了。”


    柳昔卿越想越覺得這是個深坑,距離雲和祖師創立太和派已過去了十萬年,卻不早不晚,在天元紀年,這朵花落在了這具身體上,原主的身世幾乎無甚出彩,身上為何會有這樣得天地造化的印記?她本身是一個被晏修召來的異世魂魄,然而卻是她催生了伽藍夜合的開放,所以忘君才會醒來執行任務。


    “雲和祖師明明已經飛升,為什麽還在這個時候插手人間事?”


    忘君淡淡道:“不記得了,我想起來的,也隻是與你有關的而已。”


    雲和祖師絕對不會做無用功,他所留下的伽藍夜合機緣一定非常重要,偏偏忘君又忘了目的!


    可柳昔卿能怎麽辦?


    好吧,你忘性大你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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