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奉王府,裏麵的侍衛奴婢已知道主子在他們手上,都是唯唯諾諾,不敢抬頭。


    唯有一位頭戴鳳釵的女子,與這府中許多衣著冶豔的奴婢們不同,她穿著嚴嚴實實的曲裾深衣,昂著頭走了過來,行了一禮之後道:“妾身乃奉王妃安氏,今夜相迎,願侍奉二位為主,任憑主人差遣。”她又微微抬頭看了眼柳昔卿,含笑道,“隻不過,奉王府隻能有一位奉王,不知是兩位中的哪一位?”


    蒼霖道:“自是我家主人。”這人還挺入戲。


    柳昔卿上前一步,道:“看來,隻要打敗上一任奉王,就可以繼承奉王府?”


    安氏笑道:“這是自然。”


    蒼霖拎起手中昏迷不醒的前任奉王,問道:“那麽我手上這一個,在任了多久?”


    安氏認真思索了一下,道:“大約是兩日罷。”


    柳昔卿目光便是一縮,道:“那你之前的那一位奉王妃,現在如何了?”


    安氏抬起頭,目光溫順而乖巧道:“妾身之前的那一位,仍是妾身。”


    柳昔卿走過去,抬起她的下頜:“看來這奉王府的奉王是風水流年地換,可奉王妃卻是鐵打的營盤。”


    安氏看著柳昔卿,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媚意,她輕聲道:“妾身孤苦伶仃,要,便給了,又有什麽掙紮的餘地呢?如今得殿下這樣的人相救,自是願意侍奉您的,隻求殿下勿要嫌棄,妾身……什麽都能為殿下做。”


    她一招手,後院中便走出幾個容貌昳麗的男子,皆走到柳昔卿身邊跪了下來。他們麵向或剛或柔,身材挺拔,目光清澈純淨,纖塵不染地看著柳昔卿。


    安氏伸出雪玉般白皙的手,握住了柳昔卿的手道:“殿下一路辛苦,妾身已派人準備了接風宴,便讓妾身和這幾個孩子一同伺候殿下吧……好不好?”


    還沒等柳昔卿做反應,身後便伸出一隻大手,毫不留情地蓋在了安氏的臉上,一把將她推開。


    蒼霖已丟了手上的前任奉王,他推開安氏還不夠,一腳將她踢開,手上刀尖兒舞出一個花,對著她的臉道:“想爭寵,靠這點兒本事可不成,我要這城裏最漂亮的歌姬舞姬,我要這城裏最騷最賤的玩意兒,我要這城裏最貴的美味珍饈,懂嗎?”


    安氏倒在地上,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淺淺地笑著道:“妾身遵命。”


    蒼霖又中規中矩地回到柳昔卿的身後,冷聲道:“帶路。”


    安氏被那幾個男子扶起身,柔聲道:“請隨妾身來。”


    而那個昏迷的前任奉王,卻已被人悄無聲息地拖走了。既然正主已經出現,這個傀儡也已經沒用了。


    ※※※※※※※※※※※※


    奉王府表麵沒有任何異樣,除了一個任期隻有兩日的奉王,和一個不知道服侍過多少任奉王的安氏。


    夜暗水深。


    於是柳昔卿和蒼嶺不再交流,僅憑默契。


    二人都是心思靈透之人,這安氏極有可能是陣法的關鍵人物,而那個已經不知道被拖到什麽地方去的奉王,很可能便是上一個闖入荒城古陣的修士,這個陣法的邪性,慢慢滲透進了他的意識中,他被荒城欺騙,繼而被荒城同化,在這個地方做著虛幻中的王,已不知幾生幾世。


    然而在陣法開啟的真正時間線上,才不過兩日而已。


    他們現在已是進入荒城的第一夜,也成了這裏的奉王。柳昔卿和蒼霖知道這個夜晚不會很短,他們或許還有一個白天可以再做準備,下一次進入夜城陣時,若不能破陣,恐怕也會同那個奉王一樣陷入紙醉金迷,被混亂的秩序汙染。到時,即便守夜人試煉之後被魔君大人放出,恐怕人也很難短時間振作起來。


    蒼霖的問題更嚴峻,他的心誌本就已經墮入深淵,若是再陷入荒城迷陣,恐怕出去之後隻能等死了。


    柳昔卿一路上都在思索這個陣法的意義,他們麵臨一個道義皆無的墮落之城,所有修士的第一個想法,都應該是在這座城市中建立道義秩序,將城市撥亂反正,使荒城不荒,陣法即會破除。


    一開始柳昔卿和蒼霖也是這麽想的,可他們在夜城陣隻有比凡人略強一點的能力,所以他們引出奉王,粗暴地得到了城中的權利,為下一步的改革做鋪墊。


    但蒼霖剖白過心跡之後,柳昔卿隱隱感覺這個陣法想要的,或許並不是用一種秩序覆蓋另一種秩序。


    直到他們進了奉王府,見到了安氏,才明白這個城的運轉並不在奉王手上,而是在那個低眉順目,煙視媚行的安氏身上。


    不,或許不是安氏一個人,而是陣法意誌的集成和引導人心的群體。


    柳昔卿轉變了想法和觀念,對於像蒼霖這樣的魔修,這個陣法考驗的不是正道所謂的“道義”,而應該是更深層的東西。


    那是什麽?她似乎快要接近真相了。


    ……


    在酒宴上,歌照唱舞照跳,安氏本分地坐在柳昔卿身邊,為她布菜倒酒,外麵的更鼓,已是過了三更。


    柳昔卿心算了一下時間,開口對安氏道:“既然本王已經接任奉王府,不知可以召集兵馬的虎符在何處?”


    “殿下,奉王府從無虎符……民眾安樂,要虎符何用呢?”


    “管事賬目,想必在府中吧?”


    “在,殿下想看的話,隨時都可以看。”


    “我若增加賦稅,征集徭役,全城戒嚴,發布宵禁……又當如何?”


    “不如何,民心歸順,無不遵從。”


    柳昔卿目光一寒,就憑奉王府外那些胡作非為的凡人,這話恐怕得反著聽。


    在安氏口中的民心,絕對不是服帖的羔羊,若是作為奉王的她有什麽異動,仍然會被這裏的人暴起殺死,而隻有融入到他們中間,與其同流合汙,才能保住自身。柳昔卿如今也成了傀儡,她看上去為一城之尊,但是在安氏麵前,她什麽都做不了,這個女人會像一堵最堅實的牆,將她阻擋在外。


    那麽,該如何破安氏的心防?


    她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蒼霖。


    蒼霖身前端端正正放著那隻燈籠,他看著柳昔卿,微不可查地搖笑了笑。


    笑中帶著殺意,柳昔卿心中一寒。


    蒼霖是一名中規中矩的魔修,從來都不是什麽善類,見柳昔卿試探無果,他恐怕已經起了殺心。


    果然蒼霖站起身,粗魯地扯過安氏的胳膊,語調帶著輕佻地道:“看來我等隻要享樂就足夠了,外有良民,內有奉王妃這樣的賢內助……不過奉王妃就沒有想過,王妃也可以換人來做嗎?”


    安氏恭順地道:“隻要殿下喜歡就好。”


    蒼霖笑道:“下仆鬥膽,請主人將安氏賞給下仆。”


    柳昔卿眼也未抬:“賞。”


    她和蒼霖,要試一試這安氏。


    安氏果真也不慌亂,她如菟絲花般攀上蒼霖的手臂道:“請大人垂憐。”


    蒼霖低下頭,向著安氏詭異地一笑,瞬間拔出腰間彎刀,幹淨利落地往安氏的脖子上一抹。


    一道血箭噴出!


    舞停了,樂也不奏了,歌姬暈了過去,周圍一片安靜。


    柳昔卿也是愣了一愣。


    他們現在處於荒城古陣的夜城陣中,周圍的人都不過是幻象罷了,隻要不為幻象所迷惑,殺人破陣在修士眼中算不得什麽。所以柳昔卿和蒼霖一路行來,對這些本就在自己造孽的荒城凡人並沒有多少感覺,但柳昔卿仍然不願輕易殺人。


    她沒想到蒼霖會這麽快動手,在柳昔卿的計劃中,下一步應該奪了安氏的權利再進行審訊。


    闖入者會引出奉王,奉王會引出奉王妃,那麽奉王妃又能引出什麽?


    但柳昔卿也知道,蒼霖的做法是最簡單直接的突破方式,他們沒時間跟這些幻象耗著,隻能真刀實槍一步步去觸發夜城陣的反應。


    也許荒城會亂,也許新的人物會登上荒城舞台……


    柳昔卿拿起那盞燈籠,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本欲向外走,卻見周圍的歌姬舞姬,侍衛奴婢皆站了起來,全部看向二人,目光詭異。


    她立刻轉身,發現原本該躺著安氏屍體的地方竟隻有一灘黑水!


    蒼霖驚呼一聲:“小心!”


    他用手中彎刀擋開了一名侍衛的攻擊,又舉起旁邊的案幾砸向手拿武器向他們攻擊的幾名侍衛,而那些嬌嬌弱弱的舞姬歌姬也張牙舞爪地撲了上來。


    柳昔卿心中道,錯了,他們都錯了。


    正如蒼霖所說,魔君不會在已經墮入修羅道的魔修中尋找擁有正常道德感的修士來做守夜人,便是連晏修自己,也曾在天元紀年初期大開殺戒。


    晏修從來都不是溫良的男人,他走的是一條以殺止殺的路。


    柳昔卿心中透亮,像是撥開雲霧見清月。


    “……到底什麽樣的人,才能將守護暗夜當成一種光明?”她喃喃自語。


    蒼霖一邊抵擋周圍凡人的攻擊一邊突圍,他抓過柳昔卿的胳膊,喝道:“柳道友!”


    柳昔卿迷蒙著雙眼看著蒼霖。


    蒼霖是一個心中絕望的修士,所以在他眼中,絕望的人才會去做守夜人。而她繼承了太和道統,對她來說,守護已經是一種信念,她甘願去守護漫漫長夜,所以她要去做一名守夜人。


    對於那些懷著各種各樣念頭來到這場試煉,去拚得那個守夜人名額的修士來說,他們又該怎麽做?


    在這個沒有章法,為所欲為的荒城中,他們麵對沉迷*,遊離在生死糜爛之間,因為失去靈力而被虛幻人物拿捏。


    該怎麽做?


    “……殺。”柳昔卿緩緩道,“一往無前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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