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平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名很普通的修士,哪怕他因為身具靈根被太和招為內門弟子,又從內門弟子一躍成為精英弟子,拜在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門下……可他仍然能持一顆平常心。


    因為他的弟弟實在太出色了,如一輪烈日,所有華彩在晏修身邊都將黯淡無光。


    晏平與鋒芒在外的晏修不同,他性情溫和,脾氣也很好,一路闖蕩下來,結交了不少同門好友。


    當他晉階元嬰後,意外收到了黑色的劍帖,不僅被邀為負責劍域戰的弟子,且還將負責祭典上的劍舞。與他同為劍域戰的對手,正是太和掌門的關門弟子,被稱為“滄海一劍”的天才弟子季滄海。


    能在元嬰期便領悟劍域的弟子,皆是人中龍鳳。兩人在此之前不過寥寥數麵之緣分,然而在劍廬祭典上,卻意外地契合。晏平劍舞,季滄海擊太和戰鼓,竟能招來滂沱大雨,是為“天哭”。之後的劍域戰,兩人更是惺惺相惜,奉上了一場精彩的演劍。


    但是劍廬祭典過去沒多久,妖獸獸潮便爆發了,晏平與季滄海被編在一個軍團,又因配合默契而進了同一個小隊,幾番大戰下來,更是成為生死之交,一同立下戰功無數。


    曆來修真界戰場,越是出色的弟子,越是要戰鬥在第一線上。豐富的鬥法經驗和戰場上曆練的心境,對弟子的晉階來說,都是最好的給養。


    兩人很快被調往戰況最為激烈的黑崎州戰場。


    黑崎州位於人間正北方向,乃是妖獸之王青丘狐族的主戰場。妖獸大肆屠殺修士,想在黑崎州封疆畫界,占山為王,且不知學了什麽邪術,可以在戰鬥中使自身瞬間提升一到兩個小境界,是以獸潮不過百年,便將黑崎州原有的人修殺得一個不剩,還欲向外擴張。


    此番他們便是要協同五大山門的數千精英弟子,大舉進攻黑崎州,收複失地。


    五大山門當然不會讓弟子白白送死,在這之前他們便已做好計劃部署,由格物宗製定了威力最大的陣盤,隻要覆蓋在黑崎州的東南西北四大基石上,就可以全麵啟動陣法,鎮壓黑崎州區域內的所有妖獸。


    當這一戰打響時,人間萬物皆躁動不安,數千元嬰修士一同進攻的聲勢無比浩大,甚至連南海的三階妖獸都能感覺到法術造成的靈氣波動。


    可這次大戰卻成為人間曆史上最慘烈的戰役之一,直接導致函古紀獸潮失控,道修陷入鏖戰長達數千年之久。


    因為這個幾近完美的計劃,被人泄露了。


    本該的反攻,變成了陷阱;本是遊刃有餘的火力壓製,卻變成了修羅場。


    晏平和季滄海所在的隊伍負責進攻黑崎州南域。一千三百名元嬰弟子,二十五名化神修士組成的南方軍團,半路被六萬妖獸堵在了靈魄關,其中甚至還有相當於人修大乘修為的七階妖獸負責放出威壓,防止修士們自爆元嬰。


    二十五名化神修士撐起領域,帶著眾位元嬰弟子艱難突圍了三日,終於全線崩盤,修士們陷入了完全一麵倒的大屠殺中。


    當時已有格物宗弟子開啟了傳送陣法,但陣法起效極慢,且因為是救急使用,每次隻能傳送三人,兩次傳送所需要的冷卻時間卻需要兩個時辰。


    這樣的傳送陣法,隻有十二個。


    資質最好的弟子優先被傳送,可晏平和季滄海都拒絕進入傳送陣法,除了那二十五名化神修士,像他們這樣能夠使用劍域力量的元嬰修士少之又少,若是能多撐一會,就可以讓更多的弟子傳送出去。


    但情況比他們想象得還要糟,不過傳送了一日,傳送陣便被妖獸發現並破壞,暴怒的妖獸刺破了最後一層結界,凶猛的半人型飛禽抓走了負責維持陣法的格物宗弟子,將其摜在山石上,剖腹抽腸。


    其血腥殘忍,令人發指。


    結界和陣法都已被破,妖獸們開始衝入修士隊列中,晏平眼睜睜看著身邊的戰友被妖獸吞入腹中,甚至被它們當做補品吸收靈力。有頭腦愚鈍的妖獸,因為爭搶修士打得頭破血流,還有那寸步不讓的,一隻叼著修士的半身,一隻咬住腿腳,爭扯時將人分成兩截,鮮血淋漓地嚼下肚。


    人修將它們當成禽畜,而它們也同樣將人修當成食物。


    晏平早年也得過機緣,他其實是有機會從這戰局中逃走的。那是一枚隱藏著傳送陣法的吊墜,被他一直貼身攜帶。當他開啟吊墜上的陣法後,卻將這吊墜強行戴在了身邊已經重傷在地的季滄海身上。


    他輕聲低語道:“滄海,我有一個弟弟,他從小以我為榜樣,可他卻不知道,他才是我唯一的驕傲。晏修幼年受苦太多,性子偏激,不好矯正。所以,你便允許我耍一次滑頭,把這做英雄的機會……留給我罷。”


    季滄海一雙眼眸湛藍,他掙紮著要將著墜子扯下來:“你說什麽胡話,我身無掛礙,哪裏用得到這勞什子,快收回去!”


    晏平卻是一笑,他倒提著平掣劍,步履堅定地向前方的妖獸走去。


    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太和劍修之道,我今日有幸得證,此生不悔。”


    ※※※※※※※※※※※※


    柳昔卿是哭著修好平掣劍的,當她將神識抽離出劍身後,才驚覺自己滿麵是淚,不知道哭了多久。


    短短不過一刻鍾,可她卻像是經曆了晏平的一生。而晏平所經曆的事,在這太和劍廬中,幾乎俯拾皆是。在那個動蕩不安的上九個紀年中,在那個最考驗人性的時代裏,這些修士身上散發出的光彩,每一個,都足以名耀千古。


    能修複這樣的劍,她何其有幸!


    柳昔卿眼中金光一閃,已用庚金之氣將平掣劍修好,她又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劍身,方才將劍柄放開。


    平掣的劍身上閃過一道光芒,隨後她識海中傳來平掣的意念。


    “多謝你為我修複,沒想到能夠得見庚金之氣,而且還遇到了與阿修有緣之人……”相對於柳昔卿的激動,平掣劍卻很平和,他關注的地方並不在自己身上,“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阿修了,離下一次劍廬祭典也還有許久,所以,能告訴我他的消息嗎?”


    本命劍與主人異體同心,對晏修的關心,已經刻在平掣劍的心中,它對晏修的消息幾近固執。


    柳昔卿心中飛快推演了一下。


    太和劍廬祭典乃是所有弟子都要參與的大典,兩千年一次,非執勤的弟子都需要回到宗門參與。上一次劍廬祭典為銘古紀4650年,而銘古紀終止於4745年,如今是天元紀年天元1697年,離下一次劍廬祭典還有不到三百年。


    所以平掣劍應當還不知道晏修墮魔之事。


    那她要不要據實相告?


    柳昔卿不願做善意的欺騙,她擦幹眼淚,緩緩道:“晏修前輩已經墮魔,現為魔修之魔君。”


    她說完後,平掣劍陷入了沉默。


    柳昔卿不知道一柄劍到底有沒有感情,在她的認知裏,太和本命劍跟普通的法寶不同,它們從築基期開始便蘊養在劍修丹田裏,比其他法寶有靈性得多,而且契合主人性情,即便未修成劍靈,能達到劍域境界的本命劍,或多或少都有些許靈智了。


    良久,才聽到平掣劍的意念道:“想見他。”


    “前輩的意思是……”


    那意念卻像是帶著苦笑般道:“想見阿修,但我現在已經不能隨意出入劍廬,本命劍一旦入劍廬,從此便隻聽劍祖禦號令,所以我大概……再也見不到阿修了。”


    柳昔卿心中一陣酸澀。


    晏修墮魔後便是正道之敵,從今後再無回到太和的可能,便是等到劍廬祭典,平掣劍也無法見到晏修。


    它隻是柄劍而已,但柳昔卿卻感覺到平掣劍身上傳來一種硬生生將兄弟分離的痛苦之情。


    她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沉默。


    平掣劍隨後又道:“若你還能再見到晏修,能否幫我轉達一句話?”


    “自是應當!”


    平掣劍緩緩道:“我是一柄劍,我不懂得恐懼,也不知道傷感。但我遵循烙印在我身體裏的方向,那是我主人的意誌,若你能懂得,當繼承晏平的信念,在迷茫之時,斬盡一切!”


    柳昔卿輕輕點頭道:“我記下了。”


    平掣劍隨後飛到高空,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又重新歸於安寂,像是一柄最普通的劍一般,收斂了剛才瞬間顯露出的灼人鋒芒。


    ※※※※※※※※※※※※


    短短不過兩日,柳昔卿已修複一百多柄太和劍廬的藏劍,同時也看到了這將一百多名太和劍修的一生結末。


    她來到人間界已經兩百多年,繼承了原主的記憶,有了自己的師父,學習各類術法知識,且已在修真界立足。


    師兄師姐寵愛她,師父對她更是關照有加,將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可他們畢竟都是墮了魔的魔修,有一種東西,是他們沒辦法教給她的。


    傳承和道統。


    魔修新生更迭極快,很多傳承無法流傳下來,其弟子也大多是半路出家,各有各的道統繼承,所以柳昔卿不知道真正的大宗門是如何培養弟子,也不知道宗門之所以成為宗門,究竟靠著什麽樣的魅力。


    如今她卻通過這些本命劍,看到了另一種不同的風骨。


    無論何時何地,這些劍修衝向敵人之時,臉上都無一絲恐懼之色,他們無比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他們也明白為之而戰的是什麽——不是為了某一個人而戰,也並非為了某一件事而戰。


    這種戰鬥所代表的意義,是最無私的犧牲,最虔誠的信仰,最嚴苛的規則,和最強烈的鬥誌!


    他們將給予一切敵人震懾,將道義貫徹到底,堅守著人間最後一道防線。


    這就是他們存在的價值,也是他們為之而戰的信念。


    誰不曾恐懼,誰不曾動搖,誰不曾彷徨,誰不曾心魔乍起?


    但什麽都不能阻止他們用自己的劍,去斬盡一切虛妄詭詐!這群以劍為心,被世人冠以“瘋狂”,被人間奉為天地脊梁的太和弟子——


    無愧於劍修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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