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卿身後碩大的蛇頭已經張開了毒牙,她靈力已盡,連反抗都不能,隻睜著眼睛等待銀蛇的致命一擊。


    元吉真君用術法鎖住昂真人的靈力,迫使他看著柳昔卿的方向,方便讓他看到師妹被蛇吞噬的慘狀。


    灰熊被那些金丹真人抓住,摁在泥地裏,臉上麵目全非,血汙一片,各種法術如鈍刀子割肉般,在他身上慢慢磨著。


    ……人間地獄。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危機關頭,晏修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


    瘋狂的、愉快的笑。


    柳昔卿不明所以,灰熊在晏修背後看不到,隻有昂真人注意到了這個小小的細節,他的神色立刻變得極其複雜。


    他並不清楚這個與小師妹同行的男人究竟是什麽來曆,他甚至不知道這個陌生劍修的名字,但此時此刻,他想到了一個門派,想到了一個古老的山峰,想到了幾乎可以稱之為傳奇的一群人。


    太和山門十八峰,青弭峰,劍修。


    昂真人從未到過中陸州地界,那綿延足有數千裏的太和山脈隻在他的想象中。


    相傳太和山脈被上古流傳的護山大陣守護,山腰處終年雲霧。如有前來拜訪者,無論多高的修為,隻有經過太和允許,才敢進入山門,之後便能看到修真界最壯觀的奇景——懸浮於高空之中的太和十八峰。


    每一座山峰都代表著一種屬於劍的力量,其下道統無數,百家爭鳴,氣象萬千。


    人們口耳相傳,自人間有太和,劍道不隕,正氣長存。在太和修煉的劍修,則更是傳奇一般的存在,人道是“太和劍修,同境界無敵”,足可見其鋒芒和魄力。


    到了如今,太和幾乎已經成為修真界的精神支柱,正道魁首,眾生仰止的存在。


    每逢亂世、災劫,便是這些劍修大展身手之時。在銘古紀最艱難的時刻,魔獸入侵人間的大劫降臨,太和劍陣“人間之劍”大放異彩,幾乎成為萬古之絕唱,經曆過那個歲月的所有修士都對那一幕念念不忘。


    就如他的師父宋媚雙,在他還小的時候,總是抱著一柄劍絮絮叨叨地說話,那眼神溫柔而眷戀。


    可他長大後,第一次下山,宋媚雙教給他的第一句話卻是:“很久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如果你外出曆練,看到太和劍修,必須盡快地做出判斷。能殺的話,一定要殺,不能殺的話,一定要快些逃。”


    這話沒錯,他們是魔修,本就在太和劍修畢生三斬的鐵律中。


    然後她補充道:“而太和劍修中,有一峰所承道統最是邪性,他們專修殺戮之道,鑽研的是殺人技巧,在鋒芒畢露的太和中,也是最不容小覷的一脈,這些人出劍便要見血,殺招絕不留情,是為‘青弭峰’。若是遇到,無須猶豫,就地返回山門。”


    他記得自己當時驚道:“自詡名門正派的太和為何會容忍修殺戮之道的傳承?”


    “劍本殺戮凶器,否則你以為太和的積威是如何攢下的?”宋媚雙輕佻一笑,“青弭峰,便是太和眾劍中,最能保留凶器原始本能的道統,在以攻擊力著稱的劍修中,也是登峰造極的存在。”


    “那麽,弟子當如何判斷青弭峰劍修?”


    “他們殺人的時候,會笑。”


    ……


    昂真人與元吉真君鬥法許久,甚至做好了自戕的準備,但是當他看到那名劍修於絕地之中,卻唇角帶笑時,隻覺得後背寒毛倒豎。


    自天元紀年之後,青弭峰聲名大噪,隻因這座山峰出了兩位一正一邪,位於當世人極的大能。


    一人為化神後期修為,執掌太和宗門的掌門槐山神君。


    一人為大乘中期修為,於天元紀年後離經叛道,被太和逐出宗門,之後血腥鎮壓弦月、朔月兩派魔修內鬥,繼魔尊之後,統領百萬魔修的魔君大人。


    在這個號稱天元盛世的時候,正道魔道兩大魁首居然都出自青弭峰。


    平白為這個暗潮洶湧的修真界,帶來一絲寒涼的殺意。


    ※※※※※※※※※※※※


    晏修是笑著的,但他的笑容卻沒有溫度。


    他的眼眸如沉寂的夜空,但卻是溫柔的。


    一冷一熱,一剛一柔,全融化在他胸中頓悟的生死之中!


    “人間界,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道。


    此時元吉真君已經被他彈開,原本猖狂的幽獄陣突然安靜下來。


    天空中滾滾的黑雲本是凝滯不動,盡是向地麵鋪壓,像是要吞噬大地——可此時卻漸漸浮動,隱隱有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卷走了陰霾的煞氣。


    其中一個後知後覺的金丹魔修嗅了嗅鼻子,迷茫地看著天空道:“咱們罩住村子的禁製不是號稱大乘也無法探察到的高等結界嗎?怎麽會有風?”


    他話音剛落,風的速度幾乎是頃刻間便達到颶風的等級,在空中形成一個巨大風陣,而那風眼之處,便是剛才像條破布般被元吉真君拎在手裏的黑衣劍修。


    剛才不過是引氣入體修為的劍修,如今卻好生奇怪,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地向他湧去。


    晦澀、深奧、強大!


    金丹期的修士看不懂,但是元嬰期後期巔峰修為的元吉真君卻是看懂了,他被遠遠彈到一邊,嘶著喉嚨叫道:“難道你剛才是在壓製修為?你到底是什麽人!”


    罡風的風壁密如結界,風越來越大,幾乎如同一個巨大的蠶繭,將晏修整個人包裹在裏麵。


    風壁嚴絲密合的瞬間,同時也是風壁消失的瞬間!


    天地靈氣劇烈波動!


    一股雄渾的威壓如光暈般擴散開來!


    “元吉,你這個蠢貨!快逃啊!那人是……”不遠處的村莊裏傳出幾聲淒厲的嘶叫,三四個黑色的身影駕著法寶,正亡命般飛馳。這是之前村裏幾個沉浸於屠殺快感而不屑出來的元嬰期魔修,現在每一個都用不可見般的速度四散飛去,把自己金丹期的弟子遠遠甩在後邊。


    然而在這巨擘的風壁裏,一切都是徒勞。


    風壁消失的同時,以村莊為核心,綿延三百餘裏的廣袤風域覆蓋而下,把魔修們如螻蟻般籠罩其中!


    “領域!難道此地有化神期修士?”


    “不,這是劍域!是太和劍修的劍域!”


    “啊!”


    舞起罡風的劍域中充斥著讓人絕望的強烈威壓,飛逃的魔修像拍子下的蒼蠅一樣被重重擊翻在地,這雄渾猛烈的罡風匯成無數利刃,每一道利刃帶著剛猛劍意,在劍域裏縱橫隳突往來奔騰,刹那間就把遠方的魔修們剮成一灘血水。


    而遠在村落外的元吉真君和座下十二金丹魔修,則如同呆愣的木雞。


    越是靠近風暴的中心,便越是平靜,他們沒有感覺到罡風的肆虐,卻看到了那個人臉上的笑意。


    一個擁有大乘後期修為的劍修!


    元吉真君幾乎失魂落魄。


    不可能,怎麽可能,就算是太和也沒有大乘後期劍修,這樣的人物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


    除非……除非是一名本就有大乘中期修為的劍修,在此地晉階突破境界,才有這個可能!


    到如今,修為、劍修、風域……元吉真君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這是踢到了修真界最硬的一塊鐵板上!


    可他不能束手待斃,即便是麵對那個人,他也要……也要搏一搏!


    元吉真君也是得過大機緣的修士,他身上保命的法寶極多,當下全都祭了出來,而他眉眼也閃過一絲狠色,手中迅速射出十二道精細魂絲。


    魂絲鑽進那十二名金丹魔修的丹田內,生生扯出十二顆血淋淋的金丹,每個魔修看向元吉真君的臉都是絕望扭曲,他們紛紛倒了下去,像是久旱在岸邊的魚,還存著一口將死未死的氣,無力地抽搐著身體。


    元吉真君則帶著貪婪的表情,將這金丹全部生吞下去,頓時靈力暴漲,臉上所有皮膚呈現黑灰色,像是披上一層鐵甲獸皮,上麵滿是疙疙瘩瘩的鱗片,已經變得不像是個人了。


    然而他變成這副古怪樣子,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反擊,而是生出利爪,掏出自己的心髒,將其扣在一方棋盤大小的陣盤上,被心髒獻祭的陣心中則出現一隻四腳巨獸,仰頭從口中噴出一股黑水,遮蔽了元吉真君的身形。


    見他如此應對,晏修笑意更冷,這樣的螻蟻,居然也習得了方天大遁術。


    元吉真君知道自己難逃一死,他正是在用這種上古秘術,隻求以肉身之死來護住元嬰逃走。


    可惜任何遁速,都沒有劍意來得快。可惜他遇到的,正是一名劍意絕高的劍修。


    說來奇怪,所有人都已看出晏修是一名劍修,可他此時此刻,右手上卻是空無一物,隻有手型像空握著劍柄,劍柄其下有風不斷凝聚,無形卻有意!


    他並不如何動作,因為劍域中已是他的規則之力所在,無有不臣無有不從!他神念微動,那劍域中呼嘯的罡風便迅速落下,數道劍刃刺向地麵,幾乎將那泥地掘出三尺來!


    源源不斷的黑水湧了出來,裏麵傳來元吉真君的慘叫聲:“不,我不想死啊!我的肉身!我的元嬰!”


    晏修終於緩緩開口道:“你們的命,正好拿來祭本座的露嵐劍。”


    他臉上的笑容收起,此時晏修身上光潔如新,那張臉越發顯得俊美無儔,他右手像是握著一股看不見的風暴,向著元吉真君,以及遠處村落的方向緩緩舉起。


    沒有劍招,隻有獵獵風聲;沒有殺氣,隻有吞天噬日的劍意!


    那是艱澀近乎玄,巍峨近乎絕,奔放近乎狂的一劍!


    晏修神色異常平靜,似乎這對他來說僅僅是拂去了身上的塵埃。而他手中的風卻如同利劍向前方吹去,掠過那奇形怪狀的妖獸,穿過被黑水遮蔽的元吉真君,拂過倒在地上的十二金丹魔修……那昏暗的天和泥濘的地,那血紅的顏色和哀戚的鬼哭,乃至之前籠罩在村莊上的淒厲禁製,都在這狂風中被吹得一幹二淨。


    而隨著風而來的,是一股生機盎然的活力。


    天空重現晴朗,土地重吐芬芳。


    隻在這一招一式之間,春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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