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段小蠻伸手想要握她的手,柳昔卿卻下意識地避開了段小蠻的親近。


    眼前的人,是與她一起歡聲笑語逛街的師姐,同時也是被正道唾棄的魔修……她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段小蠻空落落地收回了手,她有些受傷地看了柳昔卿一眼,便沉默地走了回去。


    昂真人終於開口道:“幾乎每個弦月魔修在最初都無法接受現實,即便他們入了魔,違逆了天道,可心中仍有一點純善,那是與魔念格格不入的為人根本。柳師妹或許認為魔修都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可誰說入了魔便要肆虐殺戮?”他指向現在繩索內苦苦掙紮的文以庭,“你的師兄不正是在與體內的魔念抗衡,不正因為堅守人性而遭受著痛苦嗎?”


    禁製中的氣氛異常沉重。昂真人的語氣難得如此明朗,他清秀的麵容去了憂鬱之色後,竟是堅毅無比。


    他繼續道:“我們因執念而入魔,不僅不容於世,還要遭受正道追殺,甚至被‘守夜人’管製……這便是作為我們心性不夠堅定的懲罰,但這些痛苦麵前,我們還是竭力想活下去,想要與這天道爭一爭,想要與這正道搏一搏,對我們弦月一脈來說,我們堅守的不是大道,而是如鯁在喉的執念!柳師妹入魔時間尚短,我們還有很長的歲月可以慢慢理解魔修的本質,今日文師弟身體不適,我等這就護送他回素爻洞,讓師父設法緩解他的痛苦,這便啟程吧。”


    說罷,昂真人道袍一揮,此處禁製撤去,灰熊攙扶著文以庭,其他人祭出飛行法寶,向宏景山方向緩緩飛去。


    ※※※※※※※※※※※※


    曾經世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隻隱隱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人間界,可記憶並不能影響一個人的性格,盡管成為一名修士,換了身子,柳昔卿仍然還是她原來的性子。


    你可還記得自己曾經是什麽模樣?


    溯本追源,有那麽一根弦兒,從她丹田起,連到心頭,再衝上腦門,那便是她的本性。隻是一個不妖不嬈,積極生活,善待他人,普普通通的姑娘。她淹沒在人群中,隨波逐流而不媚俗,本本分分而不木訥,心地善良而不愚昧,平平淡淡而不乏味……而如今,她卻成了這世界上最為人所不容的魔修,人間的破壞者,天道的背離者。


    與魔修打成一片?柳昔卿從沒做過這樣的假設。


    來到這個陌生的修真界後,她一步步都在退讓,都在忍耐。血淋淋的弑師場景,冷酷無情的追殺,身懷的秘密……這一切她都挺了過來,甚至還認命地開始修煉起來……可就是這麽一個樂觀生活的姑娘,知曉了自己的魔修身份後,也瀕臨崩潰了。


    身邊這些師兄師姐,竟都是被大道遺棄的魔道之人,他們對她的好,是真的嗎?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嗎?


    自詡正道,為人師表的任宵都不可信,難道魔修就可信?


    惶惶然,心頭血冷,她遍體生寒。


    識海中似乎生了魔念,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任宵養了你,不過是為了煉魂;宋媚雙撿了你,不過是為了擴大門庭;眼前這些人與你歡聲笑語,不過是因為將你當成同類……哈,他們修為都比你高,其間種種算計小心,你哪裏會知道?不謀你的財,便謀你的身,不謀你的身,便謀你的皮,謀你那媚骨天生的黑桃花,謀你那異世的魂!”


    淒淒慘,失魂落魄,她失了本心。


    天上正是一鉤弦月。魔念滋生。


    心魔將她心中的負麵情緒不斷放大,她竟然不由自主地聽了那魔念的慫恿,腦子便得渾渾噩噩,一心隻想著他們會害她。


    柳昔卿越飛越慢,無意或有意,她與前麵師兄師姐的隊伍拉開了距離,看著他們往那弦月之上飛去,似仙人,也似夢。


    若是這一切都是夢該多好。


    她解下腰間儲物袋,將宋媚雙所贈靈石購買之物都裝在一個儲物袋中,然後施了一個法訣讓儲物袋向師兄方向飛去,她停在半空中,靜靜的向著宏景山的方向行了一禮,便低下頭,向著另一個陌生的方向飛去。


    ……


    前麵飛行的師兄師姐們都比柳昔卿修為高,幾乎柳昔卿離隊的同時,他們便都已感覺到小師妹的離去。


    後方一個儲物袋忽忽悠悠地飛了過來,段小蠻伸手接過道:“大師兄,你就這麽放師妹走了?她的安全怎麽辦?”


    “就她那天真的樣子,再加上任人宰割的修為,恐怕一顯魔氣便要折殞。”久朝其實並不同意放柳昔卿走。


    “俺覺得,還是得保護下師妹。”這是灰熊。


    “唉,好不容易帶你們出來一次,發作了一個,又跑了一個,為兄一生悲苦,已經沒臉去見師父了,所以你們把文師弟帶回素爻洞,而為兄……”


    ※※※※※※※※※※※※


    柳昔卿不知道自己要飛多久才能脫離宋媚雙管轄的地界,她心中也並沒有方向,隻是漫無目的,挑選了一個方向一直禦風飛行,直到丹田內靈力所剩無幾,才恍惚回了神,慌忙找了一處人跡罕至之處打坐恢複。


    而此時,天也蒙蒙亮,正是黑夜黎明交接之時。


    弦月落下,紅日升起,那股糾纏她的魔念也漸漸退去,此時她恢複了心神後,並非一點悔意都沒有。


    她如今已是魔修,雖然脈反逆流還未發作,也無墮魔印,但失去了族群的保護,卻不知道能挨到什麽時候。


    然而後悔的也僅僅是自己的不理智,卻並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何況她如今也是築基修士,在丹田打下了根基,可以用靈力滋養身體,不愁吃喝,所需操心的,不過是如何將自己隱藏起來,不被魔道雙方發覺罷了。


    定了心神之後,她便整理了下儲物袋中現在的家當。


    原主的物品隻賣掉了扇子和低階丹藥,儲物袋裏尚還有三盒靈草、兩套法衣、一麵陣旗,兩包金石、一遝符籙和那本《天演論》,而她也並非一無所獲,那本宋媚雙尋來的極品功法《流光爍金訣》已經入了她的識海,如今也無法歸還,隻好繼續修煉了。


    若是尋一處地方,賣了靈草,大概還能攢幾百靈石,而這靈石卻是不能再用了,要以防她與人鬥法,靈石可做補給靈氣之物。


    那麽她接下來,也該找一處小山村,過一過久違的普通人的生活。


    憑本心講,柳昔卿其實還是一個很隨性的人,若是換個人,有她這一番遭遇,加之身懷神秘的黑桃花,必定有不同計較——或是用盡身邊資源,攪一個天翻地覆,或是成就一方魔道大能,享盡尊榮,都比她強百倍。


    可她既不願與魔修生活在一起,也自知不容於正道。


    對於一個在曾經世界裏沒受過多大苦,也從來沒為性命發過愁的姑娘,她隻想在這不安生的人間界裏過著她安生的日子。自力更生,尋一處清淨的地方修煉,若是能成大道,自然是好,若是不成,那麽此生逍遙度過,也不枉費她來這世界見識一遭。


    與人一同生活,與人一同喜怒哀樂,骨子裏一腔凡夫俗子氣,不覺恥辱,且願意細水長流,修身養性,尋一個仙人夢。


    豈不快哉!


    ※※※※※※※※※※※※


    人間界之廣闊,遠遠超乎柳昔卿的想象。


    整理完畢後,她又飛行了許久,居然還未出東勝州的地界,繁榮的城鎮倒是見了一個又一個,然而都非她所好。


    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她懂,但大城鎮也意味著修士往來頻密,若是一個不小心爆發脈反逆流,便有性命之憂。


    小隱隱於野的道理她也懂,可這是實力至上的修真界,越是偏僻的地方,其實就越危險。


    所以柳昔卿心中最理想的隱居之所,應當是一處山村,屆時比鄰而居,可以見到人煙,卻又不會打擾到凡人,偶爾還能結下些善緣。


    畢竟今後都要一個人生活啊,還是有些孤單。


    隻是在這個已經被修真界影響了幾十萬年的人間,尋找這種理想住所又談何容易,幾乎每個地方都有修士的痕跡,一些隱隱靈脈波動比較強烈的地方,都有洞府在。凡人看到修士也不甚稀罕,最多是尊敬罷了。


    一個散修想討生活,其實並不容易。


    最後她終於在一處城鎮的郊區停了下來,界碑上書著“予言郡”三個大字,郡中雖然有修士的氣息,但而郡外卻有三個小村落,旁邊還有一條靈脈經過,留下的兩間洞府都已廢棄了許久的樣子,已是她所能找到最安逸的地方了。


    既然不能完全躲避正道修士,那麽就在此地隱居吧。


    想來她一個築基期修士的氣息,還不至於引人大動幹戈,而離予言郡近一些,也方便她采買物品,打聽一些與修真界相關的消息。


    然而她剛尋了一處靈脈湧動活躍的地方,想要結廬居住,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甚至還帶著些許威壓。聽在她耳朵裏難受無比,且來人比她修為高,聲音幾乎有鑽透她識海的能力,讓她一陣發暈。


    “那邊的修士,你是哪個宗門哪個洞府的?報上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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