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練劍,午時打坐,晚來清風徐來於山野間奔走,閑來無事再栽種一圈花圃,生活有的是愜意與安寧,這是屬於喬耕每天所過的日子。


    五穀村的人有的羨慕,有的嗤之以鼻……


    但對真正的文雅之士來說,這就是他們最向往的生活。


    可明明無拘無束,喬耕卻還是覺得有些拘束,他試圖逃避世俗所有的紛擾,現在也做到了,可他現在卻為什麽還是覺得不自由呢!他不知曉,也想不明白……


    安逸的日子照常過著,又一個五年之後,一個長想俊朗的少年攜著一封信過來找他,喬耕還沒有去看信裏的內容,隻看了一眼少年長相,眉宇間有幾分和李婉婉相似,他就知道來者是誰派來的。


    喬耕沒有急著打開信,而是慢身細語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李婉婉是你什麽人?”。


    少年想了想,眼中流露許些哀傷道:“回喬先生話,我叫崔子敬,先生說的人……是我的外祖母。就在三天前她去世前,她叫我來找你的!”。


    聽聞李婉婉死了,喬耕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抓了一下,他略顯滄桑的眼中透出許些追憶,又回想起往日的事情,也為這個女子的去世而惋惜。


    他還知道,由於五穀村和她住的地方比較近,所以她偷偷每天都會派人來給他放下一貫錢!隻是五年時間來,他也一次未收過……就在這十來天時間裏,他還在想她派的人為什麽一連幾天都沒有出現過,原來是此原因,聽了真叫人徒增傷悲。


    “你……外祖母,她是怎麽死的?”


    “還不是外地來的那些個該死的官兵橫征暴斂,這幾天跑到城裏無故收稅!外祖母家的產業也被他們躲了去!外祖母就是被他們活活氣死的!”


    喬耕問起李婉婉死的緣由,少年則是忿忿不平,咬牙切齒講了出來,似乎對他口中的“官兵”有著天大的仇恨。


    天下永遠都不會有真正的太平,或許十年前喬耕離開朝堂時選得那位確實賢明,把國家治理的井井有條,可惜……他卻是個福薄之人,隻做了三年皇帝的位子就撒手人寰,留下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成為了朝廷中幾個黨派玩弄權術的傀儡。


    就這樣又幾年後……國家各種小病累加在一起成了大病,朝堂中幾方對持的勢力終於撕破了臉皮,各地陸續有戰火燃起,可惜受苦的還是天下的百姓,就像是有一股流竄的叛軍就到了李婉婉所在的縣城,肆意坑殺百姓!


    像崔子敬的父母就是被這夥叛軍給殺死的……


    一說到這裏,崔子敬語氣中不隻有對反叛軍的氣氛,還有眼角又起的一抹哀傷。


    他“騰”的一下跪在了喬耕麵前,對他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眼角含淚道:“近幾年常聽外祖母說先生是個有本事的人,尤其是一手劍術出神入化!還請先生教我劍術,我好去為我家人報仇……”。


    喬耕沒有立時回他話,而是這是才慢悠悠打開信封看了起來,雖和李婉婉幾乎不曾往來,可三十年前同她交談她寫過幾個字,他倒牢牢把她筆記記到了現在,他沉吟一看,的確是李婉婉的手筆。


    信上寥寥隻有十來個字,上寫——還請你照顧好我這個外組孫,你該不會拒絕吧?


    看著地上依舊長跪不起的崔子敬,喬耕長長歎了一口氣,若是沒有後半句話,他真的會拒絕崔子敬,隻是……李婉婉大概就是拿捏準了他對於她的愧疚,所以對這少年他連婉拒都看不到。


    “你起來吧……”喬耕柔聲叫他起身。


    對崔子敬來說,可能她的外祖母就是希望喬耕能收留他就可以了,但他不這麽想,他想要拜在喬耕門下,讓他教自己劍術,然後去給家裏人報仇。


    所以對於喬耕的話崔子敬置若罔聞,一言不乏發,就在地上繼續跪著。


    這樣磨人的脾氣,喬耕喜歡不起來,自然也就對他有些生氣了……


    喬耕臉色沉悶下來,對崔子敬冷冷說出一句:“你要跪便跪著吧!我什麽都不教你!”。


    往後的一連三天,清晨練劍,午時打坐,晚來清風徐來於山野間奔走,閑來無事去照顧栽種一圈花圃,就是不管不顧跪在他門外的崔子敬。


    這期間,有些不了解內情的五穀村村民也來勸過崔子敬……在他們眼裏,喬耕整天不務正業的,哪裏像個高人,真要拜在他門下學習些東西,這才是真的瘋了!


    但對於這些村民的苦口婆心,崔子敬臉上催生出一些執拗,一言不發對於任何人都不理不睬,到了現在眾人真會把他當瘋子了。


    三天時間其實不長,但其實對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崔子敬來說,真就是一日三秋,不下數十次他都想扭頭就走,可為給家人報仇,他又咬緊牙關挺了下來。


    由於不吃不喝,他的臉上早就沒了血色,一雙眼睛開始黯淡,嘴唇上更是多了幾道幹癟的裂痕……


    但越到現在,崔子敬心中的執拗也越強!他想著大不了就死在這裏,他不相信喬耕真的是鐵石心腸。


    當然,喬耕也不是真的鐵石心腸,第四天的清晨時,當他起身走出房屋後,天空漸漸陰沉下來,不多時便叮淋作響下起了雨,外麵早是一片泥濘,崔子敬則倒在泥濘之中。


    喬耕不可能任崔子敬繼續在泥濘地裏睡下去而是把他救了回去,熬製了一碗牛肉羹,給他喂下之後,他才悠悠轉醒。


    隻是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他卻“撲通”一聲又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何必呢?”喬耕長歎一口氣說到,實話講他一點都不喜歡人動不都就給他下跪,他接著又道:“男兒七尺之軀,你父母生來就是讓你隨便給人下跪的嗎?”。


    他真的一點都不想收下少年,這對他來說就是累贅,他現在求的就是無拘無束,貿然多一個人要他照顧,他又會陷入之前的束縛之中。


    崔子敬也是個機靈鬼,把頭在地上又重磕三下後,他道:“先生隻要收下我,那你是我師父……我為何不能跪?”。


    “好吧!你調理十天時間,養好身體……我再來教你劍術吧。”似是有些無奈,喬耕悠悠說到。


    崔子敬則沒有在意這些,隻聽說喬耕收下他後,他立馬表現的感激涕零!


    十日之後,喬耕兌現諾言,果然教起了崔子敬劍術,並且教得也十分認真。


    就這樣三年之後,崔子敬劍意大成拜別喬耕離去……


    崔子敬雖然在劍道的天賦上要差上當年喬耕太多,但總得來說資質也不差了,很多東西,隻是微微教他,他就立刻能通徹通達悟透。


    他的離去,是一種結束,也是一種開始……


    此後又是十年間,不斷有人來拜訪喬耕並且拜他為師,學習了他的劍術,前前後後總共有二十來人!人數雖然不多,可這每一個人於江湖是赫赫有名的大俠,於廟堂也是威懾一方的人劍軍!也雖然喬耕一直都沒有明說過,他有過開宗立派的想法,但世人都卻稱拜在他門下學習的劍術叫縱橫劍術,並稱喬耕這一派為縱橫劍派!


    但真正把這一派發揚光大的,還是喬耕的第一個弟子——崔子敬!


    十年的時間,天下間的大勢由混亂又歸於了平和,而結束這一切的正是崔子敬!誰又能想到當初離開的少年,再度回到五穀村卻成九五至尊,天下間最尊貴的人。


    再度回到五穀村,崔子敬身後黑壓壓跟了一支十萬人的鐵騎,馬蹄聲如萬雷齊放,嚇得村民們都畏縮在房門裏不敢出來。


    但就是這位身穿尊貴黃袍的人,在喬耕的房門前彎下了膝蓋到:“師父!子敬回來了!”。


    正趕上炎熱的夏天,他跪了足足三個時辰,在茅草屋裏才悠悠傳出一句:“我不想見你……你知道的,我喜歡安靜。”。


    十多年的時間,喬耕所收所有弟子裏麵,他細一想,他還是最不喜歡這個大弟子崔子敬,由他開始,他想要的無拘無束離他越來越遠了,明明現在再也沒有可以去掌控他的命運,可無形中他的命運又似乎一步步在向俗世沉淪,然後怎麽都爬不出來……


    對跟在崔子敬身後的一眾兵士們來說,他是九五之尊,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人,而現在這樣一個人跪在喬耕一個普通人麵前,這自然是讓他們氣憤的事情!


    尤其幾個將軍跳腳出來道:


    “一介草民而已,縱然你曾經是陛下的老師,但現在陛下貴為九五至尊……他為你下跪成何體統?”


    “吾等請陛下下旨,讓我等把這膽大包天之徒給抓出來!”


    “請陛下下旨!”


    在所有的兵士看來,喬耕這樣讓崔子敬跪在他麵前的表現就是挑釁至極的,當下聲音此起彼伏響起,聲音震天!一股肅殺之氣瞬時彌漫在五穀村中!


    但幾乎是同時,喬耕所在的房門緩緩打了開來,他緩步走出,手中劍起,數道瀲灩劍光,從兵士們頭頂飛起,並且映照的五穀村都是一陣波光蕩漾。


    “這……這是人之力能發出的劍!這是仙人啊!”有人看到這一幕,驚恐的說不出話,少頃時間之後,兩隻膝蓋止不住打彎跪了下去。


    無數暴起的劍光,最終匯集成一條銀色長河在眾人的頭頂飛過,驚的每一個人都不敢說話。


    同樣驚動了隱匿在暗處的蕭三柱三人!尤其是蕭三柱看到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這莫兄弟是要逆天啊!明明誰都沒教過他修行之法,他這是強行自己悟出來的?”。


    吳沐和慕容修都很沒有默契的沒有說話,的確蕭三柱所說之事是令人震驚的,隻是莫無念所化生的喬耕一個甲子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可是他還是沒有要從這俗世中脫身出來的意思,反而繼續在裏麵沉淪……


    雖然這輪回術法要求的時間是一百


    年之內渡過即可,可如今預計的一甲子時間都過去了,不論二女或是蕭三柱都對莫無念擔憂了起來。


    甚至於吳沐有些自怨自艾道:“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他穩紮穩打修行的!”。


    慕容修則是想了想對她道:“穩紮穩打固然好,可對他來講時間不允許啊……穩紮穩打至少得幾百年的光陰,可就這一段他掌控不了的時間,已經能發生許多事情了!”。


    這個道理,吳沐也懂,可世上沒有後悔一說,對於莫無念現在的劫,她們什麽都幫不了他。


    “你們是要造反嗎?都給朕退下!”數十多年的風霜磨練,崔子敬早早褪去了他的青澀,如今眉宇間有的是屬於帝王之間的威嚴!


    眾人前有喬耕這一劍的震懾,現在又有崔子敬的嗬叱,他們自然是很快平了平息也隨他一起跪了下來。


    “我等隨陛下恭迎先生!”眾人的肅殺之氣尤在,但喬耕哪怕出來了,卻依舊沒有理會任何一個人的意思。


    不過隨著他嘴間花白胡須的顫抖,他終是有了同崔子敬說話的意思,他緩緩道:“無非就是想請我入朝為官!這算是你還了我對你的報答之恩!可我對這些厭倦的很……就想著啊!後半餘生埋骨在這算了……”。


    隻是他嘴上雖然如此說,淡泊著世俗一切,可心裏麵其實對入朝或是不入朝,都有著一種深深的厭惡感!


    他始終覺得自己深陷在世俗中,無法掙脫出來。可他細細又想,這種沉淪,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他的思緒穿梭回以前,以所有的點點滴滴像是珠子一樣串聯起來,往昔的記憶也開始逐漸清晰,但在過往之中,他也並沒有找到答案,直至思緒又轉回眼前。


    “可是……師父雖然隻教了我三年!但子敬自認這三年還是抵得上我這十幾年來的過往,甚至遠遠超出幾倍不止!”崔子敬一字一句說著,十分不明白喬耕為什麽會拒絕他!


    當年從這裏學成劍術之後,他先是報了仇,但也由於犯了命案,他被官府通緝,無奈之下隻得隨意加入一支叛亂軍中!好在他有著一身高超的武藝,和在喬耕一起的三年間看的無數兵書,他又在這支反派軍中脫穎而出!


    有了這些打下的基礎,以後的數年時間,在南征北戰之中,他才一步步走向今天的九五至尊。


    淡然他更明白,若沒有喬耕對他三年的教導……他斷然不會有今天!


    “你走吧……我累了!你要是想跪便跪著吧,我也相信你會沒有曾經的耐性……”喬耕別有深意看了他一眼,然後渡著步子又走回了房中。


    於十多年前巧合的是,天上烏雲密布之後,不一會兒時間,又有雨撒了下來,劈裏啪啦咂在崔子敬和他帶來人的身上。


    還是和以前一樣,他準備連跪三天,但事實上他隻跪了一天就不得不折返京城中去……


    現在的他也不是當年那個月一生輕的少年,這個國家需要他去治理!


    “師父!我會再回來的!”沒有辦法,崔子敬匆匆留下一句話後,隻得折返回去,但喬耕也明白,他這次離去,怕是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他也經曆過朝堂,知道那是什麽地方……裏麵的人要麽被權力吞噬淪為它所驅使的怪物,要麽就是等著被它所驅使著的怪物吞噬。


    五穀村再次恢複了平靜,隻是村民們終於也知道喬耕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很有默契和他劃開了界限,把村子一半點範圍都劃給了他。


    人邊的人越來越少,隻是喬耕卻始終無法安逸下來,他在尋求一個變通之法,一個使他對俗世可以超脫,不再沉淪之法……


    又是七年時間過去,喬耕的劍法也越來越厲害,甚至論起威能已經無線逼近於羽化境界,實在很難想象他會是個普通凡人。


    “他這算是恢複了嗎?隻是他怎麽還是喬耕?”虛空之中,蕭三柱三人已經有些隱匿不下去,差點被喬耕給發現。


    且他發現喬耕似乎和莫無念更像是兩個人……


    而接下來吳沐的話也論證了這一點,她道:“她現在的狀態的確比的上羽化境界的修士,就是所自創出的修行法所凝結出的靈力也和他原來所修之法完全不同!隻是……他現在的狀態又該算是什麽呢?”。


    因為她還發現,喬耕現在的軀體還就是凡人之軀,也就是說他會生老病死。如此說來還是沒有超脫出世俗。


    此後又過了三年的時間,喬耕不再待於五穀村中,而是腳踏一柄飛劍開始在各地遊走,甚至於就是九界山的舊址他都去了幾次,隻是他真的就和莫無念是兩個人,什麽都記憶不起。


    他隻是感歎了一句:“果然我還是個井底之蛙啊,其實這世界還是很大的,站得高固然看的遠,可也方知自身的渺小啊!”。


    他感歎於世界之大,隻是無論何時他都若有若無覺得一種束縛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係北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係北念並收藏九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