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屠夫雖被小狐摔打了出去,可他鐵了心一般,提起刀就要砍在青牛身上,而那頭牛竟然閉上眼睛也不閃躲。


    一眾人都不及反應,卻是年邁的王老漢身姿矯健一下擋在了牛身上,刀結實紮在了胸膛上,血汩汩冒出,他卻毫不在意,而是有氣無力、斷斷續續道:“老青啊……你救了我一家……這下……這下老朽我什麽都不欠你了……”。


    話未完,便咽了氣。


    青牛聽懂了他所言,“發狂一般哞哞”叫了兩聲掙脫了束縛它的韁繩,然後渾身冒起青煙化作了一身呈青色、上身坦露虯結肌肉的大漢。


    他頭頂一對牛角,青灰色的頭發隨意披散,兩眼瞪作銅鈴,看著凶神惡煞,卻也暴跳如雷……一把抓在那鄭屠夫脖子上將他提起,再一用力,他便立時沒了氣息,扔在地上兩眼一白、腿一蹬,便沒了性命。


    這一幕!也嚇得街上的人麵如土色,各個倉皇而逃!


    李姓公子也著實嚇了一跳,但看著老袁和小狐……最主要是他依仗著的莫無念沒走,他又才穩住魂留了下來。


    青牛化作的大漢卻是對著王老漢歎了口氣道:“要說欠……也是老牛我欠你才對。”。


    當年他初入陰虛境化形成功後就遭到了儒士的追殺,後來更被殺的奄奄一息化出了本體,多虧一個放牛的牧童把自己的牛抵給了儒士,這也才救下他。


    這牧童就是王老漢,往後的幾十年他也就留在他家報恩。


    可也許這世上也許真的有緣分……幾十年過去,這儒士卻又找到了他,也正巧王老漢的兩個兒子欠了賭債,他想怎麽都是一死,便想著把自己抵給了鄭屠戶為王老漢家還賭債。


    世事總是弄人,他也想著一死就給王老漢報恩,可誰知又鬧出了眼前這麽個局麵。


    又看著王老漢的兩個兒子,見他化作人的模樣,嚇得連滾帶爬早已沒了蹤影,哪管得了已倒在血泊中的父親?


    大漢看著也是寒心,老漢一生敦厚老實,過得雖清貧,待那兩個兒子卻是視若珍寶。


    他雖是個牛頭妖怪,可也感念恩德。在他心裏,老漢的恩怕是也抱不了了……


    ……


    “道友真是人妖不辨,黑白不分……枉費你修了多年的道!”儒士雖然被莫無念打成了重傷,可臉上沒有懼意不說,反而振振有詞說得底氣十足。


    他叫槐南子,一介散修,平生嫉惡如仇,見不得凡人中普通百姓受欺壓,更見不得妖邪作祟,所以是妖他就一定要斬殺。


    莫無念看了他一眼道:“人如何?妖如何?要是心裏有鬼,人也可以是妖。”。


    他也知道像槐南子這種人也迂腐的很,多說是無益的,也不打算作對於的解釋,可想了想他又回頭道:“要知道答案的話,你便跟著我走上一段路程吧。”。


    槐南子聽罷,也隻是冷哼一聲,並不認同他的說法。


    青牛化身的大漢也聽到了莫無念這番言論,這言論既新鮮,卻也十分有趣,再加上莫無念也算在對著他間接說了話,他對他直接就有了幾分好感。


    “在下牛洪!多謝道友了!”


    “無妨。”


    牛洪外表像個未開化的野獸,但對著莫無念卻還是行了一個抱歉禮,後者則是點頭示意。


    莫無念並不了解他的故事,可也覺得出他本性不壞,便幫了他這一把。管了這麽個閑事,他們一行人也沒有再多耽誤,繼續向北而行。


    儒士雖然嘴上說著不苟同莫無念的想法,可略作思索後,他還是跟在了他們一行人身後,緊隨其後的也有牛洪。


    因為在人族地界呆的久了,他也要回到他該去的地方——十萬大山。


    也出了瑤光鎮,小狐也偏過頭對著李姓公子道:“你還要跟著我們……不回去?”。


    離家不過才寥寥幾月,也雖看著是一個一個腳步去走,可被莫無念用了縮地成寸的術法攜著,他現在離家已有萬裏之遠,再走下去,隻會更遠。


    他不過一介凡人,終究還是要回家的。


    也看著小狐那雙靈動的大眼盯著自己,他第一次在她麵前鎮定自若,沒有漲得通紅臉,隻是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絲哀傷,他又看看那邊的莫無念他道:“小蓮……我要拜莫公子仙人為師,學了本事保護你!”。


    他說得信誓旦旦,一雙少年的眸子裏滿是認真。


    小狐並不理解他說這話是什麽意味,隻覺得有趣笑著對他道:“好啊!”。


    他聽罷愣了一下,接著也笑了起來,笑得靦腆又憨傻。


    老袁默默聽著一切則是歎了口氣


    莫無念看著李姓公子思索了起來,私下他測過李姓公子的骨齡,今年剛好十八,也還不算錯過了修行的最佳年歲,隻是他在修行一道上並沒有一丁點的天賦。


    他要助他一程,卻也無能為力,有些事,也望他早早想開的好。


    ……


    過了齊國的邊境,他們一行人來到了鄰國的梁國,又行了三月後,他們到了蓮國的都城停了下來。


    一行人走在一起,有俊美的偏偏公子,有年邁垂暮的老翁,也有人高馬大的蒙臉大漢,還有清秀、天真爛漫的鄰家少女。


    自是少不了讓過往走在路上的人好一陣注視。


    隨便找了個客棧,點了桌酒菜一行人圍桌坐了下來,也正吃著菜莫無念突然道了句:“就在這裏給你個答案吧。”。


    沒有刻意對誰去說,但槐南子知道這話就是說與他的,他則是無所謂冷哼一聲,繼續低著頭吃著飯菜,但私下裏也把他的話暗暗記在了心裏。


    與莫無念相處了也有三月,他雖寡言少語,做事也幾乎不按章法,可件件事卻又處理的合乎情理,恰到好處的妥當。


    觀其樣子,也並不像個大奸大惡之輩,隻是對他那番言論他還是心存介懷。


    到了夜晚,暮色蒼茫,雲像柳絮一樣將夜空本有的那幾點微弱亮光遮得昏昏暗暗,偶有幾縷涼風拂來,卻也剛好撫平正趕盛夏中人內心的焦躁與焦慮。


    客房中,李姓公子正睡得香,炎熱的夏意卻讓他頭上微微冒出一層汗,許些涼風吹來也把他吹醒了過來,迷迷糊糊中他看到莫無念推開客房的門就要走到外麵去。


    也為了要拜師更順利一些,他是與莫無念睡在一間客房中的,隻是在過去的幾個月當中,他幾乎也沒有見過他睡過覺,最多也就是席地打坐。


    也見他要出去,李姓公子快速穿上衣物跟了出去。


    莫無念往後瞥了一眼,沒有說話似是默許了他要跟著他的做法。


    在路過槐南子、小狐……他們的客房時,他則是又故意放慢了腳步,腳步聲也踩得重了一些,像是在提示他們些什麽。


    完罷,他放寬和放快腳步徑直走出了客棧外。


    也是他走出後,小狐、槐南子等人相繼走了出來,像是約好的一樣。


    莫無念繼續在街上走著,像是漫無目的,但眾人誰也沒有問他要去哪裏,就在他身後跟著。


    他就這樣走著,但忽然卻是起了一陣怪風,讓人覺得腳下飄飄然,似是要騰空而起一般。


    李姓公子也這樣想著,卻見莫無念一步一步卻也正的踏在了空中,每落下一步也無形會留下一個階梯,這讓他看得玄妙又驚奇,沒有多想,他也跟在他身後,踩著階梯走了上去。


    在飄渺的空中他越升越高,不斷有風呼嘯而來,看著下方已經微不可見……隻得見的幾點燭火,直覺不可思議。


    莫無念一直保持著不緊不慢的步伐緩緩走到了蕭國的皇宮裏,在宮中貴妃所住的呈乾宮裏麵的一處荷花池上空停下腳步。


    然後踏出無形階梯,他慢慢又走了下來。


    李姓公子長這麽大,卻也是第一次見皇宮,心情既激動又忐忑,但看了一眼小狐後他跟著走了下去。


    也是腳剛踏地,莫無念便囑咐他待會無論聽或看到什麽都不要出聲,他也隻管一個勁兒的點頭。


    “莫道友帶槐某人來這裏是什麽意思?”


    “看下去就知道了,看完……我的話有沒有道理,你便知道了。”


    槐南子有些不耐煩,雖然一早就知道莫無念要告訴他話裏所說的答案,但也沒想過是以這樣讓他摸不著頭腦的方式,但莫無念也隻是以他萬年不變的語氣回他一句。


    那簡直在說……你愛看不看,若是不想看走人就是。


    槐南子生氣歸生氣,但還是壓著性子留了下來。


    正此時,卻也見一個身著黃袍的孩童在一群鶯鶯燕燕宮女的簇擁下,來到了荷花池旁。


    見有人過來,李姓公子也是忐忑了起來,莫無念對他搖搖頭淡淡道:“他們看不到我們。”。


    他使了隱身術,不要說凡人,就是修為低的修士也發現不了他們,李姓公子這才壓下了慌張的心思。


    看樣子,這孩童應該是某個皇子,一群宮女手裏則是拿著筆墨,似是這位小皇子是專門來畫荷花的。


    宮女們為他設好伏案,準備好了寂寞,他便嘟囔著嘴,擺擺小手道:“你們都走吧!本殿下……要……畫一副傳世之作,不要來打擾我!”。


    “好好好……小殿下讓我們走呢!哈哈哈哈……”宮女們聽罷,則是一個個都笑得花枝招展。


    在同齡的皇子中,這位十七皇子蕭暮雪脾氣是格外的好。


    所以對於小皇子端著的架子,宮女們是毫不在意、上心的,甚至有調皮的小宮女搓了搓他的小臉蛋方才離開。


    他也不吵不鬧,見他們離開後,他就拿起了手中的畫筆對著荷花池中的蓮花畫了起來。


    也見池中的蓮花以著美好的姿態一個個靜默其中,碧綠的荷葉像個大玉盤襯托著粉色荷花,美麗絕倫。


    但在池中央卻有一朵白蓮最引人注意,當真是“濯清漣而不妖”。


    小皇子每畫一陣,便會對那朵白蓮觀望上好半晌,一個多時辰後,他筆下的紙張上已然有了一朵蓮花的輪廓。


    雖然不具有什麽韻,但已有了基本的形。


    “白如玉!你看看我把你畫的怎麽樣?”小黃子顯得興奮隔空對著荷花池喊了起來,拿起手中的畫似作炫耀之態。


    可四下裏也該是無人應聲才對,可偏偏就有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啊。”。


    卻見池中那朵白蓮微微一擺,一個身穿白衣,儒雅俊美的男子顯化了出來,他和煦笑著道:“那我看看小暮雪把我畫成了什麽模樣。”。


    他接過畫,然後微微笑著點評了起來。


    “莫道友,便是來帶我看個白蓮小妖的?而是妖就該殺的!你信不信,不肖一時半會,這妖就會害了這個小皇子。”槐南子並不懂莫無念是什麽意思,而是越發不耐煩起來,言語裏的譏諷也是毫不吝嗇。


    莫無念看了他一眼沒有立時發話。


    這個蓮妖修行境界並不高,雖勉強有了個形體,但大概也是同老袁一般有過是什麽奇遇,才開了靈智,但白天陽氣正盛,觀其樣子該是也隻能在晚上才能顯現出來。


    牛洪是個暴脾氣,聽了這話則是十分不悅,一雙眼睛瞪作銅鈴瞪著他!同為妖族的小狐和老袁聽著也不舒服。


    “你們這樣的人最是迂腐……能在過去幾百年裏認個死理,就學不會耐性子去尋個答案?你要是不想看下去,大可以轉身就走。”沉頓少許後,莫無念發了話。


    他說得慢條斯文又輕鬆,連看也沒去看槐南子,又仿佛這件本該是要他給人講道理的事,現在和他沒有了一丁點的關係。


    槐南子聽罷,心中升起一股火氣就要,但思索了少許後,還是耐著性子留了下來。


    這一晚,並沒有他想的那樣,蓮妖害了小皇子,相反他一個妖族卻教了他許多治國的大道理。


    這是讓槐南子始料未及的,但天明時,他還是麵色不善跟著莫無念離開了皇宮。


    往後每隔一段時日莫無念便會帶著一眾人來一次皇宮,觀察著小皇子和蓮妖的一舉一動。


    李姓公子是一介凡人,為了能晚上到皇宮時不打瞌睡,幹脆到後來晝夜顛倒過來,白天睡覺,晚上跟著去湊熱鬧。


    就這樣連續七年過去,又一個晚上莫無念一行人來到了皇宮中。


    當初的小皇子也長成了少年,麵龐雖青澀稚嫩,但已然生得豐神如玉,隻是與往昔相比,他臉上多了些愁容,雖常來荷花池畫畫,卻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近兩年來梁國皇帝的身體愈加虛弱,眼看著時日不動,朝中各方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也因為他的母妃受梁皇寵愛,他在今年年初也被順理成章立為了儲君。


    這便成了各方人眼中盯、肉中刺,幾個原本對他疼愛有加的皇兄也是在暗地裏使著各種手段加害他。


    沒了兒童時的無憂無慮,他自然再也難開心了起來。


    “怎麽了暮雪?”


    “如玉……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歡治理國家!我就想閑雲野鶴,用筆墨畫畫蓮花什麽的。”


    “你將來是一國之君……怎麽能抱有這種態度!”


    “可……朝政的事我一概不知!”


    “我來教你!”


    ……


    這是一連七年來,莫無念等人常常可以看到的場景,白如玉每每都教著蕭暮雪治國之理,也為他處理著他處理不了的朝政。


    這七年來,槐南子也由初時的不耐煩,漸漸平靜了下來,在這宮中他也看到了太多的勾心鬥角,有妃子為了爭寵可以殺死自己的親手骨肉嫁禍他人,有太監、宮女在陰暗的角落裏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親兄弟的皇子也可以手足相殘……


    一係列種種太多,太多……


    反觀這蓮妖卻是這汙穢地裏最幹淨的。


    “這便是你說的,人的心裏有鬼……人也可以為妖?”


    “繼續看下去就是。”


    槐南子想知道答案,但莫無念卻賣了個關子,淡淡回答了一句。


    他則沒有再問。


    又三年過去,梁皇駕崩,舉國在哀悼時,皇宮裏卻是風雲變幻,各方勢力都顯現了出來,蕭暮雪雖已成年,卻也還是跟以前一樣,心並不再治國上。


    也終於他和白如玉夜間秉燭夜談的事情敗露了出去,也縱然這位皇子一直賢明在外,可因為和妖邪有了聯係,他的一切功績便都可以一筆帶過。


    絞刑場上,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布衣百姓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


    “這……”


    “因為是妖,又因為與妖有聯係……便可以抵去過去所有的一切,有句話講人心如妖,可是人是妖真的重要嗎?”


    十年的一切,槐南子都看在眼裏,對於眼前的這個結果實在難以接受,莫無念依舊不急不緩如十年前一樣回了他一句。


    頓了頓,莫無念接著又說道:“不過是有人想借妖的名義除去他人,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這一語也像點醒了什麽,槐南子看著絞刑台下不明所以就喊著要殺妖、殺皇子的布衣百姓,莫名連想到了自己。


    覺得與他們像,卻又不像……他似懂費懂看著莫無念淡漠的神情也似乎明白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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