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白輸了,輸得幹幹淨淨。沒有過多停留,他離開了這裏。


    “莫……莫道友,我等可否留在這裏取一塊冰晶石?”有人怕莫無念會和顏白一樣把他們趕走,試探性問道。


    “可以。”莫無念淡淡回他們兩字,他是需要冰晶石,但不需要太多,兩、三塊足矣。


    眾人聽他言罷,臉上露出笑意,向他恭敬行了一禮。


    說起來,這是一個眾人都樂得見的的場景,除了一個人——弦月。


    顏白輸了,好似比她輸了還要難受,原本嬌豔的容顏上麵滿是戾氣,顯得猙獰。


    再如果,一個人的眼光能殺人……那麽她眼眸裏閃著滿是恨意的光,已夠莫無念死上好幾回了!


    但可惜,這顯然是不可能成立的事,他就站在她對麵,離她不過幾十步的距離,他淡然的模樣她也看得真切,那股恨意也越發濃烈。


    突然,她又生出一種無力感……幾十步的距離,卻像是隔著一片海那樣遠,她連他的背影都看不到。


    顏白尚不能拿他怎麽樣!


    她呢?她又能拿他怎麽樣?蜉蝣尚且撼樹,螢火也敢與皓月爭輝……自己除了這幅還算說得過去的皮囊,她還有什麽?


    父親已越發和她疏遠陌生,她無家可歸了。她覺得她這一輩子毀了,毀在一紙婚約,毀在莫無念的淡然。


    她無力抽泣起來,沒有一絲聲響,但哭得比昔年間受到父親最嚴苛的罵還要難受。


    眾人的視線都重新落回了河裏麵,她就像一朵路邊快要枯萎的美麗花朵,需要人去嗬護,但又毫不起眼、無人注意。


    “皮囊……我要它有什麽用……”她哭得梨花帶雨,像起昔年父親對她的好,哭得越發傷心。


    “皮囊……”她喃喃自語著,嘴中反複念叨這個詞。


    就像是落入水中的人極力抓住了一根腐朽的圓木,哪怕它快要腐朽最終還是會沉下去,但哪怕它還漂浮著,能讓人多活上片刻,人也會奮力抓住它……


    而她現在她就抓住了這樣的一根圓木。


    她眼睛裏的淚漸漸幹涸,其中所透出的眼神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變得可怕和內斂。


    恨上一個人很簡單,但要把這恨意無限放大也很簡單,在無限的恨意裏……人便會重生,但也可能是毀滅,永遠的毀滅。


    所以她在恨意中重生了。


    而恨得理由也很簡單……


    她覺得父親不再把她當做唯一,一切的根源莫無念造成的,她要讓他萬劫不複,比死還難受!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但她又是否知曉,她呢……隻是他父親的眾多之一,並且是最不重視,可有可無的那一個。


    這些……她或許知道,或許也不知道,但也許對她來講,人活著總該是要有目標的,這個目標可以是把一個不相幹的人以著一個不相幹的理由恨上一生一世!


    再也許大千世界,萬物生靈活著也是如此。


    ……


    所有人盯著河裏麵,哪怕眼睛盯得發麻和幹澀,都不肯移開。但隻有一個人最不在意,便是慕容修。


    就像是來此地看風景的一樣,她目光漫無目的在此處遊走著,在看到弦月的時候,她目光停了下來。


    她看透了人情世故,也最了解人性,看到弦月眼中閃出灰色死寂的色彩,她知道那代表什麽,那是極致的恨意。


    又看弦月所看的方向是莫無念,慕容修像是想到了什麽,聲音清冷道:“我現在越發覺得你跟我講的那些是客套話了,此次事畢,我們就此分道揚鑣的好。”。


    聯想起之前吳沐看莫無念的眼神,她顯然也是想到了別處,覺得他真的是個朝三暮四之人,到處拈花惹草。


    隨即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她的心一向都是貪在修道上的,怎麽會沒來由想這些無意義的事。


    “我沒有說過客套話,你真的很像她。”莫無念不明白,她這麽會無理由說這麽一句。


    “那個女子作何解釋,她看你的眼神不會有錯。”


    “她嗎?”


    順著她的眼神,他向弦月看了去。


    弦月也正看著他,兩人的視線就,此對接在一起,在她的眼中,他看到的是一片死寂的灰,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恨更大了。


    但他至今也想不明白,兩個毫無交集的人,她是為什麽恨上自己的——是那一紙婚約?或許有關係,但這太牽強了。


    想著,他便把和弦月的事都告訴了慕容修。


    慕容修聽罷,卻是若有所思,接著又問了莫無念和弦月皆在引靈境對戰時的一些細節,細到他們的每一句對話。


    莫無念雖然不喜歡動腦,但隻要想想,還是都想的起來。


    “這丫頭……有戀父情結?”最終,繞是以她清冷的性子,聲音中也帶著幾分怪異,得出一個看似異想天開,最不可能的答案。


    她在腦中推演出了數種弦月會恨上莫無念的可能,但也隻有這一條符合弦月現今所有的表現。


    “或許吧。”莫無念淡淡回她一句,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隻是奇怪,慕容修怎麽會去推演這些無聊的事情。


    他又覺得必要去費費腦子去想想,但無論他怎樣想,他都想不明白。


    慕容修則是想明白這些後,心情比起先前舒暢了許多,至於弦月“戀父情結”的事,她反而不放在心上。


    長河中的河水翻滾的越發厲害,也渾濁了起來,最終呈現出岩漿一般的顏色,並也有了相應的溫度。


    無靈之物和有靈之物的區別便是,有靈之物中哪怕是一條最冰冷的蛇也有著屬於它的溫度,當河水也有屬於它的溫度,那麽相應它也會有屬於它的生命。


    眾人知道,這條河要開始化形了。


    河水中開始有晶瑩剔透、呈菱形的石頭浮現了出來,這便是冰晶石。


    但它們很快也會被滾燙的河水給甩出去,所以一開始每個人就是眼睛盯得發麻,也不會把視線移開,也是生怕它們就此溜走。


    “啊!”


    但這時,河水中卻傳來了淒厲的叫聲。


    而一個上半身赤裸,頭發和眉毛都被滾燙河水侵噬的人從裏麵跳了出來。


    “師姐!我……我給你拿到了……冰晶石!你看!”他身上滿是燙傷,但從沙啞的聲音中依稀可辨出,他是狄青蓮。


    其實他也大不必用這樣最狼狽的方法去取冰晶石,但其它方法他一時也想不到,他更沒到問道境可以禦空飛行,從河中能輕易撈出冰晶石。


    因此,他也隻能用這最狼狽的方法。


    接著,他用身上最幹淨的一塊衣物把手中的冰晶石擦幹淨,把他小心翼翼呈到了她麵前。


    他想看看她笑,因為她笑起來很好看。


    ……


    其他人禦空飛行從河中陸續取出了冰晶石,把視線重新放回了弦月這邊,就連莫無念和慕容修也饒有興趣看了過來。


    狄青蓮手中捧著冰晶石,望著麵前的可人兒,內心則是忐忑不安。


    “哦,我知道了。”她拿起冰晶石,冷笑一聲,然後把它重新扔回了滾燙的河水中!


    她重新活了過來,自然再不需要這東西!她的心已經冰冷,也不需要誰來對她好,那讓她覺得像是施舍!


    這是眾人都沒有料想到的事,他們覺得狄青蓮為她從滾燙的河水中取出冰晶石,這般做服務,可見對他對她是有多麽鍾情……她就算鐵石心腸,也該對他說些什麽的好。


    但事實上,她現在就是鐵石心腸,思想也是冰冷的。


    眾人卻也不能安慰狄青蓮什麽,感情一事,他們替能他做的也隻有哀歎一口氣。


    之後,開始有人陸續離開此地。


    ……


    弦月已經離開了此處,隻有狄青蓮木訥的坐在原地,像是失去了所有精氣神,許久後,他重新站起眼神中帶著堅毅看向河裏,一雙少年的眸子,依舊黑白分明。


    莫無念也並非不近人情,他知道他在想什麽,便替他撈了一塊冰晶石放在他麵前。


    但狄青蓮看也沒有看,重新跳到了河裏,他要找回弦月師姐丟掉的那塊……


    “為那樣一個人,我覺得不值。”慕容修看著莫無念說道。


    她覺得換做是她,狄青蓮為她做這些,雖不會對他產生任何情愫,但也會對他道一句謝。


    “不身在其中,你不會明白。”莫無念淡淡向她回道。


    “我想試試。”慕容修像是不經思索對他說道。


    “我不想。如果你是她,我可以和你試試。”


    “你的客套話,我不太喜歡聽。”


    莫無念眼中帶著認真,她對視著他,眼中也帶著認真。


    她很少會有感情波動,或者說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沒有感情的,但對著他說出“我想試試”,這種感覺很奇妙。


    比她過去兩百多年修行所體悟出諸多修行玄妙還要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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