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一整天過的都不太好。


    周老五造成的負麵影響,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繼王林和和蘇向前找到他談離職的事情之後,陸陸續續好幾撥人都在中午聚集到了他的辦公室。


    所談及的,也都是同一件事情——買斷離職。


    廢了頗大的口舌,又在胡大勝和周紅軍等人的一同勸說下,李陽才勉強將這些心裏長了草的職工勸回到了他們的崗位上,讓他們完成手上的工作,不至於停了生產線。


    到了下班的時候,他的嗓子都已經因為說了太多的話而沙啞。


    下午五點多鍾。


    印刷廠的二班已經開始交接,職工們換完了衣服陸續走出了廠大院。


    辦公室裏,看著李陽一口口的喝著熱水,胡大勝硬推著將已經在廠裏熬了三天的李陽推出辦公室的房門,將晚上的值班攔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讓李陽回家去好好的休息一晚上。


    李陽確實感覺不太好,嗓子嘶啞隻是小問題。


    他感覺到心理上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大。


    相比於此前煉金和炒股的順利,自打盤下了印刷廠之後,他身上穿越帶過來的好運氣似乎都用光了。


    當初在決定盤下廠子的時候,他死活都沒想到經營一家企業竟然有這麽難。


    整個下午的時間,他想了很多,也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當下的九六年,確實是很多未來商界大佬起飛的時候,但這並不代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會成功。


    這就是傳說中的幸存者偏差。


    他的記憶裏隻有那些成功的人,也隻知道那些在千軍萬馬中殺出血路最後稱王稱霸的大佬們。那些失敗者,根本沒有青史留名的資格,也沒有能夠讓李陽知道他們的信息途徑。


    那些在這個殘酷的,缺乏秩序的混亂時代活下來的大佬們,在二十年後站到了時代的舞台上。但是在他們所站立的舞台之下,是無數個被這個野蠻時代所淘汰的失敗者。


    而自己現在,就站在一個時代的篩子上。


    能夠挺過這關,自己將擁有價值兩千多萬的地皮和一個能夠持續盈利的企業。挺不過去,賠光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一切,然後回到.asxs.。


    這,就是這個時代,或者說是任何時代的自然法則。


    帶著這些感悟,李陽對胡大勝囑咐了一番後,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出了印刷廠。


    騎著胡大勝的自行車,一路迎著夏日和煦的夕陽餘暉,回到了職工大院。


    幾天沒回來,家裏的變化不大。


    李奉獻自然是不在家的,這個時間他正在醫院陪著於老四。


    當李陽推著自行車進院的時候,就隻看見李小陽孤零零的在院子裏玩著沙子,屋裏頭鄒雲正在起火做飯。


    燃燒的木柴散發出陣陣焦糊的香味,淡藍色的炊煙將房子和天空連接在了一起。


    七月份的夕陽下,與世無爭的職工大院看起來恬淡極了。


    看了看玩的的忘了情的李小陽,李陽淡淡一笑,將自行車架好之後便走了過去。


    “小陽,作業寫完了嗎?”


    “哈!你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丟了呢!”


    聽到李陽的聲音,李小陽一下子來了精神。一把扔下手裏的砂石,他將髒兮兮的小手隨意在褲子上摸了一把,邁著霸王步走到了李陽的麵前。


    隔著一道柵欄,一大一小兩個李陽對了麵。


    “我爸說你最近正在忙著搞事業,做的怎麽樣啊?”


    李小陽還是那副叼叼的樣子,哪怕是跟名義上比他大了一輩的李陽,說起話來還一副領導視察的架勢。


    知道熊孩子的德行,李陽也不在意。


    隻是淡淡一笑,用沙啞的嗓音道了一聲“還行”。


    看著李陽一反常態的沉默,李小陽皺了皺鼻子。


    李陽不願意談起這一段時間的經曆,李小陽更是沒耐心問下去。隻是對屋裏的鄒雲嚷嚷了一聲“奶奶,大陽回來了”,便又跑回了那堆沙子處自己玩兒了起來。


    “大陽回來啦?”


    聽到李小陽的招呼,正在灶台處忙活著的鄒雲立刻用圍裙擦了擦手,從屋裏走了出來。


    看到柵欄邊上站著的李陽,她經呀的“呦”了一聲。


    “怎麽搞的,幾天沒回家吃飯,還見瘦了呢?”


    走到柵欄邊,老太太拉住了李陽的手,滿臉的責備:“這幾天沒好好吃飯吧?”


    李陽倒是吃的不少。可是這兩天事情太多外加上睡眠不夠,看起來有些憔悴而已,並不是真的瘦了。


    麵對老太太的埋怨,他隻是咧嘴一笑。


    “廠裏的事兒啊,你奉獻哥提過兩句。聽說不順當?”


    麵對鄒雲的一句關懷,李陽的眼圈刷的一下就紅了。


    來自鄒雲這樣的關懷,他已經十幾年沒感受到了。


    “你看。”


    鄒雲不知道,李陽的眼圈不是因為眼下的困難而紅,而是為了還能感受到奶奶的關心——她隻以為是李陽最近的壓力比較大。


    “這孩子,沒事兒啊。別感覺為難,飯得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我一個老太太也不懂得什麽大道理,也不明白你們做生意的難處。不過我就尋思著這天下的事兒,有的時候你就不能光看著難處。就跟當年那紅軍長征似的,兩萬五千裏的路呢!被蔣光頭圍追堵截的,紅軍戰士們不也挺過來了?咱們事後看他們走了兩萬五千裏,可是他們那個時候哪兒知道走多少裏啊?看不到頭的日子他們都挺出來了,咱們現在再難,能比他們那個時候難麽?別上火,也別喪氣,啊。”


    李陽真的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鄒雲的嘴裏說出來的。


    鄒雲就是個純粹的農村婦女,滿打滿算就認識那麽幾十個字——還是當初政府開掃盲班的時候學的。


    此時被鄒雲拉著手,看著老太太那慈祥和煦的笑容,李陽隻覺得自己的而心一下子化了。


    是啊,奶奶說的對啊!


    當初那些選擇長征的紅軍戰士,他們可並不知道那段長征會走兩萬五千裏。


    後來的人們可以通過李師叔知道他們走到陝北就可以安定下來了,知道走了兩萬五千裏就結束了,但那個時候的紅軍戰士們可不知道那種圍追堵截的日子是什麽時候才能結束的,這種看不到盡頭的苦難才是最可怕的。


    很多事情不是有了希望才堅持,而是堅持下去才會有希望啊!


    自己害怕失去現在所有擁有的東西麽?


    並不是。


    隻要能陪著李小陽一家,看著他們平平淡淡幸幸福福的過日子,就已經是最大的滿足了啊。


    自己害怕從頭再來?


    笑話!


    自己本就是剛剛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積累,才剛剛在這個時代起步而已啊!


    在這一刻,李陽忽然意識到,他自己才是這個時代裏最有資格也最有底氣,唱一句“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是從頭再來”的人了。


    他的思維一下子變得通透。


    順帶著,就連嗓子似乎都不那麽疼了。


    心情一下子轉換了過來,他感覺鄒雲的笑容越來越慈祥。就連院子中李小陽那張髒兮兮的小臉,似乎都可愛了那麽一點點。


    勾起了嘴角,李陽對李小陽招了招手。


    待熊孩子跑到自己麵前,他一下子伸出了手去,使勁兒的捏住了李小陽的臉蛋。


    “李小陽我問你,這些天我不在家,你天天早上有堅持晨跑嗎?”


    “嗚嗚嗚!我有,我有的啦!”


    “那我問你,這些天我不在家,你有沒有照顧好你媽?”


    “她天天晚上回家我都給她洗腳,我把她照顧的可好啦!”


    “很好。”


    使勁兒的揉了揉李小陽的臉蛋,李陽嘿嘿一笑,鬆開了那雙魔爪。


    “看來你有在很努力的做個好孩子。”


    “我本來就是個好孩子!你才不是好孩子!哼!”


    李小陽疼的溢出了眼淚,揉著被掐紅了的臉蛋,他大聲喊了一聲,一溜煙的跑回了屋子裏。


    看著熊孩子像躲瘟神一樣躲著自己,李陽哈哈一笑。


    柵欄邊上,鄒雲笑吟吟的看著兩個李陽鬧著。


    對鄒雲笑了笑,重新找回了力量的李陽反身進了屋。從衣櫃裏翻出了兩千多塊錢的現金,然後推著自行車飛馳出了職工大院。


    “聽說過沒見過,兩萬五千裏呀。


    有的說沒的,做怎知不容易~


    埋著頭向前走,尋找我自己啊。


    走過來走過去,沒有根據地!


    想什麽做什麽,是步槍和小米。


    道理多總是說,是大炮轟炸機


    汗也流淚也落,心中不服氣。


    藏一藏躲一躲,心說別著急!吼哦哦哦哦哦,一二三四五六七!”


    在夏日的晚風中,李陽扯著嗓子吼起了那首《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同一件事情,隻要換一個角度換一個心態去看,就會發現完全不同的麵貌。


    被困難纏住的李陽,決定用一種積極的方式去麵對困難。


    他想要在堅持中等待希望。


    而麵對苦難的第一步,就是挨家挨戶的去探訪那些有離職意向的職工。


    用自己積極的態度,去化解周老五等人造成的消極影響,用自己的行動去了深入了解職工們的生活,挽留住這些人的心。


    “問問天問問地,還有多少裏?


    求求風求求雨,快離我遠去。


    山也多水也多,分不清東西。


    人也多嘴也多,講不清道理。


    怎樣說怎樣做,才真正是自己。


    怎樣歌怎樣唱,這心中才得意!


    噢~噢~噢~


    一二三四五六七!”


    在粗狂歡快的歌聲中,李陽將自行車蹬出了衝鋒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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