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劉奎峰拋出來的問題,李陽是心思急轉。


    他清楚的知道麵前的這位副省長的分量,主抓經濟和發展改革工作,並分管財政和審計等多項省內財政大權。可以說在經濟建設這一塊,劉奎峰擁有的決定權相當的大。


    大到什麽程度?


    不誇張的說,麵前站著的這位褲腿上沾滿了泥巴的小老頭,現在做下的一個決定,甚至有可能影響未來五年甚至十年的經濟發展,千萬人未來的命運。


    而當下的九七年是個什麽階段?


    正是省內在經濟體製改革進程中所處的關鍵年!


    在原本的曆史中,龍江省的經濟體製改革其實是很曲折的,一方麵作為中國的老工業基地,當下省內的重工產業占據比例相當之高。可以說,即便是現在南方率先開始了經濟體製改革,走了市場經濟的道路有差不多五年的時間,但是在經濟發展總量上,龍江省作為老工業基地中的二哥,依然不輸於南方發達省。


    可是另一方麵,正是因為龍江省的工業底子太厚國企占比太多,而且市場化浪潮進行的不夠徹底,在南方沿海多省紛紛打破計劃經濟的桎梏,全麵向市場經濟轉型的時候,東北這邊的改革步伐落了後。


    一步慢,步步慢。


    從97年開始到08年的這十一年,在南方各省都已經完成了產業升級過程,開始享受市場經濟帶來的累累碩果時,東北三省卻已經因為錯過了最佳的產業升級轉型時機,又被國企體製下所養成的,人浮於事的作風所拖累,徹底的淪為了共和國的經濟吊車尾。


    站在後來人的角度看當下,李陽不免覺得這裏麵有劉奎峰這樣領導的責任。


    但是這些話,他是肯定不會說的。


    而且對於未來東北什麽樣,李陽也並不強求去轉變什麽。


    他不是個特別博愛的人,對於自己的父母和街坊鄰裏,他會毫無保留的去幫扶。那是因為李陽欠了這些個體太多的情誼沒有來得及償還,就被命運的黑腳一腳踹回了這個光怪陸離的舊時代。


    但是對於其他人,他並沒有這種感情。


    如果說在不妨礙自己利益的情況下,他倒是樂於為家鄉人民做一些改變的。可麵對劉奎峰這種上位者,在不知道自己那句話說錯就會萬劫不複的情況下,李陽絕對不會貿然的選擇去跟這位省五號人物,堂堂主抓經濟的副省長去講什麽大道理。


    那不現實,也不明智。


    “你這個小夥子,怎麽不說話?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怎麽,我問你的問題觸及到了什麽忌諱不成?”


    見李陽低著頭不說話,站在廠房門口看著遠方廣袤土地的劉奎峰嘿笑道:“還是說,你覺得有些話當著我的麵不好說?”


    “哦,沒有。”


    在劉奎峰的催促下,李陽趕緊抽回注意力,淡淡一笑後回答道:“劉副省長這話倒是把我給問住了,我就是一個搞企業的,平時想的都是怎麽賺錢,怎麽擴大生產規模,然後怎麽能夠賺更多的錢。您這一下子問我企業和企業之間的差距,我一時半會還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其實真要我說的話,森工建材廠其實也不錯,發生今天的事情,在我看來其實隻是管理和模式方麵有些混亂造成的,你說他沒有發揮出產業活力,我感覺也不客觀。畢竟,他們那麵不是也帶動了很多的下崗職工再就業嘛。創造更多的工作崗位,這也是產業活力的一種。”


    很顯然,李陽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不是劉奎峰想要聽到的。


    他無奈的搖了搖頭,用手指點了點李陽的鼻子尖:“你這個小子不老實。剛才我看你眼睛滴溜溜的轉,肯定是肚子裏有慢慢一下子的話要說。


    怎麽,你是害怕今天你和我說的話傳出去,讓森工那麵聽到,回頭找你麻煩不成?那你大可放心,我跟你保證咱們今天的對話不會被轉述出去,我就是今天在看到了森工建材廠的情況之後,心裏麵堵著一團窩火,想要聽聽各個方麵的意見。


    剛才趙副市長在森工建材廠發生火災的倉庫前麵跟我說了一些,我感覺心裏麵舒服了點。但是又覺得這個心結沒有完全解開,所以才到了你這裏。在看過了你們的生產情況之後,我心裏是真的非常高興。”


    再一次回身看了看工人們正在忙碌,生產線發出轟隆噪音,仿佛一個全力奔跑的鋼鐵巨人般著的生產車間,劉奎峰攤了攤手:“你看,你們沒有森工建材廠那麵優質的木材原料,原本最賺錢的木方出口生意做不了了,所以想到了利用技術來彌補這個缺陷,努力的尋找出路和方向。最終和東北林大達成了戰略合作,引進了林大的人才和知識專利設備——這是把內功先給修好了啊。”


    “而修好了內功之後呢?我聽趙副市長給我介紹說,你這個企業老總又親自的帶著團隊去了一趟沈洋,在那麵參加了木材產品展銷會,並且在展銷會上大放異彩,首批就拿下了二百多萬將近三百萬的訂單,為工廠打開了初步的銷路,搞出了很大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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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我前幾天看報紙,都看到了你們綏遠參加這個展銷會的消息。這相當於什麽?這相當於是內功修好了,又練就了一套劍法。我負責的就是經濟建設工作,說實話省內像你們綏遠這樣規模的企業,很常見。占地這麽點,草創班子,勉勉強強算是規模以上,我是瞧不上眼的。但是能夠散發出這種活力的企業,省內並不多見。


    所以我很想知道知道,你們是怎麽做的,是怎麽想的,這些想法做法裏麵,有沒有值得提取,值得在我省的企業之間推廣學習的東西。”


    一口氣和李陽說了許多,劉奎峰最後兩手一攤。


    “話我已經跟你說明白了,怎麽,還得讓我這個五十多歲的人管你叫聲先生,你猜肯傾囊相授不成?”


    “劉副省長言重了。”


    劉奎峰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李陽趕緊做出惶恐的樣子,連連擺手。


    又一次思襯了一番,李陽抿了抿嘴唇,道:“其實劉副省長,森工建材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並不意外。”


    “哦?”


    見李陽終於肯鬆口,劉奎峰來了精神:“怎麽說?”


    “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綏遠和森工那麵的恩恩怨怨,那我也就不瞞著噎著了。”


    李陽狠了狠心,毅然道:“首先就是這個項目,本身就不是真真正正衝著為社會創造利益而去的。森工建材廠的成立裏麵有著太多草率的決定;沒有進行過市場的調研,沒有經過認真謹慎的思考。


    隻是覺得說有日本人的投資,有日本人給提供市場銷路,這個項目就這麽定下來了。您是知道的,誰有都不如咱自己有。當一個企業連最基本的市場都被別人控製的時候,你說這個企業本身能有什麽出路?


    現在和日本人合作,生產的東西能夠銷售的出去。可是萬一哪天日方企業出了問題,或者說是在經營過程中有什麽衝突不得不分道揚鑣呢,那個時候這個項目何去何從?”


    劉奎峰一愣,隨即頗有感觸的點了點頭。


    “確實,這個項目從根上來說,就已經歪了。雖然現在還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這樣的事情我見過不少。這裏麵值得調查的蠅營狗苟,怕是不會少。”


    雖然劉奎峰沒好意思直說,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他已經開始懷疑,森工建材廠這個項目的成立過程,裏麵有很多權錢交易的成分。


    李陽不想在這個問題上深入,畢竟現在鄭宏宇和劉文才已經被送去紀委接受調查了。


    他相信這件事情有劉奎峰親自過問,紀委那麵肯定會下大力度,把鄭宏宇身後的關係全都給抖出來。


    既然事情已經朝著那個方向發展,以他現在的身份,既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去品評這件事情。


    “劉副省長說的不錯,這個項目本身就是歪的。從根源上來說,它就是一顆毒樹。而順著這個毒樹的軀幹,自然會生出諸多的惡果。就比如說廠裏管理層的任命,以及之後的規章製度的製定和執行,隱患從根源上就已經埋了下來,到現在爆發出來其實隻是一個表象而已。”


    略表讚同了劉奎峰的想法,李陽認真說道:


    “劉副省長,其實做企業說複雜很複雜,它涉及到的層麵太多了。比如什麽市場趨勢啊,廠房的建設啊,政商關係啊.......各個方麵細細一想都有大學問。但是說簡單,它又特別的簡單。一個企業能不能做好,歸結起來其實就三個方麵;一個是市場,一個是管理,一個是產品。”


    “這三個方麵裏,市場和產品其實都跟管理是分不開的。管理是什麽?其實就是怎麽去調動人的積極性。這一點我相信您能夠深刻的體會,因為不論在體製裏還是在市場上,這個原則都是一樣的。您作為副省長,其實平時做的工作,也就是如何的一件事務,交給合適的人去妥善管理。森工建材廠這邊,有日本人提供的市場和現成的木材產品,為什麽做不好,像您說的沒能煥發出活力?無非就是管理上出了弊病。”


    見劉奎峰認認真真的聽著,用眼神鼓勵自己繼續說下去,李陽心中暗道苦也。


    沒辦法,他隻能硬著頭皮將自己原本並不想說的東西,順著這個節奏拋出來。


    “鄭宏宇是什麽人?我認為他並不是一個商人和一個創業者,他的追求本身就是和廠裏那些職工就存在根本衝突的。”


    “哦?”


    聽到李陽這麽說,劉奎峰頗有興趣的挑了挑眉頭:“這個說法倒是新鮮,具體怎麽說?”


    “這話可能說出來有點大逆不道,鄭宏宇這個人從本質上來說是個體製內的公務員。他擁有很高階層的社會關係,在這個社會階層裏麵,他想的是如何晉升,如何利用手中的權利為自己撈到更大的好處。


    在這樣的階層裏呆久了,他隻會站在自身的文化階層和立場上去看待問題,他和森工建材廠裏的那些職工,其實並沒有彼此理解的橋梁。他既沒有主動去了解那些職工的想法和意願,也沒辦法去理解那些職工生活上的困境,以及從這種生活裏衍生出來的各種行為。”


    隨著李陽的剖析,劉奎峰的表情凝重了起來。


    感受到這位副省長的身上散發出了一種莫名的壓力,李陽不敢說下去了。


    可見他又在關鍵處停下,劉奎峰直接厲聲催促道:“繼續說!”


    “劉副省長,你應該已經明白了,這是階層之前的差異。當一個管理者站在上一個階層上,去對待下一個階層上的人。那麽下一個階層中的人哪怕稍微的觸犯規則,都會被他視為是一種妨礙和冒犯。這就直接造成了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的隔閡.......”


    “你說的不用這麽客氣!這不就是階級對立?”


    注意到李陽的語氣有點虛,劉奎峰揮了揮手,毫不客氣的給了一個更加準確貼切的名詞。


    周圍,聽到劉奎峰和李陽二人的這一番談話,一些隨行人員已經暗暗在吞口水了。


    這個話題,聊得太深了。


    能在劉奎峰這種領導身邊的,都不是什麽小透明。


    眾人哪裏還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李陽說的已經不僅僅是森工建材廠的問題了。


    而是直接切入了省內經濟體製改革的核心痛點——尾大不掉的大國企體製!


    而恰恰,這一點是省內所有官員目前都不敢直接麵對的問題。


    省內的工業底子太大,要是全部放開投入市場經濟體製,造成的動蕩就太厲害了。但是不全部開放,經濟體製改革工作就無從談起。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噤若寒蟬,隻是豎起耳朵恨不得將劉奎峰接下來的每一句話都收集起來。以便揣測接下來一段時間,這個主管經濟體製個改革的副省長會做出什麽樣的舉措。


    而處於風暴中心的李陽,則是苦笑著點了點頭。


    特麽的,明明這麽小心,最後還是不小心說出來了啊。


    也罷。


    既然說了,那就不如直接說個痛快!


    萬一自己今天和劉奎峰的交談,會對家鄉的未來起到正麵的影響呢?


    想定了這點,李陽豁了出去!


    “劉副省長這麽說也行。剛才您問了,我們綏遠建材廠為什麽能煥發出活力,其實這很簡單。”


    “我們綏遠建材廠是個盈虧自負的私營企業,我這個當總經理的想的是如何的賺錢,把我們整個廠的盈利搞上去。所以按照這個核心的追求,我會去想怎麽升級我的技術,怎麽去研發更多的盈利產品,去尋找更多的客戶占領更大的市場份額。


    那麽在這個過程中,我的員工們在想什麽呢?


    管理層在想如何能夠完成我給他們定下的目標,技術人員在想如何保證工廠的技術設備照常運行,基層的車間職工在想如何能夠幹出更多的計件。


    他們雖然做的和我是不同的事情,但是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那就創造更多的價值,努力變成比昨天更好。”


    “劉副省長,一個企業也好,一個省也好,一個國家也好。當他從上到下都有一個清晰的目標,每一個階層都能各司其職,為了同一個目標做著一樣的努力時,您說........它怎麽能夠沒有活力呢?”


    麵對李陽的反問,劉奎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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