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怪姚非擇不喜蘇桐影其人。自小崇拜的偶像,形象崩塌了難以釋懷。


    在他年幼時,父親就常常提到此人,惜才生於別家。還將其作為他的鞭策對象。


    他在父親口中聽聞蘇桐影是個能文能武的才俊子弟,本以為他會是個如何風光霽月的人,沒想到真正接觸過才大所失望。


    十次有九次看見他在小館裏喝酒聽曲兒的,偏偏秦穎還對他崇拜不已。


    還有京城童謠傳:蘇三郎呦!俊兒郎,姑娘一望別爹娘呦!


    姚非擇想,大抵是容貌給他掩蓋了許多壞處。


    小子,跟我搶,你還嫩了點。蘇桐影眼皮抬了抬看他,眉眼一笑,端的是清韻風流,霽月風光。


    秦穎看著暗氣洶湧的兩人,頓覺一個頭兩個大。他這個蘇府準女婿跟大舅子還沒說啥呢,他們倒急著杠上了,不過想歸想,他還是急忙緩和道“來來來,喝酒喝酒!”


    男女本不同席,不過蘇千璃年齡還小,不用如此忌諱。席間幾個男子喝酒交談她也鮮少參與。


    而專心對付桌上的飯菜,玲瓏堂不愧是京城的第一酒樓。菜色多樣,且口味極佳。


    正當她第四次將筷子伸向那美味的蟹肉時,身旁那溫潤如玉的身影微微側過身,向著她“蟹屬寒性,多食易傷及脾胃,女子尤甚”


    楊玉棠遞過一瓶樣式精致的小酒壺,對她笑道“三姑娘年紀尚小,不宜多吃,還是喝點黃酒暖暖身子吧”


    蘇千璃被他的體貼細致弄的愣神,白皙的臉上不禁染上淡淡紅暈,接過酒“謝謝”


    姚非擇也注意到了蘇千璃這邊的動靜,不悅的蹙眉,直接將自己眼前的菜和蘇千璃的那盤荷包蟹肉換了過來,“既然不能多吃,那就吃些別的”


    看到少了半盤的蟹肉,忍了忍,還是將那句‘你可真能吃’咽回了肚子裏。


    蘇千璃愣住。她還想吃呢……


    看見姚非擇對蘇千璃的態度,楊玉棠不禁對她多生了幾分好奇“三姑娘平時應是鮮少出門吧?”


    此言一出,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謝楓等人都停下動作靜等她回答。


    在京城裏,幾乎沒有聽說過關於長公主**的消息。


    還有,為什麽姚非擇會叫她小尼姑。尼姑?莫非是和寺門有關……


    關於自己為什麽從小在寺廟裏長大這個事情,母親似乎不願多說,那她要不要告訴他們呢?


    蘇千璃目光遊過蘇桐影,他卻隻低頭飲酒,待觸及姚非擇時,心道算了,他知道她的事情,就算她不說他們應該也會知道。


    蘇千璃深吸一口氣,向他們大致說了一下原由,順帶提了一下她與姚非擇相識過程。


    蘇桐影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姚非擇。有意思。


    “原來如此,三姑娘才回到京城,想必對京城不熟悉,京城裏有許多好玩的地方,三姑娘不防多去走走”楊玉棠道。


    “既如此,那千璃肯定去看看”蘇千璃不以為意的笑笑。


    楊玉棠不再多問,幾人又喝起酒來。


    在場的都是十一二歲的少年,最大的蘇桐影也未到弱冠之年。酒過三巡,謝楓和秦穎就已經趴下了,楊玉棠也搖搖欲墜,卻苦撐著桌子。


    蘇桐影麵色紅潤,卻仿佛未受一絲影響,撐著下巴看桌上的幾人,“唉,到底是毛頭小子啊”


    姚非擇也喝的滿臉通紅,卻也沒到醉醺醺的地步,聽蘇桐影一言,嗤笑道“蘇三公子常年混跡風月場所,酒量自是常人不可比”


    姚非擇此言不是胡說,坊間歌姬時常吟唱蘇桐影為她們做的詩詞。


    蘇桐影半垂眼簾,細長的睫毛打下一彎陰影,他默了一會兒,忽的輕笑兩聲,搖頭不語,而是給自己斟滿酒繼續喝。


    蘇千璃有些擔憂,攔下他的酒杯“三哥……”


    音未落,蘇桐影就唰一下站起來,語辭模糊道“阿璃,嗯……三哥今日不能陪你逛街了”


    說時,又打了個酒嗝“靈兒的桂花糕就……拜托了”說罷,他便自顧自的往外走。


    妙兒擔憂的看著他,公子莫不是……


    蘇千璃也有些不放心,“妙兒,你跟著三哥,別讓他出什麽事了”


    妙兒為難道“可是,姑娘你一個人怎麽辦”


    “你家姑娘我看著”姚非擇拿冷水淨麵後,整個人清醒過來,輕聲說道“不會讓她被人販子拐了的”


    妙兒看著麵前的這個不羈少年,擔憂道“姚公子,這……”總感覺把姑娘托付給他也不放心呐。


    蘇千璃輕歎了口氣“妙兒,不用擔心我……”


    “我跟你家小姐可是青梅竹馬,放心好了”姚非擇嘴角上揚,微微笑道。


    “誰跟你是青梅竹馬了!”蘇千璃瞪他。


    姚非擇雙手抱臂慵懶道“嘖,隻有這脾氣沒變,還是和去年一樣”


    “你……”


    妙兒看著鬥嘴的倆人,想了想,還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最後,秦穎他們幾個被各自的家仆帶走,蘇千璃出門隻帶了妙兒一個丫頭,無奈,隻能跟著姚非擇走。


    寬大的街道上,人流湧動。


    “喂,你要帶我去哪?”蘇千璃步履劃的快才能勉強跟上前麵的那個紅衣少年


    姚非擇聞言突然停住,蘇千璃走在後邊不覺,一下子撞上他堅實的後背,揉揉酸疼的鼻子,不滿道“你幹嘛突然停住啊”


    姚非擇回過身低頭看撞到自己的小人兒,委屈的揉著鼻子,一臉凶巴巴的樣子,白玉的臉蛋俏生幾分紅暈,心裏又想著逗逗她,但顧及到她此刻的不悅,便忍住了。


    “叫我阿擇,小姑娘家家的,脾氣還挺大”姚非擇正色道。


    蘇千璃動作一頓,怪異的看了看他“就為了這個?”


    姚非擇認真的點點頭“嗯”


    “……阿……擇,我們要去哪?”


    原以為隻是一個稱呼而已,不料念出口竟有些粘膩的親近感……


    “桂芳齋”姚非擇心情頓好,衝她一笑。恍若星河的眉眼彎成半月,細密的睫毛如兩排蝶翼,編織成一幅畫。


    蘇千璃怔了怔。


    唇紅齒白的少年還是那個少年,隻是相比而言,眼前這個,似乎又多了些別樣的不同。


    是何不同,蘇千璃不知曉。淡淡收回視線。“去那裏幹什麽?”


    “那是京城裏有名的糕點齋,帶你去嚐嚐,再說,你不是還有個任務嗎?”


    蘇千璃想到她那不著調的三哥,最後走時囑咐的話,再想到蘇靈,兀的頭疼。


    “你不是想逛逛京城嗎,我帶你去看看”沒注意她的糾結,姚非擇帶著她穿行在人群中。


    蘇千璃忽然想起去年他跟她描繪的盛京繁華景象,心情好了些,隱隱期待著。


    街道上過往人行車輛甚多,蘇千璃還是第一次這般走在街道上,人群擁擠,蘇千璃身子矮小,好不容易擠出一個人群又被擠進另一個人群。


    就在蘇千璃被擠得喘不過氣來時,突然被一隻勁道強勢的手拉出人群。


    蘇千璃驚呼一聲,還不待她喘口氣,姚非擇就劈頭蓋臉道“笨死了,不會繞著人群走嗎”


    她也想啊,奈何身體小,擠不過別人。“你倒說我了,自己在前麵走得那麽快”也不知道等等她。


    姚非擇明顯一愣,他走得很快嗎?目光觸及蘇千璃的小短腿。


    ……罷了罷了。


    挑眉輕笑“好好好,是我不對”,末了,姚非擇又呢喃一句“脾氣倒不小……”


    說罷,還不等蘇千璃反應過來,他就緊緊拉著她的小手往前走。


    “這次跟緊了,別被人群衝散”。


    頓了頓,姚非擇又道“不要以為京城沒有人販子,京城的人販子也很多,而且,很厲害”


    “日後你出門在外定要帶著護衛”


    麵對姚非擇突然語重心長的囑咐,蘇千璃有些不適應“知道了,今日是被三哥帶出來的,所以沒帶護衛”


    忽然記起他們的手還牽著,少年的手大而修長,指節間是粗糙的繭子,醇厚的溫度從手心細細渡來,燙得蘇千璃臉頰微紅,下意識的想掙脫,奈何少年的勁道大,她的掙紮無異於蚍蜉撼樹。


    蘇千璃狀似無意的看了眼身旁的少年,他俊美的側顏上流著絲絲細汗,蘇千璃晃了晃神,麵色微紅“那……那個,我可以自己走,放手”


    姚非擇蹙眉,決然道“不行,這人多,把你弄丟了你爹非得扒我皮不可”


    “……”


    正值晌午時分,街上小販依舊不斷,琳琅滿目的飾品,奇行怪巧的玩意兒。蘇千璃有些眼花繚亂。


    難得見她興起,姚非擇也來了興致。挑了一支五彩翡翠簪問“這支如何?”


    蘇千璃看著他手中的簪子搖搖頭“簪子好是好,但我已經有這支簪子了,再多一支,戴著累贅”


    說著,手擺了擺發髻間那支白玉雪梅簪。


    姚非擇看她頭上那支做工精良的白玉簪子,隻能暗歎遲了一步。目光一轉,看見她手腕上並無它物,心底便暗自做了打算。


    “也罷,走,我們去下一家,盛京十裏長街,總有你喜歡的東西”


    姚非擇自小便在盛京長大,論淘氣,他在貴家子弟中說第二,無人敢稱第一,街裏街外,就沒有他不熟悉的地方。


    他帶著她繞著街道東躥西跑,漸漸的,蘇千璃被他情緒感染,由拘謹到敞開玩。


    “我想去看耍雜”


    “紅楓巷那裏還有河道,我帶你去乘舟”


    “我還想吃糖人!”


    “北巷的陳家餡餅也不錯”


    ……


    古人隻雲長生殿前比翼飛,不知月圓花好萬年春,雍雍穆穆孰與倫。兩小無猜成眷屬,魯班權作畫眉人。


    那年春和景明,她頑皮的爬到盛滿桃花的樹上,欲摘一朵,最醉人的桃紅,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牆的另一邊,那個眉目帶笑的俊朗少年。


    少年著青衫,手中持一把長劍,額間汗珠淋淋,顯然是練武後在院中休息,卻不想看到這般有趣的一幕。


    他從來沒見過哪家的姑娘會爬樹的,梳著兩個花苞的發髻,大而靈動的雙眼,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張嫣紅的櫻桃唇。肉肉的臉頰白裏透紅,細看下竟比二月桃花還嬌嫩幾分。


    蘇桐影愣神片刻後,笑問“樹上的可是桃花仙子?”


    “啊!”女孩驚呼一聲。


    她被嚇到了,想爬落樹,不料慌亂中,用來支撐身體的樹枝哢一聲斷裂,她心道,完了。


    身體下墜,她想,這次肯定要陪上一條腿或者兩條腿了,不然老天爺都看不下去。


    下一秒身體卻結結實實的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妙兒的鼻息間清香環繞,抬頭看去,隻見少年清朗恍若神明,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溫柔道“抱歉,嚇到你了”


    妙兒又是一怔,張了張嘴,又不知如何作答。


    這都沒摔,老天爺,別怪我運氣太好啊。


    那時的妙兒還年幼不懂事,蘇桐影相貌長的極好,卻不知道自己好看,無意間這個懵懂無知少女散發他的魅力,搞得她一顆幼小純潔的心一上一下的為他顫抖。


    後來妙兒總結,讓女孩子芳心淪陷的方法,隻需要一個英雄救美的懷抱,還有男子俊美非凡的容貌即可。


    妙兒餘光看到遠處一襲樸素的藍衣,驚的迅速離開他的懷抱,不敢有任何貪戀。


    妙兒伏在地上,糯糯的女童音“奴婢知錯了,公,公子莫怪”


    說罷不待蘇桐影反應過來,就哼哧哼哧的,急忙忙的跑走了。


    徐姑姑來找她了,若是回去晚了,又要挨罵了。


    蘇桐影征征的看著空落落的雙手,又看了看她消失的方向,他還沒問她叫什麽名字呢……


    “你叫什麽名字?”蘇桐影步履穩健的行走,一絲醉酒的痕跡也尋不到。


    妙兒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像一條粘人的小尾巴。她低下頭“奴婢名喚妙兒”


    壓抑在舊塵裏的記憶,不可遏製的翻湧而出,思緒又如一縷青煙飄散而去。


    幼時那個午後相遇,於他來說,或許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但對她來說,卻成了心底深處不可多得的溫暖。


    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她一直記得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裏,以最卑微的姿態默默的記著他。


    他還是那麽喜歡清淺的衫衣,逢年過節時,府裏宴客往來,她都會偷偷的看兩眼站在廳堂裏迎客的他,看著他對答從善如流,在校場時,望著他英姿勃發,也有在孤燈靜夜時,在他偶然略過的哀傷……


    他是養在富麗堂皇的貴家裏,而她卻是一個犄角旮旯裏的婢女,從未想過,還能有今天這般的靠近。


    妙兒飛快的抬了抬眼皮,偷偷看了一眼那個戀慕已久的背影。


    後者一襲青衫,飄飄灑灑,寬鬆袍子隨性擺動,一派瀟灑,走在人群裏甚是紮眼。


    大元的民風豪放,一路來,掉落在蘇桐影身旁的帕子越來越多,終有女子忍不住驚呼“啊!快看,是蘇三郎哎”


    這一聲似乎打開了一個湧泉開關,街上的女子們聽聞蘇三郎出沒,紛紛跑上前,欲一睹三郎風采。


    妙兒看著身邊越來越多的人群,又驚又怒,立刻展臂護在蘇桐影身旁,“公子別怕,奴婢保護你!”休想窺探她家公子的美貌,哼!


    蘇桐影見狀,升起一股哭笑不得的無奈。想不到,他七尺男兒也有這一天。


    然而妙兒這小小的身板在眾女子眼中,幾乎可以說是,忽略不計。


    依然有女子不斷往蘇桐影身上扔香帕,妙兒黑了半臉,當她不存在?!


    “你們!住手!”上前一把扒拉下掛在蘇桐影肩膀處的帕子,她家公子如玉般清雅,怎麽能粘上這些熏的刺鼻的帕子。


    妙兒不知,她此舉,把大半條街的姑娘們都得罪了。


    “你是誰?憑怎麽站在三郎身邊?”


    立刻有幾人附議“就是就是,憑何我們送不得帕子?!”


    “這是蘇家的婢女吧……”有人注意到妙兒的衣裙,嘲諷道。


    “你們……”妙兒眼看這輿論趨勢越來越不利,急得跺腳。


    話語入耳聲聲不堪,蘇桐影抬起眼簾看了看妙兒,將她急切的模樣收入眼底,盡管這些女子討伐的人是她,卻依然在為他擔憂。


    心下觸動,隻一瞬,蘇桐影便收斂起情緒,睥睨眾人,原本騷動的姑娘們竟出奇的安靜了下來。


    妙兒“……”她累死累活,還不如公子一個眼神管用。


    蘇桐影彎腰拾起一張方才被妙兒拍掉的帕子,向眾姑娘笑了笑“古之良人者,子充也,其人俊美無雙,蘇三又豈敢承蒙姑娘們的厚愛,隻能以此回複了”


    言罷,他優雅的將那帕子係在臉上,遮住一半俊言,雙目依舊看得出溫和的笑意。


    這般半遮半掩的,更具風采,眾人醉了。


    有風徐徐而來,裹攜著醉人的酒香,妙兒覺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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