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耿林後,婁紅再也沒去上班。這惟一的一天仿佛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和力量。她打電話給烏偉,請求原諒,她說再也不去上班了。烏偉沒想到婁紅會這樣,讓他的想入非非折在繈褓中,於是,他很刻薄地問婁紅:


    "那你看我們是開除你,還是你自己辭職啊?"


    "無所謂。"婁紅回答的時候對烏偉的陰陽怪氣表現出極大的蔑視。


    "我們也無所謂,現在兩條腿的人太好找了。"烏偉說完掛斷了電話。


    "這也叫男人?"婁紅對著自己手裏的聽筒自言自語了一句,並沒格外憤怒或激動,好像她已經不指望男人能表現更好一點兒。


    婁紅對自己父母說了自己的現狀,她說她了斷了跟耿林的關係,並且丟了工作,好像後者是前者的代價。她再一次請求父母原諒,她不想馬上去找工作,是想在家裏好好呆一段兒。


    婁紅的你母不僅沒有責怪她,反而很高興,他們建議婁紅休整一段時間後,出國留學,他們已經跟美國加州的一個語言學校取得了聯係。婁紅並不想出國,但找不到更好的選擇,便答應了。


    似乎很少有人能理解烏偉,他能力強聰明事業成功。按理說,生活待他不薄,他不必要再有許多卑汙心理,但他總是以各種方式提醒與他打交道的人:注意,我是小人。他把婁紅不幹的消息馬上告訴了耿林。但耿林並沒有讓烏偉吃驚,隻是謝謝烏偉的轉告。這再一次讓烏偉感到沮喪,好像他剛剛布下的不過是一顆啞雷,盡管耿林已經踩在了上麵。


    "你們不行了?"他問耿林。


    "誰知道女人是怎麽回事。"耿林含混著,對烏偉講的話他感到震驚。他想過婁紅肯定要離開他,但沒想到婁紅會馬上辭職。這意味著他再也見不到她,哪怕作為一個一般同事。但他絕不想跟烏偉談這個,在烏偉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也不幹了。給一個小人做事,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可他現在顧不上這麽多。


    耿林找借口離開烏偉後,立刻到街上的一公共電話亭給婁紅打電話。


    "烏偉告訴我你辭職了。"電話一接通,耿林立刻說話,他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隻能是婁紅一個人在家。


    "是的,我本想給你打電話說這事的,沒想到讓那個惡心人兒趕到前麵去了。"


    "你真的再也不想見我了?"耿林這會兒沒心譴責烏偉。


    "我們沒有必要再見麵,你不覺得嗎?"


    "我不覺得。"耿林氣得大喊起來,"婁紅,你做得太絕了。"說到這兒耿林的口氣又軟了下來,"你真的不想跟我告別嗎?"


    "我們已經告別過了。"婁紅冷冷地說。


    "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解釋。婁紅,我知道你要離開我,我也攔不住你,但我不能這樣跟你分手,給我一次解釋的機會。"


    "耿林,我沒有機會給你,你應該管你自己要機會。再見。"


    "婁紅,婁紅,你聽我說……"


    耿林最後的呼喊並沒有給婁紅帶來特別的疼痛,現在惟一清晰印在她腦子裏的事情,是那天離開耿林住處後坐在出租車裏的感覺。司機問她去哪兒,她說了家裏的地址。司機知道她說的地方,所以就沒再說話。就在這時候,婁紅發現自己比這個開了一天車的司機還平靜。她透過車窗看外麵掠過的燈光,心靜如水,仿佛剛剛的打鬧發生在一百年前的另一個傍晚,她既沒為到耿林這兒來感到後悔,也沒為自己失控的行為感到自責,許多必然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她依然還是一個參與者,但她的感情已經溜號,有時甚至缺席。


    想到這兒,婁紅坐了起來。她走到窗前看看外麵清朗的天空和寂靜的街道。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領著他那條似乎永遠也長不大的狗慢慢走過去了,婁紅認識這位老人,但他每天總是晚飯後才遛狗的。婁紅看著這位安詳的老人,和他一樣安詳的狗,感到了一點點時間的啟示:有一天她和耿林都會變得這麽老,也許他們會在遛各自的狗時相遇;他們不該因為過去的某件事沒有很好地了結,而匆忙拐進另一條小巷……想到這兒,婁紅心裏充滿了溫柔的傷感和誠摯的善意,她要坐下來給耿林寫一封信,"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美好一點兒的分手,不是嗎?"她這麽想的時候,已經坐到桌前,每一根神經都活躍起來,要投入到給耿林的分手信上。她一心想把這封分手信寫好,想到的是如果沒有這樣一封分手信可能對耿林產生的傷害,可能對他們未來產生的影響,卻完全沒有想,分手該是怎麽回事。


    如果說婁紅和耿林真的有代溝,那麽溝的最深處應該在這兒。


    婁紅致耿林信:


    親愛的耿林:


    你好!


    提筆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承認,半小


    時前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沒有這心境和這份


    勇氣,安靜而且老實地給你寫這封信。


    耿林,我很抱歉電話裏對你態度不好,還有那


    天晚上發生的事。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好,我想我瘋


    了。但是另一方麵,也許你能理解我,我害怕所以


    才會那樣對你還有在電話裏拒絕見麵。如果你在我


    跟前,如果你再那樣溫柔地望著我,如果你再把我


    緊緊地抱住,我將失去現在離開你的力量。也許你


    說得沒錯,你在我臉上看到了分手的征兆,難道我


    們不該尊重它,控製自己最後的感情嗎?


    耿林,我想你要求解釋,也是因為對我還有一


    定的感情,但是你肯定也懷疑過自己的感情。不知


    道這感情的遺留能陪伴我們走多遠。我們曾經有過


    的一切在我這兒都還鮮活,有著強烈的生命力,如


    果你現在建議我,讓我們重新開始吧,我想我會的。但與此同時我也知道,我們會再一次分手,而且是在很短的時間裏。


    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能回避這已經看得見的結局,所以,注定要分手,不如現在就都了了。你也許會說我很殘酷,居然把一切都捅破了。我不能否定我不是這樣,因為我寫出來的也是我感覺到的。我要忠實我的感情,我對你還有的感情不夠讓我再一次跟你開始,更談不上結婚。我從你那兒所受到的誘惑,別的男人也能帶給我,這種時候我清醒得像塊石頭。我的這種清醒可能會打擾你,很抱歉,但我必須說,已經清醒的人就不會再愛了,所以我希望我們彼此堅強一些。尤其是你,耿林,如果你堅強,你會生活得更好,甚至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


    我可能還有一點要做出解釋。我在那天晚上跟你說過,對我來說你不過是一個重複。也許這話讓你難過,但它不是像我說的那樣。在你之前我的確和另一個結了婚的男人有過戀情,百分之九十是柏拉圖式的。他在外地,所以這段教訓般的戀情帶給我惟一的好處是:我會寫信了。


    我再一次說我應該承認,盡管我不願意承認,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曾經讓我全身心都投入了,曾經讓我發瘋,曾經把我帶到毀滅的邊緣(我有一次認真地想過,要殺死你,然後自殺,讓我們永遠在一起)。但我卻從這次沉溺中醒過來了,也許我不配有這樣的感情生活,也許我另有別樣的命運,總之,無所謂了,今後的生活隻帶給我這樣的激情,還是永遠不再帶給我激情,我都會坦然,因為現在的路是我自己選擇的,我的座右銘是:不害怕也不後悔。


    如果你提到的那個女人適合你,我衷心祝福你們,希望你將來能過你希望的生活,也希望在這種生活中你能仁慈地忘掉我。對你來說我可能是個無情的女人,我也不喜歡給別人這樣的印象,但我無能為力,我也要尊重我自己的生活。


    祝福你,永遠!


    婁紅


    一個消失的女人


    傍晚時,洛陽的麻醉效力漸漸過去,他開始有蘇醒跡象。劉雲一直守在監護室,有一段時間,她長時間默默地看著昏睡的洛陽,在心裏祈求著洛陽能平安度過去。現在她鬆了一口氣,護士給她打來了晚飯,她便回到辦公室吃飯。


    侯博來電話詢問情況,劉雲告訴他,到目前為止還行,她想今晚留下來。劉雲守護洛陽的大部分時間是在監護室度過的,護士幾次讓她回醫生辦公室休息,她總是找個什麽借口又留了下來。她無法對護士解釋,她為什麽願意留在這兒,為什麽她在監護室裏思緒萬千?麵對這些此時此刻活在生命邊緣的患者,劉雲第一次感到生命是那麽不確定。她當了這麽久的外科醫生,見過死去的患者也很多,但她從沒有過這麽強烈的感覺。今天這個人生動地活著,明天也可能就不在了,意外,總是有那麽多的意外從不跟人打招呼就悄悄地來了。她又想起了王書……


    既然生命都是如此不確定,人為什麽還要為許多無意義的事浪費生命呐?!劉雲看著洛陽沉睡的麵容,仿佛是看著一麵鏡子。在鏡於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庸俗和平淡,這時她越發覺得洛陽在自己的眼前高大。


    "老天啊,保佑他平安,讓這麽好的人活著。"劉雲在心裏大聲地禱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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