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啟家平日與人結怨太多,大家心裏有氣,一個個都不肯走,在醫館四周席地而坐,聲稱要萬菱說個子醜寅卯出來才行。萬老夫人和萬菱也不敢離開,隻能守在醫館等王嬸醒過來,她們走不得,但百裏霽海卻想讓萬菱趕緊走。


    小魚平日裏並不避諱同他說各堂口之間的恩怨,百裏霽海心裏清楚,官府與不服管教的伏虎堂、威武堂也是積怨頗深,更別說孫縣令一家過去沒少受啟家的欺負。


    上官泠婼如今的態度,固然有為孤兒寡母鳴不平的氣憤,往更深處想,正如小魚說的,官府遲早會親自下場打壓啟家和兆家。


    恐怕,就在今天了。


    百裏霽海在心裏默算了一下,縣衙差役充其量不過百人,就算信義堂和持正堂袖手旁觀,縣衙要對付啟兆兩家也必敗無疑的,到時候啟家再弄出個抗法拒捕的罪名,萬菱被滯留醫館走不得,那所有的爛攤子都要他的小魚來收拾。


    憑什麽,想得美,百裏霽海不願她蹚渾水,給這些混蛋擦屁股!他的小魚又不是塊磚,哪兒需要往哪搬,來醫館友情站樁還可以,其他的免談,舵主不還在麽。


    百裏霽海打定主意要讓萬菱出去,悄悄湊到她身邊,遞了張紙條,上寫:‘萬姐,你在這兒也不是辦法,我回去把小魚找來,你好趕回分舵。’


    萬菱接過紙條,看了一眼,用氣聲說:“不,我來守醫館,你同小魚說,啟兆兩家,還有衙門的事,全憑她一人做主,不用來請示我了。”


    什麽!


    百裏霽海心裏咯噔一下,一股無名火騰地衝上心口,他的意思是讓小魚守著王嬸,換萬菱去處理伏虎堂和威武堂。


    自己種的苦果當然自己吃,憑什麽萬菱在這裏坐享其成,讓他的小魚去衝鋒陷陣,啟家和兆家是善茬不成?百裏霽海癟癟嘴麵色微黑。


    他唰唰寫道:‘她就一個代堂主,怎麽一出事就推她出去。’


    萬菱看他寫完,知道他有氣,嘴巴動了動,終是把曉之以理的話咽回肚子裏,她也知自己不厚道,但縣令夫人的態度,又讓萬菱不敢妄動,孫縣令對漕幫另眼相待,也隻限唐小魚一人而已,並不包括萬家和萬菱;現在議事堂正廳裏還關著啟文鬆幾人,再過不久啟家和兆家就會來要人,漕幫沒有人鎮著,當街一場惡戰必不可少。


    其實,她就算去了也未必合適,讓唐小魚代行幫規更穩妥,起碼信義堂、持正堂和官府心裏都舒服。


    “妹夫,縣衙的人我不熟,現在衙差上漕幫要人,縣令夫人又坐鎮醫館,我是顧頭不顧腚。”萬菱知道這個妹夫比誰都緊張她那個義妹,小魚受半點委屈他都記恨許久,鬧脾氣太正常了,自己也隻能厚著臉皮勸:“妹夫,拜托了。”


    ‘你當初護著伏虎堂可想到有今天。’百裏霽海飛快寫了兩句話:‘現在要小魚賣人情倒是爽利。’


    “是我不對,妹夫,等事情過了,我們在扯皮行麽。”


    萬菱起身,朝百裏霽海抱拳:“勞煩了。”


    百裏霽海悶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回她一禮,轉身進了後院,他氣鼓鼓的從後門繞道,上了萬家的馬車,本想直接回萬家找小魚的,又想起上官泠婼諷刺自己隻會躲在她人羽翼下的話,到底咽不下這口氣,百裏霽海心思一轉,迅速掀開簾子給車夫遞了張去啟家的紙條。


    萬家,常青苑。


    一個掌櫃打扮的女子行色匆匆,領著她的丫鬟也腳步飛快,二人一前一後進了菱花門,正要往苑內去,就被把守的護院給攔了下來。


    孔武的護院把兩個毛毛躁躁的女子驅出兩步遠,問:“來作甚!可有舵主信物。”


    丫鬟被嚇得一縮,搖了搖頭,看向女掌櫃,女掌櫃急忙道:“這位兄弟,堂主是否在裏麵,勞煩通傳一聲,就說啟家和袁堂主還有廖二當家在議事堂打起來了。”


    “怎麽打起來的?”唐小魚從屋子裏出來,就聽到門口有人說啟家的事,她示意護院將門鎖好,才走到苑門處,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小易的親姐——秀坊的掌櫃易蘭,也是自己將要提拔的信義堂二當家。


    “堂主。”易蘭作揖。


    唐小魚點點頭示意她進來說,護院放行,易蘭走了進去,身旁的丫鬟方要告退,忽然被唐小魚叫住,她問:“小姑爺吃藥了麽?”


    丫鬟回道:“堂主,小姑爺用過早飯,就帶著小易出門了,到現在都沒回來。”


    “沒回來,我知道了。”有傷在身,還往外跑,唐小魚有些不高興,揮手遣走丫鬟,同易蘭走到花棚下,她看著這位新二當家,不免想起被鎖在屋內的石鳶兒,希望這次沒有選錯人,不要讓她失望才好,她問易蘭:“怎麽回事兒。”


    “堂主,啟家把賣豆腐的王嬸逼得投河了,還帶著兩個小的。”易蘭把要緊的部分都給唐小魚說清楚,她說話又快又清晰,一下就講完了:“現在啟家和兆家帶著九百多人,堵在議事堂門外。”


    “舵主怎麽沒差個人與我說一聲。”唐小魚在苑裏半日,都沒有人來通報,萬菱守在醫館,那麽議事堂就要有個人主持大局才對。


    易蘭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袁堂主不放心,才差我來的。”


    唐小魚思忖片刻,先不管此事,她之前有警告過啟文鬆,今天萬菱再去說一次,伏虎堂應當收斂一些才對,怎麽還會逼得王嬸投河,是什麽逼得他們狗急跳牆一樣催債:“易蘭,啟家漕運那條路子,沒出什麽事兒吧,最近啟家什麽地方要花大錢的?”


    “沒出事兒,不過,堂主,我聽啟家老太太身邊的人說,啟二爺找到條財路,搭上一個叫王騫的人,在禹南縣種了滿山的蜜柚,說是貢品,一本萬利的。”


    “難怪,貢品啊。”是又想開鹽場,又想賺貢品的錢,前期投入都捉襟見肘,還想兩頭通吃,啟家不怕步子邁太大了劈叉,到時弄得竹籃打水一場空?不過,這不是自己要操心的事,唐小魚決定要去議事堂看看,她領著易蘭往外走,不忘吩咐常青苑的護院伍長:“告訴大姑爺,他就別去湊熱鬧了,守緊萬家。”


    “是,堂主。”護院伍長領命。


    啟家這次來勢洶洶,聲勢浩大,唐小魚人未到就已經聽見粗暴的嘶喊聲,一路上百姓草木皆兵,她路過的七八戶人家全都閉門不出,平日裏在街上玩耍的孩童都給抱了回去,隻有一些膽大的好事者,還在茶樓酒館二層探頭探腦,果然湊熱鬧是人的本性。


    唐小魚略略繞過街麵,隨後轉上正街,此時,議事堂門前被堵得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兩方人幾乎是貼臉互懟,劍拔弩張的喊聲震徹雲霄。


    形勢不妙,唐小魚作勢要衝人群走去,易蘭當機立斷擋在她跟前:“堂主,袁堂主說我們人比啟兆兩家都多,請您先到後門去。”


    人多?不可能,唐小魚心一沉,臉色驟然嚴厲。


    “哪來的人?”她的人馬多在鹽場,水田鎮隻留三分之一,持正堂亦是如此啊,留守的人不過五六百,多為老病,唐小魚把易蘭拽回巷子裏,細問道:“說清楚,哪裏來的人?”


    易蘭不以為意的說:“就是年前從邊城跋山涉水來的那一千多口人,堂主你不記得了?”


    “記得,不是隻留了一百多戶在鹽場山腳下麽,怎麽變出一千多口人的。”


    “前麵走得那些,後來又跑回來了,今天正好進城擔貨上山,袁堂主就把人都拉過來了。”


    原來如此,唐小魚以為廖史飛和袁鼎邦把鹽場的人拉下來助陣,那不是什麽老底都給漏光了麽,既然不是,那就把事情交給他們二人處理罷,袁鼎邦自有分寸。


    “走後門。”唐小魚鬆口氣後,愉快的決定繞道,心想:怎麽袁鼎邦這樣的神隊友不多幾個呢。


    二人轉入後巷,她在入口觀察良久,沒發現啟家的人,隻有持正堂的兄弟守著後門,唐小魚一見前方安全立刻現身,守門的弟兄見是她來,立即把擋路的三排拒馬搬開。用拒馬攔路,隻有打過仗的人會如此布置,袁鼎邦和袁鼎義兩兄弟都是行伍出身,戰事休停後流落到水田鎮,不願落草為寇,所以進了漕幫,可惜萬菱不重用二人,讓唐小魚得了個大便宜。


    聽到通報,後門嘎吱打開,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大步走了出來,他畢恭畢敬衝唐小魚作揖:“堂主。”


    “醫館那邊有消息沒有。”唐小魚問袁鼎義。


    袁鼎義抬起頭,麵色嚴肅:“去探消息的兄弟回話,王嬸醒片刻,又昏了過去,大夫說要用五百年的老山參吊命,讓舵主去找來。”


    “找到了?”


    袁鼎義搖搖頭,唐小魚一聽年份心裏就明白了,人參吊命是上官泠婼的意思,水田鎮根本沒有五百年以上的老山參,萬家有的是一兩百年的,上官泠婼是借大夫之口來教訓萬菱,看來王嬸應該無事,那麽萬菱惹出來的事兒,她自己想法子辦好,誰也幫不了她。如果自己一直什麽都替萬菱辦好,想好,反而會讓對方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升米恩鬥米仇,日後稍有怠慢,就出問題了。


    “袁鼎義,去東廳,把那份貨單抄一份過來。”她吩咐道,心想:自己要做的隻有愉快的打臉一件事而已。


    他麵露詫異,低聲詢問:“為何現在就用?不值得啊。”


    “不是天保九年那份,是天寶三年那份。”唐小魚愣了愣,她今天煩心事挺多,一時沒說清楚,袁鼎義聽後展顏一笑,立刻照辦。


    “堂主,現在就去正廳?”易蘭問。


    唐小魚搖搖頭,天色還早,大結局來得太匆忙,就沒有什麽驚喜可言了,萬菱骨子裏還是商賈江湖做派,就算得封鄉君,沒改掉拎不清的壞毛病,日後她也未必能保得住這份榮光。


    讓她受點兒挫磨也好,才知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在忠義亭準備茶點,我與袁三當家有話要說。”


    “是。”


    她正好向袁鼎義求證一些事情,唐小魚能推測出梁王的動機和行事軌跡,但是具體到事件,是沒辦法臆測出來的,那就太不嚴謹了,袁鼎義的身世,剛好可以佐證一些問題。


    到了忠義亭,唐小魚倚著欄杆低頭看著水裏的一群鯉魚,疑惑的問正在煮茶的易蘭:“這紅鯉誰放進去的?”有水的地方都容易滋生蚊蟲,所以才要養魚,但她隻養中看中用還能吃的,紅鯉是不會被選中的,卻忽然出現在這裏。


    拿著貨單走來的袁鼎義替易蘭回答,他笑道:“堂主,這是我哥哥找來的,說紅鯉諧音紅利,喜氣。”


    “袁鼎邦?他不是不語怪力亂神麽。”唐小魚回過身,拍掉掌心的餅屑,比起忽然出現的紅鯉,把它們放進來的人更奇怪罷:“你哥吃錯藥了?”


    “大概吧。”袁鼎義打了個哈哈,他在易蘭對麵坐下,易蘭給他沏了一杯茶。


    唐小魚也坐了下來,秋風颯颯,撫過園中的丹桂,飄香陣陣,圓桌上擺著應景的丹桂米糕,正是她喜歡吃的點心,廖史飛那個大老粗是記不住的,要問議事堂還有誰粗中有細的記得她的喜好,那隻有袁鼎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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