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昨夜,唐小魚再看周遭,心中忍不住矯情了一把。在這兒活了十個寒暑,她仍沒什麽歸屬感,因無法代入共情,以至於唐小魚的情緒多流於表麵。


    若日後有人問她:生活在故事裏的感覺如何;唐小魚恐怕隻會說兩個字:孤獨。


    真真切切的孤獨。


    “小白,我們走小巷。”唐小魚心頭五味雜陳,抬手壓了壓帽簷,陰影正好遮住半張麵龐,讓人看不清此時的表情。


    牽韁的青年聞聲,抬頭看看天上豔陽,隨即調轉毛驢舉拐入陰涼的小巷裏。


    唐小魚住鎮北,萬家在鎮南,從北到南,要過一座石拱橋,那是水田鎮最大的橋——功德橋。


    此橋乃萬家為感激送子觀音出錢修造,而主墨師父便是唐小魚,落成之日正逢龍王誕,也是她在水田鎮嶄露頭角之日,功德橋是唐小魚在這個世上,感覺最真實的東西之一,出於她之手也是證明她過去非虛的最有力證據。


    橋上人流不息,橋下船如靈魚,人聲鼎沸也蓋不住船夫響徹河麵的號子,唐小魚讓小白在橋上歇一歇,距離十月十五龍母誕還有些日子,可橋上已經掛起紅綢燈籠,江風習習紅綢翩翩,為人間煙火平添一份喜悅。


    自橋上往南眺望,是連綿起伏的山巒,鎮南緊靠臥虎山,山形如伏虎守財。有相師曾言此地將來必出人傑,故而富貴官商趨之若鶩,將家宅按在南麵。唐小魚看的並非聳立的群山,而是近處那錯落有致,鱗次梓比的山牆。


    什麽五嶽朝天式,人字式,貓拱背式,一睹用來隔火的高牆在大戶人家手裏也翻出不少花樣。


    觀察係統創造的世界,是唐小魚最喜歡的消遣方式,像個龜毛的觀眾一邊看一邊科普。就拿巷子兩側夾道的清水牆來說,磚牆看似千篇一律,其實暗藏玄妙。別以為人家是一堵木得感情的圍牆,其實人家真實身份是戶主手腕上的百達翠麗三問表,裝逼神器之一。


    富貴人家之間攀比,自不是流於俗氣的穿金戴銀,他們講的是藏巧於拙,比的是細枝末節。磚必青磚,非聲如金玉不用;木必良材,非中正不取;你家把磚砌成梅花丁,我家就做成一丁三順,對門對戶暗暗較勁絕不重樣。


    當然,牆躲不過,瓦也難逃,遮頭的片瓦也成了彰顯身份,隱形炫耀的手段。


    唐小魚生活的南晉國,想要知道宅子主人是否為官,隻需往屋頂瞅一瞅就行,好比拐角這戶,麵街的院牆裏做了個半山亭,歇山頂上鋪的是筒瓦。


    在秉承以禮法教化百姓的南晉,瓦片的製式也需恪守禮製不得僭越;販夫走卒無功名者隻能用板瓦;身有功名暫無官職者隻在正房用筒瓦;有官職者的宅邸,才可隨意鋪筒瓦;至於外人還想一窺主人官居幾品,還需從宅邸大門的製式和門釘數量及排列方式判斷。


    書歸正傳,拐角這家隻需亮出半山亭的筒瓦,就能把對門的金漆闌額比下去。


    說到禮製,唐小魚又忍不住腹誹,在速來以曾一統天下的李氏血脈正統居的南晉生活了十年,她等來了大大小小數百場戰事。


    北周,東齊,西越,南晉四國都有一統天下的野心,此消彼長的熟悉畫風,一度引燃了唐小魚的熱血,她覺得身體充滿了力量,十分想找人打一架。奈何走不出這水田鎮,雄心壯誌都成了惘然。唐小魚不是被人絆住離不開,而是每當她試著走出去都會遇到鬼打牆,陸路水路就差插翅飛天沒試過之外,唐小魚橫著走豎著走統統以失敗告終,無計可施後,她才歇了遊學四海,縱覽天下的心思。


    此事,昨晚她問過係統,對方爽快的承認,把她困於方寸之地,是為了杜絕她出去作妖,連累尚年幼的小白。


    係統的拳拳愛子之心昭然若揭,唐小魚隻能嗬嗬噠。


    “堂主,您來了。”信義堂的兄弟,看到唐小魚來,立刻迎了上去。


    唐小魚落地後點點頭,隨手摘下草帽,和善又不失威嚴的說道:“小易,告訴信義堂的兄弟,我先去見舵主,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堂主,袁堂主捎來話,說有事相商,多晚他都在議事堂等您。”


    “知道了。”


    小易稟報完,又機警地左右瞟了兩眼,才大步湊上前去,壓低聲音同唐小魚說:“萬舵主特地讓我等在門前,讓您一來就馬上到花廳去,老張回來了,這事兒其他堂的兄弟還不知道。”


    快嘴張!?


    她聞言眼色微暗,眼睛一眯,朝小白打了個自己看著辦的手勢,擰身快步走進萬家的大門,萬宅在上九巷,穿花弄和章子弄之間,上下二層前後五進,同漕幫的議事堂所在的泗水弄隻隔了一條街。


    花廳在穿堂後麵,仆從和丫鬟見唐小魚匆匆穿過垂花門,紛紛停下手裏的活兒向她行禮,唐小魚一路頻頻點頭。


    她人一進花廳的院子,就看到一個不惑之年的硬朗漢子等在門前,那人身高七尺有餘,生得孔武偉岸。


    “姐夫,怎麽了。”唐小魚不由得加快腳步,趙山河麵色陰沉,眼底隱有殺意,需要到廳外等她的絕非小事。


    趙山河抿嘴不語,抬手示意她借一步說話,唐小魚點頭跟著他拐上穿山遊廊:“姐夫?”


    “漕運的弟兄傳訊說,雲譎樓的劍使——明劍,明日就會乘船到達水田鎮,他一直在打聽你的消息,你說這人會不會知道馮省的事,你姐讓我別插手,我不放心。”趙山河觀左右無人,才開口。


    “雲譎樓,來的挺快。”唐小魚哼了一聲。


    她手裏隻有人物關係和劇情大綱,細節上係統閉口不談,唐小魚昨晚還想會不會又要等很久。


    沒想到是隔日達,還不錯,來得真是時候。


    趙山河見她全然不訝異,還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疑惑道:“你知道。”


    唐小魚點點頭,話鋒一轉:“姐夫,明劍這人武功與你比如何,孰高孰低。”


    “我使刀,他用劍,沒比過不知道。”


    “那就比一比看,以姐夫的身份,去打一架也說得過去。”


    趙山河一臉正有此意,又問道:“打死?”


    “不,沒到下手的時候。”唐小魚撲哧一笑,連忙抬手製止,姐夫還是舊習未改,她無奈說:“姐夫,試試深淺就好,明劍還有用。”


    “他有什麽用。”


    “姐夫,你附耳過來。”昨夜,唐小魚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極佳的主意,這主意一箭雙雕,一舉兩得,一本萬利啊。


    “家主,堂主來了。”守門的丫鬟通報一聲,撩起門口的竹簾迎唐小魚進去。


    門外,唐小魚拂了拂衣裙的褶皺,一切妥帖舉步後跨過門檻,又繞過一方水墨落地屏來到廳內,人一進來一股怡人的果香清撲鼻,她很喜歡,忍不住抽抽鼻子多聞幾下。


    南晉國尚香,也愛用香,萬家富甲一方,熏香自是不吝的,隻是這花廳四年前已絕了熏香,此間主人下令,日後隻需以果香代熏香擺在屋內。


    今日花廳的豆青六方花楞盆裏擺著桃與柿子;鮮果散發的自然香不虐唐小魚的鼻子,她對熏香過敏,一聞到就噴嚏連連,怎麽都止不住,好在萬菱心疼她,想到用鮮果代替的法子。


    “來啦,坐這兒。”萬菱親昵的拍拍自己身邊的椅子,隨後,轉頭吩咐貼身丫鬟道:“香梨,把金梨汁呈上來。”


    “是。”


    唐小魚笑嘻嘻的坐到萬菱身邊,環視花廳後問她:“老張呢?”


    “去接蘇芬嬸了,剛出去,你和他前後腳的功夫。”


    “他們感情還真好。”


    “誰說不是呢,少年夫妻老來伴。”


    二人閑談扯著家常,丫鬟將一盅燉品送到唐小魚麵前,唐小魚伸手碰了碰瓷盅的外壁,溫的,她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嘟囔道:“怎麽不是冰的。”


    萬菱聽後翻了個白眼,食指點在唐小魚額角上,輕輕一推,嗔怒道:“你一個丫頭片子,整天貪涼,小心老了一身病,趕緊吃,我讓香梨在銅爐上煨了許久,夷南來的糖冰,都擱裏麵了。”


    “遵命,虎子娘。”唐小魚煞有介事的直起腰,一副軍令如山的模樣。


    “嘖,吃你的吧。”萬菱撲哧一笑,給逗樂了。


    唐小魚笑嗬嗬的打開蓋子,瞥了一眼燉盅裏的東西後,端起小盅咕嚕咕嚕一飲而盡,牛舔牡丹的架勢看得一旁的丫鬟香梨掩嘴偷笑,萬菱則無奈的搖搖頭,把手絹兒遞了過去。


    她說:“擦擦。”


    “多謝。”接過絲絹,唐小魚把瓷盅交給香梨,擦著嘴吩咐道:“勞煩香梨妹子,給我送一杯清水來解膩,多謝。”


    “是。”香梨收拾好,施施然離去。


    人走出花廳許久,唐小魚才收回視線,壓低聲音同萬菱開門見山道:“萬姐,你恨當初害死馮省的人麽?”


    “怎麽,你,想起來要問這個?”忽然提起舊事,萬菱麵上有些不自然:“其實不用支開香梨,她是家生子,簽了死契的。”


    “還未辦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唐小魚不多解釋,繼續問她:“這些年我不曾問過你,馮省為民而死,你恨過那個背信棄義的小人麽。”


    “實話是,討厭,卻不恨。”萬菱自嘲的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她拾了拾團花紋綴珠的裙擺,澀然道:“虎子是萬家的孩子,馮省對虎子有生恩,但,他隻能有一個爹,就是你姐夫。”


    “我其實很慶幸,他命不久矣。”


    既然不恨,隻是討厭,那還有商量的餘地,唐小魚一手擱在大理石桌麵上,指尖噠噠敲了兩下,在萬菱不解的注視下,說:“你昨天說的事兒,我目前有個人選,姐夫已經去探他的底子了。”


    “當真,是~~”


    萬菱聞言一喜,複又正色起來,詢問的話咽了回去,她似是意識到自己沒聽懂沒想透徹,垂下眼簾深思起來,過了一會兒萬菱倏地睜圓眼,開口欲言。


    唐小魚曉得對方是懂了,逐抬手打斷了她出口的話,此事,今日,此地,點到即止。


    “姐,這人有把柄在我們手裏,確實可以考慮,待姐夫回來,你們夫妻二人關起門來再商議。”


    “好。”過了一會兒,萬菱才微顫著聲應了一句,她心事重重欲言又止,最後按捺不住開口:“可虎子和他有仇。”


    “萬菱!”一聲低斥打斷了她。


    唐小魚眉心皺成一個川字,她目光銳利,逼近萬菱警告道:“虎子姓萬,他爹姓趙,這話你萬萬不能在姐夫麵前提。”


    萬菱被唐小魚的怒斥嚇住,不知所措的瞪著眼,片刻,她神誌漸漸回籠,臉色‘刷’地慘白如紙。唐小魚知道萬菱已經明白剛才口不擇言說錯了話,自己支開香梨,也是料到會有那麽一遭。


    “姐夫善妒,有的話,隻能爛在肚子裏。”


    “對,你,說得對。”萬菱懊悔的咬著嘴巴。


    機會千載難逢,就算唐小魚不挑明,萬菱也知道這送上門來的最佳人選,短時間內絕不會第二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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