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於蕭副司令關於“要抓‘樞紐工程’建設,要把他們身上的那些小資產階級意識、小農民意識、小軍閥意識等等‘枝枝杈杈’捋幹淨,要讓他們脫胎換骨地成長為新型的炮兵指揮員”的指示精神,韓陌阡是心領神會的。


    在韓陌阡看來,這個誕生於非常時期的特殊群體,是一株株從良好的種子和肥沃的土壤裏剛剛抽芽的樹苗,這些樹苗最終能不能健康地成長為為參天大樹,是需要不間斷灌溉和修理的。


    作為一個極其看重文化修養的軍官,韓陌阡對於軍事生活的每一個細節和概念都有著濃厚的興趣,他不僅要琢磨它們的現實意義,而且還重視它們的來曆、曆史本義和演變過程。


    譬如說訓練。


    訓練是什麽?從古至今大家都在用這兩個字,無非是槍炮戟劍龍騰虎躍。但韓陌阡發現了,訓練有兩重含意,一是訓,二是練,訓是首位的,練是在訓的基礎上進行的。訓,就是思想政治工作,訓導正氣士氣勇氣,訓導愛國之心、愛民之心、民族責任感、社會責任感和道德意識。練,則是具體的戰術技術和技能的演練。也就是說,在古代兵法裏,思想政治工作也是放在首位的。那麽思想工作歸根到底要解決個什麽問題呢?氣也。解決這個“氣”的問題,就是要練心。“練心則氣壯”。


    也正是因為這個“氣”字,韓陌阡比較重視魏文建的動態了。


    魏文建不久之後就寫了一篇標題為《淺論中國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的論文,恭恭敬敬地送給韓副主任“雅正”。


    韓副主任看了,也雅正了,說:“既然是淺論,淺就淺一點吧。這篇文章,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啊?”


    魏文建說:“韓副主任要求我們加強理論修養,我這也算是加強修養的一個具體表現吧,別的沒有什麽想法。”


    韓陌阡說:“我要是直接給你推薦給誰,多少也有一點開後門的嫌疑,非君子所為。依我看來,淺是淺了一點,但是能夠提出這個問題,就不簡單,發表總還是可以的。這樣,我寫幾句話,你把它抄下來,寄給《探索與思考》雜誌,爭取發表一下。”


    韓陌阡寫下的幾句話是:第一、歡迎提出寶貴意見,不歡迎提出不寶貴意見;第二、歡迎隆重推出。第三,不歡迎退稿。


    寫好之後,讓魏文建抄下來,仍以魏文建的名義寄給《探索與思考》雜誌的某某某。


    魏文建有些發愣,說:“這樣寫行嗎,某某某編輯會不會認為這個作者狂妄,扔廢紙簍裏了?”


    韓陌阡笑笑說:“某某某我熟悉,他就是這麽個人,吃硬不吃軟。你越是唯唯諾諾,他越輕視你。你口氣大些,他反而重視,至少他會把這篇文章看完的,隻要他看完了,他就沒有不發的道理,這在戰術上叫‘奪氣’。”


    後來,這篇論文果然發表了,還加了編者按,說,一個士兵,能夠站在曆史和現實的高度,探討中國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難能可貴。


    魏文建在心裏就不能不佩服了,韓副主任的“奪氣”確有出其不意之妙。


    戚繼光在《練兵實紀》中說:“走陣於場,習藝於師,召耳目於金鼓,齊勇怯於刑名,皆兵中之一事。”但如果忽視了練心,那就從根本上影響了戰鬥力。“人有此心,先有此氣。氣發於外,根源於心。練心則氣壯……故出諸心者為真氣,則出於氣者為真勇矣。”


    “氣根於心,則百敗不可挫。”


    “夫戰,勇氣也。”


    氣是什麽?世間萬物皆有“氣”,軍人之“氣”就是勇氣、銳氣、豪氣、膽氣、氣節、氣質、氣度。把這些“氣”理順了凝聚起來,就是軍人的士氣。人活著靠的就是一口氣,一支軍隊有沒有戰鬥力,靠的就是一股氣。揮師奮進掩軍廝殺需要“固氣”,衝鋒陷陣單打獨鬥需要“固氣”,而和平時期更需要“固氣”,思想政治工作是長期而堅韌的,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那“一時”之所以能用,就在於“千日之養”。用兵是最後的目的,是根本的結果,而“養兵”則貫串了一個生命從非軍人到軍人到職業軍人到“勇冠三軍、足智多謀”的優秀的職業軍人的漫長過程,如此看來,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任務就十分艱巨而且嚴峻了。


    對於修剪七中隊的“枝枝杈杈”,韓陌阡采取的基本上是中醫療法,陰陽均衡,調血補氣。


    關於“氣”的問題,魏文建有一定的認識,但那畢竟是片鱗隻爪。老師就是老師,學生就是學生。比起魏文建,韓陌阡的認識就要深入得多了。韓陌阡認為,對於士氣的因勢利導,實際上可以囊括思想管理和行政管理的所有精髓。氣不勻的時候要勻氣,氣不振時振氣,氣不順的時候要理氣,氣不足的時候要鼓氣,氣太旺的時候要消氣。要把脈搏把準了,要一個穴位一個穴位地探討清楚了,排除那些濁氣賤氣土氣小家子氣窮酸氣。而在目前,落實在七中隊身上,至關重要的是——培養出頂天立地的浩然正氣。


    一個軍官,沒有正氣,就等於沒有了一切。


    一天,在講完了政治經濟學中關於“剩餘價值”理論之後,韓陌阡突然做了一個課外動作,提議大家把自己所有的衣兜翻出來。盡管韓陌阡再三強調憑誌願,但是大家都覺得沒有多少不自願的理由和必要,便紛紛地將兩個上衣兜和兩個褲兜翻了出來,兜中寥寥無幾的東西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無遺。


    韓陌阡沿著教室裏的通道來來回回地巡視幾遭,發現多數人的口袋裏沒有裝東西,僅有的幾件東西如下:一把折疊式小剪刀(栗智高的,用途是修剪指甲),兩張白紙(魏文建的,用途不明),十一杆鋼筆(譚文韜等人的,用途顯然),再有,就是一些鈔票和鋼蹦兒,最大的一筆是淩雲河的,計有九元四角六分。


    韓陌阡的正課其實才剛剛開始。


    韓陌阡做驚奇狀,問淩雲河:“你在口袋裏裝這麽多錢幹什麽?”


    淩雲河老老實實地回答說:“隨時準備到大隊部儲蓄所裏存起來,因為沒有地方可花。”


    韓陌阡點點頭說:“好,這就對了。”


    又說:“一般說來,一個男同誌,能不花錢就不花錢,花錢這種婆婆媽媽的事應該交給女同誌去辦。我身上就很少裝錢。現在我們就來談談錢的問題。大家都很清楚,用不了多久,當你們提幹定級之後,每個月發給你們的就不是幾元十幾元津貼費了,而是五六十元錢的工資,也就是軍官薪金。我來提一個問題,拿士兵津貼和拿軍官薪金的最大區別是什麽?”


    教室裏安靜了一會兒,第一個舉手的是三區隊八班的孫定毅。孫定毅說:“數量的變化標誌著地位的變化,但是更重要的是,拿軍官薪金也就意味著肩上的責任更重了,一個軍官所承受的工作量和職責都比一個士兵要多得多。”


    韓陌阡說:“很好。我的第二個問題是,假如,你們現在都已經拿了一年的軍官薪金,每個人的口袋裏都裝著六七百元錢,現在出了突發事件,對麵的山林失火了,需要我們緊急撲救,你們會義無反顧地投身到救火戰鬥當中嗎?是不是要考慮先把口袋裏的錢安置好了才出發?”


    教室裏又安靜了一陣子。


    淩雲河說:“險情迫在眉睫,個人生死尚且置於不顧,還在乎什麽錢呢?我想,真的遇上那樣的情況,我們不會想那麽多的。”


    韓陌阡看著淩雲河,問道:“你真的是這麽想?”


    淩雲河說:“我是這麽想的。”


    “你敢肯定大家都是這麽想?”


    淩雲河想了想說:“我想應該是的,我的這些同學都是有責任感的。”


    韓陌阡微笑著向教室裏全體人員掃視了一圈,口氣平緩地說:“是啊,理論上是這樣,但是,要真的讓全體同誌都能這樣做又談何容易啊。嶽飛有一句話‘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嶽大元帥這話在今天看來,有些毛病,這是針對他那個時代文官和武官的特點說的,並不是說武官就可以愛錢,文官就可以怕死。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句話裏麵有個因果關係,不愛錢並不一定就不怕死,但愛錢的人必然怕死。”


    韓陌阡的話說得擲地有聲振聾發聵,還有一股武斷之氣。


    大家心裏難免質疑:有這麽嚴重嗎?何以見得愛錢的人就必然怕死?


    韓陌阡說:“作為一個軍人,最可恥的莫過於怕死了,而要做到不怕死,最起碼的一點就必須做到不愛錢。憂國忘身是軍人的基本素質,如果連金錢財產都割舍不下,何談忘身?重財必然輕義,百萬家產,重金負累,難免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怕死之心必然大於輕財重義之人。中國古代名將中有許多楷模,漢朝大將霍去病功高蓋世,漢武帝要替他修建府第,霍去病說:匈奴未去,無以為家。東漢大將馬援南征交趾(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得勝歸來,光武帝派人慰勞,安排他好好休息,馬援說,南方雖然勝了,但是西北還有戰事,我請求掛帥再去西征,‘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手中邪?’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來了,能夠屢建功勳留下英名的,多是那些視錢財為糞土,看待遇如鴻毛的人,男人愛財非君子,丈夫重義成英雄。這個‘義’,就是正確的人生觀。像眾多流芳千古的著名將領那樣,把物資利益和精神追求的關係處理得如此高尚,才可以說是修成了軍人的正果。大家能夠做到嗎?”


    大家都不吭氣。大家在看著韓副主任的時候,眼睛裏隱隱約約地閃爍著一個問號:“韓副主任,你能做得到嗎?”


    韓副主任讀出來了那些問號,笑笑說:“當然了,不是什麽人都能達到那種境界的,但是,回到現實中來,我對大家寄予的希望是,要追求,要有意識地修煉自己,盡量做一個幹淨的軍人。為什麽今天要說這些呢?是因為必須說。我們國家前些年很窮,吃個肉買個蛋都要計劃,連糧食都要憑糧票,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糧票,就有吃不飽的可能,我順便問一句:在座的有沒有吃不飽的經曆啊?”


    底下議論紛紛,說:“吃不飽的經曆太有了,瓜菜代代到最後連瓜菜也沒有了。城裏人有糧票,好歹有二三十斤怎麽說,也能吃個半飽,鄉下人說聲沒吃的一餓能餓上半年,就憑咱這肚皮功夫,美帝國主義就比不了,你讓他餓上半年試試?”


    大家說得很熱鬧,惟有蔡德罕笑而不語。


    蔡德罕心裏說,你們挨得那點餓算得了什麽?讓本人說一說挨餓的光榮曆史,嚇你們一個半死,本人簡直不屑於跟你們一比。


    韓陌阡及時地製止了暢所欲言,韓陌阡說:“吃不飽的曆史恐怕一去不複返了,現在開始搞改革開放了,物質文明要上去。但是有一點要提醒大家,曆史的經驗值得注意,往往是物質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就會受到衝擊,叫花子進大飯店,弄得不好就找錯門。富裕了不是壞事,但為富不仁這句話不是毫無來由的,金錢這東西,不能完全沒有,也不能太多,尤其是我們軍人,把金錢看得過重,把錢弄多了,絕對不是好事。過去大家都窮,我們軍官有固定的收入,比起社會一般階層,經濟條件算是優越的了。但是,我敢斷言,國門打開了,思想解放了,生產上去了,市場繁榮了,用不了幾年,我們軍官的經濟地位在相比之下就會遠遠落後於現在,如果誰是想通過當軍官這個職業來改變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經濟條件,那麽,我可以負責任地勸你一句,你可以改弦易轍了,現在為時不晚。”


    眾學員被韓副主任這一番話說得屏聲斂氣,無論是回顧曆史還是展望未來,韓副主任的話都不是危言聳聽。


    韓陌阡接著說:“看一個人對待金錢的態度,也能從一定程度上看出他的職業精神,能夠看出他將會不會是一個好軍官。一個好軍官,應該是身先士卒的,但是如果過於看重個人利益,患得患失,他就不可能身先士卒。魏文建,昨天我交給你的書你看了嗎?”


    魏文建起立回答:“看了。”


    “看明白了嗎?”


    “基本上看明白了。”


    “那好,由你來給大家講一講田單的故事。”


    魏文建略一思忖,然後開講:從前,也就是戰國時期,田單是齊國上將,曾以五裏之城、十裏之郭的弱小力量,打敗了強敵燕軍。因為立過許多戰功,有了許多榮譽,也得到了不少賞賜,財富多了,沉湎於金銀財寶,陶醉於花天酒地,戰鬥意誌就薄弱了。後來興兵十萬,兵多將廣,去打翟國,有個叫魯仲連的先生料定他打不下來。田單不信邪,率兵將翟國團團圍住,連續進攻了三個月果然毫無進展。田單隻好再次求教於魯仲連。魯仲連說:“你在即墨的時候,坐著就編織土筐,站著就手拿鐵鍬,你唱著歌激勵士卒,‘國家快要亡了,魂魄已經喪了,人民已經無家可歸了’,那時候帥有決死之心,士卒無苟生之想,所以那時候就能戰無不勝。現在你封地富饒,珍寶無數,一心在想著活著的樂趣,哪裏還願意去冒著死的危險呢?每次進攻的時候,你都躲在土丘的後麵,用盾牌護著腦袋,嘴裏大喊衝啊殺啊,可是自己紋絲不動,士卒們看見你那個樣子,誰還願意冒死效力呢?”田單聽了魯仲連的話,恍然大悟,也羞愧難當。第二天戰鬥開始,田單把頭發挽起來,一直站到敵方箭矢可以射到的地方,棄盾荷戟,躍馬當先。士卒見主帥不顧生死,無不奮勇向前,以一當十,很快就把翟城攻下來了。


    典故講完了,教室裏再次出現了沉默。


    韓陌阡站起身子問道:“怎麽樣,有沒有受到一點啟發啊?”


    大家回答說很受啟發。


    韓陌阡說,“為將之道,學問萬千。我們的鼻祖孫子給軍官概括了五德,即:智、信、仁、勇、嚴。《六韜》中也有‘五才’之說,即:勇、智、仁、信、忠。但是,不愛錢不怕死是這一切素質的先決條件。沒有這兩條,其他就是空話。‘馬革裹屍’和‘匈奴未滅,無以為家’都成了我們軍隊膾炙人口流芳千古的經典箴言,大家作為帶兵的人,要熟悉這些典範,要當一個明明白白的有文化的軍官。當然了,古為今用,也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讀書要讀個明白,可是怎樣才能算是明白,就有許多講究。智慧的人讀智慧的書,往往能讀出一些額外的智慧,或者會引發一些智慧的思考。對於同一事物,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評判原則和標準,今人讀古典,應該讀出今人的思想——對於傳統文化中的那些已經形成定勢的經驗重新進行多維觀照和立體剖析,從而大大地拓寬典故的可讀疆域。好的精神營養要汲取,有些觀點,受時代的局限,適用於當時未必適用於當今,那就靠大家具體情況具分析了。”


    二


    楚蘭是大隊首長已經明確了要留一年,爭取一個最後考學機會的。但是,當複員的精神一傳達,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種危機。畢竟是年齡不饒人,這次複員就算避開了,可是考學也隻能是最後一次了。


    今晚,她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於小慧。


    其實,於小慧當年向她求情,舉出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於小慧毫無羞恥地對楚蘭講,她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男方是軍區大院的一個小軍官,他們是在她夏天探親回w城時認識的,從認識到做了那件事,隻有十天。於小慧把眼睛都哭紅了,說她必須找機會把肚子裏的東西打掉,可是她剛剛探親不久,根本沒有理由再請假了,如果這一次能讓她參加考學,她就可以借考學之機在w城呆上三五天。如果失去了這個機會,在教導大隊裏這麽眼看一天天混下去,紙裏包不住火,早晚要暴露,那她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楚蘭說不清楚自己當時對於小慧是厭惡還是痛恨,她不能理解這個一向精明而且很有主見的副班長怎麽會在這件事情上這麽輕率。她沒有談過戀愛,她是嚴格按照軍隊規定在約束自己,那種事情一想起來心裏就跳得慌。


    她比別人更清楚,在教導大隊裏,也有不少火辣辣的眼光在注意自己,可是她堅定地回避了那些目光。她始終在提醒自己,自己是一個戰士,是一個沒有取得戀愛資格的兵。她的一舉一動都不能超越規範。


    有一次機關的一個年輕的未婚幹事給她寫了一張紙條,約她一起去縣城,她駭得心慌意亂,無論是當麵應承還是當麵拒絕,她都沒有勇氣,於是就采取溜之大吉的辦法。在被約的那天上午,她躲進叢坤茗的宿舍裏一直不敢出門,生怕被那個幹部發現。她心裏又慌又怕,像作賊似的,趴在窗後向外窺探。她看見那個幹部在她和趙麗的宿舍外麵久久徘徊,不時看表,一直到十點多鍾才怏怏離去。


    第二天上班時,她和那個幹部在辦公室中間過道裏相遇,避之不及,隻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就在那個幹部期期艾艾地要說什麽的時候,她急中生智,喀嚓來了一個立正,然後抬臂給那個幹部敬了一個軍禮。那個幹部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正規禮節牢牢地釘在原地,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最後隻好歎了口氣,無限辛酸,掉頭而去。


    她的心裏又何嚐好受呢?


    這一切都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兵。如果她是一個幹部,她就不會有那樣深刻的自卑,也不會有那樣敏感的膽怯。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和他來往,同意了就光明磊落地相處,不同意也可以開誠布公地說個清楚。


    可是,她是個兵,這一切都要複雜得多。一旦有了風聲,當幹部的可以找出一千個理由承擔或者開脫,可是當戰士的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在別茨山軍事禁區裏,曾經發生過這樣一件事情,那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一個男幹部和一個女戰士鬧出了緋聞,那個幹部正在進步的關鍵時刻,一推三六五,全是那個女戰士的責任。部隊首長本來對於女兵就有成見,在友鄰部隊的一次安全防事故會議上,一個有著相當級別的首長甚至還編了一個順口溜,叫做查鋪查哨查思想,防火防盜防女兵。據說那個部隊的女兵集體大哭了一場,並且聯名寫信告了那個首長一狀,雖說那個首長後來挨了軍區蕭副司令的嚴厲批評,可是部隊對於女兵的警惕卻並沒有因此而有絲毫的放鬆,盡管有些首長在某些場合對待女兵並不自重。


    在當兵的日子裏,楚蘭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她看不起那些一觸即動沒有頭腦的女孩子,更看不起那些為了某種目的輕易出賣情感的人。自古紅顏薄命,可是在有的地方,不是紅顏也照樣薄命,女人是禍水的看法在相當一些首長的腦袋裏,至今仍然根深蒂固。在這樣的環境裏,當個女兵,就要格外小心,真的假的都要離得遠遠的才是上策。


    就在她拒絕同那位幹部同行的一個星期以後,那位幹部仍然沒有放棄努力,又找了借口把她堵在資料室裏,幾乎是聲淚俱下地向她表白,他是真心愛她,他並不是那種逢場作戲的人,他們可以不馬上建立關係,他隻請求她給他一個答複,她心中有他的位置就行了,以後他們還是照樣的同誌關係,在公開場合他絕不會暴露他們心中的默契。可是楚蘭依然咬緊牙關絕不鬆口,不是說看不中他,這個問題壓根兒還沒有進入她的思考範圍之內。她就是不能容忍自己的心裏有一點雜念,她怕事情一旦有了開頭,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心裏有了情感,她的表情就不會從容,讓她在人前裝瘋賣傻,她是做不來的。


    沒有例外,韓陌阡也找楚蘭談了話。韓副主任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說話就沒那麽客氣了。韓副主任說,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


    她琢磨不透韓副主任這話是什麽意思。


    韓副主任說,“楚蘭我跟你講,你的情況其實我是很了解的。你很有頭腦,也有才華,你的小說我都看了,《一地幽藍》有意境。我看你可以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你還有機會,夏玫玫和趙湘薌給你出的主意不錯,報考政治學院有希望,對你來說也是一條捷徑。但你不能掉以輕心,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這段時間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排除一切私心雜念,全力以赴複習。”


    楚蘭知道,韓副主任說的所謂“私心雜念”,無非就是男女方麵的交往。她感謝韓副主任,在前麵的道路沒有展開之前,她委實不能有“私心雜念”——最後的機會,她必須抓住。更何況,還有一堆工作纏繞著她呢。


    三


    自從譚文韜幫助楚蘭挖掘出原軍官訓練團遺留下來的資料,教導大隊的資料室兼圖書室又空前地豐富起來了,多了一些古色古香的軍事典籍著作,也同時給七中隊學員提供了一片更為遼闊的戰爭思維空間。生吞活剝也好,死記硬背也好,融會貫通也好,反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既然韓副主任要求大家學習古典軍事思想,即使是輔助課程,但誰也不敢馬虎對待。


    但有一個人卻對此有些三心二意的,此人就是淩雲河。淩雲河無一例外地也要泡圖書室,但是泡著泡著,大方向就偏了,兵書沒看幾本,卻對角落裏的一堆過時的《參考消息》發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跟楚蘭開了後門,抱了一堆回到宿舍,剪剪貼貼,居然整了厚厚的一本。譚文韜感到奇怪,有一次善意地提醒他,要讀兵書,世界上花花綠綠的東西現在還不是研究的時候。淩雲河卻一本正經地說:“此言差矣。老兄你發現沒有,韓副主任給我們講古代兵法,其實說來說去,主要都是從思想政治工作角度講的。治氣、帶兵、戰爭意識、表率作用,等等。謀略和戰術思想講的並不多。”


    譚文韜想了想,似乎也是這麽回事,便說:“韓副主任是政工首長嘛,當然更注重古代兵法中的思想內容。”


    淩雲河嘿嘿一笑說:“那你就太小看我們敬愛的韓副主任了。我告訴你,韓某人是一個思維活躍、絕對有遠見卓識的人。就算他不去潛心研究,單憑感覺,他對古代軍事理論中有現實指導意義的東西,也會進行本能的選擇。你們這些假書呆子,一頭鑽進故紙堆裏,你們哪裏知道,這個世界現在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啊。你以為你把加榴炮加農炮伺候好了就能打仗了啊?沒那回事。我告訴你,在未來戰爭中,這些常規武器簡直就沒有多少用武之地。你看這則消息。某某某某年6月以色列的14架戰鬥機,繞過阿拉伯眾多國家的雷達監視區,避開美軍e-3a預警機的探測,神出鬼沒地飛臨伊拉克首都巴格達東南20公裏的空域,一舉摧毀了伊拉克用5年時間、耗資5億美元建起的核反應堆。整個作戰時間隻用了2分鍾。再看8月份,在錫德拉灣上空,美軍兩架e-14戰鬥機,從‘尼米茲’號航空母艦上突然升空,用兩枚‘響尾蛇’導彈,分別擊中了利比亞兩架蘇-22戰鬥機,戰鬥時間僅僅1分鍾。”


    譚文韜沉吟片刻,問道:“這能說明什麽問題呢?”


    淩雲河說:“這還不明白嗎?這就是快速打擊,閃電式。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世界各國都在日新月異地發展裝備,已經先進到了我們聞所未聞的地步。可是我們呢?我們還是槍呀炮的,而且幾十年過去了,還是五幾式六幾式的。這怎麽行呢?還搞人海戰術啊?”


    譚文韜說:“我聽你這話好像有點自暴自棄的意識。你的意識是不是說,沒有先進的裝備就不能打仗啦?”


    淩雲河說:“別扣大帽子。我們這樣說,過去小米加步槍也照樣能夠奪取江山,但是,我有個預感,未來的戰爭恐怕要複雜得多。你看看這個詞:革命。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繪畫繡花。不過,這個革命和你我理解的革命不一樣。這叫新軍事革命。這真可以說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人家也有炮兵,但你看看人家的偽裝,天衣無縫。看看人家是怎樣確定諸元的?我們現在有了測距機,可以單觀定點了,不用雙觀交會了,不用肉眼估計了,就算先進了。可是,你再看看這則消息。這裏有一個‘信息戰’的新名詞。我琢磨了好長時間,這個‘信息戰’是個什麽意思呢?他們造了一種機器,叫計算機,這東西用到戰場上,威力太大了。它一秒鍾運算幾萬億次。具體到咱們炮兵的頭上,一旦掃描到目標,情報、通訊、指揮、戰鬥的全過程都由它負責了。還有這個,這勞什子叫什麽衛星導航係統,他的炮兵是怎樣確定諸元的?根本就不用人工了,目標出現,他在雷達標定的同時,測、算、傳、裝、打,咱們幾十分鍾的事,它幾秒鍾就解決了。我的個天啦,你我黑起屁股還在翻射表定標尺,他已經打完了。”


    譚文韜說:“我警告你,別危言聳聽。中國戰爭有中國戰爭的特點,他有先進的裝備,我們有先進的人。”


    淩雲河說:“你是一個出類拔萃的阿q。不過,阿q精神也是需要的。我這樣說並不是說就孬種了,我也認為,人,戰爭製勝的重要因素還是人。問題在於,取得戰爭勝利的人是什麽人?不是那些坐井觀天夜郎自大的人,而是能夠看見危機並且付諸緊急行動迎頭趕上的人。”


    譚文韜說:“我仍然堅持認為,傳統的戰法不能輕易否定。韓副主任說,美國的西點軍校也在研究我們的孫子兵法嘛。他就那麽了不起?”


    淩雲河說:“我跟你講,他研究的不是孫子兵法,而是我們這些自以為在軍事理論上學富五車的孫子的後代。我對兵法——也包括孫子兵法,沒有你們的興趣大。我就不相信,兩千多年前的古人,他有多少智慧?他參加過多少戰爭?他連加榴炮都沒見過,他知道什麽叫陸海天立體作戰嗎?不要搞得神乎其神的。沒有先知先覺。孫子說,要藏於九地之下,動於九天之上,這倒是有立體戰爭的預見。如果我們不把它理解為偉大的想象的話,那就隻能理解為吹牛說大話了。現在,有了戰鬥機,衛星也用於戰爭了,潛艇鑽進海底,‘藏於九地之下、動於九天之上’才是現實。未來戰爭是高技術戰爭,什麽樣式,什麽手段,什麽目的,神速和精確到什麽程度,別說是兩千年前的古人,就是現在的軍事家,也很難預料。當然,古代兵法裏有些原則對今天的常規戰爭是有指導作用的,而且有許多要靠今天的人根據今天的現實情況發揮,或者說靈活運用。但要把那些東西作為戰爭製勝的法寶,就可笑了。我不厚今薄古,但絕不會厚古薄今。”


    淩雲河的這一席話,聽得譚文韜簡直呆了,居然半天作聲不得。他不能完全同意淩雲河的觀點,但是平心而論,他又不能不承認淩雲河的見解確實值得深思。譚文韜說:“你也太狂妄了,反權威連鼻祖都反了。你敢在課堂上當著韓副主任的麵闡述你的觀點嗎?”


    淩雲河笑笑說:“不是不敢,是時機沒到。我現在越來越承認了,韓副主任是一個有遠見卓識的人,他不可能對我的新觀點無動於衷,更不會排斥。我現在正在琢磨,等琢磨得有條理了,能夠自圓其說了,我當然要在課堂上出一把風頭。沒準會讓韓副主任刮目相看,徹底改變對咱的不良印象,你信不信?”


    譚文韜說:“照我看來,其實韓副主任對你也並沒有多少不良印象,感覺上他還是挺欣賞你的。不過,眼下咱還是得把炮上的功夫和營群戰術弄明白,要是把成績拉下去畢不了業,你對未來戰爭再高瞻遠矚,恐怕也沒有機會一展身手了。”


    淩雲河說:“這是自然,我老淩不是糊塗人,不管怎麽說,先把四個兜穿上是當務之急。古人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現在的情況是,近憂問題不解決,就談不上遠慮。”


    四


    七中隊勘查陣地訓練也是在瓦崗寨地區進行的。


    站在瓦崗寨地區某處的山頭撒開目光之網,東邊峻嶺嵯峨群峰疊翠,似乎是隱蔽著人間深處的一個重要秘密。北邊是朔陽關遺址,雖經千年風化,但那青石壘就的兵城仍然不屈不撓地聳立在中原群山之間的一片沃野上,像是在無語地訴說著什麽,又像是在無語地提醒著什麽。西南方就是w軍區遼闊的靶場了,起伏的丘陵地帶兵房星羅棋布,綠色的植被覆蓋著不動聲色的各類兵器。這一切,便構成了瓦崗寨地區神秘的軍事氛圍,古老而又新鮮。


    在從6號陣地向7號陣地轉移的途中,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二區隊的單槐樹在收拾器材的時候,順便向路邊吐了一口痰。單槐樹這幾天有點感冒,嗓子裏總有一些不清朗的感覺。這口痰吐得極不是時候,但吐出去就收不回來了,正琢磨是否要采取什麽措施掩蓋這個不光采的行徑,還沒有來得及付諸行動,便覺得背後有一股冷颼颼的陰風灌進脖頸子裏,心裏慘叫一聲:糟了。


    回過頭去一看,果然是糟了——韓陌阡副主任就站在他背後不到五公尺的地方,一雙銳利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盯著他。


    單槐樹的心裏立刻就毛了。


    韓陌阡不止一次地說過,辨別一個人是不是文明的,需要對他的綜合素質進行全麵衡量,但是要確定一個人是不文明的,就很簡單了,一件小事就能說明問題,譬如他說不說髒話,看不看庸俗下流的圖書,會不會隨地吐痰。


    韓副主任最憎惡的顯然就是隨地吐痰。有一次韓陌阡表揚魏文建說,魏文建是個真君子,一個鐵證如山的例子是,魏文建有一次在從大隊部領教材返回七中隊的路上,下了大路,到路邊十幾公尺的一個垃圾堆裏吐了一口痰。


    “一個人,能夠在沒有任何人在場的情況下,而且還是在公路上,都能做到不隨地吐痰,可見這個人是具有很高的文明素養的,這是真文明而不是假文明。”韓副主任如是說。


    這裏麵顯然有一個問題,既然是“沒有任何人在場”,那麽韓副主任又何以得知魏文建是到路邊十幾公尺的垃圾堆裏吐了一口痰呢?沒有人敢問這個問題,隻能把它理解為韓副主任的掐指妙算,或者是暗中跟蹤,無論是掐指妙算還是暗中監視,都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若幹年後,當魏文建成為某集團軍一名營房處長並涉嫌經濟犯罪的時候,隻有一個人想起了他當年“下到公路邊上吐痰”的事情,此人就是單槐樹。單槐樹對別人說,魏文建早在十幾年前吐痰的問題上就暴露了善於弄虛作假的蛛絲馬跡,這個同誌會做偽賬——這是後話了。


    韓副主任簡直是先知先覺,簡直是無處不在——當然,他隻在你心裏最虛的時候出現。


    現在,韓副主任又準確及時地出現了——在單槐樹正為不識相地吐了一口痰而高度心虛的時候。但是韓副主任並沒有提出批評,就那麽用一雙平靜的眼睛注視著單槐樹,將單槐樹同誌注視得心驚肉跳。單槐樹惶惶地站了起來,語無倫次地說:“韓……韓副主任,……我不文明……我改正……”說著,就伸出腳去將地麵上的土踩鬆,就像某種動物拉了糞便之後還會掩埋醜惡一樣。


    但是,韓副主任製止了單槐樹的行動。


    韓副主任對於單槐樹在衛生方麵的劣跡早就留意了,韓副主任曾就這個問題四次翻過單槐樹的檔案,從檔案上雖然沒有找到這個人衛生欠缺的曆史依據,但是,他知道單槐樹生活的那個縣城是極其肮髒的,他在前幾年外調一名預提幹部(那時候提幹需要到預提對象的家鄉調查他的家庭成員和社會關係狀況)的時候去過那裏,他對那裏的廁所(當地人叫茅坑)印象深刻,並且深惡痛絕,根本就下不去腳。就衝這一點,把從那個肮髒的地方脫穎而出的單槐樹挑選出來,作為開展文明衛生殲滅戰的典型,也不算冤枉他。


    韓陌阡叫過來單槐樹所在班的副班長栗智高,韓陌阡對栗智高說:“單槐樹同誌將他體內一些多餘的東西排泄在這裏,請你鑒別一下,這是什麽行為?”


    栗智高是個有潔癖的人,過來之後,一眼就看見了地上一攤醒目的東西,惡心得兩隻眼睛東倒西歪,鼻子極其排斥地向上緊聳,但是有韓副主任在場,又不得做出過於嬌滴滴的樣子——他的過於幹淨同樣也遭到過韓副主任的鄙夷,韓副主任說,愛幹淨是文明的,幹淨成癖就不是文明的了,凡事都有個度,過了分寸,同樣討厭。“嬌滴滴”這三個字正是韓副主任贈送給他的,就差沒說他“妖裏妖氣”了。


    栗智高當然明白,他此刻必須把立場先站穩了。這個問題好解決,他平時就看不慣單槐樹窩囊巴嘰的樣子,每次檢查內務衛生都要跟他打一陣嘴皮子官司。這回好了,總算逮住個幸災樂禍的機會了。於是他就做出更加厭惡的樣子,惡狠狠地看了單槐樹一眼,咬牙切齒地說:“這是隨地吐痰。”


    單槐樹有些不服氣,嘟嘟囔囔地說:“這是野外,怎麽叫隨地啊?”


    栗智高看了韓副主任一眼,韓副主任無動於衷,似乎很冷漠地看著他同單槐樹辯論。


    栗智高說:“什麽叫野外?以你為圓心,以二十米為半徑劃個圓,全區隊都能裝進來了。韓副主任說過,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公共場合,你在公共場合做這樣做,簡直可恥。”


    單槐樹啞口無言,隻好可憐巴巴地看著韓副主任,等待他發落。


    韓副主任偏不馬上表態,又讓周圍的幾個學員參與討論。


    誰也不敢馬虎,馬上就抖擻了精神。大家都知道,既然韓副主任讓你討論,那你無論如何得說個子醜寅卯,否則韓副主任不是說你有抵觸情緒,就是說你看問題遲鈍或者說你表達能力不行。


    誰願意落個看問題遲鈍或者表達能力不行的評價啊?大家都是要當幹部——不,大家都是要當軍官的,看問題遲鈍行嗎?表達能力不行那算什麽軍官啊?因此,大家寧肯得罪單槐樹,也絕不會緘默不語,而且還都想竭力地表達一下“表達能力”。


    如此一來,單槐樹就慘了,有人把他的這口痰(單槐樹後來堅持說那隻是一口唾沫)同農民習氣結合起來了,有人把這個問題同現代文明意識結合起來了,有人把這個問題上升到了理論的高度,同國防正規化、現代化結合起來了,說我們的國家正在從大農業國走向繁榮的工業國,我們的軍隊再也不是土包子遊擊隊了,我們這些人不是綠林好漢山大王,而是——必須是具有高度教養的現代化的軍官,因此提高軍官素質,必須從一點一滴抓起,具體地說,就是從這口痰抓起。還有人說,一口痰不是小事,它是一扇窗口,體現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麵貌,從它的身上甚至能夠看出一支軍隊的戰鬥力。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討論之初,單槐樹還能咬緊牙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悔過的樣子,但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多了,單槐樹就把心橫下了——球,你們就是說上一車皮,老子也不過就是吐了一口唾沫,而且還不是吐在室內。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我不信就這一口唾沫你們就休了我。


    想到這裏,底氣就憑空添了許多,腰杆子也硬朗了許多,兩扇眼皮子陡然一睜,大義凜然地瞪向每一個向他發動語言攻勢的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英雄氣概。心裏卻在慷慨激昂地臭罵栗智高,這牲口一天到晚妖裏妖氣的假幹淨,跑到衛生所跟柳瀲套近乎,要來一大堆酒精棉球,尿泡尿也用酒精棉球擦手,這牲口怎麽能帶兵打仗啊?他也不怕老子半夜裏往他被窩裏撒耗子屎?


    再罵韓副主任。嘿嘿,這個陰謀家還在搞挑動群眾鬥群眾那一套哩,你管我能管一輩子不成?離開你這黑暗的統治,老子把唾沫——把痰吐到房頂上你管得著嗎?


    盡管心裏罵得義憤填膺氣壯山河,但是嘴裏是不敢露出半個髒字的。


    這次討論持續了半個小時之長,最後的結果是,韓副主任勒令單槐樹於明天早操前交出一份“認識深刻、態度誠懇、改正措施有力”的檢討。


    五


    蔡德罕這段時間有一件事情弄不明白。


    自從韓副主任要求大家都必須養成良好的軍官生活習慣之後,他就堅持早晚兩次刷牙,而且,隻要是吃了大蔥大蒜,都要狠狠地刷牙。偏偏他是北方人,喜歡吃麵條,每次都少不了要啃幾顆大蔥大蒜,如此一來,牙膏的消耗量就明顯地增加了;毛巾必須是白的,被褥不能有氣味,還要勤換內衣,也當然要耗去一些肥皂洗衣粉;上廁所不許帶報紙了,要買“文明”牌南京產的衛生紙,也算是史無前例的享受了,自然又要增加一筆開支。這樣七算八算,十塊錢的津貼費每個月就隻剩下四塊錢了,除了每個月為營外山區學校捐的一塊錢,還剩下三塊。


    給學校捐款是譚文韜、栗智高和淩雲河等幾個家庭經濟條件比較好的人發起的,隻限於極少幾個人知道。但是蔡德罕得到信了,聯想到自己童年的苦日子,踴躍參加這一高尚行動。本來大家是不同意他參加的,淩雲河還表示可以算他一份,但不要他出錢。蔡德罕堅決不同意,窮是窮點,接受別人的恩賜不是他的秉性,他義無反顧地按月交了那一塊錢。這樣一來,他每個月隻能給他的窮舅舅寄三塊錢了。而在此之前,最高峰他每個月給舅舅寄過八塊錢。


    他寫信向舅舅解釋說,他存了一點錢,等三表弟娶親的時候,他會大大地支持一把的。他的如意算盤是,到那時候,他或許就已經定級成了軍官了,支援舅舅百兒八十都是力所能及的。


    可是不久舅舅寫信來問他,你說每個月隻寄三塊,怎麽成了十塊?先有個三塊的匯款單,後又有一張七塊的匯款單,咱每個月都要往鄉郵所裏去兩趟,惹得別的軍屬家都眼紅,說是咱強娃(蔡德罕乳名)興許當了軍官。你要是真當軍官了,索性再多寄幾塊,也別分兩次寄了,也省得老舅老往鄉郵所跑了,也省得別的軍屬家眼紅了。


    蔡德罕就很納悶,是誰在學雷鋒當無名英雄呢?把全中隊六十幾號人琢磨遍了,雖然有幾個家庭條件好的,但是韓副主任嚴格規定不許家長往部隊寄錢,大家都是靠幾塊錢津貼費維持日常必需,恐怕也沒有誰能每個月雷打不動地拿出七塊錢往他身上補貼。


    後來有一天就想明白了,估計是譚文韜、淩雲河和栗智高他們幾個人聯合幹的,集體的力量是無窮的。


    把思路想到這裏,蔡德罕心裏就很不安——他不想當別人的扶貧對象。再說,給舅舅寄錢是為了報恩,從當兵到現在,報了三年多了。人家說從牙縫裏摳出來那是誇張,他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至少是牙膏比別人用得少,刷牙的時候多用一點力氣,多磨擦幾個來回也就有了,這不是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又是什麽?這是最真實的摳牙縫。


    三年下來,也對得起舅舅一家了。再寄錢,全是心意了,既然是個心意,有多少力量辦多少事,也是不可強求的事。可是,讓同學們省吃儉用幫他盡這份心意,就不合適了,他拿什麽去還他們的情呢?不知道那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他就不能裝聾作啞了。


    再發津貼費的時候,他就多了個心眼,密切注視譚文韜等人的開支情況,並且還到軍人服務社的小郵所裏偵察過,卻沒有偵察出個所以然出來。


    這天下午政治課的內容是《辯證唯物主義常識》,韓副主任用了一半時間去闡述“一分為二”和“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好事也可以變成壞事,壞事也可以變成好事”,然後又補充了一個課題——《官兵關係與戰鬥力》。像這樣的課外課,韓副主任的教學方法都比較靈活,不是一個人高談闊論,而是發動大家參與,號召講故事。學員們對這種教學方法很感興趣,對於韓副主任指定的諸如《登壇必究》、《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之類的課外讀物也讀得津津有味。尤其是《登壇必究》,韓副主任好像特別推崇這本書——盡管大家知道《登壇必究》是一本兵書,但還是對這本書有點排斥或者說是畏懼心理。這鬼書名光看書名簡直就是一種暗示,一看“登壇必究”這幾個字,就由不得你不緊張一陣子,你就會有很多聯想,不光是個登壇必究的問題,你走路他究,你說話他究,你做夢想心事吃喝拉撒睡他都究,而且究住就不放——排斥也好,畏懼也好,但是,這本書你卻不能不讀。不讀,他更會究住你不放。


    常雙群講的是“投醪勞師”。


    話說春秋時期,秦穆公率領部隊征伐晉國,走到一條大河邊,宿營歇息,秦穆公想慰問部隊,但是隻有一壇子美酒,遠遠不夠分配,分配不勻還有可能引起偏心之嫌,正在為難之際,參謀長蹇叔獻計說,隻要愛兵心誠,就是一粒米落進河裏也可以釀一河酒。秦穆公認為這話講得有道理,於是把這一壇子美酒倒進河裏,頓時滿河飄香,三軍共飲,人人感奮,深為秦穆公真誠愛兵所激勵,作戰時無不奮勇當先,連戰連捷。


    譚文韜講的是“吮疽勵士”。


    話說戰國時期著名軍事家吳起有一次查鋪查哨,發現一名士卒臉色臘黃麵帶苦相,於是上前問寒問暖,原來這名士卒有家族遺傳病史,連續數代男人腿上長瘡,膿毒集聚,若不及時救治,這條腿就廢了。吳起聽了,二話不說,蹲下身子,為這位生瘡的士卒擠膿,擠不幹淨就用嘴吸——需要說明的是,這並不是吳起故作姿態,因為那時候醫療設備落後——這位士卒的母親聽說這件事情之後,不但沒有感謝吳起的意思,反而嚎啕大哭不已。別人問她為什麽要哭,她說,往年孩子的父親也是生疽被吳大將軍吮吸過,因此心甘情願地為吳大將軍效力,英勇戰死。現在兒子又被吳大將軍吮吸,兒子為了報答吳大將軍,肯定是不會惜命的,我斷定他也活不長了。因此痛哭。


    魏文建講的是一個現代故事。


    話說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的時候,有一次過雪山,一軍團司令員彭德懷看見雪山頂上有個同誌一動不動,就喊他趕快跟上。誰知走到跟前才發現,那個人已經死了,被凍成了一尊雕像。更讓彭德懷驚訝地是,那個同誌身上隻穿了一件單衣。彭德懷司令員勃然大怒,命令這隻部隊的供給部長跑步過來,他要質問那個供給部長為什麽不給他的戰士配發棉衣,旁邊的人告訴彭司令員,這個被凍死的同誌就是這個部隊的供給部長,他是這支部隊惟一沒有分到棉衣的人。


    故事說完了,教室裏靜了一陣。


    然後開展討論。就官兵一體和凝聚力,軍心和鬥誌問題大家各抒己見。


    淩雲河說:“我認為我們現在學古代兵法,最可取的就是治軍帶兵之道。中國軍隊有中國軍隊的特色和傳統。在未來戰爭中,三十六計都不一定用得上,瞞天過海誘敵深入聲東擊西那一套也都不一定靈光,但是隻要有軍隊,傳統的治軍和帶兵方法就有可取之處。縱觀古今中外名將,無不是愛兵楷模。諸葛亮說,夫為將之道,軍井未汲,將不言渴;軍食未熟,將不言饑;軍火未燃,將不言寒;軍幕未施,將不言困;夏不操扇,雨不張蓋,與眾同也。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同寒暑,等勞逸,齊甘苦,均危患,如此,則士必盡死,敵必可亡。我非常欣賞戚繼光將軍說的,凡將士若肯將實心拿出,愛軍是愛軍的心,操練是操練的心,上陣是上陣的心,必無不勝之理。”


    韓陌阡說:“看來大家對愛兵的重要性都有自己的認識,愛兵是戰爭製勝的重要基礎是沒有疑問的了。大家都是要帶兵的人,又是處在和平時期,要真的做到愛兵這一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從上麵幾個故事裏大家都看出來了,愛兵是需要個人做出犧牲的,秦穆公犧牲的是一壇美酒,雖然價值不是太大,但是舉動特殊,影響很大。吳起幫士兵吮吸瘡膿,一方麵放下了大將的架子,另一方麵還不衛生,這種犧牲就比較直接了。而我軍前輩的那位供給部長,則是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的。同學們捫心自問,這種事情你們能夠做得到嗎?”


    大家都不吭氣。


    韓陌阡便點名,第一個就點到了譚文韜。


    譚文韜站起來說:“這恐怕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我認為在現代戰爭中,最大的愛兵還是提高指揮員的素質,提高指揮作戰的能力,盡量減少不必要的犧牲。至於說能不能像那位供給部長那樣,在困難的時候把生的希望留給別人,我們中肯定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我也有可能做到這一點,或者說,今天有可能做不到,明天就有可能做到了。再有一點,同我們前輩的那位紅軍供給部長相比,我感到秦穆公的“投醪勞師”和吳起的“吮疽勵士”都有一點表演性質,千秋美談中也有偶然成份,還多少有點愚兵的嫌疑。戚繼光有句話:為將之道,所謂身先士卒者,非獨臨陣身先;所謂同滋味者,非獨患難時同滋味,平處時亦要同滋味。我們對兵的愛護,應該體現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環節當中,在和平時期就建立血濃於水的官兵關係,投入到戰爭當中,你就是不給他美酒不給他吸膿,他也照樣服從命令聽指揮。”


    韓陌阡笑笑說:“這比較符合你譚文韜的思維方式。”


    又說:“譚文韜同學的見解也是有道理的,我們要求愛兵,但並不是提倡大家都去給士兵吸膿,都把美酒倒進河裏。需要說明的是,據我所知,曆史上領兵將帥把美酒倒進河裏的故事共有四個,除了秦穆公,第二個是楚王。楚國同晉國作戰,有人獻給楚王一竹簍子酒,楚王想和軍士同飲,但限於數量,於是把酒倒進河的上遊,下令大家用勺子舀河水喝,也是士卒人人感奮若醉,拚死而戰,結果大敗晉軍。第三個是越王勾踐。《潛確類書》記載說‘單醪河在紹興府西,一名投醪河,一名勞師澤’。來曆是,勾踐曾有一簍子酒,不能遍飲將士,便把它倒進河裏,三軍共飲,於是那條河就成了投醪河,又叫勞師澤。再有就是著名的西漢大將霍去病了。甘肅酒泉民間至今傳說,霍去病征匈奴,皇帝賜禦酒一壇。霍去病為了讓所有的將是都能嚐到禦酒滋味,便將禦酒倒入泉中,官兵共飲,酒泉因此得名。以上這些故事,雖然人名地名不一樣了,但精神是一個,就是將帥關心士卒,同甘共苦。效果也一樣,都是士卒感奮如醉如癡,拚命效力。但從這幾個故事當中我們也似乎可以看出一些問題,這樣的事做一次是創舉,第二次是模仿,第三次第四次就是欺騙了。當然,我並不是說楚王和霍去病他們就是搞欺騙,因為這些故事僅僅是故事,而且有它們誕生的時代性。我們提倡的是,‘愛兵’二字,重在真誠。隻有軍官愛護士兵是真心,才能換取士兵真誠的擁戴。如果沒有一個‘誠’字,而把‘投醪’作為一種手段,用來騙取士兵的信任,就不可取了。”


    六


    蔡德罕就是在這堂課結束之後課間休息的時候,向韓陌阡報告了有人向他舅舅家寄錢的事情的。


    韓陌阡說:“好啊,有人學雷鋒嘛,這不是壞事,你還報告它幹什麽?”


    蔡德罕說:“可我總得知道是誰幹得吧?這樣不明不白地承著一份情,我心裏不踏實。”


    韓陌阡不鹹不淡地說:“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人家要學雷鋒做無名英雄,你卻要搞個水落石出,把人家暴露出來了,那他不就成了表演了?”


    蔡德罕覺得韓副主任這話有點問題,至少也是不負責任。但是他又不好(當然更不敢)反駁韓副主任,隻得罷休,還是暗中偵察算了。


    豈料第二堂課開始,韓副主任就把這件事情抖落出去了。


    韓副主任說:“作為準軍官,繼承我們民族的傳統美德,是必須的。古人尚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朋友有難,慷慨解囊,美國西點軍校也是把我們的雷鋒精神作為楷模,這說明仁愛之心並不僅是我們的專利。我們要弘揚這種精神。”


    然後就雷鋒精神又回到了軍官素質建設上來,叫大家討論。


    大家當然重視了,這是幾十年來包括荒誕歲月都沒有受到衝擊的一種精神,這麽多年來,雷鋒精神與天地同在與日月爭輝,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雷鋒精神,一個雷鋒精神使軍營的麵貌日新月異英雄輩出,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


    但是,淩雲河發言的時候卻非常混帳地走了一火,淩雲河說:“雷鋒同誌是個好同誌,他把自己的錢都花在別人的頭上了,成天都在想著給別人做好事。可是韓副主任教導我們說,事情都是一分為二的,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雷鋒同誌他就一點缺點都沒有嗎?”


    本來很踴躍的空氣,讓淩雲河刺斜裏放一橫炮,氣氛頓時緊張起來了。


    韓陌阡皺著眉頭看了淩雲河一眼,說:“讓你討論學習雷鋒精神,你去琢磨人家的缺點幹什麽?”


    淩雲河不識眼色,理直氣壯地說:“韓副主任讓我們結合軍官素質討論,以韓副主任的軍官標準衡量,我看雷鋒同誌還有欠缺。僅僅做好事助人為樂,如果把這作為一種理想,作為一生的奮鬥目標,是不是有點……”


    “你是不是想說,胸無大誌?”


    “我那裏敢說雷鋒同誌胸無大誌?人各有誌嘛。我的意思是說,作為軍人,全神貫注的應該是戰爭,軍人應該以戰爭為最高事業,比起戰爭中的犧牲和建樹,其他的這個好事那個奉獻,都是雞零狗碎不足掛齒的。軍人嘛,還是應該大處著眼。我們不要忘記了,雷鋒同誌他是個軍人,而軍人,首先應該注重的還是戰爭,這也是韓副主任您孜孜不倦教誨我們的……”


    一語既出,舉座皆驚。


    這時候譚文韜站了起來,說:“我們同時還不應該忘記,雷鋒同誌他是一個士兵,而且是一個和平時期的士兵。我的理解是,戰爭應該每時每刻都存在於我們的思維之中,但它絕不可能始終支配我們的生活。戰爭稍縱即逝,而人類生活永存。如果換個思路,在雷鋒的時代,戰爭爆發了,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雷鋒同誌他是一個勇於獻身的優秀士兵。”


    淩雲河怔怔地聽完譚文韜的觀點,說:“我認為老譚的話……”


    “什麽老譚老譚的,沒大沒小的。軍人應該稱呼職務或叫同誌。”韓副主任義正辭嚴地說。


    淩雲河霎時就明白了,韓副主任對自己已經很不滿意了。


    淩雲河的喉結響亮地動了一下,咽下一口晦氣,不屈不撓地說:“我認為譚文韜同學的話有些詭辯色彩。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雷鋒同誌他沒有上過戰場,你有什麽依據證明他在戰場是就是一個勇於獻身的優秀士兵?”


    譚文韜說:“既然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你又有什麽依據證明雷鋒同誌他在戰場上就不是一個優秀的士兵?你敢肯定,一個在和平時期表現卓越的優秀士兵在戰場上肯定就不優秀?毫無道理嘛。記住那句話,雷鋒同誌他不愛錢,韓副主任曾經教導過我們說,不愛錢的不一定都不怕死,但愛錢的肯定怕死。從這個意義上講,雷鋒在戰場上優秀的可能大於我們任何人。”


    淩雲河頓時語塞,沉吟一會兒才說:“是啊,雷鋒同誌他……”


    韓陌阡及時地把淩雲河從難堪中解脫出來了。說:“好了,這個話題不要扯遠了。我來說兩句。我認為,淩雲河同誌和譚文韜同誌的發言都很有價值……”


    淩雲河有些吃驚地看著韓陌阡,他沒想到韓陌阡是這個態度。


    “我說的是有價值,不一定就是說這兩個同誌的觀點都正確。淩雲河的意義在於他敢於向權威提出質疑,軍人執行命令應該是一個聲音,但軍人看問題應該是多元的。需要說明的是,我們提倡學習雷鋒,學的是雷鋒精神。經過這麽多年的總結和升華,通過電視、電影、報紙和其他媒介的廣泛宣傳,雷鋒精神已經不再是哪一個人的財富了,而是一種美德的象征。就個體而言,就是雷鋒同誌還活著,雷鋒同誌也要學習雷鋒,因為個體的雷鋒不是個完人,雷鋒精神則是完美的,而且隨著時間的延伸,雷鋒精神還會不斷得到發展和完善。相對而言,譚文韜同誌的觀點更有現實意義。一個軍官的成長,應該是多方麵的,雷鋒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囊括了和平時期一個軍人應該具備的諸多方麵的素質。”


    說到這裏,韓陌阡舉目四顧,見教室裏鴉雀無聲,於是果斷地揮了揮手,用不容置疑地口氣說:“這堂課就上到這裏。作業是思考,沒有文字作業。”


    下課之後,大家各自收拾學習用具。


    淩雲河俯在譚文韜的耳邊說了一句悄悄話:“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發現了一個非常卑鄙的政客。姓譚。”


    譚文韜對淩雲河說:“我們還可以討論。”


    淩雲河冷笑,說:“一個人,如果太有政治頭腦了,他的軍事頭腦就渺小了。”


    譚文韜微笑,說:“一個人,如果太沒有政治頭腦了,那他就根本談不上有軍事頭腦。”


    “一個人不講真話,是人格的最大缺陷。”


    “一個人敢於堅持真理,才是值得尊敬的。你淩雲河不僅應該尊敬韓副主任,你還應該尊敬我。認識問題,你不僅膚淺,而且片麵。你不要認為標新立異否認權威就是水平,權威和楷模之所以存在,就因為它有存在的理由。不學會全麵而深入的看問題,是不可能當上炮兵司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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