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婦人眸光閃爍,終於幽幽歎了口氣道,“果然瞞不過前輩。”


    她的臉上閃過淡淡的煙霧,過了會兒,就變成了一個秀麗的女子。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風姿動人。腰板也停止了,再也沒有之前的老態龍鍾。


    煉氣七層的修為也想在金丹期的前輩麵前使用障眼法?這豈不是個笑話。


    唐謐瞧著麵前的女人。


    這想必就是薑婉口中的“阿嬤”了。她之前心裏就生疑,被送去海底下當秀女的人,怎麽還能再回來?既然龍王是他們口中那麽暴虐的存在,那就更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了。


    ——所以,她當時就懷疑,這阿嬤,不是一般人。


    當麵一見,才確定了,這壓根兒也就是個修士。


    “我是不明白,你既然都已經是個女修了,又何必困守在這個小漁村裏,每一年白看著自己的鄉人被送到海底,難道沒有感覺嗎?”


    “前輩修為高深,天底下沒有什麽可以困住前輩,自然不懂得我的無可奈何——”


    唐謐微微一笑,“有什麽無可奈何,無非是技不如人罷了。”


    說著她就轉頭要走,那女子忙哀哀地求道,“阿蘭求前輩救救這漁村裏的百八十條性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唐謐嗤笑道,“你也是修士,想必你也知道,修仙界裏不流行這一套。這世間,好人不長命,惡人貽害千年的事兒多了去了。不奪取凡人的性命練邪功,已經是不錯的修士了!”


    你要是有求於人,剛才就別那麽拽呀!


    那叫做阿蘭的女子,緊緊咬著下唇,猶豫了半晌,才道,“前輩,如果您能救救這漁村,我就帶您去尋找龍王的寶物——龍王寶物雖多,最厲害的寶物,卻藏在他的體內,那就是他左眼上的眼珠子!”


    她慢慢開始解釋,“那眼珠子又叫做‘鎮定珠’。對於修行大有好處,能夠避免走火入魔,當然了,對於天生變異雷靈根的修士而言,更是如虎添翼,可是對於普通人而言,也已經是一個至寶了……”


    這說得唐謐心中一動:周師兄就是變異雷靈根,要是他擁有了這個“鎮定珠”,日後就不會走火入魔,修為進展就更快了。


    當下她就決定,無論如何,一定得想盡辦法,把這東西給收入囊中。


    但是在麵上,她卻還是對阿蘭笑道,“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秘密的?阿蘭,這樣的事情,對龍王而言,也是個秘辛吧?何況,能在海底還獲得修真的功法,說明龍王待你也不薄。既然你想要我出手,有些事情,你最好不要欺瞞我啊——”


    阿蘭猶豫了會兒,終於說出了事情的始末。


    她今年其實已經八十五了。那都是七十年的事情了,那個時候,老陸頭也還不是指路人,隻不過是指路人身邊一個打打下手的小學徒。


    村裏人都知道,生得太美的女孩子,是沒有好下場的。美麗的女孩子,總是逃不過祭祀龍王的下場——誰也都知道,一旦下了水,就是凶多吉少了。


    阿蘭作為村裏最美麗的女孩,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果不其然,在她十五歲的那年,她真的被挑選為秀女,就要乘著一塊木筏,慢慢沉入海洋深處了……


    那個時候的老陸頭,卻趕在她七月七的前一天晚上跑來偷偷見她,把家傳的一塊木牌塞給她,說帶著辟邪,能夠遇難成祥的。在那一刻,她才知道,那個看上去不聲不響的年輕的指路人,心中竟對自己有好感。在那一刻,她心中生起了希望,哀求他放她走,或者跟她一起私奔,她一輩子當牛做馬伺候他,隻求不要逼她去做什麽狗屁的龍王新娘……


    可是那個男人,卻在她熾熱的目光之下,倉皇而逃了。


    美麗又什麽用呢?能讓她獲取老陸頭的好感,卻無法改變她沉水的命運……


    不過原來她真的沒有死。


    到了海底,在水晶宮裏頭,她見到了龍王。


    很意外的是,他並不猙獰,反而眉清目秀。


    他很喜歡她,叫她為“本王最美麗的新娘”。兩個人很幸福地過了一段日子,她也在想,或者她的命運也不算太壞。除了不能見到自己的親人,就跟普通嫁人沒什麽兩樣。甚至還比普通嫁人要好呢,丈夫比普通的漁民更英俊,也更富有。


    甚至,他還教她功法,說等她修煉有成,他們兩人一起壽與天齊,過一世恩愛的日子。


    那時候的她,真的沉浸在幸福裏麵……


    直到有一天,她一個人遊蕩的時候,不小心走出內宮,看到四個蟹兵,正圍在一處,她好奇心起,走過去一瞧,才發現中間圍著一個半赤-裸的女人。


    那女人也瞧見她了,尖叫起來,“阿蘭妹妹!”


    這熟悉的聲音,令她心頭一震,仔細端詳,才從麵目憔悴的女人臉上,依稀看到昨日的影子,“你是……貴兒姐?”


    貴兒姐是三年前被送給龍王的女子……她也曾經問過龍王,那些之前上供的女人都去哪兒了,他都是溫柔一笑,摸摸她的頭道,“自然有她們的好去處,你放心吧!”


    原來,那好去處,居然是這樣?


    “你們做什麽?怎麽這樣對待我貴兒姐?小心龍王懲罰你們!”


    她想過去扶起這位同鄉的姐姐,卻被這些素日對她恭恭敬敬的蝦兵蟹將嘲笑了起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王妃了嗎?我告訴你,七月七又要到了,又有更新鮮的女人來伺候咱們大王了,你以為你是誰?過不了一個月,你就跟這個貴兒一樣,被我們玩-弄……大王對咱們可大方得很!”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在那一刻,她終於感受到了命運的可怖之處……


    貴兒姐渾身是傷的胴-體,她以後也會變得一樣的……


    七月七又要到了!


    她絕望地等待末日的來臨。


    這一刻,以往的溫情都顯得特別殘忍。原來龍王是這樣對待每一個新婚的妻子的!


    這時候卻是老陸頭給的木牌上忽然閃爍了起來,上麵閃著瑩瑩的白光。看上去竟跟一塊玉牌似的。她已經是個修士,自然知道這不是凡物,借助著木牌的力量,她居然趁亂從龍宮禮跑了出來。當時大家夥兒都去瞧新娶的新娘了,誰能在意她呢?


    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木牌居然變成了一隻小舟,帶著她一路往漁村的方向回來。


    隻是一到岸邊,那木牌就化作虛煙,再也不見了。


    唐謐問了問她木牌的樣子,心中便已確定,這木牌不是別的什麽,應該是某個宗門的身份玉牌。


    那身份的主人,已經早已經圓寂了。隻留下這塊玉牌,在關鍵的時候,救了後人的心上人一命,就壽終正寢了……想必,那身份的主人,修為也不會太高,大約也就是煉氣期的水平。可是對阿蘭這樣的身份的人而言,已經是至寶了。


    再然後,就是老陸頭發現了她,幫助她隱瞞身份,偷偷地在村尾住了下來。


    村裏人隻知道村尾住著一個古怪的老太婆,似乎跟老陸頭有一腿,但誰也想不到她居然是從前的秀女阿蘭。


    也隻有薑婉,從小失去母親,她瞧著可憐見的,多疼疼她,向她稍許透露過海底世界的可怕……


    唐謐聽著她的話,忽然問道,“既然你已經是女修,那你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尋找修仙的聖地?你要知道,你到現在,也不過是煉氣期的修為,跟這裏靈氣匱乏不適合修煉,有很大的關係!”


    “我不放心村裏人……”


    “你在也於事無補!”


    “我修為低微,無法離開這裏……”


    “不可能!練氣七層的修為,在凡人界裏麵是可以橫著走了!龍宮你都可以逃出來,怎麽可能現在你就走不了了?”


    “我就不想走——”


    唐謐嗬嗬笑了起來,“這一切都是借口,阿蘭,我希望你告訴我實話,要不然,本座是不會幫你的!”


    在她麵前耍心眼兒,阿蘭這樣的,明顯還不夠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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