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遠在裏麵是個男配,主要講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的故事,很溫馨哦。


    (章遠在裏麵是女主角暗戀的對象哦)


    chapter1


    “primitivepeoplesbelievedthathair,nailclippings,andlostteeth


    remainedmagicallylinkedtotheowner……”


    悠悠讀著英語輔導報上的短文,一句句翻譯著:“遠古時期的人們認為毛發、剪下的指甲和脫落的牙齒即使離開了人的身體,仍與其主人保持著神秘的聯係。正如任何一個伏都教大師都會告訴你的,假如你想置某人於死地,根本用不著去碰他,隻需用腳踩碎那人脫落的一顆臼齒就夠了,剩下的事就交給‘無邊的法力’去辦。這就是為什麽全世界各個民族都習慣於把身體上脫落的東西藏起來,以免落入惡人之手。”


    忽然之間,就想起很多年前,鄰家大哥哥講起的牙齒仙女的故事。


    他說:“晚上睡覺前,把掉下來的牙齒放在枕頭下麵,等你睡著了,牙齒仙女就會把它帶走,並且實現你的一個願望。”


    “任何願望麽?”那時候悠悠5歲,還是相信故事的年紀。


    “是的,任何願望……”


    chapter2


    某一次交換心事的談話中,悠悠終於沒有忍住,說迄今為止,已經暗戀一個男生十三年。


    “天!”姐妹們大叫,“那豈不是從幼兒園開始?你還真是早熟。”的3cef969b8


    女生們軟磨硬泡,要悠悠說那是怎樣的男孩子。


    “他……很陽光。”悠悠坐在樹蔭下,露在深藍校服裙外的小腿,感覺到暮春的暖意,“笑起來,就像今天的天氣。個子高高的,走路的時候背很直,但是和女生說話的時候會微微彎下腰來,是個很體貼的人。”


    打開話匣子,她就停不了:“有一點驕傲,那是因為他聰明,成績很好。但不是書呆子,幽默風趣,籃球打得很好。”


    “嗯……十三年,那也是青梅竹馬了……聽你的形容……”好友眼睛轉轉,“哈,是趙文正吧!”


    “他?”悠悠豎起三個手指在額頭邊上,“黑線!那我不如去跳樓。”的4b04a686b0


    “他……有什麽不好麽?”眾人七嘴八舌,“更何況,你們從小就是鄰居,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一起的。”


    一直在一起,有的人就是緣分天訂,有的人就是陰魂不散。


    悠悠忍不住說:“他爸爸是牙醫,兩歲半開始教他刷牙。小鬼受不了牙膏的薄荷味,把牙刷扔到他爸爸身上,於是一大早就被打手板……然後全大院打鳴的公雞都可以下崗了。”


    “他上幼兒園時臉很圓,被阿姨叫去扮演小熊拔牙,每天都穿一件棕色毛衣,塗著紅臉蛋,我家裏還有照片呢。”


    文正從體育館出來,夾著籃球向水龍頭走去,同班女生眨著眼睛揶揄:“嘻嘻,沒想到帥哥還有這樣的過往啊。小熊拔牙……”


    他抿嘴,濃眉擰在一處。揚手,籃球打倒悠悠肩頭。


    “喂,會痛的!”


    “許悠悠同學,”文正拽拽她的馬尾,“我沒有講過你的糗事吧!”


    “我,我有什麽?!”悠悠繼續嘴硬,其實並沒有忘記的。文正被打手板的時候,她都吮著棒棒糖,在睡前纏著媽媽再沏一杯果珍,她吐字還不清,更不知道字典裏還有一個詞,叫做“幸災樂禍”。漸漸滿嘴蛀了好幾顆牙,剩下可憐的小黑豆樣的牙根,一笑起來,顯得兩顆門牙分外雪白齊整。


    是文正,先學會了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


    幼兒園的阿姨們歡天喜地把文正裝扮起來。悠悠那時候不知道什麽是演技派,什麽是偶像派,但也覺得文正演到牙痛時分明在幹嚎,絲毫沒有挨打的時候哭得情真意切。


    偏偏趙文正無比得意,穿著棕色外套,頭頂小熊麵具,晃過來,一邊指著悠悠的門牙,一邊舉手說:“老師,讓悠悠演小白兔吧。”他還拍著手,跳著唱“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


    小白兔是可愛的,但是和自己的板牙聯係在一起,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悠悠雖然小,也隱約分得清誇讚和嘲笑。


    果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更讓悠悠抬不起頭的,是媽媽說了幾次,要帶她去趙叔叔的私人診所看牙。悠悠抱緊桌腿,抵死不從。


    “不去就不去吧。”奶奶說,“反正悠悠還小,會長新牙的。”


    “媽,上次趙大哥也說了,健康的乳牙才能保持正常的咀嚼,有利於頜骨的生長發育和恒牙正常的替換。”母親解釋。


    年過六旬的奶奶顯然聽不明白,悠悠也不懂,隻是睜大雙眼,力求滿臉天真無辜的表情,一雙手卻從桌腿轉移到奶奶的衣襟。她顯然明白,在母親的大力拉扯下,誰更能給自己強有力的保護。


    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


    媽媽在家裏的地位,悠悠好久以後才從曆史課本上學到了兩個合適的詞來形容,獨裁,專政。並且她有一切政客的狡詐。


    某天悠悠被自己的媽媽拐帶了,她打著買積木的旗號,卻沒有說出了商店的大門就直奔牙科診所。悠悠奮力掙紮,牙關緊咬,忽然嘴裏感覺怪異,舌頭一卷,一顆門牙搖搖晃晃,用無可奈何的留戀姿態告別了牙床。悠悠吐到手心,想著自己以後嘴裏隻有一顆門牙煢煢孑立,悲從中來,號啕大哭。


    越來越覺得,自己真的是全天下最不幸福的小孩。


    她甩開媽媽一路跑回家,攥著小小的一顆牙齒站在院子裏,午後的太陽很大,明晃晃刺得眼睛疼,嘴一扁,眼眶一紅,更加向兔子的形象靠攏了幾分。


    記得媽媽說過,掉下來的牙齒,上牙要扔到水坑裏,下牙要扔到房簷上。悠悠抬頭,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大力氣。文正說:“我幫你,我幫你。”伸手來搶。她不給。


    兩個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小孩在院子中央爭奪不休,直到鄰居的大哥哥一手一個,揪著領子將他們分開。


    那天為了安慰悠悠,大哥哥給她講了一個故事。“你知道有牙齒仙女麽?”他說,“隻要把掉下來的牙齒放在枕頭下麵,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會有一位漂亮的仙女把它收走,然後放上一份小禮物。”


    “那我以前掉牙的時候,她怎麽沒有來過?”悠悠搖頭。


    “因為你把牙齒丟掉了呀。”


    “那……大哥哥你都換到什麽禮物了?”


    大哥哥摸摸悠悠的頭:“牙齒仙女很忙,而且,那時候她還沒有到中國來呢。”


    “她是外國人?”


    “對。”


    “那她也不認識我,怎麽辦?”悠悠想了想,拉過大哥哥的手,鄭重其事地把自己的牙齒放在他的手心,“你幫我換一份禮物吧。”


    談起懵懂心事,悠悠再次提起這件事。姐妹們忍不住大笑,說:“這位大哥哥真慘,你滿嘴那麽多牙。他還不如扮聖誕老人,一年隻需要送一次禮物。”又笑:“悠悠你鬼心眼真多,那麽小就知道沒有什麽仙女,直接就把燙手的山芋扔回去了。”


    才不是。悠悠撇撇嘴。“那是因為我從小就那麽信任他。”她想。自己小小的潔白的牙齒,交托在他手上,身體脫落的一部分,存在於他溫暖的掌心,似乎從此後便有了某種更親密的聯係。


    chapter3


    十二年前,悠悠和大哥哥並肩坐在大院的露天樓梯上,纏著他講故事。仲夏夜的風暖暖地拂過麵頰,她眯著眼睛趴在大哥哥的膝蓋上,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


    八年前,老房子拆遷,鄰居們散落到城市的各個角落。悠悠很慶幸,自己的數學競賽輔導班就設在大哥哥的中學裏,有他的幫忙,什麽難題都會迎刃而解。


    四年前,悠悠去文正爸爸的診所看牙,偶遇軍訓歸來的大哥哥,他曬得很黑,眼睛更加明亮。悠悠隻覺得班上所有的男孩子加到一起,都沒有大哥哥好看。那天她在日記裏,第一次用他的名字取代了“大哥哥”的稱謂。


    大哥哥在畢業的時候去了北京工作,悠悠也如願拿到來自北京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天恰好大哥哥回來母校向老師們辭行,悠悠要來了他的聯係方式,高舉著在花壇邊轉了一個圈,險些踩到身後文正的腳。


    “你來。”文正扯著她的衣袖,一路跑到學校陳列室的光榮榜前,上麵有曆屆成績優異的畢業生的相片。他指著四年前的一組,第二排左手邊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笑容清澈溫暖。“這就是大哥哥的女朋友。”他說,“我以前在爸爸的牙科診所見過,有六七年了吧。”


    那天晚上悠悠一口氣吃了三條烤魷魚,十五支羊肉串,牙床立竿見影的腫起來。並不是簡單的上火,趙叔叔檢查後說,是因為開始長智齒了,但是悠悠的口腔空間小,容不下這個多餘的訪客,所以它要反反複複地磨破牙齦才能冒出尖來,過程漫長痛苦,又容易引發各種炎症,不如切開牙齦直接拔掉。


    當時悠悠的頭搖得好像撥浪鼓,心裏酸澀無奈,好像所有的失落悲哀都匯集在口腔中這一點上,時刻痛著,心便會輕鬆一些,眼眶的潮濕也變得名正言順。


    在去北京的火車上,悠悠的智齒隱隱作痛。趙文正坐在她對麵,掏出一包泡椒鳳爪,晃到她眼前:“要麽?”


    她別過頭去,托著腮,看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和樹林,悄悄吞了一口口水。“真的不要?”她聽見文正撕開包裝袋的聲音,鮮辣的香氣在鼻子尖前麵打了個轉,挑逗嗅覺細胞。


    “你要化悲痛為食量。”吃都堵不住文正的嘴,“大哥哥,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我知道,用不著你多嘴,可不可以集中注意力好好吃你的東西,不用看都知道又是一嘴巴油了。悠悠很想這樣喊回去,但是心口鈍鈍地,應和著口腔後部傳來的痛感,瞬間便沒有了力氣。


    當文正告訴悠悠,大哥哥有了女朋友的時候,她感到莫名惶恐。忽然很想問問他,當年的那顆小牙齒,你把它放在了哪裏?


    chapter4


    悠悠常想,如果那時候不搬家就好了。但這個想法若是讓文正知道,肯定會嘲笑她,在大哥哥眼裏,她一直就是個黃毛丫頭,就算大家在一個院子裏,待到大哥哥的女朋友閃亮登場時,她不過是還混在小學裏梳著羊角辮的祖國的花朵,搞不好嘴裏還缺著幾顆牙。


    趙文正,真是許悠悠十八年來的夢魘,揮之不去。


    她清楚記得大哥哥微笑著蹲在她麵前,他知道很多悠悠沒聽過的故事:“所以,漂亮的牙齒,仙女才會收集,要好好刷牙,好不好?”


    文正說:“悠悠的牙齒都是黑的,仙女才不會要呢!”


    悠悠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太委屈太冤枉,這顆門牙絕對和你嘴裏任何一顆一樣白。


    章遠說:“悠悠別哭了,我帶你去捉小蝌蚪,看它們怎麽變成青蛙,好不好?”


    他總知道在什麽地方找到新奇的玩意。


    悠悠想用牙齒換一隻小青蛙,大哥哥便騎車帶她去江邊。文正吵著也要去,於是和悠悠一前一後坐在老式的二八自行車上。還記得大哥哥那時候常穿夏天的學生製服,白色的襯衫很幹淨,每次悠悠環住他的腰之前,都會先在自己的身上蹭蹭手。紅色的夕陽從江橋另一側墜下,微風搖碎碧波上的錦霞。很煞風景的是,還有文正那個鼻涕蟲。悠悠學習photoshop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用橡皮擦,把回憶畫麵中的小鬼頭去掉。


    在江邊的草蕩捉了十來隻小蝌蚪,裝在透明的罐頭瓶子裏,回到家就被文正統統霸占。


    悠悠很是哭了一通,直到過了些日子,蝌蚪統統變成癩蛤蟆,這才消氣。


    大哥哥在省市各級數學競賽中摘金奪銀,是整個大院的驕傲,每一戶老鄰居說起他,都像誇獎自己的孩子。他凡事都向大哥哥看齊,很羨慕他站在領獎台上的風光。大哥哥教文正下象棋,總是誇他聰明,一點就透。在旁邊觀戰的悠悠很不服氣,指著並排的紅馬黑象說:“踩,踩,用大象踩他的馬。”


    文正便打她的手,說:“喂,爪子挪開。那是動物棋,這是象棋!你懂不懂?”


    悠悠不想懂那麽多,隻希望什麽時候牙齒掉了,可以改天從大哥哥那裏換一個新故事。


    文正在初中時學會了一句成語,送給悠悠,胸無大誌。


    chapter5


    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裏,但從學校坐公車到大哥哥工作的地方,需要兩個小時。


    加在北京的同學帶著悠悠去後海,秋風漸起,滿池荷花凋敝,隻剩蓮蓬,孑立風中。殘陽下好不淒涼。悠悠站在銀錠橋邊,聽說早年這裏是可以望見西山的。而現在鱗次櫛比的高樓,阻斷了眺望的視線。


    打電話告訴大哥哥,自己已經到北京了,邀請他什麽時候路過學校,過來看看。


    他在聽筒那邊溫和地笑:“好啊,改天請你和文正兩個小嘎豆兒吃飯,北京烤鴨,如何?。”


    雖然兩個人的距離從一千二百公裏,縮短到一百二十分鍾的車程,但永遠都追不上光陰。在他眼中,自己永遠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吧。


    悠悠在ktv裏唱《勇氣》,一遍又一遍。


    文正說:“我不喜歡這首歌的mtv,真不知道導演怎麽想的,這不是教唆第三者插足麽?”還瞪著她看。


    悠悠撇嘴:“我又不喜歡有婦之夫。”


    “你可以崇拜一個人,但他始終當你小孩子的。”


    悠悠很想去燙個卷發。她拿著起一本時尚雜誌,指著一個模特,問文正:“這個發型好不好看?”


    “好看……”文正飛快地回答,然後噤聲,做出“個p”的口型。“像沒梳過頭。”他評論。


    “老土!”


    “會顯得人很老。”文正惡言相向,“一下變得像個阿姨。”他本能地跳開,躲避悠悠的鐵拳。


    她卻美滋滋地笑:“誰像你啊,長不大的小嘎豆。”


    “不許去!”文正嗬斥,“要不然寒假你爸媽看到,肯定說我沒有照看好你。”


    誰照看誰啊?悠悠翻白眼,明明是來北京前,兩家母親在站台上淚眼婆娑,激動之餘頭腦發熱,讓從小打到大的兩個孩子彼此照應。


    不過也的確高竿,知道他們會互相揭短,等於在對方身邊安插了不會同流合汙的眼線。


    悠悠憤懣,想彈文正的額頭,他一仰身,輕鬆避開,捉著悠悠的手腕:“別費力氣了,你夠得著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長得這麽高。悠悠盯著他,一時有些失神。


    文正的臉一點點紅起來,放開悠悠,自己的手不知道放在哪兒好,隻好搔搔頭。


    聽見她輕聲地問:“你和大哥哥,誰高?”


    文正一愣:“差不多吧,也許他比我高兩三公分。”


    悠悠一幅了然的神情。看來,下次見麵之前,自己需要買一雙高跟鞋,才不會顯得個子太小。


    “我媽前些天遇到阿姨了,她說大哥哥現在沒有女朋友。”她很得意地告訴文正,“你這個騙子。”


    “悠悠,”文正的表情悲天憫人,“有些事情,你是不會懂的。”


    悠悠的智齒又開始痛了,文正繼續遊說她去拔掉:“長痛不如短痛,而且那顆牙齒沒什麽用處,又不容易清潔,搞不好還會蛀掉,連累其它牙齒。”


    悠悠疼得不想開口,但還是忍不住反駁:“不就是磨破牙齦麽?長出來就不痛了麽!”


    “你聽沒聽說過,有人因為年輕時智齒沒有拔掉,上了年齡後發炎感染,擴散到全身,導致各個器官的衰竭?嚴重感染的會死人!”


    “危言聳聽!”悠悠駁斥,“那麽多人沒有拔智齒,死了麽,都死了麽?再說,你爸爸也說了,自己的牙齒能治就要治,總好過老了之後安假牙。”


    “你能和牙齒好的人比麽?打腫臉充胖子。”文正冷哼,“不過你現在不需要打,臉就腫得像饅頭了,不信的話你去口腔醫院拍張x光片,看醫生怎麽說!”


    悠悠雖然嘴硬,但是文正說過的話,她還是心有忌憚的,於是偷偷去了校醫院拍片子,果然,智齒還沒有冒出來,在下麵便已經長得歪斜了。醫生說的和趙大夫一樣,要切開牙齦,把智齒鑿鬆,或許還要分成幾小塊,才能一一取出。


    “沒關係。”醫生安慰著,“可以打麻藥。”他低頭寫處方,一抬眼,發現坐在對麵的女生已經乾坤大挪移,隻剩下一把搖搖晃晃的椅子。


    悠悠在校園裏亂晃。牙齒是要拔的,隻是缺乏相應的勇氣。回到寢室,姐妹們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悠悠坦白,最近有什麽豔遇吧?”


    “有一個男生來找你,小帥哥喲。”


    “就是,而且無比體貼。”一指桌上的小盒子,“我們都不知道你牙疼,還以為你要保持身材,所以吃得那麽少呢。”


    悠悠拿起來一看,是進口的口腔專用消炎藥,可以抹在牙齦上。“不要亂講,什麽帥哥亞,你們真是少見多怪了。”她說。


    還有,體貼?這個人什麽時候和體貼沾邊?


    過幾天在食堂遇到文正,他居然和自己寢室的姐妹們說說笑笑,好像認識很久一樣,目光還不時瞟過來。八成在說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吧,再有,才認識幾天,就逗得女孩子笑個不停,也太油滑了。悠悠想想就生氣,從口袋裏拿出消炎藥,在嘴裏亂抹一氣。


    還是大哥哥最好了,悠悠在電話裏把拔牙形容成做小型手術,他立刻問要不要去大醫院,還說周末有時間的話,可以陪悠悠一起過去。


    似乎,拔牙也不是一件不可忍受的難事了。悠悠甚至開始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在悠悠度日如年的翹首期待中,周末姍姍而來。大哥哥如約到悠悠的學校,她心情緊張,第一次化妝,看著鏡中人的濃眉翹睫,終於有一些長大的感覺。老大說:“妹子,怎麽看,怎麽覺得你像歌劇裏的江姐。全寢室目送悠悠出門,好像目送她上刑場。


    大哥哥穿著水洗藍的牛仔褲,淺米色的休閑襯衫,長長的衣襟,更顯得身形挺拔,沒有一點大多數人工作之後發福的跡象,但眉宇間有了一種成熟感,悠悠稱之為滄桑。


    他在樓下打著電話,似乎在和客戶談事情,語調客氣而堅決,淡定沉穩的男子,不是男孩。悠悠這樣喜歡看他,隻覺得班級裏的男生們都變成了講台下的土豆。


    “章遠。”她喊他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抬頭看見衣袖翩然的悠悠,綻出笑容來,溫和地嗬斥:“小嘎豆,喊我什麽?沒大沒小。”


    “我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叫我小嘎豆。”


    “嗬,你長大了,我原地踏步。”章遠笑,“過兩年難道你要叫我小弟?”


    悠悠嘴上說“好呀好呀”,心裏想:我才不要,我要在和你平等的時間段裏,一同安心地長大。


    “說到小弟,文正還真是夠慢啊。”章遠繼續打電話,“臭小子,快過來,否則我們吃肉,你隻能啃骨頭了。”


    “啊……”難道不是,隻有兩個人的聚會麽?悠悠低頭,扯著袖口的蕾絲,無端地開始惱恨文正。


    他不存在就好了。


    chapter6


    在去餐館的路上,文正氣喘籲籲的趕上,並且大大咧咧擠到章遠和悠悠中間,還把胳膊搭到他肩上。隨意得讓悠悠嫉妒。


    她拽著文正的衣襟,想把他扯到一邊去,這家夥巋然不動,還回頭白她:“大庭廣眾,不要拉拉扯扯。”


    “我是嫌你一身汗,臭死了!”


    “我……”文正不待辯駁,看清了悠悠的裝束,沒有想象中的嘲諷,他眉頭擰在一處,歎息聲輕不可聞。


    “打球去了?”章遠問,“現在也是一把好手了吧?”


    “絕對不輸給你,要不要約時間比劃比劃?”


    兩個人開始聊籃球,那些戰術也好,nba球員也好,悠悠統統沒概念。真是奇怪,同樣的話題,如果是文正說,悠悠一定困得不行,然後被斥為對牛彈琴;但章遠講起來,卻顯得那樣神采飛揚。悠悠的眼光偷偷瞄過去,聚焦到他英俊的麵容,似乎看見額頭上刻著“淵博”兩個字,再看文正,就是張牙舞爪的毛頭小子。


    菜剛擺好,章遠就要了碗米飯,風卷殘雲地消滅,轉身之間又在收銀台結了賬。“我下午還約了客戶,你們慢慢吃。”他笑著看悠悠,“尤其是你,現在多吃點,拔牙之後有幾天不能吃飯,隻能喝粥呢。”


    “你不陪我去?”悠悠“謔”地站起來,“說話不算話。”


    “悠悠長大了,你剛才都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他笑地促狹,“噢,難道還怕拔牙麽?”


    “不是怕……”她還嘴硬著,歪著頭問,“那,如果這顆牙齒拔掉了,還會不會有仙女來送禮物?”


    “老了,又不換牙,所以我很久沒見過她了。”章遠踢了踢文正,“小子,你說呢?”


    隻剩下文正和悠悠麵對麵坐著吃牛腩煲。她夾起一塊,一看,是胡蘿卜,氣呼呼地扔回去。


    “嗬,兔牙都沒有了,所以不吃胡蘿卜了?”


    悠悠瞪他一眼,眼眶發紅。


    “別生氣了,他最近的確很忙,起先我問他的時候,他說……”文正說漏了嘴,“快吃快吃,一會兒回去刷牙,然後去醫院。”


    悠悠坐著不動。


    “鼻涕蟲。”


    “小氣鬼。”


    “眼淚精。”


    ……


    無論文正怎麽叫,悠悠都不應聲。剛才問章遠,當年那顆小牙齒哪兒去了。他一愣,在口袋裏摸了摸,伸出拳頭來。


    “換成小蝌蚪了呀。”攤開,掌心空空。痕跡分明的生命線,感情線,從來不會為自己糾纏。


    是在哪裏呢?在江邊的沙坑裏,還是在起伏的草甸裏?或許隨滔滔江水走了,初初萌動的質樸感情,青色沙果一樣微酸清香的愛,就這樣,奔向大海,一去不回。


    悠悠真的開始掉眼淚,文正怎麽都勸不好。旁邊客人用目光探詢著,她忍不住捧著麵頰,淚水從指縫間流下:“我的牙好疼,真的好疼。”


    口腔醫院距離學校還有一段距離,等車的時候,悠悠開始打退堂鼓。剛要開溜,文正反手捉住她的手腕:“不許亂跑。”


    “不去了,沒心情。”


    “不行,必須去。”


    “不去,說不去就不去。”


    “你這個臭丫頭,明明說的好好的,怎麽又變卦?”文正在她額頭上彈了一個爆栗,“小心我打得你不用去醫院,就滿地找牙。真沒出息!”


    “怎麽沒出息了?”悠悠梗著脖子。


    看你像哭哭啼啼的小怨婦。


    關你什麽事!


    兩個人保有童年默契,憑目光就能廝殺一番。


    “其實,是你叫章遠來的吧?”悠悠靠著廣告牌,低頭,“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哪有那麽嚴重!就是一個牙齒麽!”文正撇撇嘴,“不過,的確要他出馬,否則讓你去醫院拔牙,真好像會要你的命一樣。”


    “他也不會講故事哄我了。”


    “因為,你長大了。”


    “嗯?”


    “那種故事隻能講給小孩子,還有……”文正難得的嚴肅,“自己想要寵愛的人。你知道麽,雖然章遠的女朋友出國了,但是他一直在等她回來。上次和師兄們打球,大家都這麽說。”


    “我好羨慕她。”悠悠又開始哭。左手擦去淚水,濕漉漉的冰涼觸感蔓延在手背;但右手依然被文正握著,暖暖的,掙脫不開。


    chapter7


    市口腔醫院裏人潮洶湧,一進大門,悠悠就看到掛號的窗口放著告示牌,上書:“今日號畢,無預約者請改日再來。”


    不待轉身,文正從口袋裏掏出掛號單來,淡淡地說:“上午我來過。”前麵還有十來個人在排隊,文正和悠悠並肩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誰也不說話。熟悉的消毒水味道,還有牙鑽嗡嗡的打磨聲,童年看牙的慘痛經曆又攫取了悠悠的心。


    “智齒真的沒有用麽?”悠悠怯怯地問,然後自嘲地笑,“應該是沒有吧,我的還長歪了。”


    “有用。”文正回答得斬釘截鐵,“拔牙肯定是痛的,但是它證明了你的成長。還有,雖然你明白,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就這樣消失了,但是因為它的消失,你的生命反而更完整了。”


    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就這樣剝離。


    就好像,無疾而終沒有下文的單戀一樣。


    他麵容嚴肅,一瞬間多出許多悠悠從沒見過,或者說從沒留意過的神情。或許因為上午在醫院和學校之間奔波,他看起來有些困倦,伸長了腿,低下頭來微闔雙目。濃密的黑色睫毛依然有些孩子氣,但是緊抿的雙唇,挺直的鼻,都在傲然地揭示著這男孩子如何生氣勃勃地成長起來。


    寡言的他,不和自己吵鬧的他,有著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打上麻藥,口腔的半邊失去痛覺,但是擊打在牙槽的小鑿子,仍然讓全身的骨頭為之震顫。


    悠悠抓緊躺椅的扶手,成長就是一種無可避免的痛,需要勇敢麵對。她想起小時候拔牙,坐在牙科專用的躺椅上涕淚橫流,文正過來看熱鬧,被她一把抓住,狠命地掐著。


    他似乎,也沒有躲開。


    拔牙之後,悠悠的半邊臉都腫起來,在回去的地鐵上無比引人注目。文正扯扯她的衣袖,示意悠悠站的離自己近些,用高高的背影,遮著鴕鳥一樣埋頭的她。一路上她咬著棉花球,隻能口齒不清地哼哼呀呀。


    “你說我這麽多年的初戀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是不是很沒用。”她問,“我喜歡他這麽多年,總覺得如果就此拋棄,生命的一部分就不完整了。”


    “就和你的智齒一樣。”文正說,“拔掉了,不會再發炎了,你的生命反而完整了。其實,所有的愛情都像智齒,有的人長得好,有的人長得不好,像一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成為病灶,大膽的拔除了,你的生命並沒有因此有半分缺失。即使當時很疼,更讓你明白,拔掉之後的輕鬆暢快。”


    悠悠看著地鐵窗戶上映出的倒影,像年華一樣,明明滅滅之間閃爍而過。她把手掌貼在玻璃上,覆蓋住腫得發亮的半邊臉頰:“牙齒仙女隻要完整的牙齒,才能換來禮物。這顆智齒拔下來,已經支離破碎了。”


    “我會給你一份禮物的,真的。”


    悠悠笑了,攤開手。


    文正搔搔頭:“要麽,我講一個故事吧?不過我說的故事都不打好聽,還要聽麽?”


    那些故事,隻講個小孩子,還有值得寵愛的人。


    牙齒仙女的魔法,在悠悠十八歲那年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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