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考察進展順利。在機場安檢口,奧利弗給了蔡滿心一個結實的擁抱,拍著她的背,柔聲道:“我的小michelle,你也要幸福!所有的不愉快就讓它過去吧。希望下次再來中國,也能看到你的mr.right。”


    圓滿送走考察團,儋化林業局設宴答謝工作人員,席間觥籌交錯。蔡滿心聲明自己對酒精過敏,起初沒有人向她勸酒,但幾番推杯換盞後,有人醉意顯露,拉著她遞過酒盅,“就一口,意思一下。”


    蔡滿心婉言謝絕。


    敬酒者麵露慍色:“也不能一口不喝,難得今天大家高興,這不是看不起我們嗎?”


    “老趙,你喝多了,快回來坐。”有神誌清醒的從中調和。


    老趙不依不饒。齊翊端著酒杯,將蔡滿心擋在身後:“她真的不能喝,我替她好了。”


    “我是要和滿心喝,你怎麽替?”


    “那咱們先喝,我來敬你。咱們也是初次見麵,以後就是朋友了,為了這個也要幹上三杯。”


    老趙還想說什麽。齊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先幹為敬了。不如這樣,我喝兩杯,你喝一杯。”


    蔡滿心扯扯他的衣襟,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喝得太猛。齊翊拍拍她的肩,斟滿酒,連飲數杯。接下來但凡有人向蔡滿心敬酒,都被齊翊一一擋住。


    中途他離席去洗手間,回來時在走廊裏被蔡滿心攔下。“你喝太多了。”她說,“他們也醉得差不多了,就算真來勸我,喝一兩杯我也是可以的。你是不是都喝吐了?”


    “還好,去洗了洗臉。”齊翊搖頭,“你不是告訴oliver已經戒酒了麽?我不想你勉強自己。”


    散席時已經有數人喝得酩酊大醉,清醒的幾個分頭將他們護送回住處。齊翊沒有大吵大鬧,隻是坐在角落不斷揉著額頭。蔡滿心問:“你還好吧,咱們回去吧。”


    他看似鎮定:“回峂港麽?這個時候沒有班車了。”


    “真是喝多了!”蔡滿心失笑,“什麽峂港,這些天不都住在儋化林業局招待所麽?”


    齊翊步子有些踉蹌,跟在她身後,走幾步就停下來倚著牆休息。蔡滿心退回來,將他扶下樓梯,在飯店門口打了一輛車。


    “去哪裏?”司機一口儋化方言。


    “林業局招待所。”蔡滿心聽得懂,但不會講。


    “林業局……怎麽走?”


    她大致形容了一下,司機重複了一遍,有兩個相似的街名糾結不清。蔡滿心正在思考如何避免雞同鴨講,齊翊忽然開口,將路線複述一遍。


    司機點頭:“哦,知道了。”


    汽車啟動,齊翊沿著靠背滑下,頭枕在蔡滿心肩上。他呼吸間帶了酒氣,令她神經緊張,於是眉頭輕蹙,側臉垂眼打量著半睡半醒的齊翊。車窗外不時有路燈或者對麵的車燈映照進來,他棱角分明的臉明明暗暗。


    曾經問過齊翊是哪裏人,回答說,父母都在上海。


    可剛剛他描述路線時,講得地地道道,是儋化方言。


    車到招待所,齊翊每上兩步樓梯就要坐下來休息休息。


    “快點回房休息了。”蔡滿心架著他的胳膊,一路拖到住處。齊翊掏出鑰匙來,幾次都插不進鎖眼。


    “給我吧。”


    “不,我沒事。”


    “你靠著牆休息一下,還是給我吧。”蔡滿心搶過鑰匙,將門打開。


    “讓我來。”齊翊自她身後伸手去拿鑰匙,立足不穩,另一隻手搭在她肩頭。蔡滿心頸間感受到溫熱的呼吸,渾身一凜,她轉身,被齊翊攔腰抱住。他眼神迷離,低頭吻過來。蔡滿心連忙閃身低頭,感覺他的雙唇落在鬢角。


    “滿心,對不起,對不起。”齊翊將她緊緊擁在懷中,“我不知道自己能為你做點什麽。”


    “你喝多了。”她推著他的手臂向後用力,“讓我回去,你也早點休息。”


    齊翊扔在喃喃地重複著“對不起”,房門被她撞開,二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蔡滿心的背撞在門把手上,痛得她咧嘴。


    “沒想到你酒品這麽差,早知道就不讓你喝那麽多了。”她埋怨著,將齊翊拉起來,推著他走到床前,“快睡吧,我拿條毛巾給你。”


    正要轉身,右手被齊翊拉住,力道如此之大,蔡滿心站不穩,猛地跌到他懷裏。微醺的酒氣在身邊蔓延,她竭力揮動雙臂想要掙脫,都被齊翊緊緊壓住。蔡滿心有些慌亂,她很清楚男女力量差異懸殊,所有的掙紮都是徒勞。她打定主意,如果齊翊再不放手,就大聲呼救,寧可不留情麵也不能重蹈覆轍。


    而齊翊並沒有不軌的舉動,他隻是將她牢牢地圈在懷裏,低下頭,把臉埋在她蓬鬆的發絲間。蔡滿心漸漸放鬆下來,枕在他胸膛上,堅韌結實,隨著呼吸緩緩起伏。她雖一向不喜熏人的煙酒氣,但他懷中的味道讓人感覺溫暖而安定。將手放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蓬勃有力的心跳。她闔上雙眼,有片刻失神,恍然能聽到不息的海浪聲,抬起頭便能吻到他下巴新生的胡茬。


    隻是那個他,並非眼前這個他。無論多貪圖這個懷抱的溫暖,都並非自己想要的歸宿。蔡滿心鎮定心神,將齊翊的胳膊搬開,他囁嚅了無數次“對不起”之後,已經沉沉睡去。


    這一夜朗月當空,水樣流瀉的光輝,潔白得像心底的寂寞。蔡滿心回到房間,忽而頑心大發,甩掉拖鞋,光腳,側身踩在陽台半尺寬的水泥護欄上,身體搖搖晃晃,像踩平衡木。


    就這樣,像右輕輕一倒,就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吧。


    她從護攔上下來,仰身靠在陽台邊緣。月光瀉落在臉上,地平線在頭頂上方,蟋蟀唱地熱烈。嗬,偏偏自己不是想要輕生的人,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沒想過要向命運認輸。然而,這些年她從未傾訴,甚至不敢問自己,心底的思念有多辛苦。


    第二日齊翊醒來時將近正午,宿醉後頭腦依舊昏沉。同來的二人要趕回去報告進展,已經駕車返回峂港,隻有蔡滿心留在招待所等他。


    “昨天我沒有借酒發瘋吧?”齊翊問。


    蔡滿心搖頭。


    “他們都說我是喝多了就睡得不省人事。”


    “你總喝多麽?”


    “有一段時間是,總要別人把我拖回來,還有幾次就睡到路邊了,好在是夏天。”齊翊赧然,“昨天不會是你把我拖回來的吧?”


    蔡滿心頷首:“還好,你還記得走路。”


    二人收拾行李,去儋化長途車站搭乘去往峂港的班車。


    齊翊買了車票,遞給蔡滿心,“其實你不必等我,和他們先走就好。”


    “沒關係,我挺喜歡坐大巴,比小車舒展。”


    因為峂港旅遊業蓬勃發展,班車已經由早年四麵漏風木質座椅的老式客車換成全封閉的空調大巴。隔著褐色的玻璃,車窗外的景物都有些暗淡的沉寂。


    蜿蜒的公路繞過雲霧繚繞的藍屏山,穿過隧道,藍綠斑駁的清澈海水倏然出現在公路側旁,繁花盛開風裏,在青山碧海的映襯下更顯熱烈嫵媚。浮雲低矮,天海盡頭的漁船似乎揚起帆,就能駛到雲朵中。


    中指和食指交替,在車窗上輕輕打著拍子,蔡滿心反複哼著一段山歌似的旋律。在倒影中看見齊翊看過來,她轉頭微笑:“荒腔走板吧?”


    “很好聽。”


    “是一個朋友寫的。本來是首吉他曲,不過他隻彈過一次,還不肯多彈,說,‘我不是賣唱的。’”蔡滿心忍不住微笑,“他說這曲子的名字叫《歸鄉之旅》,大概就是在這條路上萌發的靈感。”


    “隻記得這一段?”


    “本來,mp3裏錄了大半。”她有些悵然,“後來兩人之間有些不愉快,都刪掉了,有時也很後悔呢。”


    齊翊不再多問。沉默片刻,二人手機先後響起,是桃桃發來的短信,內容相同:“你們回來時,要裝作情侶一樣親熱。”


    “這丫頭,又有什麽鬼點子。”蔡滿心打量齊翊,揶揄道,“你不是她理想中會做美食的帥哥麽?為什麽推給我?”


    “你個毛桃,居然這樣和滿心說?!”何天緯發怒,去揪桃桃的麻花辮。


    “小聲點!”她揚手打開,“我都忍痛,把齊大哥外借了。你不要把什麽都搞砸了。”


    何天緯沒好氣:“你媽媽不是從普陀山回來了?你幹嗎不回家,又賴在這兒。”


    “我沒想到,滿心姐的那個他會帶一個女人回來!”桃桃一臉大義凜然,“滿心姐守在這裏等他,他卻大搖大擺和別的女人粘在一起,唧唧歪歪。”


    “你想說卿卿我我?”何天緯打岔。


    “whatever,不管了!”桃桃瞟了一眼客廳中的一男一女,“不能讓他們太得意。”


    “那你也不用告訴他,滿心和男朋友去了儋化。”何天緯低聲抗議,作頓足捶胸狀,“你可以指著我,說這就是滿心的男朋友!”


    “你?”桃桃上下打量,eon,我是想給滿心姐挽回點麵子,不是讓她丟人。”


    何天緯橫眉豎目,把拳頭捏得嘎巴作響,忍不住又探頭打量了一下,室內陰涼昏暗,看不清男女二人的容貌。“你確信,那是滿心在等的人?”他將信將疑,“怎麽看都不像。”


    桃桃用力點頭,“他就是去年半夜來探訪滿心姐,她抱著大哭的那個人。”


    齊翊和蔡滿心的身影剛剛在路口出現,桃桃便飛奔而至,牽過二人的手,重重拍在一起。“記住,手牽手回去,笑得甜蜜一點。”


    蔡滿心嗔道:“你又和天緯鬥氣?還是在搞什麽鬼?”


    “你要做好準備。”桃桃鼓足勇氣,“那個,那個他……”


    “到底怎麽了?”蔡滿心一頭霧水。


    “她大驚小怪。”何天緯晃出來,“一定要說,你等的人令結新歡。其實隻不過看到一眼……”他還要再說,卻驚訝地發現蔡滿心神情僵滯,勉強彎起嘴角,卻不帶半絲笑意。


    “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有什麽意義?”語氣清冷。


    “不,是他……”桃桃指向身後,話音未落。廳堂內的男子聽到門前熱鬧,循著聲音走出來。


    何天緯下意識擋在蔡滿心身前。她側身,看到陽光下熟悉的麵孔,掙開齊翊的手,歡喜地奔過去。


    “你還是這麽漂亮。”他張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力的擁抱。


    “歡迎回家。”蔡滿心揉著他的頭發,“怎麽也不先打個電話回來?好像比去年結實了,你是不是又長個子了?”


    “要給你個驚喜啊。好像是高了一點,還是你矮了一些?”他打量蔡滿心,“怎麽好像又瘦了?不是讓你多去我阿婆那裏吃飯,還能多吃點,長些肉。”


    “來,和我這邊的小鬼們打個招呼。”蔡滿心牽著他走過來,“何天緯,桃桃,他們兩個都是來度假的,我的小幫手。齊翊,大家一致推舉的大廚。”


    又轉過身,“這是陸生俊,陸阿婆的孫子。阿俊是我的小老弟,剛從越南回來。”


    “切,就說不是麽……看起來就和我年齡差不多,怎麽可能!”何天緯撇嘴。


    蔡滿心大概猜到他和桃桃之前的對話,點著二人的鼻子,“不要瞎猜喲。”


    “他們說,你和男朋友一同去儋化……”阿俊的目光投向齊翊。


    “這兩個孩子每天都鬧來鬧去的,說著玩兒。”


    “我本來,還很替你開心呢。”阿俊有些失望。


    “這是什麽表情?”蔡滿心拍拍他的手背,“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麽?”


    “我這次倒是帶了一個人回來見你。”阿俊將一直跟在身側的女孩推到麵前,“我的女朋友,黎秋莊。”


    “真是秀氣,是越南姑娘吧?”蔡滿心友善地問好。


    “秋莊在河內讀大學,她學漢語,我學越南語,所以就認識了。她家在會安,還曾幫我打聽梅姐的下落。”


    “有消息?”她問得急迫。


    阿俊搖頭:“有幾條線索,都斷了。她和家人很久都沒聯係。”


    何天緯和桃桃推搡著互相埋怨,齊翊放下行裝,著手準備晚飯。


    “不用了,剛才不是買了鮮魚和青菜麽,直接帶到陸阿婆那裏吧,”蔡滿心踅進廚房,“咱們晚上在那邊吃飯。”


    陸阿婆好不容易接受了變化的阿俊,又開始絮絮地講起從前的事情。秋莊是第一次聽說,饒有興致,個別詞句一時領悟不了,阿俊便用越南語解釋給她聽。陸阿婆也不時插入幾句越語。


    阿俊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秋莊身後,一邊說著話,一邊將魚背脊的肉夾到女友麵前的碟子中。


    蔡滿心曾見過許多情侶的親昵,都不曾苦澀微酸地嫉妒。而阿俊懶散的神態,益發像當年的江海;秋莊神色間帶著羞赧的喜悅,甜蜜地令她心碎。


    還不待開口,就聽陸阿婆說:“秋莊也是會安人,我也是呢,阿梅也是。她家是開燈籠店的。秋莊認識麽?”


    “聽阿俊說過,不認識。”


    “她也在學中文,還去了北京。好在有阿海在那邊照顧她。”陸阿婆又轉向滿心,“別多想,因為阿梅是我家的親戚,阿海才格外照顧她的。”


    “滿心……”阿俊握了握她的手,“沒事吧。”


    “沒關係,阿婆這樣說,我倒覺得離他很近。”她搖頭,“不過,你的氣質,倒是越來越像他了。”


    “是麽?”阿俊撓頭,“我從小就跟著海哥長大,他一直是我的偶像來著。”


    “是,第二百八十二個女朋友。”蔡滿心揶揄道,“八成也是跟他學的。”


    “怎麽會?!有秋莊就足夠了。”阿俊笑,“不過都是滿心你當年不答應我,否則我也不會找她。”


    頭上同時被兩個女生彈了爆栗。


    齊翊在一旁吃著豬腳粉,不言不語。


    “上次你錯過了,好在這次阿婆又煮了。”蔡滿心探身,忽然想起什麽,用儋化方言問了一句,“好吃麽?”


    “好吃。”齊翊同樣用方言答回,又笑著改成普通話,“每次旅行,學的最多的當地話就是,你好,謝謝,好吃。”


    蔡滿心也笑笑,不再追問。


    隔日蔡滿心和阿俊帶陸阿婆去峂港體檢,齊翊在店裏烤製椰絲餅,旁邊兩個大孩子等著試吃,又為了之前的事情爭執不休。


    “你為什麽要說他是滿心的男朋友,我當時就活生生站在你麵前,你都不說我是!”何天緯指著齊翊,對此耿耿於懷。


    “齊大哥比較可信嘛。你看起來一點都不成熟穩重,怎麽可能……”


    “哈,你現在倒學會推理了!”何天緯嗤之以鼻,“那個阿俊也和我差不多大,他又怎麽可能是滿心等了三年的人?”


    “那我去年確實看到了啊,我發誓沒有認錯人!”桃桃豎起兩根手指,“不信你可以問問滿心姐去年她有沒有抱著阿俊大哭。”


    “well,就算有,也並不能代表什麽。滿心還抱著我姐大哭過,難道她喜歡的人是我姐?”何天緯聳聳肩,“你這個沒頭腦的孩子,還是不要去問了。”


    “為什麽要抱著你姐姐大哭?”桃桃好奇。


    何天緯扭頭,閉口不談。


    “為什麽為什麽?”桃桃在他身邊轉來轉去。


    何天緯被糾纏得忍無可忍,“好好,不要像麻雀一樣在我身邊嘰嘰喳喳了。我說一下,也是給你提個醒,以後不要再多問滿心感情上的事,除非她自己願意講。”他將桃桃拉到店門外的陰涼處。


    “我堂姐何洛和滿心是大學開始的好朋友,大四畢業後,我堂姐來到加州讀博士,滿心去了一家谘詢公司,要在華盛頓特區的總部培訓半年。我第一次見到她,是那年的感恩節假期,她來找我姐。那時候我堂姐還沒有買車,所以我開車帶她去機場接滿心。那次我隻是覺得她很漂亮,打扮得也很妖嬈,和我堂姐分明是兩類人,很奇怪她們怎麽成了好朋友。


    “在車上,我堂姐問,你為什麽忽然跑來加州,你的瑞士男朋友怎麽辦?她說,‘我和oliver分手了。’又拉著我堂姐陪她去酒吧喝酒,還拍著我說‘小弟也一同去吧。’我堂姐說,‘你別發瘋啊,他還沒到21周歲,你要他非法酗酒?’


    “後來她倆大概還是去了。感恩節那天堂姐帶她去我家參加家庭聚會,晚上就住下了。夜裏我聽到家裏的拉不拉多叫了兩聲,從窗戶看見滿心坐在門廊抽煙,一會兒我堂姐過來,把她的煙搶過來掐了。兩個人又說了些什麽,滿心抱著我姐大哭起來。雖然離得遠,但她一定哭得很傷心,整個人都在顫抖一樣。


    “不過,第二天起來,她又是一副嘻嘻哈哈,熱情奔放的樣子,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你有沒有問過堂姐,到底發生了什麽?”桃桃忍不住插嘴。


    “我沒有那麽八卦。”何天緯撇嘴,“第二次見她應該是年末了,我堂姐正好手邊有實驗走不開,就讓我一個人到機場去接滿心。路上有些堵車,我到的時候她就倚著玻璃牆坐在地上,穿得很單薄,顯得瘦瘦小小的。也沒有像上次一樣化很豔麗的妝,有些憔悴。我問她冷不冷。她說沒想到加州氣溫也這麽低。


    “那段時間我堂姐把實驗都停了,帶著她四處去玩,有一天我還開車帶她們去了舊金山。在金門大橋上,我開玩笑說這裏的自殺率很高,被何洛瞪了好幾眼。


    “滿心說,‘他說過,從內陸來的人,到了這樣無路可走,隻有茫茫大海的地方,很容易悲觀棄世。當時我還很得意,說,怎麽會,海那邊還有更大的天地啊!他說,天地很大,可去的地方不多。’


    “我堂姐勸了她很久,滿心說,‘我從來沒有輕生的念頭,我隻是為自己的草率付出代價。現在我沒有什麽好怕的,我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送她走的時候,堂姐一路上都把她抱在懷裏。在機場兩個人也是依依不舍,一次又一次地擁抱。回來路上我堂姐自己咬著手指掉眼淚。如果沒有看到滿心那種惹人憐惜的樣子,真覺得這兩個女人有問題。


    “後來滿心回國度假,之後竟然就辭職了。我就聽堂姐說她來到峂港了,那年夏天我來中國旅行,想著來這邊看看她。當時的滿心就有點像現在這樣安靜。我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也不相信是一個什麽oliver造成的影響。每一次見到,她都是不同的樣子,和最初的感覺比起來,這種沉靜反而讓我覺得擔心,似乎她藏了很重的心事。我隻是很想讓她開心一些。”


    何天緯一氣講完,問:“你都明白了?”


    桃桃沉默半晌:“houseofmissingyou,不知道誰這麽幸運。”一雙小粉蝶自花樹間翩躚而過,盤繞飛舞。她抬手指著:“你看它們,一定是一對戀人。”


    “沒聽過梁祝的故事麽?”何天緯白她,“記得我的話,不要告訴滿心,更別撮合她和齊翊。她需要一個真正能包容她的人,而不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家夥!”


    齊翊隱在窗後的陰影處,聽到些斷斷續續的字句,隱約拚加出大概輪廓來。烤箱到了預定時間,發出刺耳的提醒聲。


    阿俊在夜裏和秋莊一同來到思念人之屋,還背了一把吉他。


    蔡滿心問:“在越南還彈麽?”


    “很少彈了,又要做生意又要上課,也很忙。”阿俊笑,攬著秋莊的肩,“可惜我技術不夠好,否則也能早點騙到她。”


    “好久不保養,琴頸都要彎了。”蔡滿心接過他的琴,舉起來平視,“還是我送你的吧,怎麽對得起我?不如先用我的。”她轉身回去,不多時拎了琴盒出來。


    “換新盒子了?這盒子恐怕比琴都貴。”阿俊咋舌。


    “上次回北京,去琴行配的。”她拿出一把極普通的民謠吉他,抱在懷中,輕撩琴弦,調整了一下音準。


    阿俊接過,問:“唱什麽好,還是《情非得已》?”


    蔡滿心笑:“你是不是隻會這一首?”她轉身問齊翊,“你會麽?”


    “以前會一點,不過很久不彈,左手的繭子都沒了。”


    “試試看麽,一起。”阿俊將自己的吉他遞過。


    齊翊修剪了指甲,抱起吉他,“獻醜了。唱一首老歌吧。”


    我發現失去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那一年我想要認識你的一種勇氣


    它讓我毫不畏懼的告訴你我的感情


    如今害怕地思念著每一個過去


    失眠已占據了你走後大部分的時間


    不然這個時候我應該在你的房間


    看著你寫給我的第一封和最後一封信


    如此的轉變用了四年三個月又七天


    他清唱起來,隻在小節轉換之間轉換和弦,撥出一串琶音,簡單隨意,但更顯得嗓音幹淨清朗。


    我試著勇敢一點,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的堅強和自信,是因為相愛才上演


    我一定會勇敢一點,即使你不在我身邊


    你的決定和抱歉,改變不了我的明天


    一曲終了,桃桃鼓掌喝彩,何天緯不屑一顧:“原來隻會三五個和弦。”


    阿俊說:“我也唱過,不過幾個你用g和弦的地方,我覺得用em更好。”


    “有好久沒唱了。”齊翊將琴放下,“磕磕絆絆才順下來。”


    蔡滿心接過,隨手撥動,唱道:“愛真的需要勇氣,去相信會在一起。”她有些無奈地笑笑,“勇敢的結果,不也是頭破血流麽?”


    “又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麽?雖然你回來峂港我很開心,但我不讚成你留在這裏,也不讚成你找梅姐。”阿俊陪她去廚房拿水果,“忘記過去和海哥會比較好。”


    “我有時有些羨慕阿婆,如果我記不得這些,或許會比較開心。但是,我忘不了,也沒辦法躲避。”


    阿俊歎氣:“我不知道當時你們怎麽了,你知道海哥這個人,他的想法不會和我說。”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當初怎麽想。他如何對我是他的事,我迷戀他是我自己的事。”蔡滿心望著窗外夜色中月影浮動的大海,“我真的,真的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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