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想念默如塵埃


    【一】整個世界沉入觸不到底的寂靜中。人潮,車流,無關愛情的一切都消失,化作渺渺塵埃。


    想給家裏打電話報消息,又怕是自己看錯,害父母空歡喜一場。


    默寧六神無主地回到學校。遠遠地,隻見女生寢室樓下人頭攢動。待她走近,十幾個記者圍上來,“長槍大炮”哢嚓哢嚓拍個不停。


    “葉默寧小姐?”


    “你和沐輕菡小姐是什麽關係?姐妹?還是別的特殊關係?”


    “繼承了沐小姐的遺產是不是讓您一夜暴富?”


    默寧滿頭霧水,一概不答。什麽遺產?什麽姐妹?


    這都是哪門子的關係,她跟沐輕菡隻有一麵之緣而已。在校保安的幫助下,默寧終於逃回了寢室。室友一見她回來,比記者更八卦地全圍了上來。


    “哎呀,大富婆回來了?”


    “葉默寧你太不夠意思了,有明星親戚也不告訴我們!”


    “就是啊,默寧,快說說,這次你分了多少錢?”


    大家七嘴八舌。默寧滿臉困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狀況。寢室長簌簌將她拖到電腦邊。企鵝娛樂頻道首頁赫然出現兩行大字:“知名影星沐輕菡車禍身故,億萬家財贈與神秘妙齡女。”剛才在樓下葉默寧茫然的大臉照,已經被網站編輯發到了首頁上。


    寢室眾姐妹欷歔。


    沐輕菡昨晚被一輛白色小車撞死。司機醉駕,承擔事故全部責任。一樁普通交通事故,因為沐輕菡的明星身份,被炒得沸沸揚揚。更有人爆料,沐輕菡不過二十八歲,今年年後突然跑去立遺囑,將大部分遺產留給葉默寧。


    大家都覺得奇怪:二十幾歲的人,立什麽遺囑?


    “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對你好吧?默寧,你跟她到底是什麽關係?”簌簌問。大家圍在旁邊聽八卦。


    沐輕菡她死了?


    默寧隻在“大學生風采之星大賽”上與她有過一麵之緣,根本就沒有其他的聯係。原來,當時的沐輕菡,已經在遺囑裏寫了她的名字。


    如果消息是真的,對於窮學生娃來說,得到一大筆遺產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可回憶起沐輕菡像水波一樣暈開的笑,默寧隱隱惋惜。


    紅顏,為什麽總是薄命?


    “滕總,會議時間定在下午兩點。香格裏拉酒店。”新來的秘書小菲打扮得千嬌百媚,斜倚在辦公室門邊。她研究過了,這種姿勢最吸引成功男士。


    “哦。”滕司嶼頭都沒抬。


    小菲不甘心,又發嗲:“滕總,您窗邊的那盆仙人掌,花盆都裂開了,我換了一盆新的。您看喜歡不喜歡?”


    這一次,滕司嶼回頭,見之前的仙人掌不見了,臉色慍青。


    “那一盆呢?你放到哪裏去了?!”


    “我……我……我……”小菲結結巴巴地搜索記憶,“好像,好像是扔到十七樓的垃圾桶裏了……”


    “以後沒有得到允許,不準進我的辦公室。”扔下這句,滕司嶼徑直往十七樓走去,撇下小菲雙腿發抖地站在門口回不過神來。


    至於嗎?不就是一盆破仙人掌嗎?!


    她憤憤地想,今早她化了兩個小時的妝,又特意穿了最符合男人審美觀的性感秘書裙,就為了博他多看自己那一眼,卻落得如此下場。


    “滕總,一號線有你的電話。”剛升職的方芳走過來,“咦?他不在?”


    “去十七樓找他的仙人掌了。”小菲滿腹怨氣,“我見原先的花盆裂了,好心好意幫他換一盆……”


    方芳一瞥,果然,窗邊的那盆仙人掌不見了。“哎呀,你怎麽這麽大的膽子啊?”她說,“那是滕總的前女友送的,他帶在身邊好多年了。”


    小菲不相信:“他還喜歡她?”


    “那當然。上次我澆水時不小心摔破了它,被滕總罵了個半死。後來他用ab膠把花盆粘好,繼續擺在窗戶邊。”透過明淨的玻璃窗望去,滕司嶼已經找回了那盆仙人掌。他在水池邊細心地將花盆上的泥印衝洗幹淨,臉色明媚。


    情深至此,重遇時卻不肯說想念。


    方芳歎息:滕司嶼,你在感情上真是個死心眼的白癡。


    這盆仙人掌布滿尖刺,花兒開得正好。極少有人見過仙人掌的花。大朵大朵,純白,一絲雜色也無。外表倔強的植物,內心這麽甜蜜動人。


    滕司嶼小心地將它放回窗邊。瓷盆邊幾粒細小的沙子紮痛了他的眼睛。司嶼轉身從抽屜裏拿出紙巾,一下,一下,輕柔地拭去那一點點瑕疵。


    日光之下,雪白的花瓣微微發光,次第綻放。他恍惚間想起多年前她的臉。那一張無數次縈繞於夢境的麵容,也像這花瓣,在時間流淌的罅隙裏,寂靜地,微微發光。


    方芳推門進來,見他流連於仙人掌的眷戀神色,心知他又想起了某人。


    “打起精神來,滕總。”方芳笑靨如花,“一號線有你的電話,可能是好消息哦。”


    電話接通。蘇律師調侃他:“老天怎麽這麽不公平,給你的越來越多,羨慕死我了。”


    “哦?”


    “沐輕菡的死你知道吧?她的遺產分配中,有你的一份。”蘇律師頓一頓,“份額不大,但總是飛來橫財。大部分遺產她都留給了一個女孩子,好像叫什麽……葉默……”


    “葉默寧?”


    “對!對!就是她。你認識?”


    “你跟她碰過麵了?”他緊握電話的指節發白。這細節讓方芳看在眼裏的時候,她故作不在乎的笑容浸滿酸澀。


    “看來滕總跟這個美眉有淵源哦……”蘇律師真不應該做律師,一頭紮入婚介行業才是正道。“還問什麽聯係方式啊。明天你們不都要來我這裏聽遺囑並簽字的嗎?”蘇律師賊賊地低聲說,“準時來哦,美女都不愛等人的……”


    方芳去茶水間替他煮了杯咖啡,小心地端回辦公室。


    辦公桌邊沒人,她把咖啡放在他的筆記本電腦旁邊,不經意看到了屏幕。百度搜索欄裏赫然填著“約會”、“男”、“衣服”。


    出來好多頁搜索結果。臨到約會時不知道穿什麽衣服好的男生真是多。洗手間的燈熄滅,滕司嶼走出來,恰好撞見方芳站在他的電腦前。


    各懷心事,麵麵相覷。


    “咖啡放了兩勺奶精和肉桂粉。”她若無其事地甜笑。剛要出去,冷不防被他叫住。


    “等一下。”


    她心頭微震:難道他介意她看到了他的心意?


    “你約會的時候,最喜歡看男孩子穿什麽樣子的衣服?”


    原來是為這個。她想了想,說道:“出去玩的話,最好是簡潔大方,帶一點小帥。”


    “那件gi的黑色外套怎麽樣?”他神色裏隱約的期待與羞澀,與平素商務中冷漠的“滕司嶼”判若兩人。


    “嗯,不錯。”


    “或者穿襯衣去?”筆挺的襯衣給人以信賴感。


    “都好。你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麽都好看。”方芳微笑,笑容澀澀的。沒錯,滕司嶼的身板與風度都一流,可他從來不在乎打扮。永遠是那麽幾件襯衣換來換去。胡子總要秘書提醒了才記得刮。能讓他這麽在意形象的,隻有一種可能。


    她問:“你有約會?”


    “嗯。”


    “是誰?”


    “還能有誰?”


    “可是……你跟葉默寧,不是分手了嗎……”


    “對,所以我決定重新開始,重新追她。”那種外冷內熱、商務又天真的眼神,真是把方芳打敗了。


    她曾以為,隨著時間的流逝,葉默寧在他心裏留下的痕跡也會淡去。那盆擺在窗台邊的仙人掌,或許隻是出於習慣。誰都知道,愛一個人從最初的“金風玉露一相逢”,到後來的相顧無言,是一場多麽迅疾的電影。


    某天深夜,方芳回公司拿文件。司嶼累了,伏在辦公桌上睡著了。她猶疑地湊近他熟睡的臉龐,想偷偷地,輕輕吻一下就好。可這個隱秘的吻卻隨著他的夢囈,停駐在半空中。


    他在夢裏喃喃地說:“默寧,你回來,回來好不好。”


    獨當一麵,隻身撐起公司的大旗。業界人士都說,那個滕司嶼啊,就是個工作機器,一點兒感情都不講的。有誰人知,夜深人靜,他加班到累極,趴在桌上熟睡如幼小的孩子時,心底綿綿細細最柔軟的思念,便如無人拔去的翠綠的野藤,窸窣地生長……


    他愛她。


    他還愛她。


    他隻愛她。


    他以為她還會回來。


    第二天。


    “不是吧?滕總。”見他居然一身最新款的gi,沒穿那套千年不變的商務西裝,蘇律師詭異地笑,“特意造型過?”


    “喀,人都到齊了吧?”


    故意連默寧的名字也不提,耳根卻發熱的家夥。


    蘇律師引他到辦公桌前,滕司嶼掃一眼,見辦公室裏除了他們倆再無他人,心情立刻低落,推開了秘書遞過來的碧螺春。


    蘇律師攤攤手,無奈地說:“以為你說著玩玩,誰知道你是認真的?”拿過桌上一份協議,“喏,她剛簽完走的。”


    協議落款處簽著“葉默寧”,筆跡與人一般清麗。


    仔細看去,墨跡微微濕潤。


    “她走了多久?”


    蘇律師抬手看表:“五分鍾不到。你等等啊,我去拿你的財產繼承合同。”


    等他從裏間拿了合同出來,滕司嶼早就沒了人影。“不是吧?連遺產都不要就追妞去了?”那女孩好看是好看,可算不上傾國傾城啊,怎麽就把咱們的“鑽石王小五”迷得七葷八素呢?真是不明白啊不明白。蘇律師搖頭笑,看來,又是一出英雄難過美人關的好戲。


    正是上班時間。


    清晨上學上班的人群,常常匯成一條無涯的河流。這條大河閃著微光,從城市的一端湧往另一端,載著人們的生之希望。那麽多麵孔,仿佛點點相似的螢火蟲,多到辨不清眉目。


    他下樓仔細看,湧入視野的河流裏,沒有她的模樣。許多人的思念,是寫在水麵上的字,一邊寫一邊消失。揮灑得優美,淡去得迅疾。他的思念是一幅每天拚上一塊的拚圖,時間流去,原本零散的拚圖愈來愈完整。


    路過的女生看到這麽帥的大男生從樓上下來,禁不住多看幾眼。司嶼仔細分辨人海裏的每一個背影和側臉。這個不是默寧,那個也不是。


    不是,不是,都不是。


    沒有一個背影是她的。


    他悵然地想,這短短五分鍾裏,走路慢吞吞的她能跑去哪兒?


    等司嶼落寞地轉身回到大廳,大約兩分鍾後,確信他已經放棄尋找的默寧從緊急消防通道裏溜出來,喘口氣,捶一捶腿。少女留戀地回望,正巧和倚在休息區的滕司嶼的目光撞上。


    他像狩獵的鷹,目光灼灼地盯著正在捶腿的默寧。


    許久,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真的隻是淡淡的笑,她卻咬牙切齒地想,這家夥笑得真是邪惡。分明就是猜準她躲了起來,才故意裝作離開了。


    司嶼踱著步子走過來。


    她的目光一直不能離開他,被他牢牢吸引住。這男人的氣場越來越強大,不發一語就讓人膽戰心驚。一個穿著性感小黑裙的女生風風火火地與滕司嶼擦肩而過,明明走過去了,又驚豔地回頭,禁不住多瞥一眼這個英俊的男人。當她發現他一心望著的人是葉默寧時,又從頭到腳打量打量葉默寧,憤憤地離去。


    司嶼幫默寧捋去頭頂發絲上的雜物。


    動作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顯得過分親密,也不生疏。她又感覺到這份久違的溫暖,像是全身都要融化掉了。


    整個世界沉入觸不到底的寂靜中。


    人潮,車流,無關愛情的一切都消失,化作渺渺塵埃。


    他說:“怎麽像隻青蛙蹲在消防通道裏?”


    “你……你……你才是青蛙呢。”默寧滿頭“黑線”。開開玩笑,兩人都輕鬆了些。司嶼說:“明明都認識,以後就別刻意裝‘陌生人’了,好辛苦。”


    大廳裏人來人往,佇立原地的他們那麽顯眼。把自己的號碼輸進她的新手機裏,他說:“有任何麻煩事,打我電話,我們從朋友開始,重新來過,好不好?”


    再次走出寫字樓的葉默寧,包裏多了一份遺產繼承合同,手機裏多了前男友的電話號碼。


    等地鐵的五分鍾裏,她端詳那號碼。食指一下一下撫摩手機屏幕,像是在撫摩他的臉。地鐵進站了,她在一晃而過的玻璃車門上,看到自己笑得無奈的臉。


    然後刪掉了他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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