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晚鍾,教堂頂部的木製十字架在漸漸深濃的暮色中若隱若現。大群大群的鴿子在霎時飛過,覆蓋頭頂上的一大塊天幕。


    真夜踮著腳尖在一個又一個水坑的間隔間走著,抱著剛買的麵包跳過去,就像小時候撐著小花傘在水塘邊捉蝌蚪踩水花一樣,輕鬆愜意。


    “由真夜,你以為你才七歲啊?還學小朋友跳水坑?”


    “切,開心不就好了嗎?”真夜回頭衝他笑,嘴角的梨窩蓄滿了醉人的甜蜜,看得小七怔住了,像是失掉了魂。


    “你怎麽了?”她問。


    “沒、沒什麽。”該死的,怎麽結巴了?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剛剛真夜真夜她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挺可愛的呢。


    那個能讓你莫名其妙就開心起來的家夥,就是自己真正喜歡著的人。


    “由真夜你就不能淑女一點?別跳了,來,我背你!”


    “你?!”


    “我是大男人,怎能讓自己的女朋友吃苦呢?”


    “女朋友?”真夜怔住幾秒,終於反應過來後整張臉用瞬間躍上十幾萬英尺高空的速度漲紅。


    女朋友?


    嗯,女朋友,嘿嘿。


    她傻傻地笑著,甜蜜地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


    由真夜永遠都不會記起,小七卻從沒忘記過:小時候的他也是這樣背著櫻藍去買糖果,哄她開心。仿佛多年以前的畫麵又重現,小路上留下了男生背著女生的幸福背影。


    這個十二月,布拉格像是逾越過冬季的門檻直接迎來了春天。


    日光輕盈溫暖,雨水豐沛,江河湖海奔騰起伏。流雲以迅疾的姿態大片掠過天空。雲端上,風箏正在俯瞰開滿花朵的粉嫩平原。女孩睜著清澈的眼睛遙望那個人邪氣溫暖的笑顏。


    手心交織,嫣紅的花朵開在衣襟上。


    枯葉落下,愛情重生。


    他不忍心再離開她。


    隻想守護著她,關心著她,就這樣陪著她一直一直走下去。


    終於隻差最後一樣果醬沒有買了。


    “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在這裏等窩?”真夜跑進果醬店又探出頭來不放心地望望,“要等我哦~,馬上就回來了!”


    “你越來越羅嗦了。”拿出手機翻看著信息,小七揮揮手,“去吧去吧。”


    真夜這才放心地提著購物籃去選果醬。


    夜色漸漸深沉,廣場上的遊人散去,露天咖啡座也紛紛打烊。


    這裏是廣場邊的僻靜的小巷子,人跡就更加稀少,小七站了一會覺得有些累,四下大量著終於發現街拐角那邊有個消防栓,意識不客氣地走過去坐了下來。


    陪女生買東西就是麻煩~,腳都站麻了。他唧唧歪歪地嘟囔著:真夜這家夥是不是在一年裏長胖了?還真沉呢,背得胳膊都酸了。這是悲哀喲~,以後每次陪她出來都要這樣背回家嗎?真想在她額頭上寫個“豬”字~。


    不行不行,如果她也是豬的話,那不是跟尊尊那家夥是一對嗎?那怎麽可以?!她可是我端木鏡夜的。不如


    小七一個人胡思亂想著,一會兒吃醋地皺眉,一會兒又甜蜜地傻笑。


    身後的巷子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端木鏡夜?!”


    突然有人在背後叫他的名字,小七應聲回頭,迎上來的是一群陌生男人,還有一把已經刺向他心口的匕首。


    他下意識地推開那個陌生人,順帶著那個人的離開,插進小七心口的那把匕首也跟著被抽出。


    嘩


    他身體裏的薔薇色的液體瞬間奔湧而出,肋骨下一陣刻骨銘心的痛。沒來及追問對方的身份,自己已經支撐不住轟然倒下。


    “他死了嗎?”


    “走!”


    所有的動作加起來不超過三十秒,那群人像被獵人驚擾的鴿群一哄而散。


    “端木鏡夜,還記得我嗎”記憶中刻骨銘心的聲音,油廠魅惑地重新回蕩在耳邊。攤倒在地上的小七麵前漸漸有深紫色的迷霧聚集,凝結成人魚塞壬美到絕望的臉。


    美麗的東西都有毒。越美麗,越有毒。


    果然是人魚在操縱著那些人類的靈魂!!


    是她!終於不甘心地來報複


    肋骨下柔軟的髒器裏充盈著溫暖的液體,他低頭一看,自己的手上全部都是嫣紅的血。


    “可惡,你居然操縱人類“


    不是把她重新封印起來了嗎?看來這次又


    “你不用擔心,他們不會受到懲罰的,明天早上醒來那幾個人就會忘記今天發生的一切。”塞壬撫摸著小七蒼白的臉,“嗬嗬,所以請放心端木鏡夜,你一定會是白死的。”


    “擅自操縱人類會遭受主宰者的懲罰,塞壬,你這樣做值得?”


    “值得隻要你死了,隻要這仇報了,一切都值得。”塞壬媚笑著,消失在一片冰冷的霧氣中。


    瘋子。


    她已經完全瘋了。


    身體


    在變冷、變重他想掙紮著站起來,但似乎成了永遠不可能的事情。血汩汩地從傷口淌出來,開始在他身體內的其他地方蔓延。


    原來當人類是這麽地脆弱,一點點創傷就可以徹底玩完。端木鏡夜,這次你是徹底high大了。身為引魂師的傳人,終於也到了這個時刻。他自嘲地笑,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從口袋摸出手機。摁下快捷鍵1,顯示屏上頓時出現“連接中字樣,而連接的人是“真夜”。


    “走了?”真夜把粉紅色的果醬罐子緊緊地抱在懷裏,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布拉格廣場。


    空的,空蕩蕩的一片。


    布拉格的人口本來就稀少,更何況現在是冬天的夜晚。喉嚨裏有難受的哽咽,有不好的預感在她的腦海中盤旋著。手機響了,是小七打過來的電話,她趕緊接聽。


    “喂?小七,你在哪裏?不是說好等我嗎?”她很委屈,明明說好的,怎麽他就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可那一邊的小七並不肯說他在哪裏,隻是淡淡地問:


    “真夜,如果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走了?!


    去哪裏?!!


    “你”仿佛有一根針又重新紮進心髒,痛。她幾乎快絕望地問,“別開這樣的玩笑!!你又要去哪裏?”


    不是回來了嗎?


    不是說不會再走了嗎?


    是開玩笑的吧?!


    一定,一定是的!


    可小七此刻的聲音那麽安靜,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


    “去一個我從未去過的地方,據說很美。”


    “別走!”


    “不行。”


    “別走,別走,別走”


    “對不起。”


    “算我求你,小七,不要走。”


    “忘記我。我不會再回來了。”


    聽到手機那邊傳過來的這句話,真夜隻覺得像是被人從頭到腳潑下滿身冰水。冰冷直入骨髓。


    不知什麽時候天空下起漫天大雪,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布拉格的金色屋頂被包圍在一片聖潔美好的雪白中。她突然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腳步被粘在廣場一小塊水泥地上,聽著幻覺中雪花降落在心底的聲音。


    上次是不告而別,這次是明明白白地宣告著:忘記我吧,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


    不可以!


    “不,我不想忘記你!小七!你一定要回來!即使是每年隻一次,也回來看看我!每年我的生日,一定要回來!”她哀求著。


    “小七!我知道你在聽,你回答我啊!”


    “求求你,答應我啊”


    還是不肯答應嗎?她終於卸下堅強的假麵,起先哽咽,既而一個人在布拉格廣場大哭起來。


    為什麽?


    為什麽不要她了呢?


    那句“女朋友”原來也騙人的,也是說著玩玩的?


    騙子。大騙子!


    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怎麽還能失去他


    小七聽到真夜的哭聲,他真想把她抱在懷抱裏,擦掉她的眼淚。可他終於明白原來人在臨死前是這樣無奈,無論你有多少夢想沒完成,無論你有多麽想愛的人,無論你有多麽不甘心,你都必須在瞬間放棄一切。


    真想親口對她說那三個字,可如果真的說出來了,這個傻丫頭會不會一直等下去呢?


    一直等著他這個永遠不可能再回來的人。


    不。寧願她帶著誤解忘記自己,這樣才能重新找到幸福。小七摁掉了電話,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連呼吸都困難。胸腔裏壓抑著鋪天蓋地的潮水,痛痛地快要奔騰而出。


    原來上帝是讓他們來相愛的,不是讓他們來廝守一生的。


    “真夜,抱歉,我沒有辦法陪你到最後。”


    聽到那些來自宿命中流離的風聲,颼颼地穿越過命運的軌跡。漸漸失去意識的小七停止了呼吸他的身體被隱沒在蒼茫的大雪裏


    慢慢地,連身體也開始一點一點地消失,像一陣來去無蹤藍色的風,片刻間沒了蹤跡。


    真夜,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在一個被世人叫做天堂的地方,有一個愛過你的笨蛋。


    他把他的愛情藏得很好,連他自己都沒發覺。


    一直到死,才明白自己是如此深愛你。


    鐺——


    鐺——鐺——


    教堂的鍾聲聖潔地敲響。


    第二天清晨,下過雪的布拉格廣場有震懾人心的美,遊人們忙著拍下這難得一見的雪景。誰也沒有發現,在廣場邊的巷子轉角,有人曾在昨夜的雪地上寫下幾個字


    雖然歪歪扭扭,深深淺淺,卻是用盡最後的一絲氣力寫下:-


    由真夜-


    我


    喜歡你。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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