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各自心裏的故事呢?所有未曾萌發和已經發生的浪漫,都排山倒海地一次襲來吧。總之這個夜晚,紅人館裏除了皇微和尊尊還能安睡以外,其餘幾個人……都是徹夜難眠。


    第二天上午。


    "由真夜小姐,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還在被子裏的真夜就接到國內警方的電話,"……雖然找不到慕音嵐的屍體,但是在那種極惡劣的天氣環境中,他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


    沒有生還的可能?


    心痛的真夜終於聽到這個最怕聽到的消息,說他"沒有生還的可能",也就是宣告著嵐已經死了。


    聽完對方的抱歉後,她把電話放好,滑回被子裏將整個頭都蒙住。嵐的最後一篇日記也已經在早上傳真過來,他在失蹤前一天寫下的日記上的句子簡單卻讓人迷惑——


    "我和端木鏡夜之間,隻有一個人可活。


    我想這就是命運。"


    "隻有一個人可活?"她在被子的黑暗中回味著這句話。


    這就是嵐留給她最後的謎麵嗎?如果嵐真的已經去世,那麽他到底是在冰風暴中喪命,還是因為布拉格紅人館,因為端木鏡夜?


    她什麽都不願意再想,身體裏不斷散發幽藍絕望的氣息,把整間房都浸透在憂鬱中,連在這憂鬱中遊弋的人魚塞壬都被染成深藍色。


    真夜把自己蒙在被子裏直到下午,推開房門發現大家都不在。她趿拉著拖鞋在廚房胡亂煮了點意大利麵,思緒紛亂得甚至咀嚼不出麵的味道。


    嵐的日記分明就是在暗示:如果有一天他出了什麽事,那一定跟小七有關。她也早就見識到紅人館的實力,他們幾乎無所不能,更何況是動一兩個跟紅人館有過節的人?


    "該死的。難道一定要懷疑他嗎?!!!難道就是小七他……"真夜理著亂了的額發實在不願意把嵐的事情跟小七聯係起來,她的思維在抗拒著這個事實,但一切線索都明確地指向他。


    如果她的推斷沒有錯,整件事情的經過應該是這樣:


    小七和嵐都深愛著櫻藍,櫻藍和小七還有婚約。後來嵐可能是用了什麽手段換取到了櫻藍的愛,但也背負上紅人館的詛咒,也就是嵐在日記中所說的"代價"。嵐需要付出的代價可能就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換句話說,就是小七想要嵐消失。


    永遠永遠地消失!


    乓當一聲,真夜手裏的餐叉滑落在桌麵上。金屬顫音回蕩在空落的大廳裏。她這才意識到大家都不在館裏。既然滿心疑問,時間不等人,不如去小七的房間找找線索?她找到鑰匙打開小七的房間門,把鞋子脫在外麵,光著腳輕輕走了進去。


    這小子的房間出乎意料地幹淨整潔,手指拂過桌麵連一絲灰塵都不沾染,空氣裏有男款coolwater神秘清冽的氣息。她沉迷在這氣息中半晌,終於反應過來,小心地打開他的抽屜和書櫃,一個一個文件、一本一本相冊地翻找。


    沒有,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沒有關於嵐的任何線索,甚至連關於櫻藍的線索也沒有。


    正聚精會神翻找的她沒有發現,有人已經回家推開她身後的房門。


    "你在找什麽?"


    身後冷冷的一聲問話讓真夜怔住,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回來了?


    她轉過身,看到的果然是小七沒有任何溫度的臉。


    小七站在門邊打量著真夜。


    沒有驚訝和沒有半點心虛寫在她臉上,由真夜還真不是一般的冷靜。


    她果然跟別的女生不同。


    這麽想著的小七無可奈何地笑,比起過去那個溫柔可愛、毫無瑕疵的她,現在這個冷豔到讓人心寒、倔強到死的由真夜更讓人無法忘記。


    她始終在懷疑他,他卻為她著迷。


    突然一陣虛脫感襲來,小七眉頭緊皺地靠向牆壁。


    真夜趕緊過來扶:"你……你怎麽了?"


    "不要你關心。"違心地推開她,走到窗前撐著書桌。他昨晚又接到一樁有關人魚的請求。最近在布拉格附近突然出現成群結隊的人魚族人。她們經常在夜晚伏擊路人噬走他們的靈魂,造成無數人口失蹤事件,警方對這個案件根本無從著手,找不到半點破案的線索。


    出於道義他幫忙捕捉了幾條人魚,但這些人魚在成群結隊時會互相增援,靈力強大得驚人。正巧千曜、尊尊他們都有別的事情在忙,勢單力薄的小七雖然最終收服了那些人魚,但也元氣大傷,喉頭裏滿是血腥味,連站著都要費盡全力。


    他擔心的是人魚的目標絕對不止是幾個路人……她們是為迎接塞壬而來?還是有別的陰謀?


    看著小七虛弱的樣子,真夜一陣心疼。但想起嵐的事情,她又回複了冷漠。


    "喂,到底怎麽了?"


    "沒事。我隻是不想看見你。"


    鼻腔裏湧出的深紅血液從指縫間淌下,蜿蜒爬過小七的指間。他背對著她,不讓她看到自己這麽狼狽的樣子。他的額頭不斷地淌著冷汗,嘴唇由紅轉為毫無血色的慘白,喉嚨裏腥鹹一片。


    "從來布拉格的第一天開始,我們就把你當成了紅人館的成員之一。"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小七毫不隱瞞地說,"我也能感覺到你的懷疑。坦白說,我和慕音嵐之間的確有一些過節,我就是要他付出代價!真夜,如果嵐並不是在冰風暴裏失蹤,而是被我殺了,你會怎麽辦?"


    他回想起往事,內心排山倒海:由真夜,如果真是我殺了嵐,你是不是就打算替他報仇,結果了我?是不是就打算把在紅人館的一切都抹殺掉,隻剩下仇恨?


    隻剩下那些無聊的仇恨,就像你當初來到這裏一樣,你不是為了我、千曜、尊尊或是皇微中的任何一個人而來,你隻是為了他。


    為了那個奪走"她"的慕音嵐。


    想到這裏,小七微微眯起眼,神色中重新閃現絕望。既然她心裏始終隻有哥哥,那就幹脆把一切挑明,他倒想看看如果真是他要了嵐的命,真夜到底會拿他怎麽樣。


    可身後沒有一點動靜,真夜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聽他說完。


    "我隻是想知道你最真實的想法……"大概是情緒太過壓抑和克製,小七的冷汗開始大顆大顆地掉,身體仿佛被一副無形的枷鎖拖著,一點一點地往下滑,"雖然我並沒有……"


    最後一句話來不及說完,意識迷糊的小七就倒在了地板上,合上雙眼的瞬間他這才發現自己身後的門邊空空的,半個人也沒有。


    原來真夜已經走了。


    沒等小七說完就走掉的真夜跑出了紅人館,大步大步地在街上奔跑,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這個長發漆黑的女生在跑過時,每一寸背影裏都散發著清冽的傷感,就像coolwater滲透在水裏的滋味。


    不想聽不想聽。


    不想聽到他說出嵐到底是不是他殺的。如果真是的,那該怎麽辦?


    由真夜你這個膽小鬼,你是在害怕什麽?你是害怕麵對嵐的死?還是在害怕……


    "……我竟然舍不得。"她終於沒有半點招架之力地敗下陣來,無能為力地接受了這個不知該怎麽接受的事實——


    由真夜喜歡端木鏡夜。


    由真夜喜歡上可能殺死自己哥哥的人。


    人生挫敗感撲麵而來,她突然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卻連站在街邊大哭一場的勇氣都沒有。


    真夜走到河邊時,天色已經全暗,月光下的布拉格像一座流金淌銀的童話之城,承載著所有最美麗的幻想。剛在咖啡店的椅子上坐下就看到抱著膝蓋在河岸邊哭泣的伊莎貝兒。


    她叫了些吃的打包好,走過去遞到伊莎貝兒眼前:"還沒吃東西的吧?"


    "嗚~!"伊莎貝兒抬起淚眼看了一眼真夜,"別理我別理我,我是個超級倒黴的人~,跟我說話會沾染上黴氣的~!"


    "有那麽恐怖嗎?"真夜蹲下來,擦掉她眼角的淚水,"相比我而言,你已經很幸運了。"


    "怎麽怎麽呢~?我還不夠慘嗎?千曜他今天把我叫出來,他要我離開紅人館,還說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喜歡過我,他隻希望所有的女生都圍繞在他身邊,所有女生都仰慕著他,但是他從不會留心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嗚~,我怎麽這麽倒黴呀?為什麽偏偏要喜歡這個該死的花花公子……"


    "我喜歡的人可能殺了我哥哥。"


    伊莎貝兒頓時怔住!


    "你喜歡的人……他、他、他……"她遲疑了很久終於逼迫自己說出那句話,"他可能就是殺你哥哥的凶手?!"


    自己喜歡的人,殺了自己的親哥哥?


    天!!!


    怎麽會有這樣的事情?太殘忍了!!!


    伊莎貝兒結結巴巴地問:"你怎麽會遇到這種事情?天啊!!!那真夜你打算怎麽辦呀~?你喜歡的那個人是誰~?"


    有風從她和真夜之間呼嘯而過,可仍舊無法在真夜的臉上擊起任何波瀾,她伸手抱起嬌小的伊莎貝兒。


    "喂喂喂,你幹什麽啊?"


    "別吵,我背你回家。"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回那個地方!!!我不要再看到原千曜那個壞蛋!!!"


    "再吵我就把你扔到河裏去。"


    "嗚嗚嗚~,連你也欺負我~!!"


    "好啦好啦,乖……"聲音溫柔了下來,"如果他們都欺負你,那就換我來保護你。"


    那一個晚上,伊莎貝兒趴在真夜的背上一直在哭,邊哭邊發火,真夜背著她走過霧氣繚繞的河邊,看那些高高低低的美麗教堂倒映在河水中。


    "別哭了。"


    "真夜,你當我姐姐好不好?好不好?"


    "不要。"


    "嗷嗚~,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喜歡你當我姐姐。"


    "乖,睡吧。"真夜安慰她,"一覺醒來就什麽都忘了。"


    她強忍著心裏的難過安慰伊莎貝兒。


    每個人都希望能在對的時間裏遇到對的人,可際遇總愛惡作劇,讓我們在戀愛中一次又一次地受著傷。


    "老天,看來我也需要一個惡魔之心了。"真夜無奈地笑,她背上的伊莎貝兒哭著哭著睡著了。做著噩夢的伊莎貝兒,眼淚從臉頰一直淌落到真夜的脖子上。


    "真是個笨孩子。"真夜心疼地扭頭看看她,用力將她往上托了托。


    手好酸啊。沒想到這小家夥這麽沉呢。如果不是背負著這麽多事情,真想認這個家夥當妹妹,好好地疼愛她。


    雖然勸說著她要做堅強的女孩子,可在內心最深處,真夜明白自己安慰伊莎貝兒的所有話都隻能是飲鴆止渴。誰都懂類似於"忘記吧,以後會更好的"的道理,但真正麵對時,就不是那麽容易。


    如果對於自己喜歡的人可以說忘就忘,那還算是真正的喜歡嗎?


    前方路燈的燈光暗淡了幾秒,有兩個高大頎長的人影正倚在路燈下。還沒等真夜走過去,其中金發的男生已經跑過來,將她背上睡著的伊莎貝兒接過去背在自己背上。


    "對不起,真夜。"千曜扭頭看看眼角還掛著淚痕的伊莎貝兒,愧疚地道歉,"累了吧?我來背她回家。"


    旁邊的小七半句話也不說,默默地走在真夜和千曜之間。真夜隻得跟在小七後麵,聽著他緩慢沉重的呼吸。剛剛那一場爭執被他們兩個人刻意回避,明明彼此都介意得要命,明明都滿心困惑,卻都因為無法取舍而裝成若無其事。


    或許由真夜和小七才更像是兄妹,一個倔強冷豔,一個桀驁不羈,卻都是外表堅強內心敏感的孩子,就像山頂上看似毫無聯係的兩株植物,有各自的枝葉和美麗,但深埋在地下的——是緊緊聯係在一起的同一條根。


    背著伊莎貝兒的千曜不放心地回頭看他們,眉頭間有隱約的焦慮。


    剛剛回紅人館的他看到倒在地上的小七時,嚇了一跳。盡管他知道這一定跟真夜有關,可小七卻什麽也不肯說,隻告訴他"布拉格附近出現很多人魚噬魂,還有人居然被人魚噬魂。那些怪物又回來了,我們要提防"。


    人魚?!那些美麗可怕的怪物又卷土重來?!


    本來真夜和嵐的事就已經夠讓他們頭痛,現在人魚也跟著出現?!!——


    看來事情真是越來越有得玩了。


    真夜和小七還是一前一後尷尬地走著,性急的千曜已經背著伊莎貝兒漸漸走遠,路上隻剩下他和她兩個人。在街的拐角,小七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叫住她:


    "由真夜。"


    "怎麽?"她語氣中有火藥味。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不等她答話,他接著說,"好消息是:有人喜歡上你了。"


    有人喜歡上你了。


    這句話在她腦海中忽地一晃,真夜問:


    "那麽壞消息呢?"


    "壞消息就是:那個人就是你懷疑著的我。"


    什麽?


    "你說……說什麽?"真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個家夥說話怎麽都沒個前奏?幾秒後,她突然又羞又怒,"端木鏡夜!你以為你是誰,明明就喜歡著櫻藍,為什麽還要對我說這種話?是不是耍我很好玩?!"


    他冷靜地看著真夜的動怒,繼續問:


    "如果我沒有殺嵐呢?人都是自私的。嵐對於我的恨,遠遠多過於我對他,即使我不動手,他也會找上門來。"


    人都是自私的……即使我不動手,他也會找上門來。


    這算是徹底地承認了嗎?


    承認是他為了自保而不惜毀掉嵐?


    啪——


    一記巴掌扇了過去,小七的左臉隱隱顯現出清晰的掌印。


    完全可以躲開的,但是他沒有,也沒有伸手去擦正從嘴角滲出的血絲,隻是微微眯起眼安靜地看著眼前他喜歡的這個女生。


    看著她從眼眶裏大顆大顆湧出的淚水;


    看著她還舉在空中沒有收回微微顫抖的右手;


    看著她所有偽裝的堅強終於在這一刻無聲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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