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羅生門


    由真夜做事從來都是簡單直接,有男生一般的決斷力。第二天她拿著學生證去學校辦長假手續,一切順利到不像話。走出學校大門的那一瞬間,重新站在陽光下的真夜微微眯起眼睛,抬手從外套口袋裏拿出手機給萘落發了條短信:


    "我想見你。在校門口。"


    當萘落心急如焚地趕到校門口時,隻看到一臉慘白坐在門口台階上的真夜,滿地是淩亂的ckdevil煙頭。真夜抬頭,朝萘落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你看,下雪了啊……"


    真夜仰望著漫天飛舞的紙飛機,漆黑的長發在七月的大街上一直一直飛舞,發絲抽離成一場低調的奢華。


    "什麽?"萘落疑惑,循著她的視線抬頭望向天空:滿天都是孩子們折的紙飛機,緩慢優雅地滑過天空,紛紛揚揚落下一場雪白。


    像雪。


    一場落在真夜心裏的寂靜的大雪。


    "真夜,你別這樣……"萘落抱住真夜,看著真夜的肩膀輕微地顫抖,揣測她是不是在哭但又不敢問,隻能把她抱得更緊。真夜在她懷裏含糊地說著什麽。半晌後萘落終於聽清楚,她是在說——


    "……我好想……好想……"


    "什麽?"


    "好想叫他一聲哥哥……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她隻是想再叫他一聲哥哥。因為他曾說自己不喜歡她叫他哥哥,她竟然就真的沒叫過他一聲哥哥,一聲都沒有。


    由真夜已經十七歲。


    十七年來,無論是被老師罵被朋友嫌棄被同學說成是賤人都不曾掉過半滴眼淚。


    十七年來從未哭過的她,在落滿"大雪"的校門口大哭起來。


    她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無聲地崩潰。


    由真夜其實是個假裝堅強的笨蛋。她隻有在漆黑的電影院裏,隻有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隻有在已經掛掉的電話前,隻有在別人看不見聽不到的時候,才能落下脆弱的眼淚來。


    ……


    半晌後她擦掉眼淚,嵐的命運現在有一半掐在她手裏。明天開始真夜要麵對的將不止是一個陌生的國家,一個陌生的城市,更是一群連人類都不是的異類!!!


    命運到底會發生怎樣的逆轉?一切從明天開始。


    盡管下午萘落一個勁地說"由真夜你玩真的啊?你一定是瘋了瘋了,你媽媽也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跑到布拉格去的",當時她還真擔心萘落這個死烏鴉嘴說的話會成真,但出乎意料的是,晚餐時,媽媽在聽真夜說完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且提出自己要去布拉格探個究竟的時候,她隻輕輕說了句:"好,那你去吧。"


    這麽爽快的回答,反而讓做好了據理力爭準備的真夜愣住。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無從開口。


    奇怪。


    真的很奇怪。


    媽媽從前一聽到"布拉格"三個字就臉色大變,上次隻是看到她頭上的傷口,都擔心是布拉格的那群人找來,而狠狠訓斥了嵐。


    如今她怎麽會這樣輕而易舉地就答應?


    "媽媽,我……"


    "你想說的我都明白,真夜,你自己收拾好行李去就可以了。"


    說完,媽媽已經轉著輪椅,獨自一人進了房間,留下真夜站在客廳裏疑惑不解。房間裏的媽媽吃力地滾動著輪椅到書桌前,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精致的桃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拭去匣子上的灰塵。


    打開它,裏麵鄭重地珍藏著一照已經泛黃的照片。


    那是一張格外英俊的男人的臉,在古舊的桃木匣子裏塵封多年。這個永遠穿著黑色衣裙的女人一貫隱忍的眼神中終於又閃現出少女才有的柔美光澤,光澤漸漸匯集成溫潤的淚珠,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她摩挲著照片:"澈,我們的孩子,注定都要去那個命定的地方。先是她,後來是嵐,現在又是真夜……難道這一切真的是無法逃脫的宿命嗎?"


    幾天後,由真夜獨自踏上了去布拉格的旅程。站在候機旅客中的她眼神中沒有潮水起落,漆黑的長發在燈光裏閃爍著幽藍的光澤,像月色下的燕尾蝶。沉在心事中的由真夜沒發現,在隊伍的那一邊,是另外一雙同樣冷得像深海的眼睛在帽簷下注視著她。


    那雙碧綠的眼瞳層次分明地蕩漾著光芒,倒映著由真夜的身影。這雙眼睛的主人注視半晌後,冷寂地拉下帽簷,重新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前方長長的隊伍。他高大頎長的身影和真夜纖瘦高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像兩隻盤旋在山頂無處可落的鷹。


    "誒,你看我們前麵的那兩個人。"在他們身後的兩個女生悄悄地八卦著,時不時一笑。


    "是吧是吧?我說了很配的。"


    "哈哈,又像兄妹又像是情侶,感覺真的很搭誒。"女生們的說笑聲鑽進了真夜的耳朵,她左邊額頭上掉下一根黑線:難道後麵的女生在說自己?略略地偏頭往後望了一眼,身後是兩個旅行學生模樣的女生,見到真夜回頭兩人立刻噤聲。


    "果然是在說我……"真夜又往旁邊一瞥,發現了男主角。原來隔她隻有一米的另一隊裏,有一個高大的男生站的位置正好與她平行,她們說的應該就是他了。隻是這男生的臉被棒球帽遮住大半,隻露出深藍的發絲在耳後飄散著。


    雙手插袋。漫不經心地嚼著香口膠。他隱沒在人群裏的氣息中有神秘的薔薇香氣,如雪白的飛鳥在夜晚舒展雙翼,優雅地劃過漆黑的天空。


    該怎麽去形容這瞬間內心的觸動?


    是漫溢著經年的熟悉?還是驚鴻一瞥的刻骨銘心?


    真夜在心底暗暗驚歎:這家夥好高,居然比嵐還高。真夜的身高在班上女生中已經數一數二,這男生竟然比她還高將近一個頭。


    這時候登機口的隊伍開始緩慢地挪動,真夜從包裏拿出登機牌,把剛剛這些無聊的事情拋在了腦後。進機艙找到位置後往座位上一倒。"出門就是累。等會還要轉機,到了布拉格都天黑了吧?"她正想著是不是要找個人問問路,旁邊的座位上被人啪地扔過來一個旅行袋,緊接著不聲不響地坐下一個男生,雷厲風行地帶來一陣深藍的氣息。真夜偏過頭一看:這不就是剛剛在候機時看到過的那個男生嗎?


    都到機艙裏了他還是沒有摘下棒球帽,帽簷下隱隱露出唇角略略上揚的誘人弧度,禮貌地說了聲"excuseme"就自顧把旅行袋塞進行李架,然後坐下將帽簷拉得更低閉目養神。


    "你好……"真夜試探地推了推他的胳膊,"請問你也是去布拉格嗎?"


    她想問他是不是知道布拉格哪裏有便宜幹淨的旅館和餐廳,但對方連眼皮都沒有抬,繼續睡。


    "不理人?"算了。真夜悻悻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小心撞掉了男生放在腿上的外套。銀亮的一道金屬光線從她的視線中掠過,真夜定神一看,剛剛從他的外套口袋中掉落在機艙地板上的居然是一把精致的手槍,槍口上還裝著消聲器。


    她心裏驚訝:隻有間諜和殺手這類的角色,才會帶槍,並且還在槍上裝消聲器吧?!!


    "你……"真夜怔怔地看著他,她下意識地想去撿那把槍。但男生已經先她一步撿起了它,帥氣熟稔地轉動手指握穩後——他用槍口抵住了由真夜的額頭。


    額頭的皮膚感覺到了槍口的冰冷。隻要他輕輕扣動扳機,真夜的血就會噴射而出,生命消散得無影無蹤。


    真夜怔怔地看著對方,他的眼神藏在帽簷下,正想看清楚對方的真夜突然感覺到脖子後的tattoo刺骨地痛!


    "hi!由真夜!又見麵了?!!!"一個熱力超強的擁抱讓真夜差點窒息。"誰啊?"她猛地推開圍住頭跟脖子的手臂回頭定睛一看——


    原。


    千。


    曜?!!


    "離我遠點!"才懶得理這個熱情過頭的家夥,"在國內的時候我問你誰是eleven,你都不肯告訴我,這時候又來獻殷勤?給我彈開。"


    照樣是邪邪地壞笑,語氣中有讓人挪不開步子的輕佻。原千曜彎下腰輕輕蹭了下她的鼻子,轉身對剛剛那個有槍的男生說:"算了。"


    男生於是把槍收好繼續睡覺,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剛剛那略略驚險的一幕沒有驚動飛機上的其他人。飛機已經爬升到高空,乘客們或聽音樂或在小聲地談笑著。


    疑惑在由真夜的心中越來越濃重:原千曜是布拉格紅人館的人,而這個陌生男人跟千曜這麽熟,那麽他很有可能也是布拉格紅人館的人吧?他是塞壬所說過的誰?他到底是誰?他也認識eleven吧?!!那他認識嵐嗎?!


    無數個疑問在由真夜的腦海裏盤旋,同樣心緒不寧地還有真夜行李中的人魚塞壬。她被裝進一隻藍色的小水晶瓶裏混過了安檢,但這狹小的空間還是讓她有夠惱火。


    真夜轉頭裝做看風景望向窗戶外潔白的雲層,其實她是在尋思著該找什麽機會問他身邊的男生是不是認識eleven。在她身邊一直"熟睡"的男生輕輕抬了抬帽簷,看著那一邊真夜美好的側臉……他其實也很想問身邊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子:剛剛他用槍抵住她的額頭時,她有什麽感覺?


    個性中冷峻的一麵讓他終於還是什麽都沒問,隻是歎了口氣又重新把帽簷拉下睡去。


    各懷心事觀察著對方的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同一航班上穿越過天空的盡頭,直奔同一個目的地——布拉格而去。


    原千曜誇張地跟真夜和同伴打了招呼後,像模像樣地推著餐車去給別的乘客派發點心。與他擦肩而過的空姐微微露出訝異的表情,輕聲問身邊的同事:"剛剛過去的那個,是新來的同事?"


    同伴疑惑地搖頭:"沒見過呢。"


    坐在座位上聽到她們疑問的真夜心裏一動:連空姐都不認識原千曜?那他為什麽要裝成是空乘人員?原千曜和這個男生應該都是布拉格紅人館的成員,他們為什麽要混到這班機上?


    飛機偶爾遇到氣流小有顛簸,但一會兒就恢複了平穩,一切看起來都再安穩正常不過。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幫您換一杯咖啡。"


    "你眼睛長哪裏去了?那我的西服怎麽辦?上麵灑這麽多咖啡,你要我等下下飛機怎麽去開會?"前麵幾排座位邊一陣騷動,犯錯的空姐紅著臉拚命地向客人鞠躬道歉。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幫您擦幹淨。要不您現在先脫下來,我幫您送去幹洗?"


    客人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富商,脫下阿瑪尼隨手往可憐的空姐臉上一扔:"不用幹洗了,用你自己來賠吧。"


    戰戰兢兢的空姐敢怒不敢言,一聲不響地撿起掉在地上的西服,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頰一滴滴地滑落……其他的客人見到這一幕,開始竊竊私語地議論。大家盡管同情那個空姐,可誰也不願意為她出頭。畢竟這是在飛機上,誰願意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空姐而打攪自己旅途的清淨?


    左邊一直"沉睡"著的男生突然坐起來,異常專注地凝視著前麵的那個富商。那神情像有靈氣的獸類在一公裏以外鎖定了自己的獵物,隻等著時機成熟就一躍而上……帽簷下他的眼瞳是瑰麗的冰綠,像沉入地中海的祖母綠寶石,浸滿深不見底的憂傷。


    "你、你、你……"真夜怔怔地看著他美得如此逼人的眼瞳,"你不就是……"


    正準備問他,他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真夜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喂,剛剛空乘小姐說正遇氣流,不能隨便離開座位!"


    "囉唆。"拂開她的手,他從外套口袋裏拿出那把精致的銀色小手槍,旁若無人地裝上子彈。做這一連串的動作時,他的嘴角一直閃爍著某種寓意不明的笑意,帶著恰恰好的邪氣在預示著"該動手了"。


    空姐還在給那位麻煩的富商小心翼翼地道歉:"先生,您的西服已經送到飛機上的幹洗間,相信在飛抵目的地之前,一定可以照常洗好。給您帶來麻煩實在是不好意思,希望您旅途愉快……"


    富商冷笑著攤開麵前的早報:"不用囉唆,我會投訴你的。今天晚上回去自己打好離職信吧。"真夜身邊的男生甩下棒球帽,豎起衣領不動聲色地走到那富商麵前——


    "打攪了。"


    沒有給富商任何反應的時間,槍口已經瞄準了他。男生漠然地看著眼前命懸一線的獵物,不緊不慢地說:"受你妻子所托,我來帶你找回一些失去的東西。"他輕輕地轉過子彈夾。


    啪嚓。


    彈匣發出殘忍的脆響。


    "我、我、我……你、你……"富商緊張地哆嗦著,他慌張地四處張望,卻絕望地發現沒有任何人發現想要殺他的這個男生,"是她派你來殺我的?我就知道那個老太婆一直想害死我!!她想害死我就可以拿遺產了!!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他們都看不到你?!!!來人啊!來人!!你們快來救我!!!救我!!!"


    "不用叫了。沒用的。"


    真夜四下張望,發現果然如他所言。


    沒用的,其他人都看不到這個男生,也聽不到他和富商之間的對白!空姐照樣來來往往地忙碌著,為乘客派發點心和飲料。有人在看著窗戶外的雲層發呆,有人聽randb輕輕打著節拍,有人愜意地喝著飲料……可就是沒有任何人發現男生拿出槍瞄準富商的這一幕。她明白了:一定是這男生用了什麽超乎尋常的幻術,把他自己和富商屏蔽在了旁人的視覺和聽覺以外。


    但是……等等!!


    真夜一怔,突然想到了最重要的一點:既然別人都看不到,那為什麽她由真夜可以看到?


    "為、為、為……為什麽?你到底是人是鬼?!!為什麽他們都看不到你?!!!"富商絕望地往椅背上靠,"我警告你啊,你別以為自己可以動我?你要是殺了我,就別想混下去了。那個該死的女人給了你多少錢?我付給你她的雙倍……"


    話說到一半,聲音突然在他的喉嚨裏卡住——


    因為那把銀色手槍已經抵住了他的額頭。


    "你不用管我是誰。"男生不屑地笑,輕輕扣住扳機,"這是她送給你的……"


    冷汗大顆大顆不受控製地落,富商虛脫地癱軟在座位上,眼睜睜地看著這陌生男生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扳機——


    "她送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嘭。


    槍聲被消聲器吸走,子彈披荊斬棘地順著彈道射出,循著光芒的軌跡準確無誤地直入富商的額頭!


    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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