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怕黑?


    我怔住。心底最敏感脆弱的那根弦輕微地顫動著,而右手已經下意識地伸進外套口袋裏摸到了那個打火機。


    三年來,我的每一件衣服外套裏都放著一個打火機。不為別的,就怕某天我真的遇到久美,要是突然停電了怎麽辦?如果不點亮打火機的話,花久美那個膽小鬼一定會害怕地大哭。


    一定會哭的……那個最最怕黑的笨蛋……


    “過來看八卦新聞啦!!”kiki大叫,指著電視屏幕。電視上正在播放社會熱點新聞人物專訪,采訪對象是一個經曆很傳奇的女孩子,據說是被綁架了整整三年,上個星期才被警察解救出來。成功逃脫魔掌後的她一直都回避著媒體,直到現在被訪問還是戴著麵紗,非常地神秘。


    “……那麽,嗬嗬,那個綁匪他不會強迫你做什麽事情嗎?比如……”


    “不,他對我很好,也不會逼我什麽。隻是要求我老實地陪著他。”


    “他不曾傷害你?!!沒有打過你?!”


    “沒有。他曾經要求我叫他老爺,但是我並沒有叫過,他也並不會當真。”


    “你的意思是,綁匪他對你一直很友善?”


    “是的,我們是朋友。”


    女孩話音一落,節目現場的觀眾頓時驚呼,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朋友?!怎麽可能嘛?一個人把你綁架了三年,三年都不準你出門!你還當他是朋友?!!”kiki拍著沙發不解地大叫,被智薰製止。


    “安靜,聽她說完。”智薰的眼裏閃耀過一絲奇異而冷豔的光。而電視上的訪問還在繼續——


    “朋友?我……我真是很驚訝,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綁架自己的人。難道你不恨他嗎?”


    “不,不恨。”


    “難道這三年的時間裏,你從沒有感覺過寂寞?整整三年,除了他你都見不到別人,也交不到任何朋友啊,你靠什麽來打發時間?”


    “畫畫。”


    “你喜歡畫畫?嗬嗬,不知道我有這個榮幸看一看你的作品嗎?”


    主持人正要吩咐工作人員把女孩的畫拿上直播台,突然有人走過來跟她耳語了幾句。鏡頭上主持人的表情立刻發生戲劇性的變化,她馬上喜形於色地對坐在對麵的女孩說: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哦,實在是大快人心呢!”


    “噢,什麽消息?”女孩的語氣一直淡淡的,冷靜得很奇怪。


    “綁架你的那個人剛剛在被警察追捕的過程中,因為走投無路,已經畏罪自殺了。”


    “你說什麽?自……殺?”


    “對!他畏罪自殺了!像這種危害社會的人啊就是應該……”


    “不——!!!”一直異常冷靜的那個女孩突然站起來,情緒失控地大叫,“不!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不會的!不會的!!”


    “呃?你不開心嗎?他罪有應得啊……”


    “他不會死的!他不能死!不能死!”


    “冷靜,請冷靜。”被嚇到的主持人驚慌失措,“醫生!醫生!!醫生快過來!!”


    節目錄製現場一片大亂,攝影師的鏡頭也變得搖晃起來。人群混亂中,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起那個女孩子走下了直播台。女孩在他懷裏像小貓一樣害怕地顫抖著,麵紗上都是淚痕……


    電視畫麵被掐斷的最後瞬間,她的麵紗宛如飄散的羽毛,輕輕地、輕輕地……


    輕輕地滑落……


    ……


    “各位觀眾,非常抱歉,因為節目直播過程中出現一些意外而不得不臨時中斷,歡迎大家繼續收看本台接下來的其他節目。”


    電話畫麵重新被五花八門的廣告一統天下,而我們五個人卻像是被神箭射中,一個個呆若木雞,沒有一個人從剛才那個女孩子的訪談中回過神來……


    安靜。


    死一般的安靜。


    ……


    一分鍾。


    ……


    兩分鍾。


    ……


    五分鍾。


    ……


    整整十分鍾過去後,kiki突然猛地給了旁邊的清流一拳!


    “哎喲!!!”被打醒的清流痛得大叫,“死丫頭,下手幹嗎這麽重?!好痛誒!”


    “痛嗎?”kiki恍恍惚惚地說,“痛的話,那就是說我剛剛看到的不是夢嘍?”


    “當然不是夢!”捂著腮幫子的清流也突然醒悟到什麽,他看著一直不吭聲的我。


    我竭力壓製著內心幾乎快要噴湧而出的激動,一字一句地說:“對,不是夢……”


    “不是夢……”智薰的聲音激動得微微顫抖,“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剛剛那個被救出來的女孩子就是……”


    呼吸停滯,心跳早就漏了好幾拍……


    我們五個人對視著,同時脫口而出——


    “她就是久美——!!!”


    第二天晚上,拿到了那個女生資料的我們在餐廳開會。


    姓名:小美


    年齡:18歲


    身份:名財團總裁的獨女


    事件經過:三年前因為跟父親吵架後離家出走,被伺機已久的綁匪綁架。因為綁匪跟她的父親有積怨而並不是為了錢而來,於是他把她囚禁在地下車庫中整整三年。上個星期僥幸逃出魔掌後,關於她的囚禁生活的猜測一直都是鋪天蓋地!


    有人說她淪為奴隸,有人說她受盡虐待,更有人猜測她跟綁匪有著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但她卻對於自己過去三年的生活隻字不提。沒有人知道這三年的囚禁生活裏她到底經曆了什麽,更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麽在知道綁匪畏罪自殺的消息後會傷心地大哭。


    目前,這一經曆神秘而傳奇的女孩已經不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她的父親將其安置在一家世外桃源般的療養院做精神恢複治療,她唯一信任的人隻有她專屬的心理醫生:van。


    “van?”清流重複著資料上的這個名字,“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貴族的後裔’吧?能得到名財團總裁掌上明珠的信任,看來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啊。”


    “那當然,美國一流大學的心理學碩士,據說很年輕並且是個花美男……”kiki流著口水繼續念著那資料上關於van的一切,“無數見過他的女記者都為之傾倒,可奇怪的是,沒有任何媒體拍到過他的照片,見過他的人也說不上來他到底長成什麽樣子。隻記得他很帥很帥很帥,尤其是氣質卓爾不群……”


    “喂!kiki你發什麽花癡?忘了我們的婚約嗎?”


    “切,懶得理你。比不過人家就算了,還學別人玩吃醋!”kiki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巴,懶得理會他。


    “誰吃醋了?誰會因為你這種凶巴巴的女生吃醋?切,你少自作多情!”


    “md,清流你這個臭小子不想活啦?離婚~!”


    “哼,離婚就離婚。”


    “哎呀,不要吵了……”曜太還沒來得及勸,就已經被pia飛。


    ……


    呼,服了他們了。這幫家夥到這個時候還能吵起來,真是超有元氣。我心亂如麻地看著那資料上的每一個字,眼前卻全是在電視直播中看到的那些畫麵。


    “可惡,怎麽接近她呢?”難道說直接攔住她的車,大叫“你是久美嗎”?隻怕人還沒接近車子就早被她的肌肉男保鏢團團圍住了。


    智薰坐在沙發的另一邊冷冷地抽著煙,不動聲色。


    “智薰……”


    我話還沒說完,她輕輕彈掉煙灰,凝視著那資料上的照片:“我知道怎麽做了,會搞定的。”


    蘇智薰果然不是蓋的。三天以後,我已經在她一個朋友的安排下進入了小美所在的那家療養院工作。現在我的身份已經不是墨爾本大學的在校學生,而是這家頂級療養院的兼職陪護。


    療養院坐落在這個城市景色最美的半山,春天的墨爾本到處跳躍著明媚的希望。在醫生的指點下,我剛剛踏上二樓的走廊,就聽到病房裏有人在輕輕地讀著波蘭女詩人辛波絲卡(wiwaszymborska)的經典之作“loveatfirstsight”(《一見鍾情》)。


    “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激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是美麗的


    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他們素未謀麵


    所以他們確定彼此並無任何瓜葛


    但是聽聽自街道、樓梯、走廊傳出的話語——


    他們或許擦肩而過一百萬次了吧?


    我想問他們


    是否記不得了——


    在旋轉門,麵對麵那一刻?


    或許在人群中喃喃說出的“對不起”?


    或許在聽筒截獲的唐突的“打錯了”?


    然而我早知他們的答案


    是的,他們記不得了


    他們會感到詫異,倘若得知


    緣分已玩弄他們多年


    時機尚未成熟


    成為他們命運的準備


    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


    阻擋他們的去路


    忍住笑聲


    然後閃到一邊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


    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


    走廊的玻璃通透仿佛水晶,鏡麵折射出純淨而迷離的光芒,樹葉在光芒中大口大口呼吸。那詩句從少女的唇邊輕柔地誦出,仿佛被光線融化的冰晶泉水,順著山澗叮叮咚咚。


    “……


    也許在三年前


    或許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於


    肩與肩之間?


    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


    天知道,也許是那個


    消失於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還有些事前已被觸摸


    層層覆蓋的


    門把和門鈴


    檢查完畢後並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


    到了早晨變得模糊


    ……”


    我怕驚擾到她,放輕了腳步。


    轉角處巨大的玻璃鏡子正把那女生的背影折射入我的眼中:嬌弱瘦小,調皮地盤坐在床上,卷發,微微上翹的嘴角,小巧可愛的鼻子,說話時帶著可愛的娃娃音……


    我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身影……腳步越來越僵硬。


    是她。


    真的是她?


    夢境裏美麗的妖精重新出現,她翩翩的羽翼撲扇起無數色彩瑰麗的泡泡,泡泡不停地在我的身體裏上升,像華美而優雅的綢緞無聲地溶化在深海裏,憂傷得很刺骨。


    “……每個開始


    畢竟都隻是續篇


    而充滿情節的書本


    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詩的最後一句念完,她合上書,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張大嘴巴,吧唧咬了一大口手裏的紅蘋果。嘟嘴的樣子可愛極了。


    是她……


    是她沒錯了……


    我的心髒開始顫栗,輕輕推開她的房門……


    “久美?”


    坐在床上咬蘋果的女生轉過頭來看著我。


    她嫣然一笑,眼睛裏有明亮的放肆。


    “千、羽、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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