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圓明的曲子方唱到一半。


    卻忽然聽到有人叫道:“哪個臭婊.子唱曲兒,要造爺們兒的反不成?”


    眾人循聲瞧去,那說話聲原來是從二樓一間廂房中傳出。


    又聽“砰”地一聲,那廂房門被一腳踹開,從裏麵走出一個塌鼻小眼,吊眉薄唇,醜歪歪的男子。


    身材卻是高大威猛,上身穿著綢布睡袍,敞著衣領,露著胸膛肚臍。


    下身的褲子不大齊整,褲帶係了一半,兩手各摟著一個薄衣輕帶的姑娘,具是香汗淋漓,嬌喘連連。


    右邊一位客官瞧見,笑道:“王公子,功力見漲,功力見漲呐。”


    王公子向他拱手回道:“見笑,見笑啦。咱們學武的強身健體,苦練春秋,不就是圖個床上四麵玲瓏、八麵威風麽?”


    說著,便與眾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罷,又問那人:“是哪個婊.子來掃興了?”


    那人指了指樓下,王公子順著瞧去,隻見一個美貌娘子俏生生站在下麵,正衝著自己微笑呢。


    登時氣炸了,罵道:“臭婊.子,你還有臉回來!”


    時圓明卻不理他,倏地手腕一抖,木劍尖劃過一道弧線,接著唱道:“


    芙蓉花成劍,芙蓉劍鞘霜。


    芙蓉劍離鞘,芙蓉鞘去霜。


    一劍抹深閨,二劍去裁剪,三劍四劍休了養花人,五劍六劍得百種逍遙,七劍八劍成千般不禁!”


    原先靈動歡快的音色徒然一陡,亢奮而激昂,憑空生出一股令人張脈僨興的豪情壯誌。


    咬字全不似先前那般小心翼翼,隻隨意境變遷而清吐濁呼,初始還字字清楚,到後來隨興而歌,全然聽不清唱得是甚麽了。


    喝歌者亦不似原先端端站著,揮掌握拳,弓步踢腿,身形應聲而動。


    忽而似利劍出鞘,鋒芒逼人。忽而似深秋霜寒,驟降原野。忽而似狂風落葉,摧枯拉朽。


    手中木劍和著曲調的抑揚頓挫輾轉飛舞,橫削縱抹,虛刺實劈,劍身赤芒呼呼厲閃,劍鋒悲鳴錚錚撕空。


    待詞曲到了盡頭,聲音止得幹脆利落,未有絲毫拖泥帶水。


    那蔥玉般的手腕一撇一抖,手臂折而複還,木劍驟然劃過一道寫意縱情的弧線,伴著最後那個斬釘截鐵的禁字,戛然而止!


    霎時間四下裏一片靜悄悄的,許久才有掌聲稀稀拉拉響起。


    原來是三五個新進的花姐兒,不大知事地拍掌。


    叫那王公子惡狠狠一瞪,立時也嚇得止住了。


    客官們暗地裏都飽讚她歌藝超群,如真如幻,卻又惱她胡言亂語,幹擾視聽。


    姑娘們心裏讚她、羨她、慕她,卻又礙著客官的麵子,不便表示。


    王公子心中冷笑:“學了點唱戲的劍法,就敢欺負到老子頭上了。”


    張嘴便罵道:“休了養花人,你還真是個不要臉的賤人。進了我王家的門,死了也得是王家的鬼。”


    “現在裝得跟個仙女兒似的,看叫老子拿住,就在這院子裏扒得渾光光、赤條條,要在場每個爺們來一發!”


    說著,一腳踹爛木欄,氣洶洶地撲了下去。


    眾人這才曉得,原來方才歌曲中的那個芙蓉,便是樓底下這位姑娘本人,而芙蓉的丈夫便是這位王公子了。


    隻是大夥都不明白,她好不容易逃出去,為何又送上門來。


    眼見這高大威猛的王公子,直似個惡虎一般,撲向這身細形纖的女子,皆是不由得暗自擔心。


    一個窯姐兒忍不住“啊”的一聲尖叫,雙手捂實了眼睛,一眼都不敢瞧了。


    魏不二亦是心頭一糾,立時要躍下屋頂救人,可腳下卻一動也動不得。


    這才想起原來仍在南秋賜的身子裏。


    他自然急得想罵這南秋賜,心道:“你這人怎麽這般小氣?人家不過是要把你名字掛在燈籠上,你就惱了。她現下要遭大難了,鬧人命的,再不去救便來不及啦!”


    南秋賜卻尋思:“瞧時姑娘舞劍,劍芒厲泄,劍鳴錚呼,分明是武學的內功修為不淺了,對付那位王公子當是綽綽有餘。”


    “我方才與她惱了,現下回去救人算怎個回事,賣好討饒麽?咱們堂堂男子漢,絕不做這等低三下四的事。”


    便仍是伏著不動。


    那王公子一躍之下,竄了一丈有餘,直落在時圓明頭頂上。


    雙臂兀生生張開,雙手鉤指成爪,雙腿緊屈蓄力,雙足與小腿繃成垂線,倏地俯身合臂拍爪,照著時圓明的天靈蓋狠狠抓去。


    時圓明曉得這是王家飛鷹爪中恃強淩弱的一招,名喚“鷹擊毛摯”,但人卻笑嘻嘻站在原地,並無躲閃之意。


    待其臨近,忽而右臂一揮,手腕一送,木劍倏地迎上,直刺王公子胸口。王公子見那木劍來勢極快,劍徑極巧,再不躲閃便要愣生生撞到劍尖上。


    隻得哼了一聲,身子稍稍一側,避過劍鋒,左爪繼續向前,右爪抓向那木劍,換成一招“鷹拿雁捉”。


    時圓明早知他要如此變招,麵上微微一笑,手臂猛地繃直,手腕閃電一抖,木劍倏地變刺為拍。


    隻聽“啪”的一聲,重重擊在王公子右手背上,痛的他立時倒在地上,捂著手,打著滾,嚎叫起來。


    半響才緩過勁兒來,抬手一瞧,那手背頃刻間鼓起一大塊紅腫,似個大肉包子一般。


    花姐兒們見他去的凶猛,落得狼狽,紛紛暗自好笑。


    時圓明笑道:“王公子,不知小女子這招‘痛捶鷹爪起包拍’,能不能入了您的法眼。”


    方才與他搭話那位客官笑著勸道:“王公子,咱們習武之人,圖的是床上四麵玲瓏、八麵威風。打起架來,卻不妨讓讓這些個小女子!”


    王公子臉一紅,忽地雙腿一縮一伸,臀揚腰彈,使一招‘兔起鶻落’站直了身子,卻再也不敢小瞧時圓明。


    左手握虎拳向前伸去,右手成鷹爪直向上去。


    左腿稍屈探到半步之前,右腿屈成直角。


    上身重心後傾,下身穩穩趴在原地,晾出一招“鷹瞵虎攫”。


    便是飛鷹爪中如臨大敵才使的似攻實禦之招,看著威風凜凜,蓄力破敵。


    其實,卻是眼觀六路,守住周身要害。


    時圓明知他怕了,便向眾人笑道:“眾位姑娘,眾位漢子,小女子時圓明,陝陽秦關人氏。”


    “五年前嫁至檀州東門做錢莊生意的王家,丈夫便是這位王敞貴公子。”


    “三年前,小女子去了皖北石人山學藝。今趟歸來,便是要休了我家相公,還請眾位做個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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