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仍是沉默,不論是忘川還是慕白塵,顯然此刻都沒有廢話的意思,而那勉強還能稱作女人的屍體則突兀緩緩握緊了手中的匕首,她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不知何時就突然從裏至外的紅了起來,就像是沾滿了血,很快就紅得連穿的是什麽樣式都看不出來了,讓人一眼望過去,隻能知道她穿的是一條血跡斑斑的裙子,而根本不會想到,就在幾息之前,這條裙子還白得如雪,色冷如霜。


    “嘰裏咕嚕……”


    又是一段毫無意義的聲響,忘川踏前了兩步,他的麵色雖無太大的變化,但慕白塵卻能感覺到他的凝重,然而,就在忘川抬起右手的瞬間,周圍環境陡然一陣模糊,待重新清晰起來時,慕白塵二人已然似乎站在了一處山腳之下,抬目瞬間,慕白塵的神色微微一滯——映入兩人眼眸的,赫然就是崖頂之巔,一名風華絕代的女子正靜靜的立在那裏,而似是察覺到了有人正凝視著她,她也是霍的一個轉身——


    此女明眸皓齒,麵若出水芙蓉,清麗絕世,站在懸頂之上,一身白色衣裙隨風飄動,給人一種將要乘風而去的廣寒仙子般的錯覺,超凡脫俗到毫無瑕疵,美麗得根本不像是現實中的人,分外夢幻,鍾天地之靈慧,絕塵世之俗氣,冰肌玉骨,近乎完美。


    “幻術?”


    慕白塵輕聲低語,出乎他意料的是,忘川卻冷聲答道:


    “不是幻術,是幻域。”


    這句話一出,慕白塵頓時就有些吃驚了,域本自成一小界,要破之就千難萬難,就算是忘川,他的域也隻是一出就呈冰寒之象,可謂冰封萬裏,但那也僅僅隻是由冰而蔓延出的‘象’,從而構成的一個單獨的小天地,下雪或是狂風,都由著其主人的一個念頭。


    而無疑,眼前的域,是個比較特殊的存在,因是由幻術蔓延出來的象,所以……就很難說,這域中究竟哪些事物是域的真實所化,而哪些又僅僅隻是單純的幻術,因此,不得不說,這種域是很讓人頭疼的。


    “需要如何做?”


    慕白塵淡然的側頭,他一向很相信忘川的強大,而其中,自然也包括著幻術的強大。


    忘川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繼續抬起他的右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蒼勁的古木林中,一條條如虯龍般伸展向四方的小路正分割著此座山崖,而其周圍,又怪異的並行纏繞著一條條水缸粗細的老藤,每一根都能將一條小路繞滿,如蛇如網,似是而非。


    “我們需要上去。”


    他道,慕白塵仔細看看了諸多如同迷宮一般的小路,沒有說話,他知道忘川的目的無非就是達到崖頂,而後,與那崖頂的女人來個麵對麵的轟擊,隻要能殺了她,估計就能破了這幻域,因為……此時的慕白塵早已經發現……這名傾國傾城的女子,她身上的衣物赫然與那蒼白女屍的一模一樣,而她們的手中,也盡皆握著一柄短小的匕首,她與那蒼白女屍……想來應該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思考間,兩人的兩步卻並未停下,徑直的朝著崖頂而去,刹那變故又生,短短一瞬,他們已被一大隊憑空出現的修士簇擁在中間……


    這些修士人人身穿黑色法衣,神色恭謹而警惕,卻好似軍隊一般紀律分明,完全一副追隨者的模樣。


    而似是見兩人驀地停下了腳步,他們同樣跟著身形陡滯,慕白塵突然隨手指了一人,不動聲色道:


    “前方地況如何?”


    那人竟也不奇怪,隻是略微沉吟,便從容的答:


    “鬼關師兄,依我看,前方山路草木繁盛,生機勃勃,初見仿若一片淨土。但是,若仔細觀察,很快就會發現異常。偌大的禁地中,不僅沒有鳥叫獸吼,也看不到蟻蟲活動的痕跡,恐怕乃是一片死地,有大凶險啊!”


    聽此,慕白塵默默無言,忘川卻注視著前方許久,神色隱隱有些異樣,最終卻平淡的道:


    “走罷。”


    慕白塵頓時明白了忘川隱藏的暗語,便不再關注旁邊的一眾修士,一步一步,踩著忘川的腳印向上前行。


    初時,眾修士並沒有什麽其他異常舉動,正當慕白塵確定他們乃是幻術構建而出時,一行人的神色皆是齊齊一變,更有一名修士慘白著臉道:


    “忘川師兄,鬼關師兄,我體內的靈力似乎無法調動了……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變得和凡人無異。”


    慕白塵心下一怔,有些奇怪……倒不是因為他自己並沒有發生這種情況,而是……這修士的稱呼……倘若這些場景乃是幻術,而自己與忘川在這裏,是以這群人中的某一個身份存在,那為什麽……他們稱自己為‘鬼關’,卻稱忘川乃‘忘川’?還能自由與自己對答?莫非這幻術還能根據自己兩人以往的言行進行補充細節?所以‘他們’之知道忘川叫忘川,是因為自己叫過他的名字,而又由於忘川一直沒有叫過自己名字,所以自己在這裏的身份,就成了那個所謂的‘鬼關’?


    還不待慕白塵徹底想明白,人群中就又有一名修士驚叫出聲:


    “我的靈力已經徹底被封在丹田處啦!”


    聞言,其他黑衣修士神色更加凝重,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忘川卻仍然一步一步,毫不遲疑,不多久,一名修士突兀再度十分驚恐的開口:


    “忘川師兄,鬼關師兄,我們真的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你看,我們正在快速的幹癟……有什麽奇怪的力量似乎正在抽取我們身上的靈力,靈力幹涸之後,現在就變成了精血與皮肉……”


    忘川仍是不管不顧,慕白塵自然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當前進至半山腰後,後方的幾名修士皆是低低的喘·息了起來,甚是不安,其中一名實力最為不堪的修士更是顫抖了起來,體若篩糠,隨後噗通一聲,直接倒地,順著陡峭的山路又重新滾落了下去,同時一身血肉更是以數十倍的速度快速幹癟,最後攔腰被卡在了一株老藤中間,竟是赫然化作了一名皮膚有些發青的幹屍!


    也亦是這時,一根好似憑空出現的麻繩驀然出現,直接圈住了屍體的腳踝,隨後就這樣將屍體頭朝下,腳朝上的往虛空上方拖去,不一會兒,這屍體與麻繩就同時又憑空消失了,望著這一幕,慕白塵忽然就想起了先前林海中的屍海,……難道……這就是那些屍體出現的源頭?


    想到這裏,慕白塵就是心下一寒,隨後又覺得自己是多慮了,且不說這些修士是不是幻術形成的,縱然他們是真人,也不可能莫名其妙的稱自己與忘川這兩個‘突兀’出現的人為師兄罷?


    “師兄,我們還是退回去吧!”


    又是幾名修士大聲勸到,行到這裏,在看到方才的一幕後,已經約摸有四分之一的修士不願再跟著兩人前進。對此,忘川頭也不回,幾人無奈,隻好勉勉強強的繼續跟著一眾人前進,期間又有幾名修士倒下後就再也不見了。


    一炷香時間後,眾人終於走出了老藤纏繞的小路,但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卻是一片地勢頗為平緩的密林,其中古樹參天,枝椏都如巨人的手臂,伸展向高空,放眼望去,一片蔥鬱,看不出有什麽異常。


    眾修士小心翼翼的跟著忘川兩人繼續前行,沒有人說話,卻都拔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武器,或刀或劍,亦或者為鞭,戩等器,但更多的卻僅僅隻是短小而黝黑的匕首,乍一看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仔細觀來,卻鋒芒內斂,貌似與崖頂女屍手中的有八分相似,明顯就不可能是凡塵之物。


    又是前行二百餘米,繞過幾株直徑足有二十幾米的古樹,最前方的忘川驀然停駐,慕白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在一株古樹的側麵,有一具雪白的骸骨筆直的站在那裏,麵對著眾人,透發著一股妖異的氣息。


    霎時間,所有的修士都全部後退,其中一位執刀的修士,皺了皺眉,好半晌才道:


    “沒有生命跡象,沒有靈力波動,應該隻是一具普通骨架。”


    說著說著,他就率先大步朝著骨架走了過去,隨後掄動手中的長刀,當場將那具骨架劈散。然而,讓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骨架崩碎的瞬間,那名修士也是一聲慘叫,他身上的黑色法衣驀然寸寸化為飄絮,如蝴蝶一般翩然飄落,同時他的人,也跟著血肉飛快幹枯,雙目深陷,越變越瘦,縱然成了幹屍,仍是在不斷顫抖,最後竟是如塵土一般簌簌墜落而下。他……就像是穿越了曆史,經曆了數十年的時光,轉瞬化成飛灰,隻留下了一具白骨架,而後重重的摔倒在地!


    “怎會如此?!”


    幾名修士恐懼的顫聲道,忘川微微抬頭,忽然平靜的開口:


    “我來了。”


    慕白塵不解,忘川頓了頓,又再度平淡道:


    “幾百年前,我尚不會因為他們死去有何波動,更何況如今?此等把戲,你還是收起來罷。”


    話音剛落,周圍修士陡然一滯,隨後人人目露絕望與滿滿的哀傷,似是不可思議的望著忘川,繼而一名修士很是竭嘶底裏的朝著忘川大叫了起來:


    “忘川師兄!忘川師兄!!忘川師兄!!!”


    大喊間,他的皮膚快速由年輕細膩之態變得粗糙無比,繼而又皺皺巴巴,徹底失去了光澤,臉上也開始布滿褶皺,黑發轉白,身軀佝僂,幾乎就在幾息時間之內,就由一個雙十的年輕人化作了百來八十的老頭,沒過幾秒,就猛然倒地,消失不見了。


    “忘川師兄……”


    又一個修士顫顫巍巍的開口,此等變化,已經開始在每一個修士身上起了作用,他們都老眼渾濁,口中不斷重複呢喃著,眼中似乎再也望不見慕白塵的存在:


    “為什麽……”


    最後一名還未倒下的修士身軀佝僂,顫顫巍巍,眼中的神采漸漸暗淡,死死的盯著忘川,而後終將還是噗通一聲摔落地麵,化作白骨,繼而消失。


    慕白塵隻看得越來越摸不著頭腦,但就在此時,他們周圍的環境再次發生了變化……這一次,他們已然站在了崖頂之巔,距離那傾國傾城的女子不過一尺,近距離看來,那女子更加美的令人心神搖曳,但奇怪的是,與方才的諸多修士一樣,這女子隻是目不轉睛的死死盯著兩人。不!與其說是盯著兩人,不如說是僅僅隻盯著忘川一人更為準確,她的眸中同樣盛滿了說不出的絕望與哀傷,隻是比起那些修士,她的目光中更是多出了一縷縷說不出的幽怨與慘戚,半晌之後,她才幽幽開口:


    “忘川……我等了你好久……”


    慕白塵突然就覺得……自己似乎即將就要發現忘川的一個天大秘密了,可饒是到此時,忘川仍舊保持著他的風輕雲淡,有些說不出的冷漠:


    “果然是你。”


    女子神色突然就變得略微羞澀,一雙美眸泛起點點秋波,如雨後西湖,美不勝言:


    “你……你還記得——”


    話未說完,忘川便截斷道:


    “你名為何?”


    女子神色一僵,明白忘川隻是記起了自己的相貌,覺得自己頗為熟悉,卻不是想起了自己這個人,頓時麵龐開始變得扭曲,而後猙獰,最後竟是開始淒厲的大喊起來:


    “你如何可以忘了我??!你如何可以忘了我?!!你如何可以忘了我!!!我那麽愛你,為什麽你要忘了我?!”


    說話間,她舉起手中幽藍的匕首,突兀就那麽狠狠得朝自己脖子劃了過去,刹那鮮血飛濺,她的脖子中就多了一條血肉翻飛的口子,紅色的液體順著傷口蜿蜒而下,逐漸將她的一身白衣染的血紅,她的眸中卻充滿了絕望,口中仍在尖叫不停:


    “忘川!忘川!忘川!!!你為何不愛我?你為何不能愛我?!!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能愛上我?”


    尖叫聲中,周圍環境驟然消失,兩人赫然重新站在了原先的陰暗通道中,而那女子,也不複之前的傾國容顏,而是變成了原先的幹瘦慘白女屍,而此時,她的身上依舊沒有存在血液的跡象,但她的臉,卻隨著方才白衣被染紅的同時,迅速的白了下來,白得如雪,白得讓人心驚,就仿佛她體內剛剛還剩下的唯一一點血液,在她的臉變白同時,被逼出了體外,然後侵透了衣裙……


    “嘰裏咕嚕,嘰嘰咕咕……”


    一連串不明意義的尖聲中,慕白塵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女屍方才的淒厲喊叫,正在如同杜鵑泣血般質問忘川為何不愛她,同時她的手中再次舉起了那柄幽藍的匕首,如同場景回放,她驟然狠狠的朝著自己的脖子劃過去!


    一刀、兩刀、三刀……她一邊更加靠近兩人,一邊仍自發著不明意義的怪叫,她的眼睛隨著忘川始終淡漠的表情越瞪越大,很快就瞪得撐開了整個眼皮,這使得她的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恐怖,很快,伴隨著又是重重的一刀,驀然‘咚’的一聲,她的頭竟是一下子被自己劃斷了,直接狠狠的墜落在地!


    然後那具無頭屍又開始用匕首劃向自己的鎖骨與胸膛.——.那顆躺在地上的頭顱仍舊死死的盯著忘川,嘴巴不停的一張一合,卻是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她的身子,則還在不死心的朝著忘川踉踉蹌蹌的逼近,直至穩穩的停在他麵前不過數寸,匕首就開始十分精準的刺入了自己的心髒。


    這一次,匕首並沒有立馬抽·出,而是順著心口劃了大大的一個圓,緊接著,她丟掉了手中的匕首,雙手順著劃痕深深捅·進自己的心窩,而後顫抖著緩緩捧著一個幹癟的黑色東西緩緩退了出來,穩穩的朝著忘川遞過去……幾乎不用猜想,慕白塵都知道那東西一定是她的心髒,這使得他下意識的朝地上的頭顱望過去,卻隻見那頭顱的唇瓣正大大的向外咧開著,像是在極為開心的笑,而忘川卻難得的微微皺眉,直接避開無頭身軀,一腳隔空將那頭顱踢得遠遠飛了出去,砸在牆上,反彈墜下,竟是化作了齏粉,寸寸成灰!而後他又一抬手,朝著無頭屍體虛虛一點,往下一壓,那屍體便也跟著轟的一聲,爆炸成屑,唯有那顆看不出原來模樣的心髒被氣浪衝飛了出去,遠遠的砸滾在地,成了一灘肉泥……


    “可惜……”忘川望著那顆頭顱的方向淡淡的歎了一句,目光似清澈,又似幽深,平靜無波,仿若死寂:


    “在幻域中,你本有機會對我產生五分威脅……”


    慕白塵在一旁默默無言,隻是冷靜的開口:


    “繼續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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