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神棍停頓了一下,這兩天,用他的話說,滿腦子都是這事,在“思考”,自己也不確定能不能把這事解釋的明白。


    “這麽著跟你說吧,山洪衝垮了石頭,石頭掉下來砸死了人,這個人被砸死了之後,家裏雞沒人喂,於是竄出去找食吃,結果被路人逮來烤了。這一係列串聯的事件,起始的機關就是山洪衝垮了石頭……你懂嗎小蘿卜?我已經用了很淺顯的語言來解釋了。”


    羅韌聽的雲裏霧裏,但是邏輯道理還是理的明白的:“這不就跟蝴蝶效應一樣嗎?亞馬遜雨林一隻蝴蝶翅膀偶爾震動,也許兩周後就會引起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按你的理論,蝴蝶扇動翅膀,也是機關的一種啊。”


    神棍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這個道理!”


    蝴蝶效應這個比方,自己怎麽就沒想到呢,這個小蘿卜,還是有點文化的嘛。


    神棍清了清嗓子,繼續:“再比如,潮汐現象,月球距離地球的遠近,導致了海水的變化,這也是一種冥冥中的,你看不見的機關。”


    羅韌皺眉:“天體引力作用嗎?這是西方科學家發現的吧?魯班那個時候就已經觀察出了?”


    神棍剛剛因為“蝴蝶效應”而對羅韌生出的一點點好感頃刻煙消雲散:“所以我一開始問你,你相不相信古人的智慧是超過現代人的,魯班他不一定知道什麽叫引力,但是他知道冥冥天數之中,存在著這種機關!機關!”


    好吧,你說機關就機關,羅韌主動認錯:“是我沒想象力,淺薄。”


    神棍不是傻子,聽出他語意勉強:“有首民謠你聽過沒有?倉頡造字一擔黍,傳於孔子九鬥六。還有四升不外傳,留給道士畫符咒。孔子識字九鬥六,傳於弟子整八鬥。從此學富稱五車,自古才高曰八鬥。”


    這個羅韌真沒聽說過:“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你們的才高八鬥,也隻不過是認了八鬥的字。人家倉頡造字一擔黍,連孔子都隻認了九鬥六,你們根本就連字都沒學全——還動輒質疑老祖宗沒你們有智慧!”


    這頂帽子扣的夠大的,不過羅韌也看出來了,神棍這兩天“思考”這個問題,必然勞心勞力,體熱上火,脾氣不順。


    羅韌很會說話:“這個不敢,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八卦、紫微鬥數、周易,咱們後人還都沒搞明白呢。”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神棍又覺得他順眼了:“那咱們繼續說潮汐。”


    怎麽又講潮汐呢,跟眼下發生的事有聯係嗎?羅韌有點心不在焉,忽然開小差:哪天也該帶著木代去踩踩沙灘,看看潮漲潮落才好……


    神棍說了句什麽,羅韌沒聽清:“什麽?”


    “我說,人體內百分之八十也是液體,月球引力作用如果能影響海水,對人體也會發生作用。科學研究發現,滿月時,人的感情更加易於激動,比如犯罪率增加、發病率增加、血管爆裂意外增加,等等等等。”


    羅韌脫口說了句:“你還講科學?”


    神棍跳腳:“講科學怎麽了?我是將來要到大學裏當係主任的人——有一句名言,玄幻靈異的姐妹就是科學,這話你沒聽說過嗎?”


    沒聽過,羅韌問他:“誰說的?”


    “我說的。”


    羅韌撫額。


    神棍終於說到正題:“尹二馬留下的書信裏說,魯班幾乎耗盡餘生,觀察充斥在人世和天地間的這種機關,發現了一個一旦形成,就沒有活路的廣袤機關,魯班把它稱為七星殺局。”


    七星?羅韌心頭一個激靈,幾乎是下意識的,從倚著的車身處站直身子。


    “是不是跟七根凶簡有關?”


    神棍幹笑了兩聲。


    “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就不陌生了。魯班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寢食難安,找了自己的一位好友共商大事。這好友我們先頭也提過,就是墨家的钜子,墨子。”


    “這兩個人之前雖然因為攻城鬧不和,但所謂不打不相識,惺惺相惜,反而就成為朋友了。奇怪的是,墨子聽了魯班憂心忡忡的講述之後,居然並不驚訝,告訴魯班說,這件事,百餘年前,就已經有個大聖人窺得天機了。”


    羅韌心念一動:“老子?”


    “yes!”


    這種情勢下,神棍居然還有心情說英文,羅韌哭笑不得:“然後呢?七星殺局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


    神棍嚷嚷起來:“我怎麽會知道?尹二馬的信裏,根本沒寫什麽,我能給你講那麽多,完全是我這兩天用智慧思考推理出來的,懂嗎?”


    如果尹二馬確實有秘密,那他理應考慮到飛來橫禍的可能性,在穩妥的地方留下備案——從大梁上找到的東西,證實了神棍的這一猜測。


    但那封信,並不是尹二馬寫的,神棍猜測,或許是因為書信的原件紙質薄脆朽爛,所以尹二馬依葫蘆畫瓢謄下來的。


    ——公輸子由匠工而進機巧,進而窺天地玄機,殺局死局,七星居首。唯恐大禍釀成,急邀钜子。钜子笑曰:聖人在前,早有安排。一夜秉燭,方得心安。現餘七枚密鑰,但凡七星長亮,閱此信者,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神棍喃喃:“我記得有一次,尹二馬說夢話,說過‘鑰匙,觀四牌樓’這幾個字,如果我沒猜錯,尹二馬確實隻是一個居住在尹家村裏,守著八卦觀星台,觀測七星動向的人,他文化水平一般,前人留下的那封短信,他也未必看得懂。但是他牢記一點,隻要七星長亮,就要安排送那七把鑰匙,去到什麽雲嶺之下,觀四牌樓。”


    隻不過雲嶺之下觀四牌樓,到底是個什麽地方,現在還無從知曉。


    沉吟間,羅韌掛掉電話。


    神棍之前說過他們:你們不能簡單的出現一根就對付一根,得想想,凶簡為什麽出現,有什麽因果,又有什麽目的。


    現如今,重重霧幕,終於才剛剛掀開一角,但又有新的謎團接踵而至。


    ……


    “羅韌!”


    羅韌抬頭,看到木代從營業廳裏疾步出來。


    木代接到大師兄鄭明山的電話,師父梅花九娘病重。


    她急慌慌的,有點語無倫次。


    “師父快八十歲了,一直生病的,這一次好像是真的不大好,連大師兄都回去了,跟我說,可能是到時候了……羅韌你開車快嗎?不對,這條線好像火車更快,我得讓師兄給我訂票……”


    她自問自答,看出來是真緊張,行事有點不成章法,羅韌握了她手讓她冷靜,她忽然又抬頭:“羅韌,你跟我一起去嗎?”


    羅韌愣了一下。


    木代解釋:“師父是我除了紅姨外,最親近的人,有時候比紅姨還要親——如果真的是到時候了,我想讓她見見你,因為……”


    羅韌猶豫了一下:“木代,我還有事。”


    木代半張了嘴,一連串要說的話忽然停在半道,茫然地看羅韌,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之後,趕緊點頭:“是的是的,你也有事,那我自己去……哎,曹胖胖,你要跟我一起嗎?”


    說到一半轉頭,衝著曹嚴華去了。


    曹嚴華剛付完錢,抱著一隻山雞朝著木代發愣:“去哪?”


    木代跺腳:“我師父病重,你怎麽樣是拜了我當師父的,能不能入師門,得我師父最終點頭啊……”


    曹嚴華也被她的緊張慌亂感染了,忙不迭點頭:“去去去,去。”


    一萬三從車裏探出腦袋看曹嚴華:“曹胖胖,活雞不能上火車吧?”


    “我塞包裏唄。”


    “你當機器瞎啊,測不出你包裏有隻雞?”


    這當兒,炎紅砂也提著大包小包從超市出來了,不明白自己去個采買的功夫,怎麽又形勢有變了:“怎麽了啊?”


    羅韌覺得有點對不住木代,但又無從解釋,隻好找話跟她說:“師父身體一直不好嗎?”


    木代忙著把身份證號碼發給鄭明山:“一直不大好。”


    所以,聽到消息,雖然震驚,但多少是有心理準備。


    “那你和大師兄,都不在身邊?該常常回去看才是。”


    木代歎氣:“你不了解我師父,她脾氣古怪,不喜歡人陪,一年到頭,我和大師兄也就在師父生日的時候,還有過年的時候去看她,就這樣,日子住長了她還趕我們走……”


    “你就這樣去嗎?行李都沒有。”


    木代的大部分行李都落在曹家村了,她倒也不十分在乎:“你是沒見過我大師兄,大師兄說了,去哪隻要有錢、身份證、手機、充電線就行,一個塑料袋兜了就走……”


    羅韌把木代和曹嚴華送到火車站,一路上,想跟木代說話,又無從說起。


    進站的時候,曹嚴華的活雞果然就成了麻煩,安檢員死活不讓隨身攜帶,後頭排隊的人跟著起哄,還有人給曹嚴華遞水果刀:“反正也是吃,現殺唄,殺了就能帶了。”


    曹嚴華不幹,讓木代等等他:“小師父,我出去把雞交給三三兄帶回去,你等會我啊。”


    木代直到這個時候,才正視起曹嚴華買雞的問題:自己去辦了個手機的當兒,曹嚴華為什麽就買了隻雞呢?


    止不住覺得好笑,忽然念及師父的情況,又沒來由的不安,羅韌在邊上看她,說:“來,木代,抱一下吧。”


    大概是臨行前的擁抱,木代笑起來,伸手環住他腰,像著以往一樣,把頭埋進他胸膛。


    羅韌擁住她,低頭吻她發頂,忽然舍不得放手。


    還以為這趟能跟她同路回去,沒想到橫生枝節,木代怎麽都想不到他會遠涉重洋吧,獵豹蹤跡再現,怎麽想都覺得前路叵測,如果出了意外,此時,此地,是跟木代最後一次見麵嗎?


    羅韌心裏,忽然生出寒意來。


    恍惚中,聽到木代在他懷裏歎氣,說:“羅小刀,你心裏有事,不願意跟我講呢。”


    ☆、162|第2章


    羅韌沒吭聲。


    木代從他懷裏掙脫出來,伸手幫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說:“我一直覺得,我們兩個人之間,總是缺點東西。”


    “不是說你對我不好,也不是說互相去刻意隱瞞,就是總有些事情,火候沒到,像是擰了一個又一個的結,撫不平。”


    羅韌微笑了一下,木代始終是聰明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世界上又哪裏真的有木知木覺的人呢。


    他低聲問了句:“讓你不舒服了?”


    木代搖頭:“也沒有。”


    “我們本來就不一樣的,遇到我之前,你就已經是個有棱有角的羅小刀了,你有那麽多事,一股腦兒都倒給我,說不定我承受不了,也說不定嚇跑了。”


    初識的男女,也不過是被彼此的外在首先吸引,誰也沒義務去透過表象愛你的傷痛、經曆、思想、內涵,但慢慢的,感情漸漸深了,於是,你笑,她也笑了,你疼,她也會哭。


    她踮起腳尖,在羅韌唇上輕輕吻了一下,說:“羅小刀,我們慢慢來,我們有時間的。”


    曹嚴華回來了,守在邊上等她,木代朝羅韌眨了下眼睛,轉身離開。


    才走了沒兩步,羅韌突然趕上來,抓住她胳膊,把她拖到邊上。


    偏生曹嚴華這個時候不解風情:“小師父,檢票呢。”


    羅韌惱火:“你邊兒去!”


    火車站廣播裏已經在報列車停靠信息了,羅韌也知道時間不多:“我要回趟菲律賓。”


    他臉色凝重,木代忽然覺得心慌:“危險嗎?”


    “危險。”


    “還回來嗎?”


    羅韌猶豫了一下:“隻要我還活著,你在哪,我就回哪。”


    這話顯然不能讓她滿意,她站著不動,盯著他看,眼睛裏慢慢籠上水霧。


    羅韌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頓了頓輕咳了兩聲,說:“別鬧脾氣,師父生病了,你還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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