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那家飯館時,鄭梨忽然叫住他,說:“我木木姐的男朋友,其實就是你吧?”


    羅韌笑了笑,說:“不然呢?”


    天完全黑下來了,不遠處,車鋪的夥計往這邊招手,示意車子已經好了。


    炎紅砂起身站起,走了兩步之後,發覺羅韌沒跟上來。


    她好奇的回頭。


    羅韌還坐在那裏,看著她,輕聲說了句:“謝謝。”


    “謝我什麽?”


    “今天,我本來都快放棄了,木代已經放棄了,一萬三和曹嚴華,我知道他們也接受了這個結果了。隻有一個姑娘,大哭著跑出去攔住了車子。”


    炎紅砂不好意思。


    羅韌說:“其實當時,我已經在為木代找後路了,她說的那些,讓何醫生開證明什麽的,我都在想了。現在再想起來,有點後怕,如果我們止步在那裏,也許木代這一輩子,就隻能坐牢了。”


    他看向炎紅砂,聲音壓的很低。


    “你都不知道我多感謝你。”


    曹嚴華幾乎把網上所能搜到的,關於騰馬雕台的信息翻了個遍。


    心跳,還有莫名的風,跟鳳凰鸞扣給的提示契合,但是,和一座廢棄的水泥台子有關,又充滿荒誕似的滑稽。


    他回頭看一萬三和木代:“今天晚上,大家應該一起過去吧?雖然這些帖子裏都在說最好是午夜,一個人去效果最好。”


    一萬三駭笑:“如果是跟凶簡有關,當然是一起去,是不是啊小老板娘?”


    沒有聽見木代的回答,一萬三轉頭看,她眉頭皺的緊緊,出神地想著什麽。


    一萬三伸手,在她麵前招了又招。


    木代回過神來:“我想起一件事,羅韌當時說,案件的刑偵順序是:有人報案——警方在附近調查詢問——宋鐵提供了線索,警察根據這些找到了馬超。”


    一萬三點頭,沒錯。


    木代說:“這個馬超,為什麽不報警呢?”


    馬超跟張通熟識,又目睹案發經過,雖然當時嚇的驚慌失措,但是逃脫之後,第一時間不是應該報警嗎?


    一萬三居然被問住了,他沒想過這個。


    曹嚴華也咂摸出奇怪來了:“這個漏洞挺明顯的,警察肯定問過他,當時橋上,除了張通,就隻有馬超和我妹妹小師父……”


    他突然心念一動。


    “你們說,會不會是馬超幹的?”


    一萬三的第一反應是絕不可能:“就他?”


    曹嚴華激動起來:“三三兄,當天晚上三個證人,除了馬超是直指我妹妹小師父,其它兩個,可都沒看到案發過程,而且其它兩個,既看到了小師父,也看到了張通。”


    “說實在的,如果這個馬超沒指認的話,警方隻找到宋鐵和武玉萍兩個人,那根據他們的描述,嫌犯可是兩個啊。”


    一萬三不吭聲了。


    好像是這樣,這就好像投票,馬超兩票,木代兩票,然後馬超投給了木代。


    於是,2:2,變成了3:0。


    一萬三看曹嚴華,語氣裏的懷疑越來越重:“馬超有問題?”


    曹嚴華很肯定:“我看有問題。”


    一萬三掏手機:“反正晚上才去騰馬雕台,要麽我約他吃個飯,探探口風。”


    曹嚴華已經完全把馬超當殺人嫁禍的凶犯來看了:“這有點危險吧?”


    一萬三滿不在乎:“隻是吃個飯,約的都是熱鬧的地方,人來人往的,他還能把我怎麽著不成?”


    ☆、116|第2?章


    又到墮落街,臨街口一家吃砂鍋的館子,一萬三先到,撿了桌子坐下,想著既然是自己約的馬超,這賬也該自己付才是。


    他掏出錢包,翻了翻裏麵的票子,心裏泛著嘀咕:說出來真是難以置信,想不到今時今日,自己居然會為了那個毒……而花錢奔走呢……


    也不知道為什麽,有點不好意思叫木代“毒婦”了。


    馬超很快就到了,臉上帶著可以吃白食占便宜的驚喜,語氣也分外熱絡:“小江哥,怎麽想起來請我吃飯呢?”


    一萬三輕描淡寫:“事情辦完了,這兩天就要走,想著認識一場,所以喊你出來吃個飯聊聊。”


    馬超喜不自禁,嘴上說著不好意思,下手可一點都不含糊,點了份最貴的海鮮砂鍋,好在館子小,再貴也貴不到哪去。


    砂鍋上來,海鮮湯撲撲地在鍋裏沸著,廉價的海味聚了一鍋,馬超拿了勺子,一下一下地翻湯,騰騰的熱氣就在他眼前飄。


    一萬三指隔壁的空桌子:“挺巧的,剛這桌人在聊大橋上的案子……”


    他壓低聲音:“說是本來都抓到那女的了,又叫她跑了。”


    馬超拈了顆魚丸在嘴裏,燙的直噓氣:“我也聽說了,好多人傳她會武術,說是從三樓那麽高跳下去一點事都沒有。”


    一萬三話裏有話地敲打他:“那你當心啊。”


    馬超聽不明白:“我當心什麽?”


    一萬三身子前傾,說的意味深長:“她殺了人,你是證人,你要指證她,她現在在逃,又一身的功夫——你說要當心什麽?”


    馬超駭笑:“不至於吧?”


    說是這麽說,心裏的忐忑漸漸上來,食欲也慢慢沉下去了。


    一萬三留心看他,覺得他的緊張不像是裝出來的。


    馬超給自己找理由:“當時橋上除了我和她沒別人,她要想殺人滅口,直接下手不就得了?既然放我走,就說明她不想殺我,是吧?”


    他殷切地看一萬三,希望從他嘴裏聽到一句肯定。


    一萬三說:“但是她為什麽要放一個目擊者走呢,說不通啊。畢竟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


    馬超讓他問的一怔,自己也有點迷糊,自言自語了句:“也是……”


    趁著他這迷糊勁兒,一萬三把重磅問題拋出來:“我聽人說,第二天警察是根據另一個目擊者的描述找到你的——你為什麽不報警?”


    馬超愣愣看一萬三。


    那天,警察找上門的時候,他其實還沒睡醒,在床上窩著,被叫醒之後怔了半天,忽然駭叫:“我朋友,我朋友叫人給殺了!”


    警察的臉色一下子就嚴肅了,了解了情況之後,也問過他,怎麽沒報警呢?


    他結結巴巴回答說:“我不記得了,我腦子一片糊,跑回家之後,我都……我都不知道我怎麽睡著了……”


    他腦子嗡嗡的,前言不搭後語,警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後來坐著警車去鄭水玉飯館的路上,兩個警察還在前頭聊說,這小子平時也是耍橫的主,瞧給嚇的,腦子都糊塗了。


    不記得了?被嚇糊塗了?


    這回答真讓人發指,一萬三心說:小老板娘啊小老板娘,你當時可真不該從公安局跑了。


    馬超的這個“不記得了”,明顯沒有說服力,警方雖然暫時不追究,後續未必不進一步調查——但木代那一跑,實在等於是把罪給坐實了:馬超都沒跑呢,你要不是心虛,你跑什麽呢?


    一萬三決定揪住這個問題不放。


    “這說不過去吧,你好歹也是罩著一群小弟的大哥,膽子沒那麽小吧。你朋友被個女的從橋上推下去了,你應該甩胳膊上去製住她啊?就算跑了,不至於嚇破膽,連報警都不報啊。”


    馬超目光渙散著看一萬三不斷開合的嘴,他的頭忽然疼的厲害,有碎片般的場景,自眼前一閃而過。


    ——張通拎著褲子,四下去看,嘟嚷著:“去哪尿呢?”


    ——自己喝的頭暈,傻笑般指著橋欄:“那,那,尿河裏去。這河通自來水廠,讓全縣的人都嚐嚐你的尿味……”


    馬超的額上青筋暴起,冷汗從鬢發處漸漸滲出。


    一萬三盯著他,緊追不舍:“你倒是說話啊。”


    馬超嘴唇翕動了一下,那場景夢魘般又出現。


    ——張通扒著橋欄往上爬,肥胖的身子總使不上力,於是喊他幫忙。


    ——“馬哥,幫托一下,托一下,讓我站上去……”


    ——自己嗤笑著,過去托住張通的屁股……


    頭痛欲裂,冷汗涔涔。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另一個場景,忽然又硬生生擠進來。


    ——自己催促張通回去,張通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拉著褲襠拉鏈,說:“等我撒泡尿,廁所哪呢?”


    ——張通手腳並用,爬到了橋欄台上。他大笑著背過臉。


    ——張通的駭叫,他回頭,看到張通笨重的身子跌落橋下,而那個推他下去的女孩緩緩轉身……


    “馬超!”


    一萬三一聲斷喝,馬超身子一激,近乎驚怖地抬頭,臉色煞白。


    這反應,一萬三幾乎有九成篤定自己的猜測了。


    他冷笑著步步緊逼:“是你吧,其實殺人的人,是你吧?”


    馬超嘶聲:“不是……我跟警察說過,是那個女的……不是我!”


    說到末了,忽然近乎崩潰,伸手抓住桌上的砂鍋,連鍋帶湯,向著一萬三潑過來,然後一腳踹開凳子轉身朝門外跑。


    一萬三躲的慢了些,半鍋湯澆在右肩,居然也不覺得疼,拔腿就追。


    店主也追,追到門口跳腳:“哎,給錢!沒給錢呢!”


    正是飯點,墮落街上人來人往,好多飯館的折疊桌都已經違規擺到了路麵上,馬超一路衝撞,回頭看到一萬三就要追上,心一橫,抓過邊上一張桌子往路中心一帶。


    那桌客人嚇的尖叫,桌子腿腳不穩,上頭的湯湯水水瓷碟瓷罐砸了一地,一萬三收不住腳,整個人趴翻在滿地狼藉之中,兩隻手在碎瓷湯水裏一撐,無數瓷片戳將進去。


    媽的!一萬三心裏頭那股狠勁上來:老子還真不信了!


    一萬三再次爬起,發足向著馬超追過去,眼見馬超就快到街尾,再跑兩步就要上車道了,一萬三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暴喝一聲,居然一個虎撲撲過去了。


    咕咚一聲,連人帶馬超翻倒在地,馬超掙紮著想坐起,一萬三一手摁住他的臉,手上的血水糊了馬超一臉。


    一萬三冷笑:“我叫你跑……”


    馬超慘叫。


    撕心裂肺莫過於此。


    至於嗎?隻是撞了一下,隻是摁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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