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代有些猶豫,小商河畢竟不在隔壁,出門左轉幾步就能到,勞心勞力千裏迢迢,多少有點犯懶。


    但是,並不隻為了自己好奇,也為了幫紅姨找出真相:她親眼所見的,推落河底自以為就此結束的,其實僅僅隻是事情的開始。


    羅韌給她講了聘婷的異常,也肯定了一件事:張光華落水的位置距離劉樹海翻車出事的地點,很近。


    也許,解開盤結的線頭,現在就係在聘婷身上了。


    但是,“端住、虛竹、匪徒、豬肉”又是什麽意思呢?


    她皺著眉頭的反複念叨引起了一萬三的注意:“小老板娘,你念什麽呢?”


    木代說:“歌詞唄。”


    歌詞?一萬三確信他聽到了“豬肉”兩個字,現在的詞作者未免也太任性了。


    他厚著臉皮把八個字問了個全:“小老板娘,是你聽岔了吧,你知道澳門回歸的時候唱的那個《七子之歌》嗎?”


    他清清嗓子,唱:“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


    木代盯著他看,原來一萬三唱歌這麽難聽。


    一萬三可不知道木代在心裏暗暗埋汰他,繼續給她解釋:“我小時候怎麽聽也聽不懂,一直以為唱的是‘一棵芝麻高,不識我真心’。”


    確實有可能是鄭伯聽岔了,原話應該不是這八個字,但是木代不是音樂發燒友,知道的歌實在有限,一萬三熱情表示,都包在自己身上。


    雖然霍子紅給了他“自由身”,但是事發突然,他一時之間還真沒別的打算,如果還想繼續留著坑蒙拐騙的話……


    畢竟老板娘不知道哪輩子才回來,對於酒吧剛繼任的二世,他應該提起十二萬分的熱情才是。


    一萬三頭一次不是為了更貼登陸天涯,懷著虛心求教的態度發了個求助貼。


    果真大隱隱於市,高人在天涯,二十分鍾之後,他洋洋得意過來邀功。


    “小老板娘,那首歌叫《彈歌》,是很早已經的民謠,有說原始社會的,有說奴隸社會的,總之是口頭傳唱,年代還要在《詩經》之前呢。”


    《彈歌》共八個字,“斷竹、續竹、飛土、逐宍(rou,音同肉)”。


    意思是:去砍伐野竹,連接起來製成弓,打出泥丸,追捕食物。


    明白了,同時也更糊塗了。


    趕緊給羅韌打電話,羅韌沒想象中的驚訝,應該是也通過各種方法查到了出處,些須聊了幾句之後問她:“決定了嗎,過來嗎?”


    怎麽說呢,去也有足夠的理由,不去也說得通,她不像羅韌紅姨是直接當事人,到底隔了一層。


    羅韌笑:“過來的話包吃包住,路費也能報銷。你來過沙漠嗎木代,有空的時候,可以騎駱駝。”


    木代正色糾正他:“即便去也是為了正事,又不是為了玩。我考慮考慮。”


    放下電話,克製了又克製,還是去百度了“沙漠、騎駱駝”,看著夕陽下的駝隊,想象著駝鈴悠悠,眼睛簡直是要放光了。


    她是真沒見過沙漠。


    過了一會,她蹭到張叔身邊:“叔,我要出趟遠門,去一趟小商河,銀川小商河。”


    頓了頓又強調:“正事。”


    酒吧裏新一批酒水食材送到,張叔招呼著一萬三一起幫忙搬,一邊搬一邊歎氣:“就知道小老板娘的心不在生意上……不過小商河……”


    霍子紅之前一直想讓木代多出去走走長長見識,不過木代去的,多是大城市,像是重慶什麽的,安排好了行程,不怕出什麽紕漏。


    但是小商河,寧夏回族自治區呢。


    他問一萬三:“你以前不是在西部騎行過嗎,那裏……安全嗎?”


    什麽意思?張叔這把年紀了,還想騎行?


    “小老板娘要去銀川附近哪兒,我不放心,想著要不要讓你跟著……但是……”


    他自己寬慰自己:“不過咱們木代練了八年武呢。”


    一萬三腦子裏迅速列出了利弊,不,利遠遠大於斃。


    可以脫離勞動,就當是公費旅遊,運氣好的話還能向張叔申請出差補貼,旅途中搞不好還能邂逅美女,共譜佳音……


    “張叔你去過銀川麽?”


    “沒呢。”


    沒去過就好辦了,等的就是這句話,一萬三清清嗓子:“那是相當亂啊。”


    在他接下來的描述裏,每年都有若幹女子消失在那裏,而等到警方費勁艱辛找到的時候,她們往往已經在哪個大山裏給人做媳婦好多年了,會功夫不占優勢,騙子們最擅長的是花言巧語設局設套,真是讓人防不勝防。而所有這些,都逃脫不了他的火眼金睛……


    於是事情就這麽成了。


    木代在河東機場下機,之前查過攻略,小商河的位置略偏,要先轉車到中衛,再從中衛轉去小商河。


    從銀川轉車去中衛時,還算是車來車往人聲鼎沸,中衛的南郊汽車站就冷清許多了,候車室邊上隻有一家小超市,木代在貨架間看來看去,忽然心念一動,刷的伸手,拿下麵前的兩盒餅幹。


    對麵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頭低了下去。


    木代對著那個小空隙勾勾手指頭:“抬頭。”


    半晌,一萬三滿臉堆笑著……抬起頭來。


    老板和員工的待遇向來有差,木代是一路打飛的,一萬三是事前掐好了時間坐火車到的銀川。


    他不想真的亦步亦趨跟在木代後頭,那樣“出差”還有什麽意思?時間得由自己自由掌控才行,所以他跟張叔說,小老板娘一向對他有成見的,明跟著行不通,不如暗中加以“保護”。


    銀川過來一路還好,坐了差不多同一時間點的不同班車,但是從中衛走就困難了,每天就那麽幾班車,被識破是早晚的事。


    一萬三打著哈哈跟木代說話:“主要是張叔……他不放心你……”


    虧得手機裏還存了一路上張叔發的短信,張叔像個放心不下的長輩,每一條短信都絮絮叨叨不超字誓不罷休,但是很讓人感動。


    ——一萬三,你路上別瞌睡,好好看著木代,再怎麽能耐也是個小姑娘呢,要密切注意那些忽然過來搭訕的,流裏流氣的那些要尤其注意,不流氣的也要注意,騙子會裝……


    ——遇事趕緊報警,不要讓木代跟人打架,萬一真打起來了你要衝在前麵……


    木代看的心裏暖融融的,張叔跟著紅姨打工好多年了,名義上像夥計,實則跟親人也差不多了,不過,張叔明顯對一萬三太樂觀了,他會衝在前麵?不掉頭就跑已經謝天謝地了。


    木代把手機扔回給他,繃著臉問:“買票了嗎?”


    這應該就是鬆動了,一萬三趕緊點頭:“買了買了。”


    上車的時候,一萬三積極表現,拎著木代的包左突右擠的,頭一個搶到座位上,還把木代的位子撣了又撣,木代瞥了他一眼,雖然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必然是滿意的。


    一萬三心說:以前就是爺不愛表現,要是真的表現起來,哼哼,那真是……通殺。


    車子緩緩開動,出車站大門時,趁著木代沒注意,一萬三麵朝車外,衝著牆角處的某個人使了個眼色。


    曹嚴華心領神會地給他回了個okay的手勢。


    去小商河的路不大好,好長一段的顛簸,木代有些暈車,下車的時候接近傍晚,她給羅韌打了電話,電話裏,羅韌教她怎麽走方便。


    木代一肚子氣:遠道而來,都不說開車過來接一下,悍馬買來幹嘛,養在家裏喂胡蘿卜嗎?


    伐開心,不受重視的感覺,這像是被“請”來的嗎?


    一萬三卻積極地拎著行李朝人問路,問完了顛顛跑過來:“小老板娘,這邊走呢。”


    木代走的沒精打采的,幸好路途不長,羅韌給開的門,笑著問她:“路上還好嗎?”


    木代沉著臉嗯了一聲,一萬三覺得羅韌看著眼熟:“你,你不就是那個……”


    那天晚上印象可深了,霍子紅尖叫著被人推倒,酒吧裏議論紛紛,小老板娘還追了出去呢……


    羅韌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對,就是我。”


    木代的房間早就準備好了,雖然沒預料到一萬三的出現,但好在空房多,安頓好木代後,羅韌領著一萬三去走廊盡頭的房間,路過一間房時,一萬三好奇地頻頻回頭。


    房門可真奇怪,防盜門的上麵怎麽挖空了一塊,裝了好像柵欄一樣的東西……


    第二次回頭時,柵欄後頭忽然出現了一個女子的臉,她穿白色的高領毛衣,衣領的邊緣襯著精致而蒼白的臉,長長的直發,細眉如煙,眼波又像是深不見底的水……


    她是誰?羅韌女朋友嗎?擦,運氣怎麽這麽好有這麽漂亮的女朋友?羅韌一定對她不好,不然她眼神為什麽那麽幽怨?對,一定對她不好,否則他們遠來是客,羅韌怎麽都要給雙方做一下介紹吧……


    從走廊到房間,短短十來秒,一萬三的心潮起伏怕是超過了過去一個月的。


    羅韌推開門,對一萬三說:“到了。”


    木代在床上趴了一會,這裏的溫度比雲南低很多,幹冷,嘴唇一直發幹,床麵涼涼的,寒意一下子就滲進衣服裏。


    羅韌進來幫她打開了空調,問她:“不舒服嗎?”


    她繼續趴著:“嗯。”


    羅韌拖了椅子在床邊坐下來,頓了一會說:“本來是想去接你們的,但是鄭伯帶李坦去醫院了,他這兩天狀態不太好。聘婷這裏離不開人,所以走不開,你別介意。”


    這樣啊,木代立刻覺得自己挺小氣的,畢竟羅韌這裏的事更重要嘛,不對,他為什麽說“你別介意”?他看出來了?


    木代還沒來得及說話,羅韌又問她:“晚上吃什麽?烤羊腿嗎?”


    “今天人多,可以讓鄭伯在院子裏起個火堆,烤羊腿。寧夏的羊跟別處的不一樣,放養在鹽池戈壁,那裏生長二十多種野生草藥,天然藥補,所以這邊的羊肉沒腥膻味,小商河有一家不錯的店,醃製好的生羊腿可以現買,到時候讓鄭伯刷蜂蜜水,上火現烤……”


    木代偏過了頭看羅韌說話,直到現在才認真打量他,比起上次見麵,他其實疲憊很多,很重的黑眼圈,好像連日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木代有些內疚,覺得自己之前的無名之火挺沒意義的,她從床上爬起來,囁嚅著說了句:“隨便吃點就行了,怪麻煩的。”


    “不麻煩,遠來是客。”


    頓了頓又說:“讓大家都跟著你都吃頓好的,這幾天,誰都沒心思好好吃飯。”


    ☆、第24章


    羊腿料理地很地道,兩麵都有花刀,據說撇髒後加數十種料燉兩個多小時,然後放到濃湯裏醃一天,取出了均勻抹上鹽、孜然粉粒、迷迭香,套上了保鮮袋密封後才對外售賣。


    鄭伯是烤羊腿的高手,都不借助什麽現代工具,木頭架子紮了火堆,羊腿刷上了蜂蜜水,上火現烤,沒多久茲茲冒油,肉香四溢。


    木代看的眼睛眨都不眨的:“別焦了啊鄭伯,翻不翻啊?”


    鄭伯笑的嗬嗬的,旁邊擺了張條桌,篤篤篤在砧板上切蔥白黃瓜絲兒,頓了頓吩咐木代:“翻。”


    木代歡喜的跟什麽似的,握著鐵釺手柄把烤羊腿翻了個麵:“鄭伯,這要是古代多好,我們就靠烤羊腿行走江湖,你來烤,我負責翻,沒事還能行俠仗義什麽的。”


    小姑娘,想的天馬行空的,不過鄭伯挺喜歡她,羅韌說頭次跟她見麵時,木代可不是一般的凶——哪凶了,他可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第一根烤成,木代眼睛亮晶晶的:“抱著啃嗎?”


    忍不住咽口水,哪怕吃的手上嘴上都是油也認了。


    卻原來不是,鄭伯拿刀子把腿肉都片成了細絲小條,每一小碟裏放一份,均勻撒辣椒粉、孜然、鹽粒兒,又蓋一層蔥白黃瓜絲,搭了把小銀叉,頭碟給木代:“嚐嚐。”


    真是絕了,木代兩隻手捧了接過來:“這吃的也太文雅了。”


    鄭伯笑:“可不,聘婷愛吃,又嫌啃來吃麻煩,後來羅韌讓我這麽弄的。”


    是嗎,木代沒吭聲,隻是下意識四下看了看,羅韌不在,應該是進屋陪聘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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