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坦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的,木代還以為他要發火,誰知道片刻之後,他忽然笑起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就是錢嗎,行啊,付。”


    也算生意達成,皆大歡喜,岑春嬌心情舒暢,忽然又想起什麽:“哦,對了,當時那個人入住旅館,我看過他的登記信息,叫劉樹海,濟南人,72年的。”


    李坦根本也不關心他是幾幾年的,隻是看著木代和馬塗文冷笑,像是看兩個傻子。


    散場的時候,萬烽火請幾個人到他的協議酒店暫住,說是根據岑春嬌提供的信息,會安排當地同事跟進,可能會有新的發現,大家住的近方便隨時碰頭。


    免費住宿,何樂而不為的事兒,隻有馬塗文搖頭說自己在重慶有住處,而且素來認床,不習慣睡酒店。


    木代想起自己剛進包間的時候,萬烽火問她是不是“霍子紅小姐”,那這個馬塗文身後的人會是誰呢?


    答案出乎她的意料,萬烽火很肯定的說:“就是馬塗文馬先生,一直都是他。”


    萬烽火的協議酒店,店如其人,荒誕的複古,白牆灰瓦,垂花門,一進門還有拜財神的龕位……


    慢著慢著,不是財神,木代湊上去細看,才發現龕位裏供著個書生,右手背在身後,手裏握了卷書。


    萬烽火興致勃勃給她介紹:“這是我們行當的祖師爺,百曉生……”


    他還想說什麽,手機裏來信息了,萬烽火很是熟練地打字回信息,袍子的大袖在手機邊上蕩啊蕩的。


    木代忍不住想笑:“都複古成這樣了,索性徹底點唄,用什麽手機啊。”


    萬烽火不同意:“姑娘,這可別,什麽都能複古,唯獨兩樣,務必與時俱進。”


    “哪兩樣?”


    萬烽火伸出兩個手指頭,先掰下一個:“一個是錢,老實說,我更喜歡真金白銀,鈔票這玩意兒,就是印的紙,拿著其實心裏忒不踏實,這兩年更虛,電子貨幣,什麽搖一搖掃一掃刷一刷,連紙都不讓你摸了,但是沒辦法啊,全世界都這麽搞。”


    “還有一樣呢?”


    萬烽火不掰手指了,直接拿手機在她眼前晃了兩下:“信息,溝通。自己摸著自己心口說,離得開它不?”


    木代想了又想,然後搖頭。


    萬烽火得意:“我就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現在都拿手機當命,我有個朋友,他這裏……”


    萬烽火指指腦子:“這裏跟人不太一樣,喜歡鑽研一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兒,不是封建迷信,是真鑽研,動不動實地考察,專去那些鳥不拉屎的瘮人地方,電腦u盤都普及了,他記東西還是用筆,二十多年實地考察下來,筆記多的要用麻袋裝。也不用手機,說沒必要,那陣子找他可費勁了,我罵過他幾次,他就是堅持不用,說沒必要,可是後來,還不是用上了。”


    木代好奇:“你勸的他轉過彎兒來了?”


    “這倒不是……”萬烽火清了清嗓子,“他後來給自己的好朋友當證婚人,新郎送他的……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誰都得對外溝通信息,與時俱進免不了的。”


    ☆、第5章


    馬塗文晃蕩晃蕩地進了住家小區,這地兒是他租的,說是小區都抬舉了,這裏頭匯聚了三教九流外地來渝的不安定人士,是附近派出所的重點監控區域,過去幾年,公安也確實在這裏取得了累累碩果,共計抓獲外逃犯四名,調解桃色糾紛十餘次,其它偷雞摸狗林林總總,簡直家常便飯。


    門口有兩個混混兒正打撲克,臉上貼滿了條,其中一個仰臉問他:“小馬哥兒,今晚有你演唱會不?”


    馬塗文回答:“有,今晚我唱金曲懷舊,《上海灘》!”


    那人悻悻甩了張牌:“這臭手,皮圈!”


    明顯不是在跟他認真講話,馬塗文也不生氣,真的哼起了“浪奔,浪流”的調調兒一路往裏。


    馬塗文是酒吧唱歌的,三餐不繼,以夢為馬,連固定的場子都沒有,有個推銷啤酒的女朋友叫八美,兩人掙的半斤八兩,但八美總覺得高他一頭,見麵就嘮叨他不思進取不求上進不像個男人。


    md夢想懂不懂,夢想!馬塗文尋思的,早晚他得把八美給甩了。


    走到門口,就近的空地上停著一輛黑色悍馬h2,這車本身已經很惹眼,車頂還橫加一排狩獵燈,像一隻蹲伏著的充滿危險的巨獸。


    馬塗文心裏酸溜溜的,哼了句:“了不起嗎?”


    好像的確了不起,因為下一刻,他忽然改了主意,掏出手機,對著悍馬哢嚓哢嚓自拍,一會仰頭,一會低首,還有幾次學著世界超模的架勢,伸手把馬甲掀開一些,就跟露出裏頭髒的發黑的白汗衫是多麽性感了不起似的。


    然後發微信朋友圈,內容是“悍馬開起來也就這麽回事,沒什麽特別的”。


    特意@了女朋友八美。


    正洋洋得意,麵前忽然嘩啦一聲,一串金剛降魔杵做墜子的車鑰匙就在他正臉前垂下,他聽到羅韌的聲音。


    “開起來是怎麽回事,得拿了鑰匙進去坐著才知道。”


    馬塗文覺得自己挺倒黴的,難得騷包一回,怎麽就讓他撞了個正著呢?


    他斜眼看羅韌。


    羅韌二十七八歲年紀,帥氣高大,穿黑色夾克,軍靴,看似慵懶閑散地似笑非笑,但衣袖半挽露出的精壯小臂和眼眸中時不時掠過的銳利精光,又讓人覺得他跟他的車一樣,都像一頭隨時蓄勢待發的獵豹。


    馬塗文酸溜溜的:“能別損我嗎,咱從小光屁股認識,站在同一起跑線上,你看看現在這差距,天理不容。”


    羅韌笑笑:“等你去鳥巢開演唱會,我也隻能買票進去看,那才叫差距。”


    馬塗文登時舒坦了。


    馬塗文的屋子亂的很,唱片左一張右一張,地下一溜的啤酒罐子,腳下一個沒注意,鋁罐就骨碌碌亂滾。


    羅韌在沙發上坐下來,自己給自己開了瓶啤酒,也不多廢話:“今天見麵怎麽樣?”


    馬塗文搬了凳子在羅韌麵前坐下,一肚子的話要吐槽:“還見麵呢,我跟你講啊,一屋子的神經病啊。”


    “一個清朝老頭叫萬烽火,一個老耷拉臉的中年女人,就是那個叫岑春嬌的,還有個陰陽怪氣的男的叫李坦……”


    馬塗文捏著嗓子學李坦說話:“假的,假的。”


    “還有個女的叫木代,你知道她手上套什麽嗎,那種布藝的小貓頭的腕繩,這得多幼稚啊,心理年齡最多十八。”


    羅韌不動聲色:“他們住哪了?”


    “都跟著萬烽火去了巴蜀別苑,萬烽火他們的協議酒店。”馬塗文忽然想起了什麽,“不過那個故事挺瘮人的,哎,羅韌,那故事是假的吧。”


    羅韌答非所問:“你把見麵的過程給我講一講,從進門開始,每個人都說了什麽,什麽表現,盡量詳細。”


    幸好就是剛剛發生的事,印象還算深刻,馬塗文從頭到尾講完,又把前頭的問題問了一遍:“哎,羅韌,那故事假的吧。”


    “如果是假的,我為什麽要付錢呢?”


    “那就是真……真的?”馬塗文越想越不可能,“人的腳怎麽會忽然沒了啊,還有那個用漁線穿人的,這得多變態啊……”


    羅韌把車鑰匙遞到他麵前:“真不開?”


    馬塗文的思路陡然被打斷,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不開,哎,你有沒有聽我說啊,那個故事……”


    “那我走了。”


    李坦和木代住了隔壁,因為上午的小分歧,他對木代似乎很不滿,臉色一直不大好看,木代也懶得理他,覺得一個五十多的大老爺們,真是沒什麽肚量。


    快傍晚時,木代聽到隔壁門響,從貓眼裏看到李坦出去,等了幾秒之後也跟了出去,在別苑門口遇到萬烽火,衝他略點了下頭。


    萬烽火卻半天沒敢認,過了會去前台問服務員:“那女孩是我今天帶進來那個?”


    服務員沒看見:“是一樓右邊出來的嗎?那就是了,那裏隻住了你帶來的客人。”


    萬烽火倒吸一口涼氣,回想剛剛看到木代,她黑色的寬鬆罩衫罩黑色緊身吊帶,下頭是黑色緊身牛仔,黑色的半靴,全身唯一的亮色是頸子裏一根細細的銀鏈子,墜子好像還是個骷髏頭。


    回想起上午她一身青春熱鬧,萬烽火匪夷所思:怎麽有人穿衣風格如此……兩極化?


    李坦沒有走遠,就在附近露天的大排檔,要了兩個菜,一瓶酒,自斟自酌,杵在附近盯梢也怪傻的,木代裝著也去吃飯,然後意外巧遇:“李先生,你也吃飯啊。”


    不顧李坦的眼皮都翻上了天,她厚著臉皮在李坦麵前坐下來,笑嘻嘻找話說:“李先生怎麽會對落馬湖的案子感興趣啊?”


    李坦反問她:“你年紀輕輕的,你怎麽會感興趣?”


    “我不感興趣啊,我阿姨讓我來的。她說那對教授姓李,那個男的李教授做過她老師。”


    身後有人吃完了出去,路過李坦身邊時趔趄了一下,李坦順手扶了一把,正想回木代的話,木代突然啪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厲聲喝了一句:“拿出來!”


    李坦嚇了一跳,那個剛被李坦扶過的人身子哆嗦了一下,轉頭看木代。


    李坦忽然明白過來,急忙伸手入懷,一手摸了個空。


    錢包沒了。


    木代一字一頓:“說你呢,拿出來。”


    大排檔裏的喧嘩聲忽然就小了,掌勺的老板有些怕事,雙唇不安的蠕動著,那個人惱羞成怒,很有點賴到底的意思:“你說什麽呢?有病啊。”


    木代霍地一下就站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人有些膽怯,又不好示弱,正僵持著,大排檔外頭傳來涼涼的聲音:“算了算了,給她給她。”


    是那個纜車上見過的胖子。


    如果他們這一行也有組織,胖子應該算個管事的,那人猶豫了一下,伸手掏出個黑錢包,憤憤地擲向木代,手裏帶了三分勁,存心要她接不到或者彎腰去撿。


    誰知道木代隨手一撈,穩穩就拿住了,問他:“沒抽張兒吧?”


    一邊說,一邊打開了錢包翻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那人看木代接錢包的手勢,已經有三分變色,待聽她說出“抽張兒”這樣的行話,頓時就了然胖子為什麽要說“給她給她”了,尷尬地站了會之後,冷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抽張兒,是指有的賊偷了錢包還回來時,順手黑走了幾張,譬如錢包在他手上是八百,回到你手上是五百,但是一偷一還的時間間隔短,有些失主未必在意。


    其實李坦的包裏有多少錢,木代不可能知道,這麽一說一翻檢,也多少有點裝腔作勢的意思。


    經過這個插曲,李坦對木代忽然刮目相看,臉上也帶了笑了:“錢包裏沒多少錢,就算那個什麽真的抽……張,也損失不了多少。”


    木代沒說話,她把錢包合上了給李坦推過來,問他:“裏頭那張照片,是你……朋友?”


    李坦知道她說的是錢包裏的那張有些泛黃的黑白照片,雖然照片上是個年輕女人,但是從時間推算,現在怎麽著都是年近不惑了,李坦點點頭,算是默認。


    “這個女人,叫李亞青,是落馬湖那件案子裏李教授夫婦的女兒,也算是我的……未婚妻吧。”


    木代的神色有些難以置信,李坦心裏有些苦澀:“都二十多年了,還是追著這個案子不放,多少是因為有些個人執念在裏頭。就像你阿姨,也是因為跟李教授沾了師生之誼啊。”


    木代想笑,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沾了師生之誼?在看到那張照片之前,她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現在,她不這麽想了。


    那個照片上的李亞青,活脫脫就是年輕時的……紅姨啊。


    李坦又說了句什麽,木代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什麽?”


    “我是說,你和你阿姨,都被那個岑春嬌給騙了,我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那個女人……撒了謊。”


    ☆、第6章


    李坦拋出這句,故意停頓,耐心等木代反應,然而……不是不失望的。


    她好像並不關心,問的第一句話居然是:“你的那個朋友,就是李亞青,真的死了?”


    這叫什麽話?要不是看她有幾分本事,李坦真想拂袖而去。


    他忍住氣:“當年,我也在縣公安局工作,雖然同事攔著,我還是堅持去了現場,確認現場死者是三個。”


    “我不是這個意思,”明知道會讓李坦不悅,木代還是把自己想的問了出來,“我是說,死的那個,你看清楚了,真的是李亞青?”


    李坦氣極反笑:“姑娘,你是電視看多了吧,你的意思是死的那個李亞青是別人假扮的?你當我是瞎的,認不出自己未婚妻?你當我們現場辦案的刑警都是吃幹飯的?”


    木代也知道自己問荒唐,但是不問出來心有不甘,隻好尷尬地笑:“隨便問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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