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濤跟著郭栩如走進船艙,來到郭亞龍身邊坐下,郭亞龍伸出手,用力與陸濤握了握手,然後說道:陸濤,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律師景煥章,我們是兄弟。


    陸濤對景煥章點點頭。景煥章的表情卻絲毫沒有變化,隻是看著陸濤微微放低了雙肩。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女兒對我是最重要的。郭亞龍說著,再次按了按陸濤的手,按得很用力,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像是能夠穿透陸濤的耳膜,這一次,你救了我女兒,這是緣分。如果你再晚幾分鍾,我就要為女兒付出一億港帀,這一億港帀,現在就停在我的賬上,我把它看作是我們的。


    景煥章輕輕探身,把兩張卡推到陸濤麵前,郭亞龍用手壓住一張,把另一張推到陸濤麵前:陸濤,一億港元就在這裏,如果你看得起我,願意當我是你的兄弟,就把這張卡收下,裏麵的錢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們倆無論是誰,願意怎麽用就怎麽用。


    陸濤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他隻有把桌子下麵的手埋得更深,然後用力搖了搖頭。


    郭亞龍把眼睛輕輕閉上。


    有一分鍾,船艙裏靜得好像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


    一隻手伸到那張推到陸濤麵前的卡上,壓住,接著,郭栩如的聲音輕輕響起:陸濤哥,我替你收好了。


    陸濤長出了一口氣,接下來,他便看到郭亞龍睜開雙眼,目光冰冷而銳利,直視著他,這讓他緊張起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我不覺得我應該得到這些錢,我如果需要錢,我自己會掙。還有,我不覺得我救了郭小姐,我隻是覺得我們一起遇到了意外,然後我跟她一起逃跑了。在電梯裏,如果不是她解開我手上的繩子,我也不知道後麵會怎樣。嗯,嗯,對了,如果,如果兄弟的意思就是相互幫助,我很願意願意


    陸濤說不下去了。


    叫他如釋重負的是,船慢下來,接著像是停住了。


    郭亞龍站起來:好了,陸濤,我們郭家人從不欠人情的,以後,你如果遇到事情解決不了,給我一個麵子,我一定想辦法做到。我還有事,先走了。栩如,你們在香港玩好。


    說罷,衝陸濤和郭栩如點點頭,走出船艙,律師景煥章也跟著走了出去,像一片影子一樣。


    陸濤被這場麵弄得暈頭轉向,連告別的話都忘了說,他看到艙門關上,忽然覺得喉嚨幹渴,他伸手拿起杯子,把滿滿一杯水一口氣喝了下去。


    怪怪的


    船艙裏隻剩下郭栩如和陸濤,郭栩如低聲問:你不高興了?


    沒有。陸濤搖頭,你daddy說話很強勢,讓我覺得有壓迫感。不,不,他的說話方式我沒見過,有點像香港電影,我們北京人不這樣說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叫我覺得怪怪的。


    daddy隻是告訴你,遇到問題可以找他。郭栩如笑著說。


    我好好的,不會有什麽問題。陸濤說。


    我去和船長說,不如我們開去維多利亞港看夜景散心吧。


    好的。


    陸濤重新走到船頭,看著船從泊位緩緩退出,他對自己有點莫名其妙,甚至弄不清自己為何要到香港來。郭栩如一家在他眼裏有點神秘,但又不是他想了解的那一種神秘。現在,他置身海上,見到各種船從眼前依次閃過,聽著持續不斷的海潮聲,感到周圍的一切是那麽陌生。


    一直以來,有一種壓抑感總在他心頭揮之不去,這壓抑感使他覺得,無論幹什麽,都不能盡情地伸展。他並不了解,他年輕,生命深處被某種力量猛烈地推動,這是一種深刻的激情,它使生命震撼,卻不知原因,更沒有方向,年輕的激情如同困獸,在囚籠中,無處施展,若是從籠中放出,卻又感到茫然。


    你在想什麽?郭栩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陸濤回過神來。他看到夜色裏,維多利亞港灣燈火輝煌,有霧氣從海麵升起,使並不遙遠的景象也顯得影影綽綽,而身邊卻坐著一個香港女人,清秀,鬆弛,猶如一張被拍下的時尚照片,夜色裏,她與他靠得很近。


    我想知道。


    我在想嗎?嗬嗬,那我一定是沒想到什麽。不過,現在我倒是有一個問題,你說,我從巴黎飛來香港,然後坐在船上看夜景,我到底要幹什麽?我是來接受你daddy的感謝的嗎?不。


    那你說你去巴黎是為什麽?


    我隻為和夏琳在一起。


    那又是為什麽?


    我認為跟她在一起最重要。


    你會改變嗎?


    我不會。


    你怎麽能夠知道?


    我當然不知道,不過,我相信自己不會改變。


    那夏琳呢?她相信你不會改變嗎?


    我想,我是讓她相信了。


    那麽她自己會不會改變?


    我不知道,我希望她不會改變。


    郭栩如輕歎了一聲:你們兩人很讓人羨慕。


    然而她心裏想的卻是:他們倆的生活表麵看起來忙亂,裏麵卻是很堅固的。


    船在接近岸邊,燈光把一層層的波浪反射到陸濤眼中,陸濤透過那層層波浪,似乎看到從未來奔湧而來的層層疊疊的歲月。這些歲月如此之多,令他恍然感到此刻的自己是那麽單薄、微小而無力。生命融於情境,卻又被情境所隔絕,生命試圖自由,而每一種自由都令生命感到困惑。


    你在想什麽?陸濤問。


    我在猜,你是不是一個有夢想的人。


    有什麽區別?我們每一個人隻不過是一粒灰塵而已,如果此刻最深最遙遠的天上,有一隻眼睛可以看到我們,那也隻不過像是看到兩隻碰巧兒靠在一起的細胞而已。


    你有一種與別人不同的夢想,你總是不能很真切地看到自己,你一會兒覺得自己很大,一會兒覺得自己很小,其實你隻是不穩定。如果你能聚集起自己的能量,你便可以認識到更真切的自我,那時,你和這個世界的關係才會更清楚。


    這話兒是說誰的?


    是一個心理醫生說我daddy,我偷聽到的。


    為什麽告訴我?


    因為,我總有一種感覺,覺得你跟我daddy很相像。


    你daddy相信那心理醫生的話嗎?


    他沒有說,隻是再也沒有請那個心理醫生來家裏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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