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陸濤坐在電梯裏,眼前一片漆黑,嘴被封著,他聽不到那些與自己命運相關的信息,雖然那些信息搭載著電波,以光速在世界上飛馳著,但他卻可以聽到電梯門關閉的熟悉的嚓嚓聲。這種聲音他很熟悉,三年前,在設計田園牧歌時,他曾仔細考察過各種品牌的電梯,他看過奧的斯、萊茵、迅達、蒂森,還有日立、三菱、富士,最終,他為田園牧歌選用了迅達,他記得自己在設計時,為了在連接兩座建築之間的空中彩虹中增加自動扶梯及自動人行道,曾與米立熊有過激烈爭吵,米立熊一筆勾掉了所有這些設備,使他的設計效果大受影響,最終,在他不懈的爭取下,終用難以置信的低價拿下了江蘇昆山的通力,使米立熊屈服。他還記得,調試設備時,在寂靜的大樓裏,他聽到電梯運行的聲音,內心充滿了快樂。


    每一個設計者都知道,當他的圖紙變成真正的實物時,他會有一種創造者的快樂,而那種快樂如此單純,以至於無法忘記。此刻,他的頭靠在電梯的牆壁上,就重新聽到這種嚓嚓的聲音。他知道,自己被安置在迅達電梯內,而自己所在的建築內,在被打通的二三樓之間,有一條自動扶梯在運行,一定是通力。因為通力有一個技術特征,電梯在自動停止時,會震動兩下,他知道,自己目前很可能是在一座公共建築內,從電梯運行的情況估計,這座樓高達三十層左右,這是哪一座樓?


    陸濤具有極好的記憶,他的大腦幾乎全部用來存儲及分析建築的外形,隻要有一個外形,他便能迅速構造出內部結構,接著,他甚至會作出建築預算,這一切,都是在他的頭腦裏自動進行。這使得他的眼光與眾不同,在他眼裏,每一座建築差不多都是透明的,他的眼睛穿透外牆,直至內部空間:這裏是走道,那裏是風道,這裏是機電間,這麵牆會這樣延伸。


    當他被一雙鐵鉗式的雙臂抱進車內,在臉上貼上封條之後,他便開始計算他被帶到了哪裏,他用一手搭住脈搏,用以計算時間,接著根據自己向左傾斜或是向右傾斜,計算汽車的方向,他是如此專注這些事情,幾乎令他忘記恐懼。


    現在,他知道自己在巴黎新城中,他在努力回憶自己逛新城時看到的建築,哪一座更可能是自己此刻所在。


    忽然,他聽到郭栩如的聲音:你聽得見嗎?


    此刻的郭栩如雙手被反綁,眼睛被貼住,隻有嘴裏可以發出聲音,她並不知道身邊有沒有人在看守,隻是試探著出聲,聽聽陸濤的反應。


    一片寂靜。


    這時郭栩如才想到,陸濤也跟自己一樣,看不見也發不出聲音,她甚至無法知道陸濤的方位,於是郭栩如壓低聲音:要能聽見就弄出一點響聲。


    陸濤用頭撞向背後的電梯牆壁,發出當的一聲。


    你看見我了嗎


    我知道你在哪裏了,你在我左邊,你眼睛上也蒙著布嗎?


    陸濤又撞了牆一下。


    他們把我嘴上的封條撕了,我可以用嘴把你的封條撕掉,同意嗎?


    陸濤再次撞了一下牆,他便感到郭栩如向著自己所在的地方挪過來,她慢慢湊近他,她感到自己觸到了他的身體。她探出頭,她的嘴唇觸到他的肩頭,那是一件棉布上衣,她用鼻子拱一拱,又伸出舌尖舔一舔,接著,順著那上衣,滑到他的臉頰上,他鬢角的胡茬兒輕刺向她,令她感到心跳加速,她尋到膠布的邊緣,然後試圖用舌頭和牙齒揭下來,可惜的是,咬住的一個角掉了。她長出一口氣,接著用舌尖順著膠布的邊緣向另一側滑去,她感到陸濤在發抖,接著,他的肌肉也變得僵硬。


    她停下來,靠在他懷裏,微微喘息。


    陸濤咬咬牙,接著放鬆臉部的肌肉,剛才的感覺令他完全忘記了危險,他隻是在腦海中回憶郭栩如的樣子。事實上,她每一次都是快速從他眼前閃過,沒有留下牢固清晰的影像。他隻是記得她向他滑來,然後滑去,像是一團兒立體的飄浮的顏色,他隻對她有一個總體上的印象,那就是靈活而甜美。


    郭栩如此時已得知,陸濤的嘴被貼得很嚴,於是她讓陸濤的身體


    往下降低,開始用舌頭探索蒙住他眼睛的那一塊膠布,很快,她便找到一個皺起的角,然後就用嘴唇靈巧地把那個角折一折,讓它厚一點,接下來用牙齒咬住,輕輕揭下,直至把陸濤的蒙眼膠布完全揭了下來,然後說:你看見我了嗎?


    陸濤看見了,她離他近得幾乎觸到,似乎可隱隱看到她臉上的毛細血管在皮膚下伸展,這時他才意識到她不僅聰明,還很漂亮。


    你看見我了嗎?郭栩如再次輕聲問。


    陸濤再次撞了一下牆壁。


    可以把我的蒙眼布摘掉嗎?


    這當然有難度,陸濤現在隻是能看見而已,他發現自己和郭栩如一起,被關在一架貨梯內,貨梯是他熟悉的迅達。他心中一喜,這電梯結構他熟悉,也許有機會逃一逃,但現在,他的雙手被綁在背後,嘴被不幹膠貼得很牢,無法說話。


    此刻,他看到郭栩如額頭上的膠帶露出一小塊,沒有被粘牢,他湊過去,用自己的額頭輕輕地蹭,使膠帶被揭開得多一點,但十分鍾後,他隻揭開了一點點,頭上的汗一顆顆滴落在郭栩如臉上,他不得不坐在一邊,快速呼吸著。此時,他意識到,目前最好使的工具就是自己的嘴,卻被一層薄薄的膠帶阻住了,他得想出別的辦法。


    當然,最好的辦法是讓郭栩如用嘴解開綁住自己的繩索,但她看不見,如何解得開?


    陸濤開始尋找帶有尖端的東西,他知道,隻要自己把嘴湊上去,便能把膠帶刺破,但是,哪裏有帶著尖端的東西呢?


    她的耳墜?沒有。她的發卡?沒有。她的頭發用一根皮筋綁住。不過,他看到了,在郭栩如lotto運動夾克上有一條金屬拉鏈,他湊過去,嚐試著把拉鏈的抓手立起來,但不成功。此刻,他想到她可能留有指甲,於是用肩膀碰一碰她,試圖使她轉一下身,把綁在背後的手露出來,她不懂得,隻是輕聲問:要我怎樣?


    對不起


    陸濤無法回答,隻好再用力推她一下,她順著他用力的方向,把身體挪了一個角度,好的,有眉目,他再用力拱她,使她慢慢地轉了九十度,他看到她的手,已被繩索勒得通紅,令他失望的是,她的指甲剪得很短。他隻好直起身,忽然,他想到自己的手指也是可以動的,這讓他恍然大悟。


    我完全是豬!他在心裏恨恨地罵了自己一句,然後轉過身,用背後的手接近她的臉,他摸到了她的頭發,向下,指尖觸到她的膠帶被翻起的一角,他捏住那一角,輕輕地揭,膠帶揭開了。她轉過身,她笑了,伏向他輕聲說:我能看見你了!


    陸濤點點頭,把眼珠轉向下,指著自己被封住的嘴,郭栩如皺著眉頭想了想,搖搖頭,表示不知如何是好。陸濤使勁咧一咧嘴,讓她看到膠帶中間的下麵是空的,又用下巴指一指她的嘴,意思是她可用牙齒刺破膠帶。郭栩如卻仍未明白。陸濤出了一口氣,轉過身,把被綁的手放到她麵前,她明白了,用嘴開始咬繩索,很快,她居然把綁住他的繩子解開了。


    現在,陸濤有了雙手,他撕下了封在自己嘴上的膠帶,張開嘴,大口地呼吸,一種重獲自由的快感從心中升起。接著,他迅速解開郭栩如背後的繩索。


    她轉過身來,輕聲對他說:對不起。


    兩人四目相對。


    你是誰?陸濤放低聲音問。


    我是好人。郭栩如說。


    他們是誰?為什麽要抓你?


    可能是我daddy的仇人。謝謝你向我伸出手,抓住我。郭栩如的眼前,閃現出陸濤毫不遲疑地幾乎是本能地向她伸出的那一隻手。


    不用謝我。


    daddy一定會救我們的。郭栩如說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陸濤再次環視周圍,他知道,隻要稍一用力,便可以把電梯門扒開,但電梯外一定有人把守著。


    你daddy可能會救我們,也可能救不了我們,最好的辦法是我們自己救自己。


    郭栩如的眼睛望了一眼電梯四周,然後低聲說: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你害怕嗎?


    還差多少


    已是後半夜,郭亞龍站在漁船的船頭,錢剛蹲在不遠處的甲板上,一支接一支吸煙。郭亞龍


    的目光望向黑暗的海水,他在等待,律師景煥章用手機與他的會計一筆筆核對賬目,這些賬目他來時已準備好,隻是做給錢剛看的。


    黑暗中,景煥章掛了電話,對郭亞龍說:德意誌銀行兩點前可提現兩


    百萬歐元。還差多少?差五千七百萬,會計說他在跟瑞士銀行說話,做好後馬上打入我們賬戶。郭亞龍點點頭,錢剛站起來,走到船頭,海風吹著他們的臉。錢剛把手槍掏出來,讓郭亞龍看看,扔進海裏,說:謝謝龍哥,可能我以後永遠看不到這片海了。景煥章從船艙裏出來,說:日本銀行匯過來的一億兩千萬日元到賬了。還差多少?除去瑞士銀行的錢,還差一千七百萬港元。郭亞龍看了一眼錢剛,錢剛很清楚這一眼的分量,如果他點點頭,郭亞龍就不必麻煩了,但是他咬了咬牙,沒有說話,他知道,郭亞龍有一億。郭亞龍麵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問景煥章:新加坡那邊怎麽說?傑哥說他一小時應該可以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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