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河蚌刷完殼,清玄收了木盆出去,容塵子將她擦幹,抱到榻上。河蚌變成人身,便有些不自覺:“知觀,你再以元精養人家一次好不好?”容塵子漲紅了臉,河蚌八爪魚一般地纏他,“過幾天肯定還要去打三眼蛇的,我早點好起來,可以和你一塊去嘛。”


    容塵子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但是他還沒想清楚到底應不應該和她就這麽在一起,又怎麽能……河蚌小心翼翼地爬到他胸口,雙眼亮晶晶地看他:“知觀,我答應以後好好聽話,你讓打東我絕不打西,你讓打狗我絕不打雞,你還是繼續養我吧?”


    容塵子垂下眼簾不說話,河蚌是個自來熟的:“那我就當你答應啦?”


    上次容塵子掐了她,她還是有點心有餘悸,這會兒隻是趴在容塵子胸口靜靜地看他,容塵子心如亂麻,不知道是應該遵從本心,還是應該推開她。而現時的情況,鳴蛇未滅,肯定還有需要內修的時候。他猶豫不定,河蚌舔過他的喉結,嬌軟的小手輕輕解著他的衣袍,他胸膛緊實如鐵,河蚌一路舔過去。容塵子肌肉一陣跳躲,他一把將河蚌拎起來,啞著聲音道:“今天不行。”


    河蚌掙紮,他終是怕傷到她,沒敢用力。河蚌掙脫他的桎梏,又爬到他身邊:“為什麽不行?我覺得我已經很好啦。”


    她倒是一點也不體諒,容塵子畢竟是個成熟男子,先時本已食髓知味,這時候空曠已久,他即便凝心鎮氣,又怎麽確保欲心不動,元精精純?


    “知觀!”河蚌抱著他的臂膀扭動,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其滑膩溫軟,容塵子呼吸不穩:“你乖嗎,待明日……”


    “才不要呢!”河蚌牽引著他的手去摸自己的小腳,“去打三眼蛇當然是能早一天就早一天的嘛!”


    容塵子呼吸漸漸急促,他明知道這樣不妥,最終卻如陷泥沼,身不由己。他覆身其上,怕壓著她,以肘支撐著重量,其聲粗嘎:“如有不適,立時告訴我。”


    河蚌歡呼一聲,不斷去舔他的頸項,容塵子全身肌肉緊繃,額上沁出汗珠,他粗糙的手掌順著那兩條光裸的長腿逆行而上,初初的時候,河蚌還是有些不適——她的身體太嫩了。她微微扭動著躲避:“知觀,輕些吧。”


    容塵子牙關一緊,幾度試探方才入了巷。身體緊緊地契合,他強行收斂心神,幾番試探之後他驟然抽身,翻身下了榻,河蚌以為他又生氣,忙坐起來:“知觀?”


    她現今的身體根本受不住劇烈的交合,容塵子粗喘著安扶她:“無事,我很快回來。”


    河蚌等過了兩刻,他終於帶著一身寒氣返回。河蚌摸摸他就叫起來:“知觀,你身上好冷!”容塵子低低地嗯了一聲,不許河蚌再亂動,摁住她再次翻身上馬。那緊實的身子冷得像要結冰一樣,河蚌寸寸撫摸:“你洗冷水澡啦?”


    容塵子神識已然清醒,這時候自控能力也強了許多,連聲色都不曾變:“無事。”


    河蚌難得乖乖地一動不動:“知觀。”她抱著容塵子的脖子,與他肌膚相貼。容塵子推開她:“別,你要著涼的。”


    河蚌用自己體內的儲水溫暖他,那些水帶了她的體溫,容塵子隻覺渾身暖洋洋的如沐春光。


    “感覺如何?”他動作極盡輕柔,河蚌舒舒服服地躺著:“很好呀,知觀加油。”


    容塵子啼笑皆非,隻得當真埋頭加油。


    時間太長,空做無聊。容塵子還是關心他所想的事:“江浩然……和你是什麽關係?”


    河蚌雙腿盤著他的腰,答得雲淡風清:“是我以前的武修呀。”


    容塵子不是個八卦的人,但麵對這個突然找上門來的江浩然,他始終如鯁在喉:“那為何……”


    河蚌觸摸他寬厚的胸膛,他趕緊將她的手拍下來:“別亂動。”


    “他有了其他的內修唄,我就走啦。”河蚌打著哈欠,明顯是不想多說。容塵子隻好不再多問。


    次日,雪仍未住。莊少衾那邊傳來消息,這鳴蛇近幾日居然也毫無動靜,連道宗的人都懷疑——莫非這岩縫塌陷,將它們也壓死啦?容塵子趕過去同行止真人、於琰真人等商討方案,河蚌精神好了些,在院子裏玩雪。容塵子隻叮囑不許玩得太瘋,也沒有再攔著她。


    她小手凍得通紅,臉蛋也紅撲撲的,正將紅辣椒粘在雪人臉上當鼻子,突然她靜下來。身後一個聲音盡管刻意放柔,仍掩不住其中的威壓之勢:“你果然在此。可知這些年我一直在尋你。”


    河蚌身邊漾開一圈水紋,她瞪起圓圓的眼睛:“你還好意思尋我,尋我作什麽?”


    來人漸漸走近,積雪盈膝的雪地上,他的腳印不過淺淺一分:“盼盼,要我解釋多少次?你不要總是這麽自私好不好?”他走近幾步,河蚌轉身就往元符殿跑。


    容塵子同行止真人等人俱在元符殿,正商議著如何對付鳴蛇。冷不防殿門被踹開,那河蚌披著半身風雪跑進來。誰也不看就鑽到容塵子懷裏。容塵子微微斂眉,正要將她推開,猛見殿外一身金色長袍的江浩然也隨後跟來。他攬著河蚌的手不自覺便緊了一緊,語帶薄怒:“發生何事?”河蚌不說話,容塵子本就是個耿直性情,當下起身,峨冠博帶,身如山嶽,“江尊主,青天白日,你於觀中逐吾女客,是何道理?”


    江浩然亦是一方之主,臉上頓時就有些掛不住,迦業大師如今再是愚鈍也能揣測江浩然此次的來意,但他也不知如何打這圓場。眼看二人對恃僵持,河蚌攬住容塵子的脖子:“知觀,我堆了一個雪人,你去看看像不像!”


    看她活潑如昔,容塵子臉色稍霽,迦業大師這才雙手合十道:“知觀,這其中定有誤會,還是莫傷了和氣方好。”


    江浩然也幹咳一聲:“在下並無意冒犯……知觀莫怪。”


    容塵子坐下來,卻將河蚌牢牢圈在懷裏,他本是遵禮守舊的君子,如今肯於人前顯露這樣的親密之態,警告之意溢於言表。江浩然咬碎鋼牙,終究沒有再同河蚌說話。


    午飯在膳堂裏用,河蚌自然坐在容塵子身邊,她右手邊是葉甜。容塵子邊同迦業大師說話,邊將驅邪避難符化為符水。旁邊清玄立刻奉上砂糖,容塵子兌了符水,若無其事地放在河蚌麵前。河蚌將水都飲盡了,他才給她挾了幾筷子菜放到碟子裏。江浩然時而也參與鳴蛇的討論,當務之急,自然是需要滅掉山下的蛇卵,防其再度擴散。


    可他說不到三句便去看河蚌,容塵子心下大為不悅,有種被別人輕薄了自家嬌妻的惱怒。他立刻挽了河蚌起身:“清玄,送海皇回房,將飯菜送入房中。”


    清玄應了一聲,河蚌攬著容塵子的脖子,語聲又嬌又脆:“知觀,人家想和你一起吃。”


    容塵子麵色微紅,卻仍是柔聲回她:“先回房,我稍後過來陪你吃,好不好?”


    河蚌這才高興了,順從地跟在清玄身後,一蹦一跳地往容塵子臥房的方向走。容塵子眉頭都擰成了一團:“好好走路!”


    飯桌之上,望著江浩然目光所逐之處,高碧心早已麵色鐵青,她啪地一聲摔了筷子,也轉身走了。江浩然告罪一聲,跟著她出了膳堂。迦業大師覺得頭大,倒是行止真人目露疑色:“這位江尊主同那位海皇,倒似舊識啊。”


    葉甜冷哼了一聲,看看自家師哥的臉色,頓時又氣不打一處來:“我出去一下!”河蚌正在吃點心,葉甜殺氣騰騰地闖進來:“那個姓江的是不是騷擾你了?”


    河蚌吃力地咽下嘴裏的糕點:“幹嗎?”


    葉甜麵色猙獰:“你聽著,你若要跟著我師哥,就必須一心一意。倘敢水性楊花,看我不將你砍成七七四十九段!如果你沒招惹他,他敢來窺視我師哥的東西,我先將他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河蚌咬了一口桃片:“這太血腥了……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暴力才能解決的嘛……”她又咬了一口桃片,湊到葉甜麵前竊竊私語。


    下午,高碧心正在瞻仰觀中諸神,葉甜為其拈香:“看起來,你也是雪膚花容,如何就跟了那沒心肝的江尊主呢?”高碧心眸中怒色一閃,然葉甜下一句話更是將她氣得七竅生煙,“他今日不過見了我師哥的一個鼎器,你猜說出如何言語來?他說你比起我師哥那個鼎器,簡直就是一團牛糞……”


    高碧心怒火衝天,但她還有幾分理智在,知道不能這麽鬧將起來:“你身為出家之人,豈可出此挑撥之語?!”


    葉甜搖搖頭,也是歎氣:“我本也不想言語,奈何我也看不慣我師哥那個鼎器。我師哥保守單純,將她當寶貝一樣供著也就罷了,如今這姓江的美色在旁卻不懂珍惜,著實讓人不平。”


    她這番話一出,高碧心五指將手中香盡數絞斷:“姓江的,你竟然為了何盼這個賤人這般糟賤我!”她也不上香了,轉身出了殿門,怒氣衝衝地走了。


    大河蚌從神像之後跳將出來,笑嘻嘻地看她背影,還喃喃道:“江浩然啊江浩然,這就叫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你保重啦。”


    葉甜難免也生了八卦心腸:“她好像對你生惡痛絕,你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惹人家這般厭憎?”


    河蚌打了個哈欠:“江浩然很厲害的,知觀打三眼蛇還用得上他,所以現在不是跟高碧心置氣的時候,不過前情後賬,早晚是要清算的。”她話到末尾時竟然帶了幾分狠厲,葉甜回首望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觀中時日十分枯燥,小道士們不是迎送往來香客就是念經習武,連容塵子也忙著尋找對策消滅鳴蛇。河蚌很無聊。身上的傷在靈藥和容塵子的精心養護下開始漸漸好起來,容塵子雖然仍不許她使用消耗過大的術法,但已經默許她四處玩耍了。


    冬日的凝霞山百花凋敗,山巔覆雪、蒼鬆常青,比之春夏時節,又是一番奇景。河蚌活潑得很,經常在後山跑來跑去,堆雪人、玩雪球。這一日,後山一株早山茶開花了,碩大的花朵半覆於雪中,豔麗奪目。河蚌想摘又舍不得,猶豫了半天,身後響起腳步聲,她轉頭便看見江浩然。江浩然今日難得著了一身素服,怕河蚌再跑,他遠遠站在十步開外:“就算找不到合適的武修,你也犯不著去糾纏一個道士吧。”他輕撫顎下美須,頗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我知道你同他親密不過是為了氣我,可是都幾百年了,你要任性到什麽時候?”


    大河蚌氣得七竅生煙:“氣你妹啊,格老子的,有多遠滾多遠去!”


    江浩然上前兩步,放緩了語調:“盼盼,你看,好不容易千年過去,我功有所成,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你同我回去好不好?”


    河蚌氣極反笑:“我同你回去,高碧心怎麽辦?”


    江浩然想了片刻,咬咬牙道:“我與她並未成婚,族裏的意思……你是知道的。但你我畢竟相識在先,你要嫁我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河蚌柳眉倒豎,想了想她又換了個笑臉:“我同容塵子睡過啦,你也不介意?”


    “什……什麽?”江浩然眉目中掠過瞬間的驚痛,許久他才輕聲道,“江家家訓,失貞之婦不得為正室,我……但我會待你如初。”


    河蚌笑若銀鈴,笑罷之後,她傾身輕撣裙角:“讓我回去也可以,但是江浩然,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江浩然聞言色變:“盼盼!我早已說過,那東西與你無用,你又何必……”


    河蚌也變了臉:“再無用也是我的東西,總之不還給我,餘事休談!”


    江浩然頗有些為難:“可是碧心畢竟是我表妹,族裏高、江兩家世代交好,我又豈能……”


    河蚌冷哼:“那你來尋我作甚?有多遠滾多遠去!”


    她未設防,那江浩然表麵同她說話,卻不料突然欺身上前,河蚌一驚,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他牢牢扣住手腕。他是武修,力道可想而知:“你以為單憑那個道士可以護得住你嗎?”


    河蚌怒極,抬腳就踹。雙方正自糾纏,突然一聲咳嗽,江浩然畢竟顧及顏麵,倏然放手。河蚌遠遠跳開,她可不顧及顏麵,當下便出了一支冰錐,錐至麵前,江浩然以五指生生握住,先行捏碎。


    再一看眼前,那河蚌已經無影無蹤了,旁邊站著迦業大師。江浩然清咳一聲,倒是迦業大師先行開口:“浩然兄,貧僧不知你同這位何施主有何糾葛,但是貧僧奉勸一句,容知觀這個人不怒則已,一怒則天下懼。他對何施主……著實袒護得緊,你若當真有事,還是和他當麵講清,免生事端。”


    江浩然惱羞成怒:“大師有所不知,這何盼乃是……乃是……”他皺眉許久,終於把話說完,“乃是江某逃妻!”


    中午,河蚌沒到膳堂,容塵子命清玄將飲食送到臥房,也沒有留意。飯桌之上氛圍特殊,江浩然麵色嚴肅:“容知觀,在下有事,煩請借一步說話。”


    自上次他與河蚌爭執,容塵子對他向無好感,這時候也想聽聽他說什麽,便自離席,同他到了室外。


    “容知觀,在下久聞知觀乃聖師高真,卻有一事不明。”江浩然拱手,禮儀周全,“知觀身為出家人,拐帶他人妻室,是否有辱聖道賢德呢?”


    容塵子眉頭微挑,若是以前聞聽此話,他必要麵紅耳赤,然如今被河蚌無數次刷新下限之後,他臉皮也厚實了許多,當下麵不改色,語聲沉緩:“江尊主何出此言?”


    江浩然輕撫胡須:“實不相瞞,何盼乃本尊主妻室,三百餘年前,因族中一點小事離家,至今未歸。不想卻在知觀觀中尋得。”


    容塵子冷哼:“江尊主口口聲聲道與她是夫妻,可有婚書?”


    江浩然也是微怔:“知觀這豈不是強詞奪理,妖界婚約不似人間,何來婚書?”


    容塵子便有些不耐:“那江尊主此話有何憑證?再者,妖界婚約不似人間,江尊主也知曉此理。和則留不和則去,事情已過數百年,逃妻二字如何說起?”


    “你……”江浩然冷笑,“素來隻聞知觀含真淵嶷,人品高潔,想不到也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之輩。但知觀對她又了解多少?吾輩此來,也是為知觀著想。我這妻子的性情,本尊主再清楚不過。她來尋知觀,無非是為著知觀乃星宿轉世。圖謀什麽,知觀你心中應當有數才對。何況知觀你是出家之人,又是宗師名道,根基定力自然都毋庸置疑,豈是輕易為女色所惑之輩?知觀或許不知,我這妻子修習的乃是攝魂之術,中者為其神魂顛倒尚且無知無覺。在下也是擔心知觀受其蠱惑。”


    容塵子眼中閃過一絲暗色,江浩然何許人也,立刻便打蛇隨棍上:“她的過去,她又告訴過知觀多少?甚至於……知觀你可知她的名姓?師承、來曆?你分毫不知,卻留著這樣一個妖怪在身邊,說不是貪戀美色,也無人相信吧?”容塵子還未及答話,他又冷笑著道,“再者,她不對知觀提及,也是有因可循的,誰會對將要到嘴的美食報上家門來曆呢?”


    容塵子濃眉緊皺,江浩然輕理胡須,又恢複了摯誠之態:“知觀,江某這也是為了你好,你一個星宿正神,好好修道便是,又何必跟一個妖精糾纏不清?知觀還須三思才是。”


    容塵子不再多言,轉身回了膳堂。眾人之前,二人都未再提河蚌一句,但心思卻從未移開。


    中午,容塵子回房午睡。那河蚌撲上來,委屈得不得了:“知觀!那個姓江的打我!!”她將手腕舉到容塵子麵前,她肌膚本就細嫩,平日裏不慎碰著還要紅好久的,何況江浩然的力道。這時候腕上淤血未散,呈紫中帶青的顏色,十分刺目。容塵子輕輕替她活血,突然說了一句話:“你從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河蚌歪著腦袋想了想:“我叫何盼呀,你不是早知道了。”


    容塵子盯著她的眼睛:“你也不曾告訴我你的師承來曆,還有那個江浩然,他到底是你什麽人?”


    他聲色俱厲,河蚌便有些猶疑:“知觀?你怎麽了嘛,人家手傷了你也不理人家!”


    她眸光粼粼,純澈無邪,容塵子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江浩然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他對這個河蚌幾乎一無所知,她有時候似乎單純得可怕,但是她說謊的時候也是連眼睛都不眨。他怕了,真的怕了。


    他伸手將河蚌環在懷裏,河蚌將下巴搭在他肩上,還嘟著小嘴兒:“知觀?”


    容塵子拍拍她的後背,他持道半生,也不明白為什麽就對這河蚌情難割舍。這世間是不是真有一種攝魂之術,能引人迷醉其中,心牽神絆?


    “對不起。”他輕聲歎氣,“有時候我很害怕,我真害怕!”


    我怕我喜歡你隻是中了你的攝魂術,我害怕我現在所思所想、所愛所惡,都非我本心。我怕有一天突然發現你還有更大的陰謀,我怕我在你眼裏隻是一本菜譜。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懷裏,掰著手指頭數:“後天就是臘八節了哎,不知道山下有沒有臘八粥喝。”


    容塵子將她推倒在榻上,差點忍不住打她:“在我懷裏你竟然想著臘八粥!”


    河蚌不防他突然發火,瞪著圓圓的大眼睛仰望他:“那我該想什麽?唔,今天中午清韻說做炸糕的,沒有看到嘛。騙子!”


    容塵子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有心想要好好懲治她一番,她又嬌笑著將臉貼在他心口,語聲清脆得像將熟未熟的青蘋果:“知觀,我喜歡你……人家最喜歡你啦……”


    容塵子的滿腔怒火,就化作了繞指柔。


    臘八節清虛觀是不過的,至少不喝臘八粥。河蚌不樂意,從早上起就纏著容塵子要帶下山喝粥。容塵子本是和迦業大師等人一並研究莊少衾那幾條小鳴蛇,這會兒也被她纏得不勝其煩。但她又嬌氣,一吼又要哭。容塵子隻有哄:“粥什麽時候都可以喝,對不對?你先和清韻他們去玩,改日貧道帶你下山便是。”


    諸小道士都低著頭,生怕被師父點去陪這河蚌。河蚌本就是個小孩子性情,當下就不要臉了,她抱著容塵子的腿就要哭。容塵子急忙將她扯起來,正板起臉來要訓,身後一個聲音朗聲道:“既然知觀無暇,不若就由在下代勞吧。民間風光,在下也經久未見,正好陪盼盼走走。”


    江浩然一臉微笑著向河蚌伸出手來,河蚌避回容塵子懷裏,一臉嫌惡:“誰要和你一起?討厭!”


    她又回身纏容塵子,容塵子終於忍不住:“好吧好吧,你先換衣服,稍後貧道帶你下山。”


    河蚌這才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地就回臥房換衣服。她今日又穿了那件長長的白色羽衣,足上金鈴叮嚀作響,跑將起來時羽衣散開,像一團越滾越遠的小雪球,活潑俏皮。容塵子的神色無奈中暗藏一絲溫暖,對著那背影凝視良久,方深深地歎了口氣。


    河蚌很愁,她的衣服容塵子嫌棄,覺得簡直是暴露得近乎傷風敗俗,葉甜倒是有女裝,她又嫌棄太過嚴肅死板。容塵子又不同意她著道童的衣裳——這河蚌女扮男裝也是清俊俏麗,又連走路都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一位道長和一個俊俏道童相擁走在路上……容塵子不敢想象路人的目光。


    選來選去沒有合適的衣服,河蚌嘴嘟得老高:“你就是不想帶人家出去!”


    容塵子是秀才遇到兵,隻得低聲哄:“我哪裏不願帶你嗎,要不你變成河蚌,貧道抱你下山。”


    大河蚌一聽,這主意倒也不錯,還不用走路,這才允了,高高興興地隨他下了山。


    戌時末,容塵子抱著河蚌下了山。臘八節在淩霞鎮本是個很受重視的日子,容塵子走過長街弄巷,越走麵色越凝重。河蚌也覺得有異,她從容塵子懷裏探出頭來:“知觀,都沒有人賣臘八粥嘛!”


    長街上空空蕩蕩,家家關門閉戶,連零星燈光都瞧不見。繁華的淩霞鎮,驟現蒼涼衰敗之象。寒風割麵而來,容塵子用鮫綃將河蚌打成個包袱背在身上。河蚌還扭來扭去的不依,容塵子拍拍它的殼:“乖。”


    他行至一戶人家,舉手敲門。天氣滴水成冰,屋簷太矮,上麵凝結著手腕粗的冰棱。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嘎的聲響,無人應答。容塵子的心直往下沉——如今道門的人俱都聚在長崗山,難道淩霞鎮……出了什麽事?他神思一閃,突然臉色大變——當初李家集瘋狗食人之事,屍體也離奇失蹤,當時自己因河蚌的事耽擱,竟一直再未想起。若那瘋狗同鳴蛇確有關聯,此刻李家集恐怕也是厄運難逃了!


    他用力推門,冷不防那門卻從裏麵打開了。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婦人開了門,她穿著棉夾襖,頭上還包著黑色的頭巾,牙掉了許多,說話也關不住風:“誰呀?”


    容塵子不由倒退了一步,見是個老人家,又換了個和氣的神色:“老人家,行路久了,想討口吃的。”


    老太婆盯著他看了許久,突然打了個哈哈:“瞧我這老婆子,竟然讓客人站在門口,進來吧。”


    屋子十分窄小,老婦人點了一盞油燈,燈影搖晃間,可見泥牆、瓦屋,容塵子在桌前坐下來,突然就是一皺眉——桌上塵土密布,顯然是久無人打掃了。


    他皺著眉,不過片刻,老婦人端上來一碗冷粥,容塵子一聞,都餿了。他用筷子攪了攪粥,右手剛一掐訣,那婦人已然撲上來,容塵子倒也不俱她,右手寶劍一現,直接將她穿了個透心涼。她還在地上扭動,大嘴張開,裏麵緩緩爬出一條白底黃花的三眼蛇,剛探出個蛇頭,容塵子一劍斬落,蛇皮太韌,隻斬出一道淺淺的血痕。那蛇也凶悍,張著嘴噴出一道毒液,容塵子側身避過,毒液噴在舊木桌上,木桌瞬間就被蝕出了幾個洞。


    就這麽一避之下,那蛇全身都自人體內爬出,尾巴一甩,快若閃電般撲過來。容塵子舉劍正要相迎,那已撲至他麵門的三眼蛇突然裂成碎片。像被龍卷風寸寸撕裂,最後連蛇骨都斷成幾截。


    容塵子被濺了一頭一臉的血,隻得將河蚌放在地上:“你早知道淩霞鎮出了事?”


    包袱裏河蚌聲音沉悶:“我隻是在想三眼蛇久無動靜,會不會是在長崗上擺個疑兵之計忽悠我們,唔……現在看來淩霞鎮好像真的出事了。”


    她化為人形,仍然結水為裳,但容塵子這會兒沒功夫理會她“暴露得簡直傷風敗俗”的衣著,他眸光黯淡:“我清虛觀建觀於此,竟讓百姓遭此大難……”


    河蚌將小手搭在他肩上,軟乎乎的身子輕輕蹭他:“其實這世界本就是適者生存,知觀不必自責。何況這時候我們應該看看哪戶人家沒有做臘八粥!臘八節不做臘八粥的,肯定是三眼蛇!”


    “……”容塵子將房裏諸都探查了一番,也是歎息,“這般辨妖方法,也算是曠古絕今了。”


    他牽著河蚌挨家挨戶敲過去,一路上隻有五戶人家做的臘八粥,另有一戶實在清苦,卻也用酸蘿卜加幾絲豬肉代替了。容塵子也悟出道理——看來這三眼蛇還真不知道過節。


    有時候家裏做了臘八粥卻有行為躲閃的,大河蚌就把一家人集中到一塊,一個一個地問,那些問題也是五花八門,比如:“端午節要吃什麽?”“元宵節吃什麽?”等等。


    答不出來的就用風裂術殺死,死後一看,俱都是三眼蛇的屍身。


    容塵子雖覺萬分荒唐,但見確實有效,也不曾阻止。二人一路行至街尾,三眼蛇殺了隻怕不下五十條。河蚌也有些累了。容塵子傾身抱起她:“看來須將剩餘鎮民集中至清虛觀,待蛇患過去再說。”


    河蚌乖乖地呆在他懷裏,足上金鈴叮嚀作響,在夜間聽來十分清晰:“知觀,人家累得很。”


    她聲音軟綿綿地沒有力氣,容塵子難免有些心疼:“那你在這裏等我,事不宜遲,恐再耽擱不得。”


    河蚌幾番猶豫:“人家想跟你在一起。”


    容塵子也怕傷了她的元氣,隻得仍將她變回河蚌,打成包袱卷兒背在身上。


    河蚌一覺睡醒已經在清虛觀中,容塵子將她泡在溫水裏,令清貞和清韻不時添些熱水,自己前去安置這次帶上山來的一百多口鎮民。冒充劉沁芳那條三眼蛇為了討好河蚌,特意下山偷了幾斤豬肋巴骨,清韻瞞著師父偷偷煮了一鍋臘八粥。這時候二人一蛇守著一隻大河蚌,清貞第一次見到傳說中所謂的妖怪,新奇不已。他不時伸指頭戳戳河蚌的殼,悄聲道:“師弟,你說這河蚌真會變成海皇?”


    清韻翻翻眼睛:“師兄,這裏一條三眼蛇還人模人樣呢,你別少見多怪了……”


    河蚌張張殼吐了一串泡泡,清韻便趕緊上前:“小道做了一鍋臘八粥,陛下快起來趁熱喝吧。”


    河蚌嗯哼了一聲,那條三眼蛇已經擠上來:“嘿嘿,海皇陛下,臘巴骨是俺特地找來孝敬你的!”


    河蚌大悅:“小三兒,還是你乖。”她從殼裏吐出一顆粉光豔豔的珠子,“這個賞給你啦!”


    三眼蛇一看就打哆嗦:“又是珍珠?陛下……”


    河蚌不耐煩:“什麽珍珠,這是一隻海龜妖的內丹,很珍貴的!”三眼蛇將信將疑,河蚌不耐煩了:“要不要啊,不要還我!”


    三眼蛇一咬牙,頭迅速一探,將珠子銜進嘴裏,咕嚕一聲吞了下去:“謝謝陛下。”


    河蚌哼哼,她是數千年的大妖,近幾年又常居海裏,論寶貝是絕對不少的。清韻一看,就有些眼饞:“陛下,粥還是小道做的呢!!”


    河蚌張張殼:“你也乖,不過你是道士,我這裏的法寶都是妖怪的,你不能用呀……啊,有了!”她打個滾,吐了個晶瑩剔透的小葫蘆,“這個是收妖瓶,可以收些幾百年的小妖,給你吧。”


    清韻收起來,清貞也腆著臉過來:“陛……啊不,師娘!師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呀!徒兒給您添水……”


    河蚌有點不解:“師娘是啥?”


    清貞趕緊解釋:“就是師父的妻子,師父如父,師娘如母啊!”


    河蚌美得冒泡:“不錯不錯,你也乖,嗯,給你個啥呢……”她殼裏一陣叮當脆響,翻了半天似乎終於找著了,“啊啊,給你一個汲水玉,可改變水脈的,不過黃河長江改不了,井水、活水什麽的還能用。”


    容塵子一回來,就發現他的兩個徒弟已經為了兩件小法寶,將他這個師父賣了……


    他本就是個踏實之人,當下聲色俱厲地訓斥:“你贈清韻收妖瓶,他便不會努力學習降妖之術!你贈清貞汲水玉,他便不會細看地脈山勢,好逸惡勞的惡習一旦養成,他們都將一事無成!你二人根基未穩,竟然已經尋思著一步登天了麽?”


    清貞、清韻都被訓得不敢抬頭,大河蚌從盆裏爬到容塵子懷裏,伸出斧足逗他:“知觀你生氣啦?”容塵子眉似刀刻,河蚌又開始耍無賴,“格老子的,你身為個師父這麽小氣,還敢生氣!你再生氣老子就哭哦!”


    容塵子真是有些怕了她,見清貞、清韻頭低得臉都快貼著地了,他冷哼一聲:“幹杵著作甚,還不出去做事!”


    清貞、清韻應了一聲,趕緊就腳底抹油了。容塵子這才將河蚌攬在懷裏,用汗巾將她擦幹:“他們正是學東西的時候,不可胡慣。”


    河蚌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化為人形,身上裙裾隻遮住了三分之一的大腿,容塵子喉頭微咽,不免又同她溫存了一番。


    然次日,整個清虛觀都接到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朝廷傳來令諭,著莊少衾將李家集與淩霞鎮封禁,今日開始,二村許進不許出。為免情勢擴大,內中村民,不論人蛇,一律縱火焚燒。


    令諭由一位千戶帶來,隨他而來的還有一萬八千多衛兵,這一萬餘兵士包圍淩霞鎮和李家集,他們慣常盜墓摸金,處理這些異事也是雷厲風行。當下以處理精怪的方法,尋來動物牲畜的血凝住村莊周圍,鋪上桐油,欲一把火將淩霞鎮和李家集一並焚盡。


    淩霞鎮內頓時亂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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