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逐離安分地呆在昭華殿,沈庭蛟無事都會過來留宿,實在熬夜睡晚了,就在自己的寢宮歇下,曲淩鈺那邊他一次也沒去過,另一處辰貴人——張青他娘的住處,就更別提了。


    宮裏人都知道他對文煦皇後看得十分金貴,昭華殿的人在別處都高一人等。但這畢竟隻是後宮,朝堂之上的關係相對要複雜許多。帝王的後宮,從來都不是用來安置自己心愛的女人的。


    更多時候,它隻是一種朝中勢力的平衡,這裏的女子靠的不是美色或者才藝,更不是聰明才智,帝王看的應該是家世。朝中不少權貴都有愛女,也有不少都存了這份心思,何太後幾番提議,都被沈庭蛟拒絕了,稱江山不穩、百姓不安,再不納妃。


    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理由,私下裏諸人都知道——宮裏的那位厲害得很,據說就是納了惠妃,這位皇後就敢對帝王下毒。而嘉裕帝竟然連這個也忍了。


    狠毒到這份兒上的女人,誰還敢得罪?


    聖寵,是不能獨霸的。殷逐離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她想起很久以前跟沈庭蛟開的那個玩笑——“湖裏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監,連黃瓜都找不著一根……大家用了許多年手指,都很寂寞。”


    帝王的後宮,應該是三千粉黛。可是這深深宮闈,就這麽一個男人,需要那麽多人來分。那東西本就不大,就算薄薄地切成片,一人能得幾片啊?


    她坐在案前翻看一卷《法華經》,在佛法禪經麵前想著這樣邪惡的內容,不由又歎自己實在是六根不淨。


    何太後已經數次示意殷逐離,沈庭蛟必須納妃,且眼下已經有幾位大臣家中有適齡且品貌均佳的女兒,其中一位更是封疆大吏。殷逐離仍是淡笑:“臣妾謹遵太後懿旨。”


    可是畫卷到了沈庭蛟那裏,仍是毫無動靜。何太後不由也著了急——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想法是不一樣的。傅朝英誅殺曲天棘、擁沈庭蛟為帝,是因為當時形勢所逼,一則沈庭蛟是他的骨血,二則曲天棘兵法老辣,勝之不易。


    可如今他手握重兵,如果政局遲遲不定,他還會一心臣服於沈庭蛟嗎?


    畫卷一副一副被退了回來,何太後已經不知道拿這個兒子怎麽辦。對殷逐離也就更加怨恨,蘇妲己覆商,武則天謀唐,女子多智,本就是妖邪。


    因新帝繼位耽誤了科考,沈庭蛟登基後便決定於十二月初六重開恩科,天子親自為主考,也就是此科所有考生,都將是天子門生。此等榮耀,書生俱都不願錯過。


    隨著日子將近,他也忙得很晚,連昭華殿這邊也經常見不著他的麵了。何太後派人來邀殷逐離前去天蘭閣賞梅,被清婉以“娘娘正在禁足,不能外出”為由,打發了回去。不想何太後竟然三番四次地送了東西過來示好,又屢屢派人前來噓寒問暖。


    整個昭華宮裏的人都驚奇不已。而這日下午,何太後竟然親自過來。


    昭華殿中景色亦是不錯,沈庭蛟格外偏愛此殿,也就將殷逐離安置在此處。宮中亭台錯落,寒梅次第。浮水清澈,遊魚往來。曲折的白石小徑蜿蜒其間,玉欄半人高,堪堪可見水中美景。


    那白石小徑之下竟然另有旋機,背麵漢白玉上刻嫦娥奔月、敦湟飛天,後沈庭蛟登基又偷偷命工匠趕製了百鳥朝凰。


    在此處看彼處倒影,水波橫流,每一個紋路都經過獨出心裁的牽引,直令畫麵栩栩如生。看不出奢華,勝在精巧。


    何太後憑欄站了許久,見那畫麵也是讚不絕口:“王上對皇後,真是費了不少心思。”


    殷逐離隻是微微躬身,她對何太後麵上雖恭敬,終究也透了些冷淡:“皇恩浩蕩,逐離惶恐。”


    何太後倒是極親熱地握了她的手:“別這麽說,你殷家也是大滎的功臣。”


    對她突來的轉變,殷逐離很有些懷疑——像是當年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時候,那隻雞的心情。但何太後很快挑明了來意:“今日哀家不過就是過來看看皇後,這宮中皇後畢竟不熟,平日裏也沒個熟人可以說說話。這是哀家娘家的遠房侄女兒,平日裏倒也伶俐可愛。”


    從她身後走出一個女孩兒,大家閨秀,像是被花匠精心培植的名花,舉止得體、進退有度、美而不豔。但是大凡時常修剪的名花,總是太過刻意,中規中矩,美則美矣,終歸失了那分自然野趣。


    “小女子薜藏詩見過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她福了一福,禮數周全、儀態大方。殷逐離恰到好處地伸手扶起了她,心中暗歎,特麽的,怎麽會有人生來就如此像皇後呢?


    何太後仍是淺笑:“皇後,這丫頭生來便是個可人的。”她揮手讓這薜藏詩退下,殷逐離看著她步態娉婷、行若晚風扶柳,就深感老天不公。何太後幾乎是帶了些請求的意思,“逐離,她是安昌侯薜承義的獨女,哀家向你保證,她絕對不會動搖你皇後的地位。不論將來如何,你永遠都是我大滎王朝嘉裕帝的皇後。”


    她神色真誠,語態懇切,是個人都能當真。殷逐離心中卻冷笑——若幹年後,你把老子刻牌位上,自然是千秋萬載的皇後了。不過她麵上仍是帶笑:“這孩子瞅著是不錯,家世也合適。臣妾沒有意見。”


    何太後聞言欣喜:“好孩子,母後就知道你是個識大體的。隻是王上還小,固執得緊。你看能不能在他麵前……”


    殷逐離點頭,毫不遲疑:“應該應該。”


    何太後聞言仍是不放心:“明日本宮於天蘭閣設宴,莫若你邀王上同席,我們一家幾口也該找個日子聚一聚了。也正好讓王上解了你的禁足之罰,你畢竟是這後宮之主,老是呆在宮裏也不像話。”


    殷逐離暗笑——這明顯就是想讓沈庭蛟見見那藏詩吧?她卻仍點頭:“一定一定。”


    何太後也不勞她送,嫋嫋婷婷地離開了。殷逐離舉一枚果子遠遠擲進水裏,那副百鳥朝凰被模糊成一片水紋。


    她倚著欄杆,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恰好天心送了何太後出去後返轉,她上次送甜湯給沈庭蛟時出了事,生怕殷逐離以為她是何太後的人,一直不斷地向殷逐離示好,做事也盡心盡力。此時見殷逐離神色沉鬱,不由開口相詢:“娘娘可是在為方才之事不悅?”


    殷逐離一臉莫名其妙:“本宮為何不悅?”這話問出去,她自己也怔住了。沈庭蛟第一次納妾的時候,她興高采烈,恨不能立時插上翅膀,飛回福祿王府看看這位佳人。沈庭蛟第二次納妃,她不悲不喜,冷眼旁觀還嗑點瓜子。沈庭蛟第三次納妃剛剛冒了點苗頭,她倚在欄杆上歎氣。


    她攏緊身上紅緞金線繡百鳥朝凰的披風,突然覺得驚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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