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天亮,殷大當家一直守到唐隱醒來,侍候著他用罷早餐方才記起福祿王府中的九王爺——大婚次日要進宮謝恩。唐隱自是不留她:“為師無礙,你自去忙吧。”


    殷逐離又囑咐了柯停風一番,經過聽濤閣時叫了月桂,又問了殷氏的近況,知她甚好,也便沒再進去,徑直策馬趕回福祿王府。


    彼時九王爺已經收拾停當,見她回來仍是扯了她:“昨夜何事?”


    殷逐離不答,挽了他回臥房:“清婉,更衣。”


    清婉拿了福祿王妃的朝服欲替她換上,見九王爺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她微紅了臉。倒是殷逐離一臉坦然,自解了衣扣,任她更衣。


    待梳妝完畢,門外車駕已經備妥。殷逐離扶著沈小王爺上了馬車。五月的天氣已經開始回暖,他的手卻微涼,殷逐離將他攬到懷裏,因已成親,倒是沒了往常的顧忌:“冷嗎?”


    沈小王爺搖搖頭,尋了個舒適的姿勢靠在車壁,昏昏欲睡的模樣。殷逐離探了探他的額頭,不覺有發熱的跡象,便將他攏過來靠在自己胸口。他抬眸,四目相對,二人俱都一怔。但殷逐離這個人,有她在向來不會冷場,她埋頭在他額間輕輕一啄,輕輕拍拍他的肩:“睡吧,到了叫你。”


    沈庭蛟略點頭,閉目小睡。


    馬車在皇城外停下來,二人入內謝恩,自又是一番繁禮。及至午時,沈庭遙設家宴,一行人在玉蘭苑用膳。曲淩鈺性子直率,同殷逐離自是無多餘的話,何太妃也表現得甚為冷淡,倒是傅太後熱情些,拉著殷逐離說了好一會子話。


    一桌人各懷心思,待席罷,沈庭遙借山東、河北兩地蝗災、向殷家借糧為由將殷逐離召至禦書房議事。


    殷逐離自是不能駁他,起身離開。沈庭蛟原是去椒淑宮陪著何太妃的,但何太妃一向嚴厲,二人之間也並無多話,是以他很快便出了椒淑宮,在外麵四處溜達。


    他雖然是閑王,畢竟也是王爺,宮中也無人攔他。


    而沈庭遙召殷逐離自然不是去禦書房,五六月份正是繁花爭豔的季節,牡丹、天竺葵、四季海棠爭奇鬥豔,二人沿著白石小徑行至蓬萊池邊。


    沈庭遙解了池邊榕樹下停泊的一葉扁舟:“陪朕泛舟麽?”雖是邀請,更等同於皇命。殷逐離負手望了他一陣方笑道:“王上有旨,草民自是不敢不遵。不過今日既然是入宮謝媒,王上與草民泛舟湖上,不帶九爺……似乎與禮不合吧?”


    彼時蓮葉接天,荷花含蕾待綻,暖暖的風貼著水麵而來,挾裹著淡淡花香。沈庭遙回望他,麵上淡去了笑意,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好不容易得在一起,能不提這些掃興的事麽?”


    殷逐離終不再言,舉步登舟。他神色方才緩和下來,自劃了漿,往蓮葉深處行去:“這一身禮服礙眼得很,以後能不穿便不穿罷。”


    他語氣陰沉,殷逐離自然覺出,是以並不激怒他:“草民遵旨。”


    見她神色疏淡,沈庭遙眼中終是現了一絲痛楚之色:“逐離,你相信朕一次,就這一次,可好?”


    殷逐離抬眼望著舟下浩瀚煙波,入目間碧梗千行、荷葉如潮:“王上何出此言?王上貴為天子,豈是草民可以質疑的。”


    見舟行漸遠,徹底沒入荷中,附近再無他人耳目,沈庭遙停了搖槳的手,緩緩靠近她:“逐離,朕也是身不由己。你殷家祖訓,女子不為妾,朕不是有心,也是……”他抬手,指腹滑過她的臉頰,“但是朕一直在努力,你相信朕。”


    殷逐離抬眼看他,隱隱覺出他有幾分可憐,神色卻依然淡漠:“王上邀草民前來,就是為了念叨這些?”


    “不,”沈庭遙繼續行舟,“前方有一處安靜的所在,你定然也會喜歡。”


    蓬萊池邊,百花搖曳,草木蔽影,一人作了後宮嬪妃的打扮,正匿於一株海棠花畔撥枝而窺。待池中舟行不見,她回過身來,驚覺自己身後不知何時竟然站了一個人,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


    “莊妃娘娘,”來人輕啟檀唇,聲若珠玉,“方才在看什麽呢?”


    莊妃這才省過神來,麵上驚慌之色漸褪:“原來是九王爺,臣妾失禮了。”她對這位九王爺柔弱的九王爺倒是不怎麽放在眼裏,見到是他,心中倒是鬆了口氣。


    沈庭蛟立於海棠花下,肌膚瑩白通透,眉目淡若煙雨,唇卻飽滿豐盈,紫色的朝服穿在身上,更顯得單薄削瘦。莊妃年紀亦不大,當下心神便有些不穩。


    她原本急著想將此事告訴曲淩鈺,想不到王上同福祿王妃之間竟然這般不清不楚。曲淩鈺性子單純,又仗著其父的勢力,專寵於後宮。若是知曉此事,怕足以鬧個天翻地覆。倘若帝後不和,倒是其他人的機會……


    但此時她卻有些不舍得走了,隻定定地望著一片花海之中的沈庭蛟。這般品貌,如同九闕謫仙,卻又帶了說不出的陰柔,淒絕豔絕,令人心生毀滅的欲-望。


    沈庭蛟半晌才抬眸迎上她的目光,開口時音色仍清冷不染半分塵俗:“莊妃娘娘為何如此看著本王呢?”


    他緩緩近前,豔色勾魂攝魄。莊妃隻覺得他每走近一步,自己心跳就加快幾分,而那沈小王爺猶自不覺,傾身靠近了她方柔聲喚:“莊妃娘娘?”


    莊妃驚懼之下就欲後退,冷不防他伸出手來,那手軟柔,五指修長,指尖略帶了淺紅,骨節均婷,不見一絲瑕疵。她察覺此時這沈小王爺有異,但心中被這一抹柔豔所迷,任他伸手摘了自己發間的金釵,長發如水般傾散在肩頭。


    她臉頰紅暈漸重,正欲開口,眼前一抹金色的流光,她不可置信地抬頭,見那沈小王爺仍是唇角帶笑,眼中溫柔欲滴:“莊妃娘娘,本王與王妃初婚,感情不穩。淩鈺又是個直率的性子,今日之事如若傳揚,必鬧得人盡皆知。”他的聲音帶著化不開的濃情蜜意,字字溫柔繾綣,“本王是個閑王,既得罪不起皇兄,又惹不得王妃,如此……您又何必令本王為難呢?”


    莊妃張了張口,喉頭卻隻有咯咯之聲,鮮血自喉頭噴湧而出,浸透五指,滴落花間,豔若海棠。她倒在地上,一手捂著咽喉,一手顫抖著向他伸過來。他似乎見不得那般血腥,微蹙了眉,緩緩後退一步避開,莊妃在花間掙紮,美人垂死,別有一番淒美.


    半晌終於再不見動靜,沈小王爺傾身輕撣纖塵不染的衣擺,倚立花海時如同花中精魅。他在花間站了片刻,見她確已氣絕,方棄了手中金釵,自出了花叢,沿著白石小徑四處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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