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裏不時傳來惜月的慘叫聲,殷氏麵寒如霜:“殷逐離!”她方踏前一步,冷不防身邊檀越接住了她,右手在她睡穴輕輕一拍,穩穩地將人接在懷裏:“老夫人?老夫人?”


    他連聲喚,殷大當家吩咐下來:“姆媽身體不適,檀越,先送老夫人回房,喚柯大夫。”


    檀越會意,自是同丫環將殷氏送回了聽濤閣。席間靜無人聲,她笑意如舊:“逐離治家無方,令各位見笑了。逐離在此敬各位一杯,聊表歉意。”


    周遭眾人哪還有不明白的,立時便舉了杯,場麵一時熱鬧如常。後院惜月被綁在長凳上,不知何時嘴裏被塞了布條。眾人均是大戶人家,哪家沒有打死過個把下人的,當下有那好熱鬧的前去圍觀。


    足有碗口粗細的長棍,一杖一杖地打在血肉之軀上。因是杖斃,施刑者都用了全力。不多時惜月衣裳漸紅,掙紮與慘哼由強至弱,到最後每一棍都帶起橫飛的血肉。惜月仍是被四肢緊綁,漸漸地鼻裏口裏眼睛裏都滲出血來。她抬頭望定了殷逐離,一臉怨毒,殷逐離仍是含笑相望,眉宇間隱隱透出煞氣,一刹那的神情,竟然像極了位及人臣的曲天棘。


    一百八十杖之後,惜月麵如金紙,鼻間再無氣息,殷逐離揮手:“拖出去丟掉罷。”


    沈小王爺也混了過來,殷逐離返身捂住了他的眼睛,聲音極輕:“別看,看完你又害怕。”


    眾人回頭看去,隻見她舉止溫柔,對那沈小王爺乃是萬般寵愛的模樣,再想想方才的決絕,更是膽寒。


    惜月直到臨死前的一刻都不敢相信殷逐離真的敢打死她,到底郝大總管心軟,命人以薄棺將她收殮了,臨了說了一句話:“明明尚有活路,你又何必提及唐先生……”


    惜月同殷家簽的是死契,即終身賣身殷家,那時候大戶人家,打死個把奴才,再正常不過。但殷大當家打死了殷老夫人的貼身丫頭,這意義又有不同。


    眾人都知道,富貴城這次是真的變天了。


    晚上,眾賓客散盡。殷大當家在祠堂罰跪。殷氏還沒醒來,唐隱一手握了鞭子,半天終是沒有打下來,卻隻氣得手抖:“你師父的氣量,就小到連一個丫頭的一句話都禁不起了嗎?!”


    殷逐離抬頭看他,仍舊嘻皮笑臉:“師父君子胸襟,怎麽可能計較這點小事。不過逐離倒是早存了打殺她的心,讓她把眼睛長在頭頂上!”


    唐隱恨鐵不成鋼,有心痛毆她一頓,又擔心她成親在即,傷了不好。思了半晌,終是丟下一句:“罰跪三日!”


    殷逐離看他怒氣衝衝地離開,他作了她十八年的教習先生,第一次這樣重罰她。


    殷逐離在祠堂跪著,唐隱輕易不動怒,但一怒就不好哄。是以晚上她是鐵定沒飯吃了,要跪上三天三夜,她想想都覺得前途灰暗。


    二更時分,正跪得無聊,祠堂門悄悄打開,一個人影鑽了進來。殷逐離回頭便看見沈小王爺,他仍是著淡杏色的袍子,夜間天冷,外麵加了素色的披風,自燭搖影曳間行來,生生的一副美人圖。


    殷逐離略帶了笑意:“你如何來了?”


    沈小王爺自解了披風,手裏還捧了個油紙包:“混蛋,爺就想著你肯定要跪慘了,快來吃東西。”


    殷大當家自然不會客氣,過去拿了那紙包,裏麵是一隻烤雞,她在一旁大嚼,沈小王爺四處看了看:“這就是你們殷家的祠堂?倒是比宮裏的承天閣還氣派!”


    殷逐離咽下一大塊雞肉,不斷拍打自己胸口:“祖宗住的地方,能不氣派麽?我說你不帶酒也帶點水啊,笨蛋,噎死我了……”


    沈小王爺怒瞪:“有得吃已經不錯了,還敢嫌東嫌西!”


    殷大當家啃著雞,又碰碰他:“好渴,九爺,給找點水。”


    沈小王爺不搭理,殷大當家拿臉蹭他:“好九爺,給找點水,回來給你唱曲兒。”


    殷家祠堂不準外人擅入,沈庭蛟之前從未來過,是以對這裏也不熟,但見她似乎真噎著了,他隻得出門碰碰運氣。誰知剛一出門,便見前方一人行來,來人自是也望見了他,頓時停了腳步,半晌轉身欲走。


    沈小王爺識得他,忙追了上去:“唐先生,你……”


    唐隱不待他說話,彎腰從食盒中拿了壺酒遞給他,隨即轉身離開。沈小王爺見他快步前行,似有不悅,而擅闖殷家祠堂本已有錯在先,他也不敢再追上去。望望手裏的酒壺,他心中驚詫——這師徒二人,得多有默契啊!


    回來後殷逐離喝著小酒,他在她旁邊的蒲團上坐了,不多時便有些無聊:“你不是說唱曲兒嗎?”


    殷大當家伸手攬了他的腰,隨手撿了兩根雞腿骨,在酒壺上試音。沈小王爺嫌她手上油膩,拚了命地往外麵鑽,她卻輕聲唱:“我將你紐扣兒鬆,我將你羅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咍,怎不回過臉兒來?”


    那骨頭敲擊酒壺,聲音輕且脆,節奏輕快明朗:“軟玉溫香抱滿懷,劉阮到天台,春至人間花弄色。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她帶著一身酒氣,唇似乎觸在他耳邊,搔得他癢癢,“蘸著些兒麻上來,魚水得和諧,嫩蕊嬌香蝶恣采。你半推半就,我又驚又愛,檀口揾香腮。”


    唱罷,她在他腮間狠狠親了一口,沈小王爺這才回味過來,想起剛才的唱詞,他火冒三丈,立時便從她懷裏脫出身來,站起身拿腳踹她。殷逐離在地上滾了一滾,隻是笑。沈庭蛟氣得不得了,又上前狠狠踩了她幾腳方怒道:“這是你們殷家的祠堂,你對著滿堂祖宗唱的什麽淫詞穢曲!”


    殷逐離趴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來:“我們殷家的祖宗,非一般祖宗。你想啊,他們在此寂寞了這麽多年,說不定早就盼著聽點豔詞情曲兒呢。再說了,食色性也,活不活都好,誰還沒點需要啊?”


    “你!你你你……”沈庭蛟隻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話來,“你這個不孝子,自家先人都褻瀆!”


    殷逐離以手輕拍了拍他的臉頰,仍是笑不可抑,神色卻透了那麽一絲鄭重:“孝之一字,不是隻嘴上說說的。”


    四月下旬,殷大當家嫁期將近,富貴城上下無不為此事奔忙。殷逐離自然也閑不得,那位九爺是個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人,十指不沾陽春水,讓他籌備親事,簡直就是給人送上門去的肥羊。


    偏生那位何簡先生又小氣吝嗇得過了分,彩禮寒磣得讓郝大總管都沒臉提了,他還一臉理直氣壯:“郝大總管,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九爺,便是福祿王府的許多陳設,也還是殷大當家暗地裏補貼了許多方才置下的。如今這彩禮就算是送得再重,還不是羊毛出在……呃,啥身上麽。”


    這話聽在殷大當家耳朵裏,她卻也隻是笑:“雖是趣話,也是實話。”


    這天夜裏,柯停風正在院裏晾曬需要陰幹的藥材,冷不防殷大當家走了進來。他對殷逐離素來態度冷淡,隻因當年欠下了富貴城一筆巨債,不得已屈身殷家,也可算是以身抵債了。


    不過殷家也未曾虧待他,這些年他所需的一應藥材,皆是殷家供應,日子久了,養熟了,他也就懶得走了。


    此時見到殷逐離,他也不起身,隻撩了撩眼皮:“何事?”


    殷逐離在周圍轉了一圈,良久才含笑道:“蒙古……咳,柯大夫,你看過不了多久本大當家就要出嫁了,而九爺他……你也知道的,他身子柔弱,所以我就想來找點,嗯,閨中助興的藥什麽的。”


    柯停風額前降下一排黑線,仍是醫者治病的口吻:“隻不知是助九王爺之興,還是助大當家之興?”


    殷大當家輕咳一聲,就有些個含糊:“這有區別麽?”


    柯停風晾好金銀花,用水淨了手才進到房中,不多時拿了個瓷瓶遞到她手上:“一次一


    粒,以酒送服,不可配茶。藥性甚溫,但助興也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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