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章說殷大當家伸手一扶,隻見黑暗中樹椏間一個人的肩膀,她心中大驚,幾乎就跌落到蓬萊池去。黑暗中那人伸手相扶,聲音幾近就在耳畔,低沉亦難掩笑意:“殷大當家,站穩。”


    殷逐離心中一驚,這聲音分明是大將軍曲天棘。可是她出殿門的時候他分明仍在陪沈庭遙飲酒,怎的這麽一刻就摸到了這裏?


    曲天棘將她往懷中一靠,令她站穩,聲音依舊很低:“曲某對宮中極熟,是以比殷大當家早到半步。”


    殷逐離靠著他,隻覺得肩膀靠著銅牆鐵壁一般,卻莫名地覺得踏實,心念幾轉,顧不得再聽壁腳,就待弄出些聲響,驚散下麵一雙猶自渾然無覺的玉人。


    豈料曲大將軍顯然知她心中想法,當下借榕樹枝椏卡死了她,仍在她耳邊低聲道:“殷大當家,曲某有一事不解,請大當家解惑。”


    殷逐離動彈不得,當下也是苦笑:“曲大將軍請講。”


    曲天棘略微放鬆了力道,仍是任她靠著,聲音壓得極低:“方才射覆令,大當家手裏究竟是什麽?”


    殷逐離極力令他相信自己很純潔:“大將軍何出此言,方才殷某手中正是紫水晶,大將軍目光如炬,草民不敢欺瞞將軍。”


    曲天棘似笑了一聲,又將她死死卡在枝椏間,殷逐離忙改了口:“草民實言,實言。方才小民掌中……其實是一根發絲,一般人射覆,大多先看莊家身上少了什麽。普通人第一眼猜的肯定是耳邊東珠,因為這個最明顯。但也有一些心思細膩的,不肯輕易相信,是以肯定是猜紫水晶,因為手鐲很少有人留意。”


    曲天棘斂眉:“可是那根發絲,你露了一半在外。”


    殷大當家笑得自謙:“正是露在外,所以眾人皆猜不中。”


    曲天棘方才鬆了力道,將她半環在懷裏,他身上格外溫暖,倒是很符合殷逐離幼年的幻想。而樹下二人此刻已經說到正題:“大不了我們就逃出長安,到我爹和你哥都找不到的地方!”


    另一個聲音卻是低聲勸:“淩鈺,徜若我們逃走,曲大將軍與曲夫人怎麽辦?我母妃獨居深宮,僅我一人,我不能於她膝前盡孝已是不該,又怎能為她惹來如此禍端?還有……還有逐離,我既已應下她,又……”


    “你!”樹下曲淩鈺似乎重重地捶打了他一拳,他悶哼一聲,仍不言語。曲淩鈺氣惱:“就你這般畏首畏尾,我們如何能得在一起?那你就等著二月初八,你親自前來替他迎我吧!”


    話到尾音已是帶了哭音,她轉身,也不顧沈庭蛟,徑自走了。


    沈庭蛟歎了口氣,猶豫了幾番終是不曾再追過去。


    好戲散場,殷大當家也欲離開,同人父親一並看女兒的奸-情,她這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逐幹咳了一聲:“曲大將軍,草民告辭。”


    曲天棘微微用力握了握她的肩頭,突然解下身上披風,細致地披到她身上,語聲依舊平淡:“天冷,出來多穿些。”


    話落,他跳下枝頭,隨曲淩鈺離開的方向追過去。殷逐離也從樹上跳下來,她自是追著沈庭蛟而去了。


    待行至殿前,沈庭蛟也正欲出來尋她,見得她,沈庭蛟卻是心中愧疚,他上前兩步仍是握了她的手。殷逐離卻冷淡甩開:“九爺,宮中禁地,莫拉拉扯扯。”


    沈庭蛟知她心中不悅,也不分辯,仍是扯了她的手,一言不發。他沉默,殷大當家可不打算沉默:“怎麽?小王爺訴罷舊情,又想起殷某這個新歡了?”


    沈庭蛟也不理她語中帶刺,隻垂了頭不說話。而這一垂頭,他發現不妥:“你……你這披風是誰的?”


    殷大當家正打算給他點顏色瞧瞧,聞言大驚,低頭一瞧方才瞅見自己身上還披著曲天棘的披風。她頓時氣炸了肺——這個老狐狸!


    他知道殷逐離定要借曲淩鈺的事尋釁給小王爺些顏色看看,又慮及此事鬧將出來或有損曲淩鈺閨譽。他留下這披風便是讓沈小王爺也捉住她的小辮子,反正就是黃雀捕蟬,嗯,好像是螳螂捕蟬?我靠,管他什麽捕蟬!


    殷大當家被氣得有些糊塗,沈小王爺卻覺得自己頭上開始變色了,他怒氣衝衝地揪了殷逐離:“混蛋!你又去招惹誰了?”


    宮闈之中,此事著實太不光彩,殷大當家隻得匆匆解了那披風,捂著他的嘴:“宮闈重地,慎言,慎言!”


    沈庭蛟還在掙紮,殷大當家將他死死摁在牆上,低聲安撫:“沒你想象中那回事,這披風……”她心念電轉,知道一旦扯出曲天棘,這事兒更說不清,“我看你出去時穿得單薄,向殿前的宮人討了件披風,誰知道一直到蓬萊池也沒尋到你,這不剛剛才回轉嗎。你想到哪去了!讓人聽見,隻怕還以為我殷某是什麽人!”


    沈庭蛟將信將疑地打量了殷逐離一番,半晌低聲道:“真的?”


    殷逐離瞪了他一眼,冷聲道:“騙你有賞啊?”


    二人這廂正解釋,那邊曲天棘已經帶了曲淩鈺返回,曲淩鈺也不知受了什麽教訓,貓兒一般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一路行至大殿,連看也不敢再看沈庭蛟一眼。


    倒是曲大將軍見著糾纏中的殷逐離和沈庭蛟點頭一笑。


    一場宮宴,君臣盡歡。宴罷,群臣三三兩兩相扶而出,前麵是宮人挑著宮燈領路。寂靜的白石小徑一時熱鬧非凡,曲大將軍更是被眾星拱月般簇擁,他卻故意落後幾步,同殷逐離行在一起。


    殷逐離臂間還搭著他的披風,不過大當家顯然沒有還給他的意思,他也不提:“殷老夫人還好嗎?”


    殷逐離笑得眉眼彎彎:“還好啊。”


    一天十二個時辰,能咒你八個時辰,剩下的四個時辰還是因為睡覺、吃飯之類沒咒成。這種精神頭,實是堪稱上佳。


    曲天棘與她並肩同行,身後眾大臣目光曖昧地瞧了瞧殷大當家臂間的披風,沈小王爺本是和驃騎大將軍傅安同行,還與他相約鬥雞來著,但順著眾人目光一瞧,他很快便發現了敵情。


    當即也不顧身邊的傅安,往後一步便擠到曲天棘與殷逐離之間,牢牢地牽住殷逐離,正待說話,他立馬又發現不對——殷逐離搭在臂間的披風,也是領口係帶處繡七曜星辰,那是大滎兵馬大將軍的標誌。


    殷逐離瞧著他的臉色,在他開口之前冷聲道:“關於這件披風,你敢再多言一句。看看我會不會把你扔進蓬萊池。”


    曲天棘行軍打戰多年,臉皮早已比城牆還厚,見沈小王爺靠前也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沈庭蛟氣得火冒三丈:“每次說謊圓不過去的時候你就用這些話搪塞!”


    “你還說是吧?”殷逐離冷眼瞧他,冷不防將他打橫一抱,大步流星往蓬萊池行去。沈小王爺這才慌了手腳:“混蛋,你快放開我!放手……”


    殷逐離站在湖邊的岩石上,宮人仍領著路,這邊光線便暗了下來,她將聲音壓低:“別動,我要是一個沒抱穩,真掉下去了。”


    沈庭蛟不大習慣她這般湊在自己耳邊說話,歪頭避了一下方道:“你快放我下來!”


    殷逐離突然俯身吻住了他的唇,沈庭蛟如遭雷擊,瞬間呆滯。她今天喝了些酒,唇齒之間也帶著淡淡的酒香,宴罷後曾用薄荷水漱過口,仍殘餘著清爽的味道。動作更是溫柔異於尋常,如春風過麥田,又仿佛冬陽眷長空。沈小王爺今兒個也喝了不少,當即便有些把持不住。靜夜中他的呼吸聲漸漸明顯,身上反應更明顯。


    殷逐離卻將他放了下來,順便伸手摸了摸沈小王爺的尷尬之處。沈小王爺悖然大怒,一把打開她的手。殷大當家作若無其事狀:“哎,你有沒有聽說過這蓬萊池的故事?”


    沈小王爺方才有些興起,又被她撩撥了一下,這會兒聞言也心不在焉:“什麽故事?”


    殷大當家摟住他的腰,讓他靠前去看湖中自己的倒影:“你難道沒有想過,前朝北昭國聖武帝荒淫,這宮中嬪妃大約三千六百多人,更兼宮人無數,而國破之後,她們去了哪裏?”


    沈小王爺天性單純,仍舊望著那湖,隻見黑糊糊一片看不真切:“去了哪裏?”


    殷逐離瞅著他,陰森森地露齒一笑,幽幽地道:“都在這湖底,每逢月黑風高之夜,便附上池邊行人,化作厲鬼——向人索命——”


    她越說越陰森,沈庭蛟也不知是冷還是怕,當即就微微發抖:“殷……殷逐離?”


    殷逐離靠前一步,黑暗中語聲透著莫名的詭異幽怨:“湖裏很冷,除了女人就是太監,連黃瓜都找不著一根……大家用了許多年手指,都很寂寞,你這樣美貌的男子,東西又有分量,姐妹們一定喜歡……”


    她極慢極僵硬地伸手,五指曲起成爪狀向沈庭蛟迎麵抓來,沈小王爺一身酒氣都化作了冷汗,一張俊臉直嚇得麵無人色,眼看那爪子已伸至眼前,他慘叫一聲:“有鬼啊!”然後掉頭,慌不擇路地跑了。


    何先生覺得很奇怪,自曲大小姐的婚期定下來之後,他們家九爺本是動不動就喜歡在府中湖邊發呆的,平日裏下人勸都勸不住。自這次宮宴之後,他們家九爺卻是見了那湖都繞道走,再不往跟前湊了。


    他也曾多次旁敲側擊,殷大當家隻伸伸懶腰,朗聲笑道:“此乃閨房之趣,不足為外人道矣。”


    倒是某日沈小王爺作惡夢,隔著房門隻聽他慘聲喊:“你們都用了那麽多年手指了,就將就用手指嗎,若實在嫌小,腿骨也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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