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寕是個嚴謹的人,他從不輕易允諾,但隻要應下,必當全力而為。


    再加上之前鍾鳴把《天下無敵》的曲子給他,對馮寕來說鍾鳴對他有恩情,便又添了一句:“先生盡可詳細到來,馮寕欠你人情,必要還與你。”


    鍾鳴心中也清楚,這些修仙者,最講究因果報應,馮寕不可能輕易失信與他。


    毫不猶豫,鍾明直接將李望野的事情娓娓道來,包括他爹李建業的隱太子身份,以及現在的去向。


    “但求馮先生將李望野帶走,保他周全,我應下過李建業,要保他一道香火。”


    低頭拱手,鍾鳴做出十足的敬意,如此卑微的求人,鍾鳴還是很少做的。


    而馮寕則是趕忙將鍾鳴扶起來,他道:“我還以為先生是遇到什麽困境,若不是要我去打殺城中的於樓主,其他都是小事。”


    聽聞馮寕開口便是要殺邊陲最強的仙人於菟,鍾鳴暗自心驚。


    驚異之餘,鍾鳴也是喜笑顏開,他追問道:“馮先生,那麽您是應下了?”


    “此事不難,我蓬萊雖是禮樂之地,但要保一個凡人,還是綽綽有餘。”


    聽馮寕答應,鍾鳴又是拱手作揖道:“謝過馮先生。”


    扶起鍾鳴,兩人依舊負手前行。


    馮寕邊走便說道:“這李望野我可以替先生帶回南漢,也可保證其李唐身份不會輕易暴露,但先生要明白,我馮寕也未修得長生大道,終是有壽盡之時,我可保他一時,不可保他一世。”


    點點頭,鍾鳴應道:“這我明白,馮先生,不知讓望野在南漢待到及冠可行?”


    及冠便是十八歲,今年李望野才五歲,距離及冠還有一十三載的時間,足夠李望野成長,也足夠讓李建業與李世成分出勝負。


    無論這場奪嫡之戰的結果如何,及冠後的李望野,也能有主意,決定自己的人生。


    略微考慮,馮寕袖中的手甚至開始偷偷掐算,半響後他才道:“一十三載的光景,馮寕也能還清先生的情分了,李望野之事我應下,今日起,他將以我馮寕徒弟的身份在南漢行走。”


    馮寕為還恩情,竟然能收李望野為徒?


    這是鍾鳴始料未及的結果,對於李望野來說,無疑是場天大的造化。


    鍾鳴臉上的笑容更甚,再拱手拜謝,就顯得鍾鳴太過勢利,他隻能淡然笑道:“如此甚好。”


    談妥李望野的去向,兩人也已經走到村中,鍾鳴去梁餘家中接李望野,馮寕則是回到住處找馮沐霏。


    牽著李望野的手,鍾鳴一路帶他往馮寕的住處走去。


    此時的李望野還有些迷茫,他年紀不夠大,既沒有父親的隱忍,也沒有大哥的沉著與才學,年僅五歲的李望野,出去腦袋機靈些,也隻是個毛孩子。


    一路上鍾鳴的話很少,李望野也能感覺出有事要發生。


    默默跟著鍾鳴走過半路,李望野終於忍不住問道:“鍾鳴哥哥,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去拜師,拜師過後,你便要離開淤泥村,與師父出去看看。”


    話音剛落,李望野便掙脫開鍾鳴的手,站在遠處不動了。


    鍾鳴扭頭去看,卻看到李望野淚眼汪汪地站在遠處,他的話語中已有哭腔:“我不去拜什麽師父,我要在淤泥村等我父親和母親回來……”


    眉頭緊蹙,鍾鳴不知該如何跟他解釋李建業回帝都奪嫡的事情,思索半響,鍾鳴還是決定要繼續騙李望野。


    當初他沒告訴李望野實情,就注定今後需要一個又一個的謊言去隱瞞。


    李望野隻是個孩子,如若告訴他實情,難免太過殘酷,李建業和李廣陵已經背負起他們李家嫡係的責任,李望野不應該再被這場戰爭卷進去。


    最起碼鍾鳴這麽認為,一個年僅五歲的孩子,他所需的,隻是一個完整的童年。


    鍾鳴走到李望野身邊,緩緩蹲下,他歎氣道:“望野,你知道父親和哥哥是替你去拿回些東西,但這個過程會很困難。


    如果你能跟著師父學些本事,將來你學有所成,便能幫你父親很多忙。


    此去拜師,鍾鳴哥哥是想讓你長大後能幫你父親和哥哥分憂,難道你不想嗎?”


    李望野已經哭出來,他搖頭道:“我也想,可是萬一父親回來找不到我怎麽辦?”


    鍾鳴笑了,他笑的很假:“不會的,如果你父親回來,我就去接你回來。”


    畢竟隻是個孩子,李望野猶豫半響,才緩緩點頭。


    替李望野擦去眼角的淚水,鍾鳴拍拍他的頭道:“這才是男子漢,答應鍾鳴哥哥,去了師父那裏,不準輕易哭鼻子。”


    “嗯,我不哭了,鍾鳴哥哥,我以後再也不哭了。”


    揉揉哭紅的雙眼,李望野信誓旦旦地保證。


    也是這句鍾鳴沒有在意的誓言,讓李望野今後變個十分堅毅的孩子。


    鍾鳴從鼻腔裏歎出一口長氣,他拍拍李望野的頭,以示讚揚,隨後拉著李望野繼續往前走。


    走到馮寕的小院前,鍾鳴看到馮寕和馮沐霏正在院中等待。


    鍾鳴將李望野帶到院中,給馮寕見過禮,道:“馮先生不必這樣等待,太見外。”


    馮寕笑道:“也不都是為等你,我也準備回去的。”


    鍾鳴皺眉,他沒想到馮寕竟然今日就要走,訝異道:“馮先生何必走這麽急?”


    “事情都已辦完,該回去的。我若在望仙城外呆太久,城裏那位於樓主難免會多想。”


    想來也是,白玉京的邊界處,豈能留蓬萊的首席弟子隨意駐紮。


    於是鍾鳴趕緊將李望野推到馮寕麵前,他道:“馮先生,這便是李望野,還望先生多勞心。”


    隨後鍾鳴又對李望野小聲道:“望野,快叫師父。”


    李望野看著眼前這位高大的男子,眼中有幾分懼意,但他仍是鼓足了勇氣,跪下喊道:“淤泥村李望野見過師父!”


    撲通一聲,李望野跪在馮寕麵前,眼圈仍是通紅。


    見到李望野如此知禮儀,馮寕心中是有幾分欣賞,他揮袖虛托,起了股清風將李望野扶起來:“好孩子,快起來吧!”


    站在馮寕身旁的馮沐霏高興地跑到李望野麵前,拉著李望野笑道:“方才父親就跟我說會收個叫李望野的徒弟,果然是你。”


    前幾日馮沐霏跟村中的孩童滿村瞎跑,玩的最好的幾人中,李望野算得上前者。


    見到昔日的小夥伴,李望野那顆惶恐的心終於安寧些,但也隻是笑笑,並未作聲。


    既然李望野已送到,馮寕也沒有停留的心思,便拱手道:“鍾先生,時辰已不早,我就不多做停留,需要上路了。”


    “馮先生請。”


    鍾鳴趕緊退後兩步讓開,他知道馮寕要走便會踩著那把巨大的玉琵琶。


    喚出玉琵琶,琵琶隨風見長,眨眼間已是能站下四五人之大,馮寕揮袖,帶著馮沐霏與李望野來到琵琶上。


    馮寕回頭道:“鍾先生,我們後會有期。”


    鍾鳴拱拱手:“後會有期。”


    玉琵琶緩緩升空,李望野眼圈通紅,他使勁衝著鍾鳴擺手:“鍾鳴哥哥,等我回來!”


    鍾鳴擠出個笑臉:“好,望野,等你回來,鍾鳴哥哥給你買酥脆糕吃!”


    “那我要吃個夠!”


    “一定讓你吃個夠!”


    玉琵琶越飛越高,李望野的聲音漸行漸遠。


    鍾鳴嘴角的笑容忽而變得很苦澀,他吸吸鼻子,感覺心中和鼻腔裏都很酸,如若吃了酸李子那般,算到讓人眼淚鼻涕齊流。


    遠遠的,玉琵琶已經化作流光,向著隋雲山中而去。


    碧海藍天,白雲蒼狗,有歌聲起。


    隋雲山間回蕩著馮寕唱的那首《天下無敵》,忽而起風,將曲子吹散到這座邊陲。


    “風卷狂沙起,雲化雨落地……”


    一首義氣江湖的曲子,讓馮寕唱出金戈鐵馬的意味,兵戈相見之間,是一座廝殺中的江湖。


    那歌聲漸遠,風卻越來越大,吹動山間的百年古樹,枝椏都被風吹彎。


    山間高高的野草盡數壓低,仿若有雙無形的大手折彎了世間的一切。


    風中的曲子,壓得這邊陲萬物低頭。


    無數邊陲的平民瑟瑟發抖,膽小者已然跪下。


    隻有鍾鳴站在院中,望著天際喃喃道:“馮先生的歌聲越來越有味道,曲子,他學的不錯。”


    馮寕站在玉琵琶上,半響才一曲終了。


    馮沐霏陶醉之餘眼中有光:“爹爹,你已破成嬰境?”


    馮寕笑而不語,望著那座小村莊半響才道:“還要謝過鍾先生的曲子。”


    這一日,馮寕破境再踏一步長生路,已入掙命境界。


    ……


    白玉京府邸。


    諸多白玉京弟子軟倒在當場,手中的物件都拿不穩,一時間瓷碗破碎聲四起。


    不少修為低下的弟子已經跪在當場,那曲中意境太過霸道,似要鎮壓這座邊陲。


    正在屋中靜修的於菟忽而睜開眼睛,身後吳罡法相忽隱忽現,他被歌聲擾亂,道心不穩。


    於菟咬牙罵道:“你個笑麵虎馮寕,臨走還要給我示威?”


    道心已亂,於菟沒有心思再修行,飄下床榻,走到斐大成麵前。


    再看坐在蒲團上打坐的斐大成,歌聲反倒對他沒有多大影響,他隻是忽而睜開眼睛,額頭間多了許多細汗。


    那歌聲也將斐大成的道心打亂,他慌忙站起來問道:“師父,這是怎得了?”


    於菟冷著臉道:“沒大事,不過是個初入掙命的家夥臭顯擺。”


    斐大成暗自吃驚,這些日子來,他對修仙一途也稍有了解,匯丹之後是成嬰,自己的師父才不過是成嬰大乘期,那人竟然已突破元嬰,到達掙命境界。


    掙命在白玉京都得是屈指一數的人物,那唱曲子的人可真厲害。


    在斐大成觀念中,他能到匯丹多三百年可活,便是老天開恩,入成嬰,到掙命,簡直想都不敢想。


    顯然於菟並沒對馮寕的曲子有太多感觸,他打開門走出去,呼喚道:“大成,你出來,今日不打坐,為師教你凝冰之術。”


    在府中打坐這些日子,於菟終於要教他仙法,斐大成喜出望外,趕緊應了聲往外跑。


    鳴哥,我又向前走了一步,你等著,有一天我會幫你解開丹田之疾的。


    ……


    山間小路上,一隊細鱗騎停在路當中,胯下馬匹慌亂長嘶。


    楊延朗胯下的落雪都亂了神,楊延朗如何都拉不住,隻因為那首刺耳的曲子。


    掏了掏耳朵,楊延朗心煩意亂道:“這是誰在亂唱,這曲子也太難聽了。”


    旁邊的綠袍書生伯年輕笑道:“此言差矣,楊將軍細聽,這曲子其實很有意境,隻是所唱之人心高氣傲,有意拿這曲子的意境壓人,你才聽不下去。”


    聞言,楊延朗深吸一口氣,屏氣凝神,細細聽著曲子。


    在楊延朗的耳中,身旁的馬嘶聲,叫喊聲都漸漸聽不到,隻有那首隨風飄蕩的曲子。


    曲子入耳,楊延朗聽到的不是歌詞,而是一曲江湖俠客仗劍走天涯的水墨畫,他暢快飲酒,縱馬狂奔,持劍殺人。


    他以一敵百,以一敵千,以一敵萬……


    那曲中之人,天下無敵!


    待到天下無敵四個大字浮現在腦海中,楊延朗猛然驚醒,馬背上的銀龍槍無召自吟,嘹亮的龍吟聲響起,銀龍槍飛到楊延朗的麵前。


    重刺,槍頭入地三分。


    楊延朗口中大喝一聲:“快哉!快哉!”


    清風徐徐,匯聚在楊延朗的身體周圍,吹亂他的戰甲袍擺,狻猊甲上的細鱗隨風輕響。


    本是地煞境界的楊延朗一舉跨過十道勁氣,竟然從七十二道勁氣一破入天罡,體內真氣足有八十二道之多,都拜那首曲子為之。


    伯年眼中盡是讚賞之色,拍手笑道:“楊將軍果然是天縱奇才,竟能在曲中尋得突破契機。”


    隨後伯年又作惋惜狀,歎息道:“楊將軍不入仙途真是大遺憾,這真氣修武之法太多弊端,終是上限太低,可惜了楊將軍的驚世天賦。”


    回神後,楊延朗隨手拔起銀龍槍,笑道:“伯仙官謬讚,在下一介武夫,怎能有仙宮之人天賦高。”


    “楊將軍太謙虛,你的天賦,放在我白玉京都少見,楊將軍若是你有意,不如入我白玉京……”


    心中已起愛才之意,伯年的下半句話不用說,楊延朗也能猜到,他是要勸楊延朗入白玉京修仙。


    且不說若是要修仙就要摒棄體內勁氣,自費武功,從頭再來。


    就是楊延朗對於白玉京的厭惡感,他也不可能答應。


    有意避開話題,楊延朗轉身去拉白馬的韁繩,還故意大聲道:“伯仙官,我方才聽聞這曲子很有意思,仿若那唱曲的人實力高超,傲的很,有天下無敵之勢。”


    伯年何等聰明,他自知楊延朗有意回逼,他歎息聲也不再提此事。


    收拾好心情,伯年臉上再掛笑容,他道:“楊將軍所言也不差,這人一曲入掙命境,再給他些時日,必當能掙命境界天下無敵。”


    掙命境天下無敵?


    伯年對馮寕的評價簡直是駭人聽聞,也不知是他有意迎合楊延朗的話,還是真的如此認為。


    而楊延朗握著銀龍槍翻身上馬,遙望南方,低聲道:“天下無敵?哈哈,我大哥也是我們這座武林的天下無敵,不知兩人到底誰厲害,有機會得讓他們兩人比劃兩下。”


    伯年不笑了,秦雄他還是知道的,若是說這座武林有旁人能打得過成嬰境仙人,伯年自然一笑置之,心中暗道他是個癡子。


    但如若那人是秦雄,伯年不敢說。


    掙命境天下無敵,那人間天下無敵也許真能與之一戰。


    見伯年不答話,楊延朗也不追問,揮槍輕吟,讓身後的馬匹都安靜下來。


    銀龍槍吟,百十匹駿馬似是得到安撫,不再慌亂。


    楊延朗揮槍指向望仙城方向:“虎子,整頓隊伍繼續疾行,再有十裏路,我們便能到家了。”


    眾兵騎疲憊的臉上終於露出笑意,眼神再度炯炯發亮。


    一隊兵騎與白玉京弟子組成的隊伍,正在向望仙城疾行,策馬狂奔,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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