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家小院的房門打開了,借著老山魈的眼睛,鍾鳴再一次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女人。


    全天下最慈藹的母親,就站在鍾鳴麵前。


    此時鍾鳴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這隻是一段記憶,張不開口,說不出話。


    所有的一切,都隻剩下遺憾。


    一襲素色麻衣,鍾秀娘臉上仍是那副讓人心暖的笑容,她看到老山魈的時候,眼神中略帶訝異,竟然捂著嘴笑了。


    鍾秀娘沒做聲,隻是拉老山魈起身。


    鍾鳴能感覺到,老山魈此刻心情緊張,他抓著衣擺問道:“老師,您看我像個什麽東西?”


    鍾秀娘笑吟吟地答道:“你當然是個人,隻是這頭大些了,胳膊長了些,興許再長長能變得好看。”


    今日老山魈來與鍾秀娘見麵,不止是要麵見自己的老師,報答多年教授之恩,更是為討封口而來。


    討封口是山中精怪化形必須要經曆的一步,曆來如此。


    一般來講,討封口是修煉有成,可化成人形的精怪去問路人,問他們自己像個什麽東西。


    若是路人說他像個人,便可穩定道心,化為人形,自此一步青雲,可潛心問道修行。


    若是路人說他是個妖怪,那這精怪的道心便要亂了,多數跨不過化形這道坎。


    歸根結底,所謂討封口,也就是精怪向人類形象靠攏,追求完美的一步。


    人作為萬物之靈,其形,其言,都是天地間最具有靈性的,所以精怪修煉許久,也隻是向人靠近。


    隻有靠近了人形,他們才有資格問鼎更高的仙途道路。


    就修仙求道一途來說,人是比其他生靈具有更加得天獨厚的根基。


    老山魈此次討封功成,道心穩固,鍾秀娘功不可沒。


    即使鍾秀娘知道來者不是個人,可她從未歧視過老山魈,將有教無類實施到底。


    “隻要有好學之心,誰都可以學習。”


    那日鍾秀娘如此說,她還給老山魈取了名字,名為牙牙,意為牙牙學語。


    這些年來,老山魈也從牙牙學語變成不輸普通文士的儒生精怪,他很滿意這個名字,那代表了他求學之路的艱辛。


    畫麵到這裏便開始模糊,鍾鳴眼前的白光逐漸消失。


    鍾鳴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老山魈已經負手而立,他背對鍾鳴,沉聲道:“牙牙一名,讓我不忘本心,時刻保持修習文學之念,我喜歡這個名字。”


    “我想我娘了。”


    沉默許久,鍾鳴低頭道。


    自打從前世到此,鍾鳴心中最大的遺憾就是,他沒親眼見到那位記憶中溫柔的娘親。


    前世沒有娘親,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娘親,卻也無法親眼所見。


    也許這就是老瞎子曾對鍾鳴說的:你是孤星命,注定孤獨一生。


    老山魈抬起他那碩大的頭顱,仰望時隱時現的明月,歎息道:“我也想老師了……


    自從我明事理以來,最無能為力的一件事,便是沒能留住老師的性命。”


    又是默然,一人一怪,仰望星空,心中所念是同一個溫柔的女人。


    好半響,夜風再度吹來屍臭味和血腥味,老山魈才恍然回神。


    老山魈緩緩轉身道:“鍾鳴,我救你是為了報答老師的教導之恩,如今你沒有大礙,我也要走了。”


    “為何要走?”


    鍾鳴蹙眉,他不是在山崗呆了許些年,說走就走?


    “方才那白玉京的仙人要殺你,我勸他不聽,也隻能給他打殺了。


    白玉京死人,他們必然會派人來查,這山崗我是待不了的……”


    老山魈歎息:“我早就學有所成,過了討封的門檻,也到了一定境界,按照道家境界來說,我也是嬰成境界,早該出去走走,今日我能走出去,也是好事。”


    鍾鳴訝異,他沒想那看似仙法無邊的黎闕,竟然被老山魈打殺了。


    說到底都是因鍾鳴而起,他羞愧作揖:“牙牙前輩,都是鍾鳴給您惹了麻煩。”


    老山魈輕笑:“我隻是報恩,談不上麻煩。”


    言畢,老山魈在自己胸前的毛裏掏了掏,那繁密的毛發中竟然掏出個指節大小白玉珠子。


    “這個給你。”


    老山魈將珠子遞給鍾鳴。


    鍾鳴接過珠子,皺眉看了看,問道:“前輩,這是什麽東西?”


    “這珠子是我早些年有幸得到,我稱其為月華珠,我之所以能開啟靈智,是因為這東西能夠吸收月華,轉化為靈氣……也就是你們習武之人所說的真氣。


    我就要走了,思來想去,也沒什麽可送你的,這珠子便送你當個念想。”


    如此說來,這珠子不就是能夠加速人尋氣的寶貝?


    如此寶貝鍾鳴也不敢收,且不說他跟老山魈非親非故,即使沾親帶故,這等寶貝他也不好意思收下。


    豈能輕易受此恩惠?


    鍾鳴連忙將月華珠推了回去:“牙牙前輩,這是您的寶物,我不能收。”


    其實還有一層原因在其中,鍾鳴聰穎,聰明人想得多,本性也多疑,他還以為老山魈是有意試探他。


    老山魈齜牙怒道:“給你便拿著!老師教我,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恩情我必須要報得。”


    見老山魈齜牙咧嘴的憤怒模樣,鍾鳴也不敢再說個“不”字,隻能伸手入懷,將月華珠揣了起來。


    收好珠子,鍾鳴又問:“前輩,敢問此行您要去哪?”


    “去隋雲山脈,三年前天降仙宮,我們懷有道心之人,得知消息比你們多。


    我聽從隋雲山脈飛來的小鳥說,隋雲山脈中有座仙宮,名為萬妖林,其內仙果遍地,異獸奔走,是精怪聚集的桃花源。


    我想去那裏看看,找找我的同類。”


    老山魈遙望南邊的隋雲山脈,他心生向往。


    鍾鳴連忙作揖:“那真是極好的地方,願牙牙前輩此去一行路途平坦。”


    “借你吉言。”


    言畢,老山魈揮手一轉,妖風起,他竟然化作了與鍾鳴極其相似的書生模樣,隻是那張臉比鍾鳴俊俏,更加像鍾鳴的母親。


    大概在老山魈的心中,天下大儒,應為鍾秀娘的模樣。


    老山魈是個利落的家夥,他說走便走,腳步看似緩慢,卻一步幾丈遠,隻是邁了幾步便消失在黑夜中。


    “鍾鳴,那白玉京的仙人行事霸道,你若再邊陲待不下去了,便去隋雲山脈找我!”


    夜風吹來,老山魈已經沒了蹤影,隻剩下他的聲音在遠處飄蕩。


    “謝謝前輩提點!”


    向著遠處的夜色,鍾鳴又做了個揖。


    直至遠處再無聲響,鍾鳴才起身。


    深吸一口氣,鍾鳴從方才夢境般的遭遇中回神,他轉頭看向地上躺著的張念塵。


    鍾鳴蹲下探尋張念塵的氣息,發現他氣息隻是有些虛弱,應是龍虎哥給他說過的,習武之人才會遭受的內傷。


    憑借著體內僅有的真氣,鍾鳴在張念塵的丹田處探尋,發覺他的丹田內空空如也,這也是導致張念塵昏迷不醒的原因。


    張念塵雖然是道門之人,但起修行本質與武林人士的內勁也是相差不多,體內也修真氣。


    受內傷之人,本應由同樣擁有內勁之人用真氣幫他調養,可此時鍾鳴體內的真氣也消耗一空,有心無力。


    張念塵暫無大礙,傷勢不會傷及性命,鍾鳴也就沒想給他立即治療,便背起張念塵,趕緊往淤泥村趕去。


    積屍氣沒壓住,屍潮還是爆發了,總要先回到村中,鍾鳴才心安。


    一路小跑,等鍾鳴氣喘噓噓跑回山崗頂端的時候,在地麵上看到一灘血水。


    藍色的錦袍碎片,血跡還是新鮮的,周圍雜草上也有冰晶。


    這應是黎闕身死之處,隻是屍體不知去向,隻剩下染血的衣衫。


    鍾鳴自是不知道黎闕已然被老山魈吃掉了,他啐了口:“要殺我,活該!”


    稍稍喘息,鍾鳴也不敢停留,山下屍潮湧動,他必須趕緊回村子。


    鍾鳴背著張念塵本就跑不快,他來到山下時,已經累的走不動路。


    也隻能坐下來稍做休息,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發現不遠處的草叢中有華光閃爍。


    金綠兩色的華光交相輝映,鍾鳴眼睛一眯:“怎麽像是老道葫蘆裏的玩意?”


    放好張念塵,鍾鳴拔出絕響刀,慢慢向華光靠近。


    待他探頭一看,便看到老道士張道禎盤坐在草堆裏,金綠兩色玄丹圍繞著老道旋轉。


    “真是老道士!”


    鍾鳴頓露喜色,他還以為張道禎死在屍潮裏麵。


    實則不然,看樣子,張道禎隻是麵色有些虛弱,他緩緩吐息,顯然還活著。


    鍾鳴想要向前,卻不想那兩色玄丹驟然加速,裹挾著破空聲向鍾鳴襲來,若不是鍾鳴有戒心,躲得快,非要被玄丹砸破腦袋。


    沒了法子,鍾鳴隻能大喊:“張道長!張道長!醒醒,出大事了!”


    話音始落,張道禎便猛然站了起來,他雙手依然掐訣,但他的沒有雙眼,兩個大窟窿也看不出是否醒來。


    他是醒過來了,咳嗽兩聲,張道禎問道:“鍾居士,出何事了,如此慌張?”


    言畢,張道禎收回指訣,拔開玉葫蘆收回盤旋的玄丹。


    見老道的確沒事,鍾鳴鬆了口氣:“道長,你有所不知,方才那白玉京的小仙官追過來了,想要殺了我們。”


    隨後,鍾鳴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與張道禎說了一番。


    張道禎聽完若有所思,他喃喃道:“難怪這積屍氣貧道鎮不住,原來是有人作怪。”


    老道的眉頭緊蹙,他掐指算了片刻,焦急開口道:“此地不宜久留,對我等都是大凶之兆,恐怕接下來還有禍事,我們還是趕緊離開。”


    鍾鳴也趕緊點點頭應下,這鬼地方今夜可讓他受夠了罪,他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於是張道禎給張念塵喂下顆丹藥,確保張念塵內傷無礙後,鍾鳴又背起張念塵,三人向淤泥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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