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掛枝頭,偶爾有薄雲飄過,蓋住月華。


    少年人騎著火燒雲來到城西破廟旁,翻身下馬,提著包袱向破廟內看去。


    殘破的廟宇自打被上將軍馬踏斷牆後更加荒涼,圍牆倒塌大半,缺口中可見廟中的老柳隨風搖曳。


    落魄廟宇中有顆千年老柳,破廟中黑漆漆一片,晚風吹來,殘破的窗戶發出古怪的吱呀聲,讓人心裏發毛。


    見過老山魁以後,少年人心中世間無鬼神的信念不斷動搖,這世道畢竟不是後世,有太多古怪事情了。


    從懷中拿出那根枯萎的柳枝,鍾鳴的膽子才大起來,無論是什麽鬼神,迄今為止沒對他表現出惡意,況且自己是來祭拜的。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少年人手提香火而來,無論廟中有何物,還能打他一個還願來的香客?


    看看自己手中的香燭貢品,少年人挺起胸膛,給自己壯了膽子,牽馬入廟。


    可鍾鳴把火燒雲牽到破廟門口,火燒雲忽而抬蹄長嘶,任憑少年人怎麽拉扯都不肯進廟。


    少年人沒了辦法,將火燒雲留在廟外,火燒雲老實,不用綁韁繩也不會亂跑。


    動物的感知比人要靈敏,眼前火燒雲這幅模樣,鍾鳴也確認廟中確有古怪。


    少年人獨自踏入廟中,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徑直來到老柳麵前。


    院中柳枝搖曳,老柳已經枝葉茂盛,比起前些日子,又蔥鬱許多。


    事到臨頭,少年人反倒十分坦然,既然已入廟,心中的緊張感少了許多,大概有種一往無前的氣勢。


    少年人嘴裏開始叨念道:“院中的老神仙,那日多謝您救下小子一命,今日小子專程來答謝,如有打擾,不要見怪。”


    也不知這廟中到底是何物,少年人也沒求神拜佛的經曆,隻能學著前世人祭拜的模樣。


    掏出懷中那根早已枯萎的柳枝,少年人將其放在柳樹根下,隨後又從包裹中將祭品酒釀掏出來,擺放在柳樹前,點了香燭,燒過黃紙,磕頭拜過。


    這世道如何祭拜,少年人不得而知,但在家鄉,都是燒紙點香磕頭。


    隨後少年人又摸黑進入破道觀中,幸好屋頂有缺漏,月光灑在道觀裏,借著微弱的月光,少年人才能看清楚。


    又是點香燒紙,對著那殘破的神像拜了三拜,少年人才爬起身來。


    廟宇中仍舊寂靜,晚風吹過,柳枝搖曳。


    少年人等了許久什麽都沒有發生。


    歎了口氣,鍾鳴暗自猜測,興許是老神仙沒在家,也興許是老神仙不願見他。


    少年人走到院中,摸摸千年老柳的樹幹,低聲道:“老神仙,我不知您是否還在廟中,那日柳枝救命之恩,小子銘記在心,這輩子都不會忘的,若是今日您還在的話,小子請您現身一見。”


    回答少年人的仍舊是清風明月。


    風大了許多,柳枝招展更甚,可也隻是隨風飄搖,連片柳葉都沒落下。


    看來今日廟中之物不想在鍾鳴麵前現身。


    “也罷,來都來了,得陪您喝壺酒。”


    雖然沒人答複鍾鳴,但少年人仍是感覺剛才說話時,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


    盤膝坐於樹下,少年人將那壇青竹釀開了封,麵前擺著三隻酒碟,一敬老柳,二敬神像。


    少年人自己端起酒碟,一飲而盡,烈酒入喉,暢快淋漓。


    “這青竹釀是好酒,雖也是黃酒之流,卻是在竹筒中釀造,帶有竹葉香氣,老神仙若是嚐不到就可惜了。”


    言畢,少年人端起另外兩隻酒碟,一碟倒在柳樹根下,一碟倒向廟宇的神像位置。


    不知這樣神仙精怪是否能喝到酒釀,但前世少年人常見別人這樣做。


    喝一碟,倒兩碟,本就不多的青竹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被少年人喝完。


    在這過程中,少年人多是自說自話,沒人應答他,陪伴他的僅有風聲和柳枝搖曳的沙沙聲。


    眼見酒釀已飲盡,少年人也有了五分醉意,他杵著閻羅絕響刀站起來,又對老柳和廟中神像拜了拜,道:“老神仙,小子這就離去了,改日再帶貢品來看您。”


    院落中寂靜一片,月光灑在少年人身上,他像是個傻子,自己嘮叨了半夜。


    但少年人對這廟宇中的神仙深信不疑,畢竟那日救過他的命。


    見還是沒人答複,鍾鳴歎了口氣,提著刀往外走去。


    就在此時,忽然間廟外的火燒雲發出聲嘶鳴,受驚的火燒雲破門而入,驚慌失措地四處亂跑。


    鍾鳴皺眉喊道:“火燒雲,你這是怎麽了?”


    火燒雲平日裏老實的很,也惜聲的很,少有嘶鳴,今日卻是反常。


    老馬雖有靈性卻也回答不了少年人的問題,隻是躲到少年人的身後,衝著院外的位置長嘶。


    順手摸了摸火燒雲的長臉,少年人安撫好老馬,側耳傾聽。


    隻聽門外有人低聲怒道:“你這個蠢貨,連匹馬都看不好,若是出了差錯,回去拿你的腦袋交差!”


    聞言,少年人大驚,不用多聽也知道來者不善,張口閉口要拿腦袋交差,難不成是來要自己命的人?


    心思電轉,少年人臉色愈發難看,立刻牽著火燒雲往側邊的斷牆跑去。


    鍾鳴本就是個瘦弱的少年,練刀這才幾天,斷然不可能知道有危險自己還往上撞,他的首個念頭還是跑。


    可終究是晚了些,少年人剛跑到斷牆邊,便有身穿黑衣,臉蒙黑布的人竄了出來,擋在少年人麵前。


    眼前兩人皆是手持橫刀,身材結實的漢子,方才看他們靈巧跳過斷牆,就知道這兩人是練家子。


    說不慌張,那是假的,少年人心跳如打鼓。


    抱著一絲希望,少年人裝傻,抱拳咧嘴笑道:“兩位大俠夜裏好,麻煩借個道,我要走了。”


    “走?走去哪裏?鍾鳴,今晚這破廟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來人指名道姓要拿鍾鳴的命,果然如少年人猜測那般,就是來拿自己命的人。


    既然是來要自己命的人,就不好那麽糊弄了。


    雖不知是何緣故,少年人隻能拔刀應付,閻羅絕響刀出鞘,少年人雙手持刀,墨黑色的刀刃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對麵一人持刀應對,另一人立刻吹了聲口哨。


    哨聲響起,少年人能聽到院落外還有悉數聲,聽聲音來人不下於十人,這是專門來圍拿自己的。


    暗道一聲要壞,少年人壓下心中的惶恐,開始思考對策。


    對麵人數眾多,僅憑自己這三腳貓的功夫定然不可能殺出重圍,隻能寄希望於對方沒有馬匹,自己能找到脫身的時機,騎著火燒雲逃命。


    心思已定,少年人眼神一狠,提刀便砍。


    練刀七日有餘,少年人的力氣增長不少,這一刀又快又重,直劈那持刀應對的漢子。


    那漢子隻是冷哼一聲,提刀橫在身前,去擋少年人直劈而下的刀。


    兩刀相撞,鏗鏘聲起。


    少年人隻感覺刀柄上傳來巨大的反震之力,他的雙臂發麻,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身型,沒有翻倒。


    對麵那漢子也不好受,他沒想到鍾鳴的刀勁如此之重,踉蹌著退了兩步,打眼再去看自己的橫刀,竟然被絕響刀砍出道豁口,絕響刀安然無恙。


    神兵利器的優勢立現,若是少年人的力氣大,足以將這橫刀劈斷。


    持刀漢子往後退了兩步,開口提醒道:“小心這小子的刀,有古怪,鋒利的很。”


    那起先吹哨的漢子也趕忙架起刀,幫著同伴對付鍾鳴。


    少年人耳聽得身後悉數聲越來越響,明白是賊人正在包圍過來,他隻能咬牙提起刀再砍。


    這一刀對方早有防備,一人提刀架住,另一人抽刀便向少年人的腰間橫掃而去。


    少年人慌忙後退,但腰間仍是呲的一聲,利刃劃過了他的袍擺,將他的衣服割開大半。


    鍾鳴暗罵一聲好險,若是晚退片刻,斷的就是自己的腰了。


    這一刻,少年人也意識到,策馬江湖從來不是表麵上那般快意,背後也是九死一生的風險。


    連出兩招,少年人都沒討到好處,此時身後的人已經包圍過來。


    眨眼間,十多名身穿黑衣的壯漢將少年人包圍,虎視眈眈地望向少年人。


    火燒雲不住刨蹄長嘶,少年人的心情也愈發緊張。


    環視一周,少年人心中慌亂無主,這場景讓他想起三年前剛到這裏,被那群餓紅眼的食屍者盯上的情況。


    同樣是一群人,同樣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孱弱少年。


    想要反抗,卻又無從下手的迷茫,用力掙紮也掙不脫的包圍圈。


    冷靜!一定要冷靜!隻有冷靜下來,才有逃生的可能性。


    少年人內心瘋狂地呐喊,強迫自己冷靜下裏。


    他努力讓自己顫抖的雙手不會抖地太厲害,少年人仔細望過去,在人群中發現個高大的光頭。


    光頭?


    鎮上光頭之人極少,若是少年人沒記錯,隻有城中上吳家的陳護院是個光頭,他早些年練武明誌,剔長發以表明自己的習武決心,才拜入上吳家門下,成為名門客。


    後來陳護院刀練得好,才被吳家重用,提為總護院。


    自知打不過這群人,少年人隻能心生巧計,立刻出口道:“你們是上吳家的人!”


    少年人心思電轉,心中考慮計策,嘴中用上拖字訣。


    卻沒想光頭陳護院厲聲道:“他認出了我們,都給我上!趕緊將他拿下,以免夜長夢多!”


    一聲令下,這群黑衣人持刀便向少年人撲過來。


    鍾鳴暗罵一聲前世的電視劇騙人啊!


    電視劇裏都不是這樣演的,他們不該跟跟自己囉嗦一番嗎,為何出言便是砍殺?


    此時,少年人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一語將自己陷入絕境。


    眼見這群黑衣人身壯刀利,少年人根本阻擋不住,他也隻能提刀咬牙硬擋。


    就在此時,少年人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句話:“別怕,提刀砍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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