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5


    “一偉,忙啥哩?”牛福勇在電話裏粗聲粗氣道。


    陸一偉坐在辦公桌前,享受著午後的陽光,站起來走到窗前道:“我能忙啥,一個人坐著發呆呢。”


    “在黑山縣?”


    “嗯。”


    “等著,馬上就去。”說完,掛掉電話。


    牛福勇辦事就是如此紅紅火火,見風就是雨,陸一偉無奈地笑了笑,又回到辦公桌前。


    自從麥河鄉中學出事後,陸一偉聽從了張誌遠的意見,為人行事低調了許多。何況進入冬季後,工作也沒有往日繁忙了,都是些常規性工作。嚴步高每日不知道在幹嘛,靳榮光跑得連個人影都見不著,心思都不在發展上。一二把手都不重視,自己幹著急又有什麽用。


    真正閑下來了,陸一偉反而覺得渾身輕鬆。除了開會批閱一些日常文件,剩下的時間就在打發時間。其他領導上午到單位轉一圈,下午就去打麻將了。他沒這個不愛好,更多的時間在發呆。加上老丈人範榮奎提議把自己調回省城,做什麽事都靜不下心。除了等待,就是等待。


    一個小時後,牛福勇大大咧咧闖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南陽縣委書記肖誌良的司機賀建。


    陸一偉看了看表,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道:“這麽快就過來了?”


    牛福勇往沙發上一坐,翹起二郎腿,得意地道:“咋樣?神速吧?哈哈。”


    賀建笑著道:“我們來以前都快到西州了,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怕撲空就給你打了個電話。”


    “來,抽煙。”陸一偉起身發煙,又推門叫道:“小康,過來一趟。”


    趙小康急急忙忙跑過來,陸一偉道:“去給這兩位泡杯茶。”說著,從抽屜裏掏出一包茶葉丟給趙小康,道:“用這個。”


    賀建嘖嘖道:“看不出來啊,還有私藏貨,今晚非要好好宰你一頓。”


    陸一偉笑道:“我能有什麽好東西,這事前兩天有個人找我辦事丟了一包,我對茶沒研究,留下來招待客人用。你們倆怎麽好好跑我這裏來了?”


    “想你了唄!”賀建道:“人家你升了大官也不回去,隻好我們過來找你了。”


    讓陸一偉吃驚的是牛福勇的裝束。隻見他渾身上下穿著名牌,腳上的皮鞋閃閃發光,脖子上的粗金鏈子格外刺眼,胳膊上還帶著金手表,還時髦地戴了副蛤蟆墨鏡。去年這時,他一副農民工樣子,穿得邋裏邋遢蹲守在工地上呼哧海罵,這立馬就變了個人。看來,這是發財了。


    陸一偉上下打量了一番,嘲笑道:“福勇,你這身打扮可是把我嚇一大跳,大冬天戴墨鏡幹嘛,不知道還以為你是黑社會的。你也看見我那秘書小康剛才看你的眼神了,嚇得往後直躲,你他娘的不能正常點嗎?”


    “哈哈。”牛福勇把墨鏡扶了扶,道:“一偉,你懂什麽,這才是今年最流行的打扮。什麽叫有錢,這就叫有錢。”說著,伸出手晃了晃胳膊上的金表。


    賀建在一旁附和道:“一偉,今日的牛福勇不同於往日的牛福勇,他現在有的是錢,你就讓他窮得瑟兩天吧,哈哈。”


    “對!咱有的是錢!”牛福勇毫不避諱道:“一偉,今年的煤礦效益特別好,我不是和你吹,我就和你聊天的這功夫,幾萬元都揣進兜裏了。”


    牛福勇所說不假,今冬的煤礦需求量特別大,而且價格翻著翻地漲,一夜暴富不是夢想。東成煤礦這兩天加足馬力生產,形勢一片大好。


    陸一偉靠在椅子上道:“還是你們生意人好,有錢想怎麽揮霍就這麽揮霍,有那閑錢多支援下兄弟。”


    “這算個什麽事,沒問題,說吧,你要多少?”牛福勇財大氣粗地道。


    陸一偉本來是開玩笑,牛福勇居然當真了,他連忙道:“開玩笑的,有錢了別得瑟,省得點花。”


    “幹嘛要省?窮日子我過怕了,現在有錢了,我想蘸白糖就蘸白糖,想蘸紅糖就蘸紅糖,有的是錢。”言語間,充滿了對金錢的不屑。


    這時,趙小康端著茶進來了,怯怯地放到牛福勇跟前。


    牛福勇做出一個大膽的舉動,從身上隨意抽出一遝子錢丟給趙小康道:“你是一偉的秘書吧?小夥子不錯,以後大有前途,來,拿著。”


    趙小康撇了一眼,那一遝子至少有五六千,被牛福勇這一舉動整蒙了。愣了半天連忙擺手道:“不不不,這錢我不能要。”


    陸一偉見牛福勇如此,道:“牛大款發財了也不至於這樣吧,這裏可不是飯店,打賞服務員小費呢,快收起來。”


    牛福勇不理會,站起來執意把錢塞到趙小康衣兜裏,摁著道:“你們陸書記為人正直,平時跟著他肯定遭罪,連個抽煙錢都混不上。這錢你拿著,別往出拿,拿出來我可翻臉啊。”


    趙小康徹底蒙了,杵在那裏不知所措。正要說什麽,牛福勇一把將其推出門外,道:“我們要談事,快走吧。”


    回到辦公室,趙小康摸著衣兜裏厚厚的錢心驚膽戰。牛福勇所言不假,陸一偉太過正直,跟著他頂多抽包煙,啥好處都撈不著。人家嚴步高的秘書,好歹還能攬個小工程補貼家用,自己啥都沒有。今天這位大老板,著實讓他開了眼界。


    趙小康走後,牛福勇把手裏的一個袋子扔到陸一偉桌子上。


    “這是啥?”陸一偉好奇地道。


    “別拆!”牛福勇道:“不是給你的,這是送給嫂子的,完了你替我轉交。”


    陸一偉掂了掂,笑著道:“分量不輕啊,該不會是金條吧?哈哈。”


    牛福勇得意一笑,道:“你覺得是啥就是啥。”


    “行,那我收下了。”陸一偉打開抽屜塞了進去道:“我替春芳謝謝了。”


    “客氣個蛋!”牛福勇粗俗地道。


    “哈哈……”


    聊了一會,牛福勇道:“一偉,我和賀建商量好了,打算出去逛一逛,你有沒有時間?有的話一起去。”


    “去哪?”


    牛福勇回頭問賀建道:“你說得那地方叫什麽來著?”


    “拉斯維加斯。”


    “對,就是這鳥地方,名字這麽拗口,說了幾次都記不住。”牛福勇道:“怎麽樣?有心思沒?”


    提及這個地方,陸一偉預感到什麽,謹慎地問道:“拉斯維加斯可是世界上著名的賭場,你這是……”


    “咱不去賭博。”牛福勇道:“我聽說那裏美女如雲,而且個個都開放得很,咱就不能浪一回?”


    陸一偉連忙擺手道:“要去你們去,我可消受不起。那老外的家夥那麽大,咱這牙簽進去給人家撓癢癢。”


    “哈哈……”牛福勇回頭對賀建道:“聽到了吧?一偉還害臊。怕什麽,有錢玩得就是高興,管他牙簽還是香蕉的,再說你的那家夥也不小,還怕招架不住?”


    越說越沒邊了,陸一偉及時刹車道:“我有心去,但真走不開,下次吧。”


    “得!知道你就是如此,那就不勉強了。”牛福勇道:“我今天來呢,還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陸一偉知道牛福勇來不單純是這事,道:“說吧。”


    牛福勇有些為難地道:“這要說起來還真不好開口……”


    “婆婆媽媽的,有屁快放。”


    牛福勇直截了當道:“是這麽回事。我打算在北河鎮再開一座煤礦,前一陣子請的專家下來勘探了下,勘探到東瓦村地底下埋藏著大量的煤,我打算開發。可山上還有你種植的果園……”


    陸一偉陷入了深思。


    牛福勇繼續道:“陸哥,你放心。隻要你同意開發,我絕不會虧待了東瓦村的百姓。我都想過了,每年除了給村集體一部分錢外,再給村民們每人分點,肯定比現在種植果園強多了。隻是……”


    東瓦村,是陸一偉失意時待過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那裏有夢想有迷茫,也為自己的人生撈取了第一桶金。可以說,果園就像他的孩子,一天天看著他茁壯成長。而今天,有人要把他的孩子奪走,還是自己好哥們,這份情感實在難以割舍。


    見陸一偉不說話,牛福勇又補充道:“陸哥,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麽。但你也知道,農業是南陽縣的短板,根本發展不起來,即便發展起來,經濟效益並不高,那有挖煤來得快。這裏麵雖然有我個人的私利,但你想想祖祖輩輩生活在東瓦村的村民,他們真的需要改變一下了。”


    賀建也附和道:“一偉,我覺得這是好事。得知東瓦村地下有煤後,好多人紛擁而至,爭著搶著要在此開煤礦。縣裏態度模棱兩可,尤其是肖書記,他肯定是誰出價最高讓誰開發,我打了個招呼,肖書記才勉強同意讓福勇開發。你應該這樣想,煤礦在福勇手裏,至少他還能替當地老百姓著想,要是落入旁人之手,估計根本不會顧及村民的感受和死活。”


    陸一偉聽出來了,這個煤礦不但是牛福勇要開發,賀建也在中間串掇。


    從情感上講,陸一偉不願意把曾經的“夢想”消失的無影無蹤,可站在東瓦村的村民角度講,又迫切希望他們能在短時間內致富,陷入兩難境地。


    經過深思熟慮,陸一偉道:“你要開發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聽到陸一偉鬆口了,牛福勇拍著胸脯道:“你說,隻要我能辦到,二話不說。”


    牛福勇即便是兄弟,也想多為村民爭取點利益,道:“東瓦村的房子都年久失修了,破的破,塌的塌,我希望你能給當地老百姓把房子建一建。對於你來說,這點錢是小事,但對於他們來說,一輩子都賺不到這麽多錢。”


    “行!”牛福勇爽快地道:“既然陸哥提出來了,我肯定辦到。每家每戶給蓋個二層樓,你看怎麽樣?”


    “這是你的事,我不過問。”陸一偉道:“我還有個條件,村後頭的那片果園能不能給我留著?”


    “行,沒問題,假如路要從那裏經過,我都會繞道修路。”


    “行了,我沒條件了。”


    賀建鬆了口氣道:“福勇,我說什麽來著,一偉肯定會支持你的。都是自家兄弟,我提議,等煤礦開成了,給一偉也分一隻股。”


    “這沒問題,沒有這檔子事,我都毫不猶豫。”


    “不不,千萬別這麽做。”陸一偉拒絕道:“福勇,北河鎮能在你手裏改變命運,這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晚上吃過飯,牛福勇和賀建返回了南陽縣,陸一偉則回到宿舍。


    自己雖然很久沒回南陽縣,但關於家鄉的消息源源不斷傳來。自從肖誌良執政後,南陽縣在悄然發生著變化。據說上半年的財政收入就突破了兩個億,成為北州市發展後勁最強勁的一個縣,不得不說肖誌良趕上了好時候。


    隨著煤炭價格節節攀升,不單單是南陽縣,全國上下所有的產煤地區都進入發展快車道。昔日的貧困縣憑借著豐富的礦產資源奮起直追,迎來了發展黃金期。


    南陽縣能有今天,除了國際形勢大好外,很大程度上是張誌遠執政時期打好了基礎。如果沒有大力度整飭發展環境,或許繼任者也不會如此順利。然而,張誌遠並沒有享受到發展成果,而是拱手相讓。有時候,人不得不認命。


    反觀黑山縣,發展糟糕的一塌糊塗。全縣境內每一個像樣的企業,偌大的地盤連資源都沒有,如此惡劣的發展環境,換做誰都不一定能幹好。


    黑山縣真的沒資源嗎?不然。


    陸一偉這段時間一直在潛心研究,黑山縣雖沒有煤礦資源,但擁有豐富的石英砂資源。玻璃廠所用的原料正是來自黑山縣的主山脈麥融山。石英砂因堅硬、耐磨及化學穩定性好,應用範圍極其廣泛,如鑄造、航空材料等,然而,當地僅僅用作普通玻璃原料對待,沒有深層次地開發。另外,當局者似乎對其並不感興趣。


    領導不重視,自己一個掛職的幹著急有什麽用。何況,馬上就要調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許,將來某一任領導會重視這一領域。


    一覺睡到自然醒,陸一偉的失眠似乎好多了。


    又是周末,陸一偉在辦公室坐了一天匆匆回到了江東市。


    範春芳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看著新生命在孕育,陸一偉歡喜得不得了。到了他這個年紀,或許更懂得生命的可貴和敬畏。


    範春芳妊娠反應特別厲害,吃啥吐啥,整個人瘦了一圈,十分憔悴。陸一偉看著心疼不已,卻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過奇怪的是,隻要陸一偉一回家,範春芳立馬就不吐了,神奇的很。可見愛情的力量有多麽強大。


    孫春雲見此,整天催促範榮奎快點把陸一偉調回來。範榮奎也著急,趙部長那裏已經同意了,但過了這麽長時間了依然沒動靜,難道他忘了?


    對方畢竟是省委常委,比自己高兩三個檔次,即便關係再要好,說話辦事也得謹慎。人家無動於衷,總不能三天兩頭催吧。


    孫春雲道:“我看趙部長不是不辦,而是等著你給他送禮。這年頭,那有不拿錢辦事的。”


    範榮奎搖頭道:“趙部長我了解,他不是那種人。”


    “你怎麽知道人家是什麽人?”孫春雲道:“現在都啥年代了,別老是用死腦筋看問題。今天正好是星期天,晚上你帶上一偉親自登門,讓趙部長見見人,隨便意思意思。”


    範榮奎想了半天,覺得孫春雲的話有一定道理。掏出電話幾次欲撥出去,都未成功。求人辦事,這個口實在難開。但為了女兒的幸福,他打算豁出去了,咬著牙最終摁下了撥號鍵。


    “喂,趙部長,我是榮奎啊。晚上我想去您家請教個問題,看看您有沒有時間……曖,好的,好的,那行,我就不打擾您了。”


    範榮奎掛掉電話,陰沉著臉坐在沙發上。


    孫春雲見狀,上前問道:“咋樣?”


    “人家說沒時間,這有什麽法子。”


    孫春雲指責道:“我看你就是死腦筋,你幹嘛打電話?晚上直接上門就行了。即便趙部長不在,他家裏總有人吧。他妻子你又不是不認識,把東西放下就走,明白人都知道是啥意思。”


    範榮奎憋了半天,聽到女兒又在哇啦哇啦地吐,握緊拳頭道:“好吧。”


    “好,我去給你拿錢。”說完,孫春雲轉身進了臥室,不一會兒拿著一個牛皮紙包裹走了出來,放到範榮奎麵前道:“這是十萬,我覺得應該差不多吧。”


    “應該差不多。”


    到了晚上,範榮奎沒叫陸一偉,隻身去趙部長家裏。進門後,趙部長果真不在家,寒暄了幾句,把錢放下扭頭就走。殊不知,趙部長此刻就在家裏,躲在書房不見。


    一路上,範榮奎羞愧難當。一輩子都沒有如此低三下四過,而今天居然做出來了。可是為了女兒的幸福和將來,這張老臉又值幾個錢?


    回到家裏,範榮奎把陸一偉叫到書房,苦口婆心道:“一偉,這次我盡最大努力把你往回調,不過你也要做好心理準備,萬一不成功,就得另想出路。但是,黑山縣你不能待了,必須得回省城來。”


    陸一偉低頭深思道:“爸,謝謝你為我做得這麽多,實在不行就算了吧,不想因為我讓你低三下四求別人。”


    “這都不是問題,我都這麽大年紀了,怕什麽!”範榮奎道:“我想過了,如果趙部長那裏還是沒音訊,我去找找楊同耀,他的路子廣,應該問題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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