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上,突然出現了卞璞,是一件令人難以想象的事,尤其當秦淩筠說出來人是紅柳湖千麵狐卞玉的兒子之後,當時的眾人,幾乎要為之嘩然!


    雷火神第一個冷哼著說道:“不知道這隻狡猾的老狐狸,又要搗什麽鬼!”


    江上漁翁嗬嗬笑道:“這麽多武林中名絕一時的高手在此,還怕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麽?管他搗什麽鬼,先捉住他再說!”


    萬博老人沉吟了一會,說道:“來人是一位後生小輩,而且是單身一人,千萬不要壞了我們的名頭,先讓秦老弟一個人去接住他,問個明白!”


    秦淩筠躬身應是,躍上一隻船,單身向前劃去。


    萬博老人又叮嚀了一句說道:“我們要對付的是千麵狐!其他的人,今天在洞庭湖上,都一律放過,不要惹上以多欺少,以老欺小的惡名!”


    秦淩筠點頭稱是,但是,他也說了一句:“老前輩!此人刁猾奸詐不下於千麵狐!晚輩曾經上了他的一次大當!”


    正在說話之際,隻見卞璞那隻小船,已經來到前麵不遠,並且揮手說道:“淩筠兄!小弟卞璞特地前來相見!”


    秦淩筠當時也劃動小船,飛快地迎上去,喝道:“卞璞!你來作什麽?今天在場的各位,都是武林中的前輩,不屑對你下手,你趁早離開此地,休要自尋死路!”


    卞璞將船緩慢下來,並且放下手中的槳,抱拳說道:“秦兄!卞璞今天不是以敵對的身分前來此地,請你不要拿以前的卞璞來看我!”


    秦淩筠冷冷地說道:“千麵狐已經結怨整個武林,你是千麵狐之子,我們今天不傷害你,是因為不屑對你下手,你還玩什麽鬼花樣?你不是以敵對身分前來,難道你是以友人身分前來說話?”


    卞璞說道:“秦兄說的一點也不錯,卞璞今天得知諸位老前輩在洞庭湖,特地趕來有要事相告,而且這件事關係武林未來前途,非常重大!”


    秦淩筠冷冷地“哦”了一聲,淡淡地說道:“茲事重大?莫非令尊大人有意悔過自懺,派你前來先為說項麽?”


    卞璞說道:“秦兄不必諷言小弟!家君野心難遏,他是不到黃河不死心,是無法望其悔過自新的!”


    秦淩筠見他說得認真,倒有一分奇怪,當時便正色說道:“不要吞吞吐吐,有什麽話快點說,你到此地究竟為了何事?”


    卞璞臉上流露出悲慟的表情,說道:“我今天趕到此地,主要是為了我妻虞慕琴……”


    秦淩筠一聽“我妻虞慕琴”五個字,霎時勃然大怒,斷-喝一聲:“好賊!你居然還敢來這樣說!”


    一長身,振臂一挺而起,勢如魚鷹撲食,快如疾風閃電,貼向水麵一掠,隻聽得“啪”地一聲,卞璞的身子應聲而倒,撲通一下跌到湖中。


    秦淩筠在船頭上借勢一點,反身側探,旋身撲回到自己的船上。


    此時卞璞從湖水中冒出頭來,扳著船舷,躍到船裏,站在那裏一身水濕淋淋,左腮腫起多高,含著苦笑向秦淩筠說道:“秦兄!你這樣誤解好人,你會後悔的!”


    秦淩筠當時見他根本沒有還手,心中覺得詫異,暗自忖道:“難道他是真的……不!這是不可能的事!”


    江上漁翁這時候插嘴說道:“秦娃兒!你讓他先說,他是怎麽和虞慕琴那孩子成婚的!他要是信口雌黃,再揍他不遲!”


    秦淩筠點點頭稱是,但是,此刻他的心裏,又起了許多疑竇,因為他明明看到虞姑娘是在紅柳湖,而且,虞姑娘還不願意離開那裏,可是,又偏偏滿臉幽怨之情,這到底是為什麽呢?這其中的隱情,是否與卞璞這小子所說的有關呢?


    他如此沉思了一下,便厲聲對卞璞說道:“卞璞!你說吧!你是怎樣和我虞師妹成婚的?我要告訴你,你已經騙了我兩次了,這次如果你再想撒謊,你可以衡量一下後果!”


    卞璞拱拱手說道:“秦兄!你方才那一掌之賜,以及你如此懷疑我,我是一點也不怪你!因為如果易地而處,我也會和你一樣的……”


    秦淩筠攔住說道:“不要東扯西拉!我隻問你,是怎麽和虞慕琴姑娘成婚的?”


    卞璞點點頭,不慌不忙地說道:“虞慕琴姑娘是隨黃山煉氣士司馬藍一同前往紅柳湖的……”


    秦淩筠忍不住喝道:“上次你不是說虞姑娘中了銅臂丐的毒,落在你們卞家莊麽?”


    卞璞苦笑說道:“秦兄!你方才已經說過,前兩次都是騙你的!那是奉了家君之命,不得不如此地做,今天不同啊!今天我是前來訴說真情實話的!”


    雷火神此刻十分緊張,因為他比秦淩筠又少知道一些,他隻知道虞姑娘落在紅柳湖,其他一概不知,所以,他更是急於知道虞姑娘的真實下落!當時他便說道:“秦娃兒!你讓他說下去!等他說完了,我們再來判斷他的真假!”


    秦淩筠指著卞璞說道:“你繼續說!”


    卞璞說道:“虞姑娘是怎麽遇上司馬藍的呢?據姑娘自己說,她在巫山十二峰上,受了一個很大的刺激之餘,遇到了司馬藍,傷心之際,受到司馬藍的安慰,相攜遨遊四海,因而來到我們的紅柳湖浮莊!”


    萬博老人哦了一聲,口中自言自語重複了一句:“她到過巫山十二峰麽?”


    此時秦淩筠的內心震動了,當時隻說道:“是的!虞姑娘曾到過巫山,遇到我和冷雪竹姑娘!”


    萬博老人是如何的精細,就憑這句話,他立即察覺這是怎麽回事了。他點點頭,說道:“叫他說下去!”


    秦淩筠此時對卞璞有了幾分相信之意,語氣也不像方才那樣淩厲了!他對卞璞點點頭,沉聲說道:“你再說下去,她到了紅柳湖之後!”


    卞璞說道:“因為司馬藍和家君私交甚篤,所以,留在紅柳湖盤桓一個時期,但是,此時很不幸的,虞姑娘自己不小心,在紅柳湖的莊上,誤觸機關,中了毒器!”


    雷火神此時驚叫起來搶著說道:“中了毒又怎麽樣?”


    卞璞說道:“紅柳湖上的毒器,都是劇毒非常,當時為了救人要緊,也顧不得男女有別,當時就解開虞姑娘衣衫,為她敷藥療毒,才及時挽救了一條性命!”


    雷火神這才鬆了一口氣。


    卞璞接著說道:“但是,虞姑娘為此事,終朝悶悶不樂,因為姑娘以為男女授受不親,她這樣赤身露體被我療毒,使她無法有臉做人,後來經過司馬藍一再相勸,才索性下嫁於我,而結成夫婦!”


    突然,雪峰樵隱說道:“卞璞!你的話說的很周到,但是,有一點你錯了!”


    卞璞幾乎一跳,臉色為之一變,但是,他仍然很沉穩地說道:“那位前輩以為我說錯了什麽?”


    雪峰樵隱說道:“我那小侄孫女兒自幼受他爺爺的教誨,嬌寵放縱是難免一些,但是,對於善惡是劃分的很清楚,而且自幼是嫉惡如仇,她當時發覺被你看過她的身體,可能立即死去,決不會下嫁於你,因為,她怎麽會下嫁給一個無惡不作的壞人的兒子?”


    萬博老人沒有說話,隻是拿眼睛盯著卞璞!


    江上漁翁頓腳說道:“對!對!虞娃娃不是那種苟且偷生的人,你小子撒謊!”


    雷火神攔住老漁翁說道:“讓他再說下去!”


    卞璞一聽雪峰樵隱如此一說,他狂跳的心,又安定下來了!變得十分沉穩地站在那裏,靜靜地注意著對麵那些老人的意見。


    雷火神揮揮手說道:“小子!你繼續說下去!”


    卞璞搖搖頭說道:“老前輩!我不想說了!”


    說著話,他無限委屈地坐下來,順手拿起兩支槳,撥著船頭,就有離去之意!


    雷火神叫道:“那小子!你為啥不說?你要逃嗎?真金不怕火煉,你要是說的都是實話,為什麽要逃呢?”


    卞璞停下手中的槳,仰起頭來望著雷火神說道:“老前輩!不是我逃,而是我要另外想辦法去!你們既然不相信我,我不能多耽擱時間,我要再找別人,去救虞姑娘!”


    雷火神喝道:“要走也沒有那麽容易,說明白再走。”


    卞璞說道:“此地已經沒有我說明白的餘地了,還叫我說什麽呢?我不怪各位前輩對我的話有懷疑,誰讓我是千麵狐卞玉的兒子呢?”


    雷火神說道:“你小子現在不要跟我狡辯,你說下去,你說你的理由。”


    卞璞放下槳從船上站起來,向眾人看了一遍之後,沉著地說道:“那位前輩說得很對!虞姑娘是一位很烈性的姑娘,她要是知道紅柳湖的內情,她是不屑下嫁給我的!但是,她知道得太晚了,如果她早知道紅柳湖是一個包藏禍心的地方,她不會隨司馬藍到紅柳湖來;如果她一到紅柳湖,就知道家君的種種行為,她不會下嫁給我,然而等到她知道紅柳湖的真相時,一切都已經成為事實了!”


    雷火神冷冷地說道:“我知道虞娃娃!她如果知道真相,她會為她失身於你而羞憤自裁的!”


    卞璞忽然大聲說道:“雷老前輩!我認識你,我知道你是怎麽樣離開紅柳湖的。但是你太不了解虞姑娘!她知道事情真相之後,她沒有像你所說的那樣,羞憤自裁!她選擇了更好的途徑,她要留在紅柳湖,她要為武林中留一個內應在紅柳湖!”


    雷火神大叫道:“原來她委屈留在紅柳湖,是有這種想法,這孩子……”


    這位爽朗的雷火神竟激動得掉下兩顆老淚!


    卞璞點點頭說道:“雷老爺子,你老人家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才對!還有秦兄!你也是一樣,如果不是虞姑娘在紅柳湖,你們怎麽能夠離開那塊地方?”


    這句話真像是一記重拳,狠狠地搗在雷火神和秦淩筠的心窩,兩個人同時悶哼一聲,說不出話來,因為卞璞此刻說的,和他們所遭遇的,以及他們後來所想的,都是符合的!


    周圍沉默了一陣,萬博老人點點頭問道:“你今天來到此地做什麽?”


    卞璞說道:“虞姑娘這樣做,不能長久瞞住家君的,果然,她的行為被家君知道了,要對她施以一種極毒極殘酷的刑罰,慢慢折磨到死……”


    周圍的人都突然地緊張起來了!雷火神比誰都快,厲聲問道:“後來她……?”


    卞璞點點頭說道:“我比家君早了一步,我告訴了虞姑娘,並盜取了紅柳湖浮莊的圖解,我們同時結伴逃出了紅柳湖。”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萬博老人突然縱聲大笑說道:“卞璞!你這個理由編撰的不高明,在情理上十分勉強!”


    卞璞平靜地說道:“老前輩!你是說我在撒謊?”


    萬博老人笑笑沒有說話,雪峰樵隱說道:“你為什麽要這樣做?能說得出理由嗎?”


    卞璞說道:“我愛她!我是真的愛她!在一開始為她治療毒創的時候,我就愛她!雖然後來她疏遠我,但是,我是真的愛她,我把她當做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坐視我的妻子死於非命!老前輩!這個理由還不夠麽?”


    雪峰樵隱說道:“這個理由在其他任何人都夠了!”


    卞璞問道:“為什麽唯獨我是不夠呢?老前輩你也能為我說一說理由麽?”


    雪峰樵隱還沒有說話,江上漁翁大聲說道:“小子!這還用得著說理由麽?因為你是千麵狐的兒子!你敢為了一個姑娘,背叛你的父親?”


    萬博老人說道:“卞璞!從開始我就靜靜地分析你的話,我覺得你所有的話,在這個原因之下,都失去真實可靠!現在你說,你到此地來說這些假話做什麽?說明白,我們不會為難你一個小輩!”


    卞璞平靜地點點頭說道:“你們果然不愧是江湖上的老前輩,見多識廣,料事如神,對於事情的觀察,明察秋毫,但是,有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是你們所未能料到的!”


    江上漁翁喝道:“你小子行跡已露,還有什麽沒料到的?”


    卞璞說道:“你們沒料到,我並不是千麵狐卞玉的兒子!”


    這回秦淩筠真是大感意外了,他指著說道:“你當麵說謊,你忘了我們在紅柳湖當麵對質的事?”


    雷火神說道:“小子!你已經圖窮匕見了,還在這裏胡扯什麽?隻要你說明白此來的用意,我們會讓你安然的離去!要是再胡說八道:就休怪我們以大欺小。”


    卞璞一點也不為所動,仍然是那麽平靜地說道:“千麵狐卞玉不是我父親,我卞璞也不是他的兒子!”


    萬博老人攔住秦淩筠,望著卞璞,沉聲說道:“你說下去!”


    卞璞說道:“我自幼酷愛武藝,五年前,被千麵狐看中,攜歸紅柳湖,認為義子,他待我的確不錯,如同己出!但是,這種‘父子之情’,比起真正的‘夫妻之情’,孰重孰輕?各位設身處地來想,我還是選擇虞姑娘?還是選擇一位危害武林的義父?”


    大家默然了!沒有人能想到其中居然還有這一段。


    包括萬博老人在內,誰也不能斷定這是真情,抑或是假話?


    還是雷火神想起來問道:“虞姑娘她現在何處?”


    卞璞說道:“現在陷落在黃山白雲穀的一個絕穀之內!”


    雷火神叫道:“什麽?陷落?你說陷落是什麽意思?”


    卞璞從容說道:“我們逃出紅柳湖,她當時就決心要到白雲穀去找司馬藍,問他為什麽要帶她到紅柳湖。我再三阻攔不住,到了白雲穀,她要我在穀口把風,過了午時不回,叫我就離開白雲穀。我愛她,我不能不尊重她的話,但是,過了午時,她沒有出來,我就冒險從一旁繞到白雲穀的後麵,才知道司馬藍將姑娘騙到絕穀之中,封了穀的出口,要將她活活餓死在裏麵!”


    萬博老人哼了一聲問道:“你為什麽沒被司馬藍關進去?”


    卞璞說道:“我騙他,我是追蹤而來的。我離開了白雲穀,我要找人來救虞姑娘,單憑我一個人是無能為力的,因此,我想到今天在洞庭湖你們一定有許多人和家君——不!和千麵狐有集會!這就是全部的情形!”


    他說到此處仰起頭來,四處看了一下,接著朗聲說道:“各位老前輩有人相信我的話否?有人相信,就請隨我去救虞姑娘,沒有人相信,我要另找他處,因為事不宜遲!”


    在場的雷火神,第一個便跨上前一步,說道:“卞小子!老夫雷火神……”


    他的話說到此地,停頓下來,因為他發現沒有第二個人有響應的意思。


    萬博老人低著頭在那裏沉思,雪峰樵隱皺著眉頭,在那裏沉默不語,連江上漁翁這個老火爆脾氣,也瞪著眼睛沒有說話,秦淩筠在這裏更是小輩,沒有表示意見的地位!


    雷火神如此停頓了一下之後,他打了個哈哈說道:“小子!你的話說得倒也頭頭是道,但是,我怎麽知道你是真情實話?再說明白些吧!我們怎麽知道虞姑娘是和你一道逃出來的呢?”


    卞璞點點頭說道:“各位如此多疑,就算我卞璞預料錯了!我真沒有想到你們這些正派的前輩,竟是這樣畏首畏尾,竟是這樣不夠義氣……”


    江上漁翁喝道:“小!你敢罵人?”


    卞璞說道:“我不敢罵人,但我覺得各位太過膽小,即使我所說的都是假話,難道各位就對付不了我這樣一個武林後輩麽?何況我說這些話當中,還牽涉到各位好友的孫女兒在內?各位為了膽怯,竟絲毫不為所動,這豈不是畏首畏尾,沒有義氣麽?”


    他朗朗發話,昂然坐下去,抄起雙漿便要掉舟而去!


    驀地一聲大喝,雷火神淩空撲至,就如同是蒼鷹搏兔一樣,閃電撲到卞璞的船上,夾背一把,將卞璞抓住,厲聲說道:“小子,你想到哪裏去?”


    卞璞一點也不反抗,淡淡地說道:“雷老爺子!你們不去救虞姑娘,我還要去找別人,你不要耽擱了我的時間,耽擱了虞姑娘被救的機會!”


    雷火神因為身受虞慕琴姑娘救助之恩,所以對於這件事,他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是,他發現沒有一個人有同意的表示,他又躊躇不前,此刻他怕卞璞就此走掉,但是,他這樣一把抓住之後,更是不知所措了!


    卞璞看到雷火神怔在那裏,便緩緩地說道:“雷老爺子!你不必為難了,我想起身邊有一件東西,可以作為證明!”


    雷火神一聽立即叫道:“快拿出來!”


    卞璞拍拍衣上皺紋,小心翼翼地從身上摸出一張紙,展開來,遞到雷火神麵前。


    雷火神一看,便說道:“小子!你快快帶路,老夫和你一齊去!”


    黃山,是五嶽之外的第一名山,有人說黃山的鬆,古怪多姿,黃山的石,千形萬狀,黃山的泉,態美味甘,有如此特出的鬆樹、岩石和飛泉,黃山便奪盡天下名山的鍾靈秀氣!


    所以有人慨歎:“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


    正是春寒料峭的新正,黃山覆蓋著一片白雪,晶瑩滿目,美麗十分。


    雪霽而天未晴,陰霾的天,陣陣寒風,利如刀割,就在這樣的雪地裏,黃山腳下來了一行四個人。


    走在前麵的是卞璞,緊跟在後麵的是秦淩筠,再在後麵的是雷火神,和江上漁翁蔡一伍。


    四個人踏著積雪,飛快地向山上奔馳,行不多久,秦淩筠便停下了腳步。


    卞璞回頭看了他一眼,便問道:“秦兄!你為什麽不走了?”


    秦淩筠卻向後麵的雷火神說道:“蔡師伯!雷師叔!我們是否停下來歇歇?”


    雷火神瞪著大眼,看看秦淩筠站在那裏神定氣閑,沒有一點累的模樣,不覺奇怪地說道:“娃兒!你要歇歇麽?白雲穀就在前麵不多遠,我們還是早一點趕到……”


    秦淩筠欲言還止地說道:“雷師叔……”


    江上漁翁說道:“秦娃兒!有什麽話你盡管說,不要這樣吞吞吐吐的!”


    秦淩筠看了卞璞一眼,說道:“在我們從洞庭湖啟程之時,萬博老前輩曾經對晚輩交待,他說,他和我恩師把龍門居士和瓊林夫人送到龍門梅穀養傷,然後他們要以最快的方法,趕到黃山來會合,他要我們等他們一起前往白雲穀。”


    雷火神頓時把一雙眉頭皺到一起去了,他沉重地說道:“要等他們一起麽?”


    江上漁翁一聽秦淩筠說這話,便知道這個酸秀才說這種話,不無原因的,因為他和雪峰樵隱都吃過司馬藍的虧。雖然當時是出之不意,但是,司馬藍的功力比他高出一籌,那是極可能的!


    這位三峽之神平日火爆,但是他粗中有細,特別是對於萬博老人,由衷地心服,所以他當時沉吟了一會說道:“雷火神!酸秀才叫我們等他們,自有他的道理!我們何妨多等他們一會?”


    雷火神抬起頭來,望望黃山這一片晶瑩的雪景,臉色十分陰沉,停了半晌,他忽然問卞璞道:“小子!你和虞姑娘分手的時候,她身邊還有多少幹糧?”


    卞璞搖搖頭說道:“我們當時沒有打算在黃山耽擱很久,所以身上都沒有帶幹糧!”


    雷火神又問道:“那絕穀之中,可有什麽吃的麽?”


    卞璞又搖搖頭說道:“我沒有去過絕穀,不知道裏麵的情形,隻知道這黃山絕穀,是白雲穀的後半段,深入山峽,兩旁峭壁高不可仰,隻有一個進口,終年雲霧迷蒙,濕氣特重,恐怕能夠吃的東西,不會太多。”


    雷火神搖著手說道:“你如此來往奔跑,已經消耗許多時日,偏偏又遇上這一場大雪,虞姑娘不知是否還在人間。”


    他說到此處,突然轉麵向江上漁翁說道:“老漁!我知道酸秀才的用意,司馬藍不可輕惹,要等他一齊來,有個人多勢眾之意。但是,救人如救火,如今等不及了!……”


    秦淩筠叫道:“雷師叔!你老人家……”


    雷火神沉下臉色,說道:“秦娃兒!你留在此地吧!等你恩師和萬博老人來一齊再去!”


    秦淩筠不安地叫道:“雷師叔!筠兒的意思……”


    雷火神點點頭說道:“我懂得你的意思,我也懂得萬博老人的意思!老實說,以我們目前這些人,去闖白雲穀,勝負之數很難確定,萬博老人從安全著想,並沒有錯。但是,換在我的立場就不同了!虞慕琴這娃娃是虞老鑒的孫女兒,我們不知道她身陷險境則已一既然知道了,這救援的行動,就不能稍有遲緩,否則,我何以對虞老鑒?”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加重語氣說道:“尤其我雷火神身受虞娃娃救助之恩,眼前縱有刀山,我也不能皺一皺眉頭!”


    秦淩筠惶然地叫道:“雷師叔!筠兒願意和你老人家一同去白雲穀,不要在這裏等候了!”


    江上漁翁歎了一口氣說道:“老雷!論理,你是對的!我們走吧!”


    卞璞突然站起來說道:“雷老爺子!我們還是等一會的好!萬博老前輩顧慮的對,司馬藍一身功力,莫測高深,我們能夠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量……”


    他話還沒有說完,隻聽得“呸”地一聲,雷火神狠狠地啐了他一口,指著他罵道:“卞小子!你真是個混蛋的懦種!你還口口聲聲說是真心真意地愛著虞娃娃,事到如今,你畏首畏尾,就憑這一點,你辱沒了虞娃娃!”


    他氣憤地罵了一頓之後,便大踏步地越過眾人,向山上走去!


    秦淩筠哪裏敢怠慢?也緊隨著身後,追將上來!


    江上漁翁搖搖頭心裏暗自忖道:“雷火神平日最是玩笑不羈,十分風趣,為何如今變成這等模樣?是咽!一個人身受療毒救命之恩,他的心情是可以想見的!”


    他也隻有隨著後麵,跟了上來!這才真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這時候,隻有卞璞突然一掠身形,超到雷火神前麵,攔住去路說道:“老前輩!”


    雷火神一瞪眼叱道:“你要幹什麽?”


    卞璞指著左邊說道:“那邊才是白雲穀的進口,一直進去,便是兩山環抱,險狹天生的山穀。”


    雷火神一言不發,轉身便向左邊走去。


    卞璞又搶上前一步,說道:“老前輩,我們不必直接從穀口進去,而且,從白雲穀到絕穀的進口,已經封死,無法進到絕穀之內。”


    雷火神翻了翻眼睛,卞璞趕緊說道:“老爺子!登上絕穀右邊的峭壁頂端,再想法子進入絕穀救人!”


    雷火神點點頭說了一聲:“你帶路!”


    卞璞果然走在前麵,展開身形,向山上疾馳,沿途矮鬆奇石,飛瀑流泉,都成為過眼之雲,轉瞬就消逝在腳下。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全神貫注,起落騰挪!約莫過了頓飯光景,雷火神等一行三人,在卞璞的引導之下,來到了將近峰頂之處!


    山頂上,積雪數尺,隻有少數幾棵鬆樹,和少數大石頭露在外麵!


    卞璞指著前麵不遠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說道:“雷老爺子!站在前麵那塊岩石上,就可以看到絕穀內的情形!不過,今天天氣不好,不知道雲霧情形如何?”


    雷火神說道:“我們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淩筠突然說道:“雷師叔!那塊岩石為何沒有積雪?”


    這是小事一件,但是,卻也是一件很奇怪的小事。遍山上下,都是白雪覆蓋,為何獨獨這塊石頭沒有積雪?


    江上漁翁說道:“莫非有人移動了麽?”


    但是,他立即自己打了個哈哈說道:“誰有能耐移得了這千斤巨石呢?尤其是在這樣的高峰絕嶺之上。”


    雷火神沉吟了一下,本來已經邁開的腳步,忽然又停下來,站在那裏,凝視著七八丈遠的大石頭!


    他看了許久,點點頭說道:“這塊石頭不但有人移動過,而且還有人在上麵盤桓過,否則,石頭上麵不會沒有積雪!是誰會到這裏來呢?是司馬藍麽?”


    他言猶未了,卞璞突然說道:“待晚輩前去看個明白,再請雷老爺子作定奪。”


    他說著話,展身一撲,接連兩個起落,正好落到那塊大石之上,隻見他十分留神地察看大石的四周,然後,他站在大石的邊緣,半探著身子,向深穀中探看!


    山高,風厲,卞璞這樣站在大石的邊緣,探著身子,厲風鼓動他的衣衫,仿佛就有隨風而去的感覺。


    雷火神叫道:“卞璞!你要小心!”


    卞璞叫道:“老爺子!穀內雲深霧濃,什麽也看不見!隻有慢慢地下去才能有所分曉。但是,這裏都是陡峭如削,下去很不容易!”


    雷火神叫道:“你看看大石的四周,可有什麽異樣麽?”


    卞璞正探著身子,向後麵搖著手說道:“我看不出有什麽異樣,隻是……”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猛地見他衣衫斂起,腳下一個溜動,人向下麵倒下去!一聲撕裂心肝的淒厲呼號,由高而低,頃刻消失在一陣微弱的回音裏!


    雷火神臉色突然一變,一頓足,橫掠過去!


    秦淩筠和江上漁翁也唯恐有失,緊隨著疾奔過來,三個人來到這塊大石上,留神向下麵望去!


    果然隻見雲霧迷漫,而且在那裏翻騰鼎沸,就如同潮水洶湧一樣,哪裏看得清楚穀內的情形?卞璞的生死如何,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雷火神心頭十分沉重,他黯然地說道:“卞璞的死,我要負責任!……”


    秦淩筠忽然叫道:“雷師叔!你老人家看這裏!”


    雷火神和江上漁翁一齊走到秦淩筠這邊,向下看去,隻見大石的腳下,有一堆碎石斷樹,分明是被人挖開不久。


    秦淩筠說道:“這裏分明是被人挖開了的!為什麽方才卞璞卻說是毫無異樣呢?”


    雷火神沉吟一會說道:“說不定他沒有看到。”


    江上漁翁說道:“這大堆碎石,不會看不到的!莫非他有詐,不過,他若有詐,為何會失足跌死在這裏?”


    雷火神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對!我看卞璞這小子是有詐,我並不是說其他,而是說他這失足摔死,太沒有道理!你們來看!”


    他回到卞璞摔下去的那地方,指著說道:“這塊大石長得十分奇特,邊緣圓滑,山風勁厲,一般人站在這裏,一個不小心,很容易跌下去,或者因為山風勁厲,根本把持不住,摔倒下去,都是情理中的事!但是如果是一個武功很有根基的人,會失足跌下去,那是令人難以相信。”


    江上漁翁驚道:“雷火神!你是說卞璞這小子摔下去,是假的?”


    雷火神說道:“卞璞的武功不弱,從方才登山的情形看來,堪稱高手,豈能這樣失足跌下去?”


    江上漁翁說道:“如果說他是故意摔下去的,這深不見底的絕穀,豈不是要摔死麽?”


    雷火神說道:“如果在這雲霧迷漫之中,事先架設好可以攀手停足之物,就摔不死了!不過,我隻是這樣懷疑而已,他如果是有詐,其目的何在?”


    秦淩筠此時連忙說道:“請兩位老人家先離開此地,再從長計議,照這種情形看來,他沒有詐則已,一旦果真有詐,此地決不可久留!”


    雷火神悚然一驚,立即說道:“對!此地不可久留,我們去從長計議!”


    他言猶未了,隻聽得江上漁翁低喝一聲:“有人來了!”


    雷火神和秦淩筠也是與他說話的同時,就地一個轉身,隻見對麵兩條人影,疾如鷹隼一般,從另一個高石上,向這邊飛掠過來。


    人剛一落定身形,就聽到一陣很熟悉的笑聲說道:“怎麽?三位現在就走麽?”


    雷火神一見對麵來的兩個人,一個是白須老者,另一個是中年文士,兩個人都很眼生。他剛剛一怔,就聽到秦淩筠急道:“師叔!我們果然是上當了!”


    江上漁翁既驚且怒,立即從背上抽出那根釣竿,叱道:“司馬藍!今天咱們得算算老帳!”


    隻有那中年文士笑道:“雷火神,說旁人不認識我,是情有可原,你在我紅柳湖浮莊上,醉臥幾個月,怎麽到如今連我這做主人的都不認識了呢?”


    雷火神一聽,腦門上一股怒火,直衝發梢,大怒叱道:“原來你就是無恥的千麵狐?你用卑鄙無恥的手段,將我醉倒在浮莊,用來訛詐,今天我總算見到了你的廬山真麵目!我倒要看看你這隻老狐狸能再玩什麽花樣?”


    千麵狐縱聲大笑說道:“是啊!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慈悲為懷,要是在你臨死之前,再不給個機會,讓你看看千麵狐的真麵目,你豈不是雖死九泉,也難瞑目麽?”


    他說著話,突然大聲叫道:“卞璞吾兒!一切都就緒了麽?”


    他這一聲叫喊,叫得秦淩筠渾身一震,當時也不由分說,雙手分別拉住雷火神和江上漁翁,叫道:“兩位老人家快走!”


    雷火神和江上漁翁也察覺到其中的變故,三個人就在這一瞬間,一同墊足挺身,淩空向對麵飛掠過去!


    但是,他們如此拔空而起,迎麵卻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湧來兩股強勁的掌力,雷火神首當其衝,立即一沉丹田真氣,人向下落,雙掌也同時揮出,江上漁翁和秦淩筠也是如法泡製,淩空還掌,人向下麵停樁卸勁。


    這種淩空發掌,而且又是事起倉促,哪裏抵得住那種雄渾的掌力?三個人剛剛一落地,那邊掌風直逼而至,隻聽得騰、騰、騰……三個人一陣倒退,退回到原來那塊大石頭上。


    秦淩筠心裏知道不好,他隻好功行全身,力走雙臂,口中叫道:“兩位老人家當心……”


    話還沒有講到一半,耳邊一陣轟隆隆,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他們三個人隻覺得腳下一虛,那塊萬斤巨石,就像隕星一樣,向深穀裏墜下去!


    秦淩筠就在這一瞬間,正好伸手抓住雷火神和江上漁翁的手,三個人就像倒栽風箏一樣,隨著那大石滾下去!


    這時候,隻覺得風雷滿耳,隱隱約約還聽到千麵狐大笑道:“這是璞兒的功勞!咱們還等著吧!索性將那些老討嫌來個一網打盡……”


    這也隻不過是一會工夫的變化,除了還有幾塊小石,還在碌碌地滾動之外,黃山又回到它原來那樣的靜寂!白雲、矮鬆、怪石、流泉……一切都像沒有發生剛才那件事情一樣!


    從險惡的祁連絕穀,奔向白山黑水的東北,這是如何遙遠的一段路!


    如果在這段路的跋涉當中,能有一個知交良伴,再不受時日的限製,如此縱情山水之間,逢鎮歇腳,遇站打尖,那樣雖然有千裏迢迢,萬裏關山,也還不致十分感到旅途之苦。


    但是如果讓一位孤單的人,而且是一位孤單的姑娘,匹馬單騎,走這麽遠的路,那實在是一件難以忍受的煎熬!


    冷雪竹姑娘就是這樣一個人在遙遠的路上,寂寞而孤單地走著。


    尤其最使她擔心的,不是身上藏著一株陰靈鬆子這個罕世之寶,而是在她身上所攜帶的兩截斷劍。


    因為陰靈鬆子知道的人不多,即使被人發現,要想在她手底下奪過去,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這兩截斷劍就不同了,將來總有見到恩師的一天,如何向恩師交待?雖然說,此行前往長白山,主要就是為了這把斷劍,才如此千裏跋涉,誰又能曉得到了長白山之後,能否解決這項嚴重的問題?


    路上心事重重,倒把這“寂寞”二字忘記了!沿途沒有耽擱,算來也是很快,沒有走多少時日,已經到了白山黑水的關外。


    這裏的風光,與冷姑娘所來的西北邊陲,別無二致,都是難得見到人煙,隻是看不到西北那黃沙滿天,風塵滾滾的情景而已。


    冷雪竹姑娘連走了兩天沒有人煙的大平原,遠遠地隻看到戴了白帽子的高山,近處隻有一叢一叢的大樹林,她仿佛走到了一個被人遺忘的世界!這時候,才使她有一種遺世獨立的寂寞!


    她回手摸摸掛在馬後的幹糧袋,心裏盤算著今後的行止,如果再找不到人家,往後的日子,少不得就要找些野生的東西來果腹了!


    正是她如此策馬輕馳,暗忖主意的時候,突然,一陣急急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


    冷姑娘當時心裏一動,連忙縱馬到一個很密的林子裏去。她自己一個反身,躍上一棵大樹,向後麵看去,隻見灰塵滾滾,一共有三匹馬,向這邊疾馳而來。


    三匹馬來到這個樹林,當中那人一揚手,停下馬匹,跳下來說道:“我們歇一會吧!”


    另兩個人也跳下馬來,其中一個說道:“此地離莊上路程不遠了!我們歇下來商量商量也好!我真奇怪,為什麽這麽一個蒙麵的女人,竟有這麽樣的厲害?方才若不是張大那一招‘網落夕陽’,阻住了她的攻勢,我們幾乎連馬也摸不上了!”


    原先說話的那人沉重地說道:“幾十年來。從沒有人敢在這裏拔掉劍旗,滋生事端,這個蒙麵女人若不是成心前來找岔,焉能如此?”


    另一個又問道:“張大哥!這蒙麵女人為什麽和你起了衝突?”


    那人說道:“沒有什麽原因,隻是她突然來到劍旗旁邊,伸手拔去劍旗,並且用劍旗指著我問道,這旗主是誰?”


    另一個說道:“啊!拔旗叫陣,這還是沒有聽見過的事!”


    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她敢拔旗叫陣,我就要她認識認識我們的厲害!”


    另一個說道:“張大哥!你是說回莊以後稟明莊主……”


    那人說道:“這是小事一件,用不著稟明莊主,回頭我找幾個人,先收拾她一頓,弄清楚她的來路之後,再稟明莊主不遲。”


    冷姑娘藏身在大樹上,將腳下的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個被叫作張大哥的,長滿絡腮胡子,濃眉大眼,披著黑色大氅,神情十分沉重,另外兩個也都是長得十分碩健的中年人,黑色大氅放在馬背上,肩頭露出一段劍柄,幾綹黑色流蘇,在那裏飄動!


    他們所說的話,每一句都清清楚楚地送進冷姑娘的耳朵裏,使冷姑娘聽了吃驚不已,因為她聽到是一位蒙麵的女人,而且武功奇特,莫非是恩師來到此地麽?在冷姑娘的記憶中,除了她的恩師,還沒有遇到第二個人是用麵紗蒙著臉的!


    她想到這蒙麵的女人,可能是恩師時,她止不住又驚又喜,驚的是,她老人家為何突然會來到這白山黑水的關外?難道又有什麽奇特的事情發生,使她老人家如此長途跋涉麽?喜的是,正是她孤獨寂寞,手足無措的時候,能夠遇見恩師,使她有機會把龍老人的情形說給恩師聽;豈不是難得的機會麽?


    正是她如此驚喜不定的時候,樹下麵那三個人已經站起來,躍身上馬,向前麵走去。臨走的時候,那姓張的虯須大漢說道:“那蒙麵女人從大路追趕,約在黃昏時分,可以到達三家村,我們一定要在酉牌時分趕回到三家村!”隻聽他叱喝一聲“走”,三匹馬頃刻就拔掌翻蹄,飛奔而逝。


    冷雪竹心裏暗自忖道:“怪不得我走了兩天,沒見著人影,原來我走岔了路。”


    她躍下樹來,找回馬匹,便沿著方才那些蹄痕,向前追上去,走不多久,果然就上了大路,而且,前麵不遠,就有嫋嫋的炊煙升起,分明是有了人家。


    冷姑娘心裏一喜,正準備跑上去,忽然她停下來沉忖了一下,又跑了回來,鑽進原來的雜樹林中,坐下來飽餐了一頓幹糧,喝足了水,將馬縱走,然後她靠著樹上假寐了一會,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夕陽如火的時分了!


    冷姑娘霍然跳將起來,脫去外麵的長衣,就從這路旁的雜樹叢中,沿著路一直跑過去,約莫走了一盞茶的光景,隻見路旁邊有三家草屋,孤零零矗在那裏,想必這就是那虯須大漢所謂的三家村了!


    冷姑娘撿了一個很好的位置,爬上樹去,穩穩地坐在樹叉當中,留心地向兩頭觀看。


    就在她爬上樹不久,隻聽得一陣蹄聲震地,在夕陽餘暉裏,一共來了五匹馬,馬上的人,一律都穿著玄色緊身衣靠,肩背長劍,神情十分莊嚴,走在當中的,正是方才那位虯須環眼的張大哥!


    這五個人來到三家村之後,將馬拴好,大家都用眼睛注視著大路的另一端!


    其實這時候樹上的冷姑娘也和他們一樣,心情十分緊張地注視著大路的另一端!而且,她的心中,更有一種複雜的情緒,她是多麽希望大路另一端來的那位蒙麵婦人,就是她的恩師!但是,她也希望那蒙麵女人不會是她的恩師!


    就這樣忐忑不安的時候,夕陽已經西墜了,下弦月還沒有起來,隻有蒙蒙的星光,為原野撒下一層霧色!


    那五個人坐在那裏,沒有說話,也沒有行動,隻是靜靜地坐著,這都是說明這五個人的功力很不平凡!已經沒有浮躁的毛病!


    忽然,有一陣輕微的蹄聲,的的嗒嗒地朝這邊走來,這五個人立即站起來,神情透著一份緊張。


    冷雪竹姑娘也趕緊凝神朝前麵看去,隻見迷漾的星光之下,果然有一個身穿玄色衣裙的女人,騎在一匹烏黑色的馬背上,緩緩地朝著這邊走過來。


    冷姑娘的眼力好,而且坐的位置高,所以看得很清楚,她第一眼便看出這個身穿玄色衣裙的女人,不是恩師瓊林夫人。因為無論從神態舉止,以及所穿的衣著,沒有一點像是瓊林夫人。


    但是,冷雪竹姑娘並沒有放鬆那女人,仍然注目凝神,仔細地觀察著。


    這個騎黑馬的女人,愈來愈近,這邊的五個人,也緩緩地邁開步子,迎將上去!雙方如此一接近,氣氛立即隨著緊張起來。


    雙方如此慢慢地接近,相隔約在五丈左右,那玄衣女人突然一擰馬韁,勒住坐騎,猛一抬頭,原來她臉上蒙了一層黑色麵紗。她非常從容地從馬背上下來,站在地上,手裏提著一條兩尺多長的馬鞭子。


    看她那種神情,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概,根本就沒有將這五個人放在她的眼裏。


    這情形看在冷雪竹姑娘的眼裏,又是欽佩,又是驚奇,欽佩的是這女人那種傲然不懼的神情,驚奇的是,她實在想不起武林中何處有這樣一位女高手。


    五個人當中那姓張的首先發話:“長白山前,劍旗所到之處,任何人都要敬讓三分!你隻是一個過路的人,膽敢將劍旗拔掉,我現在要向你討還個公道。”


    那玄衣女人隔著麵紗幹淨利落地說了一句:“就憑你們五個人麽?”


    冷雪竹姑娘因隔著較遠,而且又是從高處往下聽,對方的聲音也說得很低,所以聽不十分清楚,但是,當時她有一個感覺:“聽這聲音,如果再說高一點!就仿佛好生耳熟!好像我什麽時候聽過這人說話的聲音?”


    她不敢多作挪動,怕驚動了雙方,越發地疑神屏氣留心細聽。


    隻見這時候這邊的五個人,一齊邁動步法,擺開一個陣勢,向那玄衣女人包抄過去。顯然他們是為了刀才那一句話所觸怒,此刻便一聲不響地圍上去。


    那玄衣婦人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你們莊主不來,就讓你們出來丟人現眼麽?”


    這回冷姑娘因為聽得用心些,所以聽清楚了許多,她愈發覺得這說話的聲音十分耳熟,就是一時想不起在何處聽過。


    這時候五個人已經站好位置,一個交錯的半圓形,將那玄衣婦人圍住,當中那姓張的一抬手,接著錚然幾聲作響,在迷漾的星光下,閃出幾道青森森的光芒,各人捧劍捏訣,威停山嶽,氣概不凡。


    那姓張的說道:“我們莊主對於拔旗不敬之人,斷不相見,就讓我們打發你走算事!”


    那玄衣婦人又是那句冷冷的老話:“就憑你們?”


    那姓張的一言不發,長劍一交右手,左手劍訣一領,右臂一個大弧,唰地一聲青光暴起三尺,劃出盆大的光華,大喝一聲:“起!”


    腳下一錯,人向前一撲,右手微縮,左指一劃,劍尖突然聚起一點,就如同是一點青螢,閃電直落玄衣婦人麵門!


    他這樣一出手,其他四個人,如出一轍,四支長劍,疾化四點青芒,分從四個方向,向那玄衣婦人攻去。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五個人如此一出招,使坐在樹上的冷雪竹看得有些吃驚,因為這五個人僅此一招,已經表現出他們的劍術極為高超!衡之中原各大劍派如:武當、青城、華山等等,第一流的高手,也不過如是!


    這真是人不可貌相,冷姑娘自覺看走了眼。


    尤其使她吃驚的,便是這五個所使的長劍,青芒逼人,冷鋒森森,即使不是罕世難逢的寶物,至少都是古物神兵,是從何處來的這麽多寶劍?


    冷雪竹此時不由自主地要為那位玄衣婦人擔憂了!而且她頓時也有了不平之意,不管誰是誰非,五個人圍攻一個總是不夠公平。


    其實,冷雪竹這種不平和擔憂,是多餘的!


    也不過是才一瞬間她沒注意,等到她再留神看的時候,場內的情勢,顯然不是她所料到的!


    五個人,五柄長劍,宛如五條矯健的遊龍,在夜空裏遊動。冷雪竹姑娘看得清楚,這五柄劍雖然看去是在遊動,事實上,每一柄劍的劍尖,每閃動一次,都是針對著對方的要害部位,而且,招式都十分刁鑽!


    但是,再看那玄衣婦人在這五柄劍的圍攻之下,從容閃讓,就如同是蛺蝶穿花一般,悠然自如!冷雪竹姑娘看呆了!


    她幾乎忍不住前傾著身子,口中自語地說道:“這些身法不都是恩師傳授我的那些麽?嗯!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在每一身式閃動之際,偶爾在無意之中,流露出一式半式別的身法的餘味,也可能是積習難改,以致大大地削弱了天山恩師這些身法的妙用!”


    她眼睛一點也不放鬆地看著,口中喃喃地說道:“難怪這五個擊劍高手,都沾不到她的身,原來她會我恩師的身法!她……她……究竟是誰?天山的身法,從未外傳……”


    突然,五個人之中,有人一聲尖嘯,就在這嘯聲未了之際,五個同一身形,頓足挺身,淩空拔起三丈四五,說時遲,那時快!五個人轉身下撲,五柄劍,化為五點流螢,從三丈多高的半空,像是閃電流星般地落下來。


    這一招原是一般劍術中的絕著“天女散花”,昔日青城派以此一招,在劍術上稱霸數十年,後來群起效尤,各設破招,但是,仍然不失為一招致命的擊劍絕著。如今一招天女散花改為五個人猛攻下來,這威勢何止是增加了五倍?


    冷雪竹姑娘一時忘情,不禁脫口叫道:“糟了!”


    她這一聲驚叫尚未出口,隻見那玄衣婦人突然人向地一撲,落地大旋風,旋開兩三丈的方圓,塵土大起,黑影翩翩,也看不清楚人到底是在何處?


    冷雪竹姑娘大喜叫道:“啊!原來是……”


    她的話已經被那五個人一陣失聲驚叫的聲音所掩蓋了,就在方才那一招十分妙絕的—“水銀瀉地”之後,玄衣婦人不知從何地振臂旋起,手裏也拔出了寶劍,半空中一招“投鞭斷流”,寶劍應聲出手,嘩啦、嗆啷啷一陣響之後,五柄劍有三柄被這一招擲劍的勁道震飛,其餘的兩個人,虎口也震得發裂。


    這時候月亮剛剛從東邊雲層裏露出半邊臉,大地多了一層白茫茫的乳白色的光輝,照著那玄衣婦人穩當當地站在那裏,緩緩地將長劍入鞘,抬起頭來向冷雪竹姑娘所坐的地方,沉聲說道:“多謝那位姑娘方才替我擔心,何不請來一見?”


    她言猶未了,就聽得一聲動人肺腑的呼喚:“朱姨!是我!”一條黑影,從樹上如同隕星墜落的一般,撲進那玄衣婦人的懷中!


    兩個人抱個正著,冷雪竹姑娘淚流滿臉,愕然無狀,不知所以地叫道:“朱姨!朱姨!是我!是雪竹!”


    那玄衣婦人當時幾乎要暈眩過去,她抓住冷姑娘的手,如同囈語一般地在叫道:“是雪竹?真的是雪竹麽?啊!雪竹!你不要離開我!過去是朱姨錯了!一切讓我們重頭做起!雪竹!一切我都聽你的,隻要你不離開我!”


    冷雪竹伏在朱若熙的胸前,痛哭失聲:“朱姨!是雪竹做錯了!是雪竹對不起朱姨!從今天起雪竹不再離開朱姨一步!”


    這兩個因誤會而分開,因意外而重逢的人,如此如醉如癡,互相擁抱,忘記了身外的天地,一直過了許久,兩個人才想起那五個擊劍的高手,她們回頭再看的時候,已經走得一個不剩。


    冷雪竹姑娘當時不覺說道:“朱姨!他們沒有趁我們忘情如醉的時候,下手偷襲,還不失是個正派人的作風!”


    朱姨哼了一聲說道:“正派人?有許多最壞的人,都是戴著正派人的麵具,比起那些明目張膽的壞人,還要更壞!在世界上,偽君子比真小人還要可恨!”


    冷雪竹連忙問道:“朱姨!他們究竟是什麽人?”


    朱若熙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人!但是,我知道他們是壞人!那應該是千真萬確的!”


    冷雪竹瞠然以視,她很了解朱姨的為人,平日很少口出惡言批評人,何況還是一些不明了底細的人呢?可見其中一定有許多內情!


    朱若熙看到冷雪竹那一臉惶然不解的表情,便伸手從衣襟裏麵,取出一麵小小的三角旗,旗作青色,上麵繡了一柄銀色小劍。


    冷雪竹看了一下立即問道:“朱姨!這是不是他們方才所說的劍旗?”


    朱若熙點點頭,接著沉重地說道:“雪竹!你的身世一直像謎樣的,存在你心裏,過去我曾經對你說,找到你那位配有玉塊穗的崔表哥,再告訴你的身世,今天我要先告訴你了!”


    冷雪竹渾身一顫,啊了一聲,眼淚便噗噗地直流下來。


    朱若熙說道:“雪竹!你知道為什麽我今天要告訴你這件事?”


    冷雪竹姑娘搖搖頭,但是,她又立即說道:“朱姨!十幾年了!你真忍得住啊!”


    朱若熙說道:“本來是要等你找到那位崔表哥之後,再細說明白,因為這件事牽涉到兩姓血仇,不能不謹慎從事,但是,今天卻不同了,仇敵當前,不能錯過!萬一我不幸敗死,你就永遠沒有辦法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了!”


    冷雪竹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她知道自己有一段血仇深如海,如今一聽說仇敵當前,她立即血脈為之僨張!


    搶著說道:“朱姨!仇敵是何人?”


    朱若熙指著手中那麵小小的三角旗,說道:“就是它!這是過去江湖上曾經一現即逝的劍旗。當時我和嘯天從現場逃出來的時候,曾經看到這麵三角小旗。”


    雪竹姑娘淚流滿臉,柔腸寸斷,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如醉如癡地伏在朱姨懷裏,聽她敘述那次大劫的經過。


    朱若熙此時也是滿臉淚痕,悲痛無比地在回憶著,最後她說道:“江南崔道淵是仁義大哥,對武林中朋友,不問黑白兩道,一律接待,崔大哥——也就是雪竹的舅舅,武功雖不出眾超群,仁義之名,無人不曉,竟沒有想到遭到滅門之禍,尤其不幸的,是你母親攜你歸寧,也遭此意外,當時我和我的丈夫巴嘯天,作客崔家,這才從匆忙中,各攜一子一女逃出現場。”


    冷雪竹哭了一陣之後,人也冷靜多了,她接著問道:“朱姨!我巴叔叔和那位崔表哥呢?”


    朱若熙歎道:“我們為了分散仇人的注意,各攜一人分道而行,至今一十八年,毫無音信。”


    冷雪竹姑娘又問道:“除了在現場那麵三角旗之外,沒有別的線索可尋?”


    朱若熙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中途我們曾經被人攔截,來人留下標誌,竟是大名鼎鼎的飛叉銀龍虞鑒的銀叉令,不過,後來聽到你師尊說,中原四傑為人不苟,一定別有原因,如果放下那銀叉令的線索,隻有這麵劍旗了!”


    冷雪竹又忍不住淚水流個滿麵,咬牙切齒地說道:“老天有眼,今天讓我再見朱姨,而且又讓我遇到不共戴天的仇人!朱姨!今天我一定要手刃仇人,以慰母親以及舅舅他們全家陰靈於地下!”


    朱若熙點點頭說道:“本來我是不主張你如此冒險的!不過事到如今,也就說不得了!雪竹!你離開我以後,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呢?可憐害得我終日以淚洗臉,你可吃苦了麽?”


    冷雪竹又是羞,又是愧,伏在朱若熙的懷裏,抬不起頭來。


    朱若熙拉起她的臉來說道:“雪竹!我們上馬先走,在馬上慢慢地再談!”


    冷雪竹姑娘這才從朱若熙懷裏爬起來,到路旁林中,找著了自己的坐騎,和朱姨並轡而行,慢慢地從她當初深夜離開之後,一直敘述到在祁連絕穀麵壁,遇到一位姓龍的老人,得到“陰靈鬆子”,而後來到東北關外,來尋找一位高人。


    朱若熙興奮地說道:“雪竹!我也曾經聽說過‘一條龍’和‘一把劍’的故事,隻是年深月久,有些渺茫,令人難以相信,沒有想到你居然有這種福氣,遇到這種高人,而且又遇到這種罕世難逢的‘陰靈鬆子’,真是福份非淺!雪竹!……”


    她一口氣說到此地,忽然又停頓下來,望著冷姑娘,搖搖頭說道:“雪竹!我現在主張又有些動搖了!”


    冷雪竹不解地問道:“朱姨!你動搖什麽?”


    朱若熙說道:“我不想立即要你和我一起去尋找當年的仇敵了!”


    冷雪竹忍不住失聲叫道:“為什麽?朱姨!多少年來,我們為了找不到仇人而不安,如今仇人就在眼前,為什麽又不去找他呢?”


    朱若熙說道:“方才我也說過,我們今天去找這位仇敵,多少還是有一些冒險!如果等到你將陰靈鬆子的精華吸收,功力大增之後,豈不是可以有絕對把握,將仇敵處死手下麽?萬一今天我們這樣冒然而去,不幸失敗呢?我們死無足惜,你呢?兩姓血仇都在你身上,你有意外,叫我何以對崔大哥他們全家?”


    冷雪竹此時淚流滿麵,說道:“朱姨!萬事哪能盡如人意?


    如今仇敵當前,要我放手不理,我又如何對得起我舅舅他們全家和我母親?朱姨……”


    朱若熙也不覺為之眼濕,她黯染地說道:“雪竹!我們誰也不要攔阻誰,我們來賭命運吧!”


    冷雪竹擦著眼淚問道:“朱姨!什麽是賭命運?”


    朱若熙說道:“方才那五個人雖然結伴而來,我可以斷定他們住處至少在半日行程之外,另一方麵龍老人囑咐你所尋找的‘一把劍’,言明在長白山麓,而此地也是長白山麓,我們不妨就在這半日行程之內,慢慢地尋找!”


    冷雪竹搶著說道:“如果先找到這麵劍旗的主人呢?”


    朱若熙說道:“那我們就報仇第一!不過,如果找到龍老人所說‘一把劍’,我們就應該先作忍耐,等你增進功力之後,再來報仇!”


    冷雪竹點點頭說道:“就這樣遵照朱姨的意思做!”


    兩人就這樣取得協議,縱著馬在路上輕馳著。踏著月色,在原野上輕馳,蹄聲得得,倒是富有情調,隻是馬上的兩個人,都缺乏這種心情。


    如此靜靜地走一陣,冷雪竹忽然問道:“朱姨!你為什麽要用麵紗遮著臉呢?”


    朱若熙笑著掀去臉上的黑紗,說道:“沒有原因!隻是少讓人看到我的真麵目罷了!”


    兩人如此談談說說,不覺又走了一程,月光被一片浮雲遮擋著,大地到處又增加了一層黯影!


    忽然,冷雪竹從踏鐙上站起來,指著前麵說道:“朱姨!你看!”


    朱若熙也站起來向前看去,隻見約有兩箭之地,有幾簇搖曳的燈火,再仔細地辨認一下,是一座占地極光的村莊!


    兩個人不覺停下馬來,遠遠地看了一陣之後,冷姑娘搖搖頭說道:“這恐怕不是仇人的村莊,如果是他,經過方才那一陣格鬥,不會如此安靜!”


    朱若熙仔細看了一下說道:“那也很難說,方才那五個人分明都是私自出來,以為搶回劍旗就算了事,所以,主人並不知情,如今失敗回去,更無話可說,要有所動作,也是明天天明以後的事,說不定就是冤家路窄呢!”


    她又接著說道:“不管他是也不是,我們小心從事,迎上去便知分曉!”


    現在正是黎明前的一段時分,浮雲掩去下弦月,星光也顯得非常黯淡,應該是一般人家正睡得最熟的時候,朱若熙和冷雪竹雙騎來到莊前不遠,圍牆上麵,突然亮起一盞燈光,接著一陣吱吱喳喳的聲音,圍牆的木柵大門拉開了一道縫,從裏麵衝出兩匹馬,潑刺刺一陣風也似的,衝到兩人麵前不遠,突然一揚前蹄,塵頭落處,兩匹馬穩當當地停在前麵。


    馬上的人露了這一手功夫,沒有一二十年馬背上的功夫,休想練到如此地步,等閑毛賊,隻要看到這一手,也就應該知難而退了!


    朱若熙也及時停下馬,靜等來人問話。


    來人一打量是兩位婦道人家,倒是為之一怔,在白山黑水地帶,即使不是青紗帳起的季節,單人獨騎也不敢在深夜裏亂闖,何況是兩位婦道人家?


    不過人家眼皮子寬,見過世麵的,隻此一怔之際,看到這兩位婦道人家,那一股神情不比尋常,便知道人家沒有三分三,不敢闖梁山。立即馬上抱拳,朗聲發話:“兩位女客人!深夜來到敝莊,不知有何事見教?”


    朱若熙說道:“我們乍到貴地,路途不熟,錯過宿頭,特來貴莊求得一席之地,度過今宵,明天一早就好趕路!”


    那兩個人一聽是錯過宿頭,不覺為難起來,其中一人說道;“既然兩位錯過宿頭,行路的人,哪有攜帶房屋出門的道理,自然應當延請入莊,以盡地主之誼,但是,時當深夜,我們實在不敢擅專,請兩位在此稍候,待在下回過莊主,自然有人前來接待。”


    朱若熙含笑說道:“些些小事,實在不敢驚動莊主,既然貴莊規矩如此,少不得隻好有勞了!”


    那兩個拱拱手便帶回馬頭,向柵門裏麵走去,這時候忽然從木柵門裏衝出來一匹馬,朗聲喝道:“你們兩位辦事怎麽愈過愈回來了!人家遠路來的客人,怎麽可以讓人家在外麵飽受風霜?這等事還用得去稟明莊主麽?快請人家進來,等到明天再稟告莊主也不遲!”


    這兩個人當時一愣,不覺脫口說道:“胡二哥!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莊主早有交待,任何客人都要稟明莊主自己知道,在這深夜之內,更應該如此!要瞞著莊主,怪罪下來,誰能擔當得了?”


    那姓胡的迎麵一使眼神,壓低嗓子悄聲說道:“莊主那裏有張大爺負責!”


    隨著他又打著哈哈朗聲說道:“你們二位真是死心眼兒,有道是天理、國法、還不外乎人情,你怎麽這樣轉不過彎呢?如此深夜,外麵露水重,來人又是兩位女客,難道還要人家等在外麵麽?真是欠通之至!”


    那兩個人還在猶豫,卻被那姓胡的堵上去,低聲叱道:“張大爺交下來的,先穩住她們,明天再稟告莊主,關係重要,你們還推托什麽?還不快點轉口迎上去!”


    他又朗朗地笑道:“快請!快請!”


    冷雪竹是江湖閱曆比較淺,而且此刻她也的確有些累,等在莊外,倒沒有注意什麽。朱若熙則不同了,雖然她沒有聽清楚對麵說話的內容,但是,在木柵門口那種推推扯扯的情形,她看在眼裏,心裏起了疑竇!


    這時候那原先兩個人讓開路,隻聽那後來出來的人一疊連聲:“請!請!”


    朱若熙跳下馬,牽著韁來到柵門口,拱手為禮,口稱:“時值深夜,我們也不便驚動貴莊主,但求得一席之地,度過今宵,於願已足!”


    那人連聲說道:“哪裏!哪裏!應該!應該!”


    一麵招呼人將兩匹馬牽到馬廄上料,一麵讓朱若熙冷雪竹進入柵門,穿過一個廣場,進入一幢十分寬大的屋裏,再穿過一間大客廳,招呼到左邊一間廂房裏。


    那人自稱姓胡,他陪著笑說道:“兩位女俠怎麽稱呼?”


    朱若熙笑笑說道:“我姓朱,這位是我的侄女姓冷,外子姓巴,也是武林中的同道,胡管事的這‘女俠’二字實不敢當!”


    那姓胡的立即說道:“原來是巴夫人!想必旅途沒有用飯,待我去招呼準備一點粗點聊以充饑,以待明日天明再……”


    朱若熙立即攔住說道:“胡管事!千萬不必客套,承情借宿一宵,已屬非分,斷斷不能再有所打擾!我們一行也確是困倦,需要休歇!管事的請便!”


    那姓胡的這才告罪退去。


    夜是真靜,偌大的村莊,竟然沒有一點聲音。冷雪竹因為有朱若熙在一起,很快的就睡著了,心裏沒有一點心事。可是朱若熙就不同了!


    她躺在床上,閉目假寐,約莫過一會兒,天色已經接近黎明,外麵酷寒,莊上仍然沒有人的聲音,她從床上起來,悄悄走到窗口聽了一會兒,然後推開窗口,橫身一掠而出,從外邊天井裏,穿身一點,飛上屋脊,凝神一看,西邊不遠,還有一片燈光。


    她先向四處留神看了一下之後,突然疾起一招“大鵬展翅”,衝天飛起兩丈多高,忽地.一折身形,不帶聲息,飄飄地落向西廂那火光亮的地方。


    伏在對麵的屋頂上,向對麵房裏看過去。


    窗子糊著綾紙,隻見人影在裏麵晃動,看不到裏麵的情形!朱若熙沒有法子,隻好靜下心情,凝聚耳力,向房裏聽去!


    隻聽房裏有一種沉重而又有威嚴的聲音,在說道:“胡二!你好大的膽子,你敢忘了本莊的規矩!”


    果然那姓胡的惶然說道:“回莊主的話!胡二不敢!隻是因為張大爺他特別交待,胡二隻好遵命辦理!”


    接著那沉重的聲音又說道:“你胡說!張老大在本莊待了十幾年,難道他不知道本莊的規矩,我於凡一生不入江湖,但是,對於武林人士從不得罪,像你們這樣接待人家,豈不是讓人說我於凡是個不諳人情世故的人麽?”


    那姓胡的顯然不敢再有所聲辯,這時候,突然房門響起剝剝之聲,房裏又多了一個人影一閃,隨著就聽到有人說道:“回莊主的話,是我要胡二暫時先穩住她們,我本來準備明天一早,回明莊主,再作處理,沒有想到莊主明察秋毫,今天晚上就發現了這件事。”


    那沉重的聲音哼了一聲,濃重的鼻音,代表著他濃重的不高興。沉默了半晌,他又突然說道:“張老大!你是莊上的老人,也見過不少世麵,你今天的事,是大大地錯了!”


    那姓張的惶恐地搶著說道:“回莊主的話……”


    那人攔住他說道:“你不必多說,我已經知道了一切經過,你今天錯了!而且錯得很厲害!”


    下麵沒有人敢再說話了,如此靜默了半晌,才聽到那人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說了一聲:“你們去吧!”


    一陣腳步聲,房裏的人陸續地走了,隻剩一個人在房裏重重地踱著腳步的聲音。步履沉重,也正說明他心情的沉重!


    朱若熙突然從身旁取出一柄小匕首,正準備躍身下去,突然,從房裏傳出來一聲:“屋上那位女俠!請進來吧!”


    朱若熙一怔,但是,一轉瞬間,她立即振起精神,從屋上旋風一撲,掠進廳堂,遠隔兩丈之外,一抬腿,呼地一陣勁風,砸開房門,人隨著閃身進去,貼著桌子邊沿一站,手上匕首寒光閃閃地指著前麵。


    前麵站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疏疏落落的花白須髯,十分有神的眼睛,一身淡藍綢麵的皮袍子,手裏握著一根白銅銀亮的旱煙袋,是一位十足富紳模樣,看不出任何一點有武功的神情!而且麵容慈祥,十分和藹。


    他望著朱若熙手上的匕首,點點頭說道:“老朽於凡,聞聽小仆說到女俠尊姓巴……”


    朱若熙冷冷地說道:“我姓朱,外子姓巴……”


    於凡立即說道:“巴夫人!有事請坐下來談,老朽世居此地業已三代,絕不因事而有所逃避!巴夫人何必如此劍拔弩張。天下沒有談不清的道理,老朽如有缺理之處,自當接受巴夫人處置,但在事情尚未說明白之前,請巴夫人稍緩一口氣,彼此才好談話。”


    朱若熙知道這老人功力不平常,就憑他方才叫破她在屋上藏身,而又表現得如此鎮靜的情形看來,就不是尋常之輩,她手中緊緊握著匕首,冷冷地說道:“於莊主!我先要說明,我手中這把匕首,是……”


    於凡立即接著說道:“是天山飛俠女瓊林的‘淬毒陰寒短刀’,中人見血封喉,百步凍僵屍骨,是不是?”


    朱若熙一聽臉色一變,她沒有想到對方知道得這麽清楚。


    但是,她仍然很沉重的說道:“既然知道,那也很好!於莊主,你應該明白,今天我來此地,是準備生死之拚,你應該把一切放明白些!”


    於凡哦了一聲,兩隻眼睛神光突然一亮,光棱四射,右手握那白銅旱煙袋,不停地在摩娑著,半晌才說道:“巴夫人!你這生死之拚四個字,使老朽甚為驚訝,老朽行年五十有二,從未與任何人有過糾葛,深仇大恨,更談不上,除了數次遍遊天下之外,近年來,足跡不曾出得長白山區一步。老朽自幼秉承庭訓,對武林人士,不管黑白兩道,一律待之以禮!巴夫人今天如此持刀尋仇,莫非有誤?”


    朱若熙冷笑一聲說道:“你說你不曾涉足江湖,何以一見我這柄淬毒陰寒短刀,便能叫出名字?”


    於凡忽然笑道:“這個是先慈在世之時,曾經將武林中的一些典故,諄諄相告的原故,其實我何嚐知道這些事呢?”


    朱若熙冷笑點頭說道:“有一個人大概你一定認識,江南小孟嚐崔道淵,你可曾聽說過?”


    於凡搖搖頭說道:“真是慚愧,聽巴夫人的口氣,這位崔道淵是一位很負名望的人,老朽的確不曾有緣識荊。”


    朱若熙冷哼了一聲說道:“崔道淵是江南武林仁義大哥,可惜他在一十八年之前被人謀殺,而且戮及全家,陳屍一片。”


    於凡訝然說道:“這是何人能下如此毒手?”


    朱若熙冷笑一聲說道:“很可惜我們不知道這位仇人是誰,但是,在現場我們曾經看到一件東西,而這件東西在十八年以後的今天,我又看到了!”


    於凡神情有些緊張了,他立即問道:“是什麽東西?”


    朱若熙滿臉寒霜,沒有說話,隨手從身上掏出那麵劍旗,扔在於凡腳下,人向前邁近一大步,厲聲叱道:“就是這件東西,你認識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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