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淩筠當時不覺為之一怔,剛剛說得一聲:“你是誰?”


    冷雪竹立即叫道:“秦大哥!你忘了瞽目老人他臨去之言,要我們留心那隻老狐狸千變萬化麽?”


    秦淩筠心裏一動,一股怒火霎時上衝頂門,雙眼俱赤,厲聲說道:“說得是,這根‘金蛇飛矢’就是最好的證明!惡賊!今天如果不和你拚個高下,誓不為人!”


    那半老的乞丐突然縱聲狂笑說道:“對了!你裝得很像,也說得很對!今天如果不和你拚個高下,誓不為人!不過此地是市集之上,不比你那勢力範圍之內,如果刀劍並舉,驚世駭俗,不是妥事,要拚個死活,就要找個無人之處。”


    秦淩筠說道:“走!既然你膽敢亮相露麵,諒你也不會跑去。”


    他伸手一挽冷雪竹,說聲:“冷賢弟!我們走!”


    秦淩筠和易釵為弁的冷雪竹,雙雙跨上馬背,揚鞭催馬,潑刺刺就向市郊跑去。


    那半老的乞丐,不知何處找到一匹健騾,隨後緊跟而來,一時蹄聲大震,行人為之側目!


    他們這一行三人,一直跑去,約莫跑了將近一盞熱茶光景,前麵來到一座山的腳前,一叢小樹林,黑蔥蔥地一片,長得十分茂密!


    秦淩筠剛剛一帶住馬頭,隻聽冷雪竹一聲嬌叱說道:“秦大哥!待小弟先去會他!”


    秦淩筠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隻見冷雪竹人從馬背上一彈而起,平空拔起三丈多高,複又滴溜溜地在空中一轉,“嘶”地一聲,手中多了一柄三尺多長的奇形怪劍,亮閃閃就如同是一道銀虹,從半空中閃電而落。


    這情景,人似“蒼鷹搏兔”,劍如“天外飛虹”,勢如雷霆萬鈞,恰似流星閃電!撲向那匹疾馳而來的大青騾!


    青騾上麵那個半老乞丐果然是個會家,一見來勢如此凶猛,他從騾背一個滾鞍落地,借勢單掌停身,使力一送,就如同一條水底遊魚,緊挨著地麵,滑開八九尺。


    冷雪竹淩空一劍落空,她力收勁道,救了那匹大青騾的性命,單腳剛一拄地,長劍尚未卸勢回身,她已經感覺到後身一絲冷風急襲而至,她心頭暗暗一震,由衷地從心裏讚道:“果然不弱!這一招攻得好快呀!”


    她沒有稍停,一折腰,一個倒栽轉折,人是硬翻回身,手中長劍從地麵上一挑而起,就像是一股清泉從地心冒出,直挺而上,說她靈巧真是靈巧,說她準確也真是準確,這樣倒翻轉擊,那一點劍尖刺來之準,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劍尖正是指向那半老乞丐的眉心。


    那半老乞丐怪叫一聲,右手抖手向前一指,竟硬攻冷雪竹的左胸玄機大穴,左手不知怎地,向上一掠,仿佛是使的一招“貓兒洗臉”,硬截長劍。


    人站在那裏,腳下是寸步不移,右攻必救,左護本身,不僅是拿得穩,而且還攻得狠,如果功力不老到,經驗不豐富,誰也不敢冒這樣直透眉心的大險!


    冷雪竹鬥得心頭火起,腳下也不向後移動,上身微微向後一仰,右手一抖,那柄三尺多長的奇形怪劍,突然倒卷幣回,下落如鉤,直擊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叮當”一聲響,火星四濺,雙方這才各向後撤了一步,各自低頭向手中兵刃看去,冷雪竹的長劍固然是絲毫未損,可是那半老乞丐右手那一條“金蛇飛矢”,居然也是毫無傷痕。


    這一瞬間的停頓,就聽得那半老乞丐冷笑道:“嗬!你這個幫手倒也不凡!再試試這一招看看!”


    他言出人起,靈巧無比地跟進一步,右手揮起金光一閃左手不知如何一抖,嘶,嘶,嘶,一連三招,嗬成一氣,向冷雪竹的當頭攻來。


    冷雪竹用手中長劍將自己門戶封得嚴密不透,腳下硬是寸步不移,她硬是在鬥著一口氣,不肯在這樣一輪狠攻的作形之下,有任何退讓的行動。


    但是,這個半老乞丐這樣一連三招,真正是詭譎莫測,招式之奇怪,簡直是使人防不勝防,看得一旁的秦淩筠,大為緊張,他緊捏著一雙手,瞪大著眼睛,心裏砰砰直跳,暗自忖道:“冷姑娘得了瓊林夫人真傳之後,武功之精進,何止一日千裏,想不到這個老乞兒居然還有這等功力,能逼得冷姑娘危機重重……”


    他這裏還沒有想完,那邊三招已經過去,這時候突然聽到冷雪竹一聲叱喝:“照打!”


    唰地一下,尖銳劍風劈開了那半老乞丐攻來的擦腰一掠剛剛擋開一點空隙,冷姑娘左掌搶著這一瞬即逝的時機,當胸平推而出!


    撤招推掌,這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冷雪竹左掌推出未及中途,隻見眼前金光一斂,那半老乞丐左手收回胸前,人隨著向後倒退了七八步遠,眼睛裏露出驚奇的光芒。


    還沒有等到他說話,冷雪竹如影之附形,左臂曲肘護胸,右手引劍前探,斷喝一聲說道:“你往哪裏走?”


    那半老乞丐向後麵又閃退幾步,而且這時候秦淩筠也及時來到冷雪竹的身旁,攔住冷雪竹不再向前追過去,他沉重地說道:“冷賢弟!且慢!待我問問他。”


    他指著那半老乞丐的左臂,正色說道:“你到底是誰?你是金臂丐的什麽人?”


    他本來想問“你是金臂丐的門人麽?”但是,他臨時心裏一動,“金臂丐一生沒有門人,隻有這千麵狐可能是他唯一的傳人,我豈不是明知故問?”所以,他話到口邊,又改作“你是金臂丐的什麽人?”


    那半老乞丐晃了一晃自己那支金光閃亮的左臂,帶著一份不屑的笑容,冷冷地說道:“你裝得很像,但是,你忘記你剛才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你要是真的連我也不認得,恐怕再過一個時期,你連金臂丐他老人家是誰,也不知道了。”


    冷雪竹搶著說道;“你才真的露出了狐狸尾巴呢!你這隻老狐狸……”


    那半老乞丐突然嗬嗬地笑道:“你也用不著神氣,就憑你剛才那一掌,我不會挖不出你的老根,今天你們人多,咱們改天再見!反正我這一口氣不斷,我們之間的事,總要好好地算一算帳!”


    他說著話,人立即一個擰身,斜地衝上一枝樹椏,單手一抓,隨著一彈一送,就如同是一顆離弩的彈丸一樣,勁射而出,穿過五六棵大樹,落到那匹大青騾的背上,隨著一聲叱喝,那大青騾四蹄一放,就朝著樹林裏跑去!


    冷雪竹哪裏肯這樣甘心讓他走?提劍就追,秦淩筠伸手攔住,說道:“冷賢弟!讓他去吧!”


    冷雪竹腳下一停,人也為之一愕,她帶著幾分奇怪的口吻說道:“他不是你的不共戴天的仇人麽?”


    秦淩筠搖搖頭,臉色十分沉重地說道:“這中間撲朔迷離,已經使人難以分辨了!如果看他那條‘金蛇飛矢’,他應該就是千麵狐卞玉所易裝,似乎毫無問題,不過,他後來亮出左臂,亮出他那柄鑲在手肘上的撓鉤,千麵狐卞玉又何致如此!”


    冷雪竹說道:“既然不是千麵狐,則與我們毫無仇恨,為什麽又這樣無端找釁呢?”


    秦淩筠搖頭不解,他也說不出一點道理來,半晌他苦笑著說道:“本來我們是前往嶽陽樓去飽覽洞庭湖風光,沒有想到半途中殺出一個程咬金,把我的興致全打消了!冷賢弟!我看此事不必放在心上,無論他是千麵狐也罷,是另外一個人也罷,日後一定可以有一個水落石出的結果。”


    冷雪竹點點頭,但是,她的臉色十分沉重地說道:“當我得到恩師的真傳之後,自以為武功一項,可以傲視群倫,沒有想到剛剛到巫山,就遇到你,在十二峰再又遇到千麵狐卞玉,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秦淩筠說道:“冷賢弟!你的武功確是冠絕一時,愚兄雖然僥幸獲得龍門居士他老人家的三粒劍丸,但是真正武功之上,未見得就勝得過賢弟!你又何必將這些小事放在心上?”


    冷雪竹沒有理會他,仍然繼續接下去說道:“今天又遇到這樣一個長相猥瑣的乞丐,我依然鬥不贏他,可見得我的武功還是差得很遠,像這種情形,我還談什麽將來要去報仇雪恨?”


    秦淩筠極力安慰著冷雪竹說道:“冷賢弟你千萬不可以這麽妄自菲薄,要知令師是當年三個半高人之一,能得到她老人家的真傳,還有什麽可憾之事?”


    他說到這裏,又陪著笑容,接著說道:“愚兄心直口快,言語有不中聽的地方,賢弟千萬不要見怪。”


    冷雪竹紅著臉說道:“秦大哥要這樣說話,就顯得見外了!


    秦大哥有什麽話,盡管請說,小弟無不敬聆。”


    秦淩筠正著臉色說道:“冷賢弟你自從離開令師之後,所遇到的對手,偏巧都是當年三個半高人的傳人,所以,一時手下難分高下,如果賢弟因此而生氣餒之心,豈不是有負令師真心傳授的苦心麽?”


    冷雪竹紅著臉點點頭,但是,她隨即又問道:“方才那個乞丐呢?難道他也是三個半高人的傳人麽?”


    秦淩筠說道:“照他的武功看來,不但自成一路,而且功力深厚,極有可能是金臂丐的傳人……”


    冷雪竹沒有等他說完就搶著說道:“你不是說,萬博老人認定住在紅柳湖的千麵狐卞玉,極有可能是金臂丐的傳人麽?怎麽這時候又出來一個人呢?”


    秦淩筠說道:“這隻是我的推測罷了,等到將來我們將這些情形告訴萬博老人,相信以他老人家見多識廣的經驗,一定可以研判出一個結果來!總而言之,賢弟千萬不能氣餒,而且報仇之事,也不能性急,隻要我們念念不忘,總有一天讓我們快意恩仇,天理昭彰的。”


    冷雪竹被秦淩筠這樣一講,倒也真的將心中的鬱鬱之情,發散不少,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秦大哥!你說得對,我聽你的話!”


    冷雪竹的話,說得十分柔順,這種無心之中所流露的真情,使得秦淩筠心裏一陣激蕩,但是,他立即鎮斂住心神,接著說道:“冷賢弟!你不是曾經說,朱姨曾經對你囑咐過,說是要明白你的血海深仇究竟為何?先應該尋找一個人,從這個人的身上,才可以尋找得出底情,是麽?”


    冷雪竹點頭稱是。


    秦淩筠接著說道:“這個人究竟是誰?冷賢弟不妨說出來,我也好幫你記住,將來有機會,我們共同留心,不也是多一個機會麽?”


    冷雪竹說道:“我也不曉得這個人究竟是誰,因為朱姨也沒有告訴我這個人姓甚名誰。”


    秦淩筠一聽,當時一怔,詫異地說道:“這……這怎麽能找得到呢?茫茫人海,這樣無名無姓,怎麽能知道誰是你要找的人?”


    冷雪竹說道:“朱姨也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因為十幾年以前,這個人還是在繈褓之中,不過朱姨曾經說過,有一個標記為證,如果看到這個標記,那就是我所要找的人。”


    秦淩筠連忙問道:“是什麽標記?”


    冷雪竹還沒有回答,隻聽得身後一陣風馳雨驟的馬蹄聲,就如同敲戰鼓一樣,直卷而來。


    她縮住話頭,立即轉過身來,向身後看去,隻見一匹白馬,飛馳而至。馬上坐著一位年輕人,頃刻來到麵前滾鞍下馬,口中隻是叫道:“人呢?人呢?”


    秦淩筠唯恐來人有詐,連忙搶到冷雪竹前麵,凝神戒備,沉聲問道:“尊駕是找誰?”


    那人這才停下腳步,對秦淩筠和冷雪竹拱拱手說道:“抱歉得很!小弟卞璞,追趕一位仇人,名叫銅臂丐,因為他用毒器傷害了賤內,使我同他恨不共天。一路追來,都不曾有消息,不料追到桃花源,竟得知他在這裏又滋生事端,和兩位相公約著打架,這才一路追來,請問你們兩位,是不是與銅臂丐打架的?他人現在何處?”


    冷雪竹連忙說道:“什麽?銅臂丐?就是一支手臂配著銅撓鉤的那個老叫化是麽?”


    卞璞聞言狀至大喜,連忙說道:“正是!正是!兄台可知道他在何處?”


    秦淩筠冷冷地站在一旁,他仔細地觀察著這位年輕的朋友,隻見他長得長眉修目,十分英俊,不過他覺得這位卞璞眼睛太過靈活,使人覺得他的話,有些不夠可靠。


    秦淩筠當時便接著說道:“方才由這條路逃走了,兄台如果兼程追趕,說不定還可以追趕得上。”


    卞璞連連說道:“正是!正是!我這就追去!我這就追去!”


    他雖然這樣說,但是,並沒有立即跨上馬鞍追過去,秦淩筠緩緩地說道:“我看兄台不要追了!這位銅臂丐武功十分了得,兄台追上去,未盡然就能報仇雪恨。”


    卞璞忽然慘然地說道:“我知道我的武功不行,但是,我也要追上去,哪怕是我死在銅臂丐的手裏,我也雖死無恨。因為,我跟他的仇恨,實在太深了!”


    冷雪竹此時倒是十分同情地說道:“尊夫人究竟為什麽會傷在這個老叫化的手裏?”


    卞璞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兩位兄台哪裏知情,我那賤內也是出身名門,因為這次她身遭意外,背井離鄉流浪到小弟莊上,相處兩個多月,家嚴見她品貌武功均不俗,所以懇請她下嫁小弟為妻,不料婚後不到半個月,就突然被這個老叫化,用一種什麽金蛇毒器,傷了賤內,據說這種毒是無法可救的,我實不忍心看到她慘死的形狀,所以,單身來追這個老叫化,準備拚個死活,萬一不幸敗死,也正好追陪賤內於地下。”


    他說這話的時候,泫然欲淚,十分傷心的樣子。


    冷雪竹畢竟是姑娘家的心腸,她一聽這些話,竟也忍不住無限的戚然,她十分同情地問道:“卞兄,你離開尊夫人多久了?”


    卞璞淒然說道:“已經是第二天了,現在情形如何?實在不敢想!”


    冷雪竹忽然向秦淩筠說道:“秦大哥!”


    秦淩筠正在低頭沉思,忽然一聽冷雪竹這樣一叫,不由地一驚,抬起頭來訝然地望著她。


    冷雪竹接著說道:“秦大哥!你身上那四枚香果在麽?”


    秦淩筠驚道:“冷賢弟,你問這個做什麽?那是瞽目老前輩叫我們再三小心,留在身畔以備不時之需……”


    冷雪竹沒有等到他說完便說道:“秦大哥!我們真的還有用得著香果的一天麽?如果真的還有那一天,那倒是值得我們悲哀的!我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將這四枚香果轉送給卞兄,去救他的夫人。”


    秦淩筠點點頭,從身上摸出四枚香氣襲人的香果,說道:“冷賢弟,救人是好事,也是我們本份,不過,我們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女口何,我看……”


    卞璞立即在一旁推辭說道:“兩位兄台的好意,小弟和賤內都心領了!老實說,小弟離開賤內之時,已經是氣息奄奄,如今隔了兩日,情形自然是凶多吉少。方才這位兄台的好意,我們心領,不過,對於你們這番好意,不但是小弟感激,就是賤內不幸去世,她虞慕琴在九泉之下的英靈,也要感激不盡的!”


    秦淩筠突然間就像被馬蜂刺了一下,幾乎要跳將起來,他睜大著眼睛問道:“你說什麽?你說你的夫人叫什麽名字?”


    卞璞愕然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冷雪竹也為秦淩筠這個突然的行動,感到十分詫異,她不知道秦淩筠為什麽會這樣失態?她連忙說道:“秦大哥!你是怎麽啦!”


    秦淩筠沒有理會這些,他仍然緊盯著卞璞問遣:“尊夫人叫什麽名字?她是不是叫虞慕琴?”


    卞璞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點點頭,秦淩筠又追著問道:“你可知道尊夫人她爺爺是誰?”


    冷雪竹連忙過來問道:“秦大哥!你要做什麽?”


    秦淩筠沉重地說道:“冷賢弟,你知道這虞慕琴是什麽人?她就是天台銀龍堡飛叉銀龍虞老前輩的孫女兒。”


    冷雪竹驚道:“飛叉銀龍就是中原四傑中很負盛名的銀叉令的主人!那應該是你的師伯呀!”


    秦淩筠這才歎氣說道:“這就應該明白我為什麽要追問了,我虞師伯一生就隻有這個掌上明珠,如何會在外麵流浪?不管這事是真是假,我怎麽能夠不著急呢?”


    卞璞忽然從旁邊插話說道:“原來你就是秦淩筠秦兄,內人常提起你的大名!”


    秦淩筠忍不住向後一退,黯然說道:“如此說來,這件事竟是真的了!卞兄!你居住在何處?我們立刻前去。”


    卞璞頓時又慘然地說道:“請兩位兄台原諒,小弟的地址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們!”


    冷雪竹訝然說道:“那是為什麽?”


    卞璞黯然地說道:“賤內她與小弟成婚之日,曾有一項要求,就是不要將她的姓名泄露到外麵,今天我無意之中,說出她的姓名,已經違背了她的意誌,所以,此刻我斷不能再將小弟的住址告訴二位。”


    秦淩筠急急地問道:“那又為什麽呢?”


    卞璞說道:“因為賤內在不久以前,遭受一次痛苦的打擊,心靈受創很深,她要讓時間慢慢地來療養她受傷的心,所以,她堅決不在短期內,看到任何熟人。”


    秦淩筠忽然懇聲說道:“卞兄!我與虞姑娘是同門世交,她有任何不幸的悲慟,我不知道則已,知道了就應該去探視,否則這同門世誼有何意義?”


    卞璞表現出十分為難的模樣,他接著點頭說道:“秦兄!你的話是很有道理,但是,我對賤內十分敬愛,她的任何言語,我從來不作絲毫違拗之處,秦兄!君子愛人以德,你不會因此而強小弟作違背愛妻的舉動吧?”


    秦淩筠瞪著眼睛,良久說不上話來,他覺得卞璞的話,也是有理,怎麽能夠強人所難?但是,虞姑娘有了這樣大的變化,秦淩筠不去看看,將來會見飛叉銀龍之時,將以何言相對?


    冷雪竹過來說道:“卞兄!既然如此,難道就沒有辦法能使我們見一麵麽?”


    卞璞想了一想說道:“但不知道你們二位何往?”


    秦淩筠說道:“嵩山少林寺。”


    卞璞忽然喜形於色說道:“那就好了!等賤內病愈之後,我陪她前往少林寺本院觀光,如此無意之中,與兩位相逢,兩方麵都顧到了,二位你看這樣可好?”


    秦淩筠也覺得這樣甚好,何況飛叉銀龍虞鑒也很可能會來到少林寺本院去參加授杖大典,這樣一來,他們爺孫也好見麵,豈不是更好?


    卞璞這時候興高彩烈地說道:“碰到二位,真是賤內之福!這趟回去,賤內如能藥到病除,都是二位兄台所賜,小弟將永遠不忘,現在事不宜遲,小弟就此告辭,後會有期!再見!再見!”他說著話,跳上馬背,很快地跑得不見了。


    秦淩筠望著卞璞去得遠了,心裏覺得很是茫然!他真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他又說不出它假在何處?


    他終於搖頭歎氣自語說道:“等到少林寺,見到了飛叉銀龍虞師伯,就有分曉了!”


    中嶽嵩山少室峰下少林本院,是當今有數的大禪林,尤其達摩祖師渡江東來,凡七十一傳,到現在在武林中的聲譽,一直維持不墜。


    一則是少林本院七十二種秘技,確有獨到之處,再則少林僧人多能清規自律,不妄語,不妄行,因此,少林一派被奉為武林各大門派之泰山北鬥,是不無原因的。


    然而,近幾十年來,武林之中,能人輩出,武功一項,更是日趨玄奧,使少林一派有日漸式微的跡象,但是,少林寺掌門曆代以來,越發地嚴於約束門下僧眾,少在江湖上走動,同時,暗中苦練本門七十二種秘技,所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仍然舉足輕重,不同於一般。


    這次少林本院一破往例,遍請天下武林高人,隆重舉行七十二代新掌門人接杖大典,消息傳來,南七北六,黑白兩道,三山五嶽,各門各派,隻要是稍有頭臉的人物,都接到了請柬,邀請至少室峰下少林本院,參觀這項接杖大典。


    武林中人,誰不是愛動厭靜?這幾十年來,由於三個半高人先後銷聲匿跡,後來的中原四傑又歸隱山林,江湖熱鬧的事情,就漸漸地少了。難得有這樣一次空前的大熱鬧,所以,大家不惜紛紛遠涉關山,從千裏迢迢之外,趕來參加。尤其少林寺本院的邀帖上還特別注明,有要事相告,大家更是以一種探看究竟的心情,兼程而來。


    這幾天來,通往嵩山的道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男女老幼,僧道儒俗,各色人等,紛紛有如過江之鯽,而少室峰下的少林本院,一點也不顯得忙亂,有條不紊,接待著各地高人,分別按照來人的身份,遵禮接待,分寸守得極嚴,使來人莫不心悅誠服。


    到了十一月三十日這天,陽光乍露,滿地金黃,通往嵩山的大道上,已經沒有什麽人走動了,因為該來的,差不多都已經來了,到目前沒有來的,大概也都不準備來參加這項接杖大典了。


    稍時,當、當、當……一陣鍾聲,從少林寺傳出,滿山回應,頓時傳來肅穆莊嚴的氣氛,分列在登山道上兩旁的僧人,都合十低頭,口誦佛號,一片和南之聲,帶來一片祥和景象。


    突然,這時候兩條人影,從登山道上,向少林寺急馳而至。


    這兩個人顯然是聽到了寺中傳出的鍾聲,怕的是時間來不及,所以,從遠處撇下了兩匹馬,展開身形,向少林寺急奔。


    眼看到少林寺那巍峨的山門,紅磚綠瓦,氣象萬千,走完這一段路,就可到達,忽然前麵不遠處,閃出兩個身披紅袈裟的僧人,站在路當中,合十為禮,攔住去路。


    這兩個人倏地煞住身形,其中一人拱手說道:“兩位大和尚請了!在下秦淩筠和拜弟冷竹,特來貴寺參觀掌門方丈接杖大典,有勞兩位大和尚接引。”


    那兩個和尚抬起頭來,宣了一聲佛號,瞪著一雙眼睛,帶著有幾分驚異的眼光,望著秦淩筠和冷雪竹,因為他們實不敢相信這兩位年輕人,是來參觀接杖大典的。因為少林寺這次所邀請的武林高手,都是足以代表某一種力量的人物,至少也都在中年以上,何曾見到有這樣的年輕人?


    其中有一個和尚打著問訊說道:“請問兩位施主!可有本寺方丈的請柬?”


    秦淩筠聞言倒是一怔,因為他沒有想到人家是憑柬入寺的。


    他這樣一怔,冷雪竹在一旁接著說道:“我們隻是慕名而來。”


    那和尚露著微笑說道:“如此說來,真是對不住!本寺今日舉行新方丈接杖大典,是要憑請柬入寺,兩位施主既然沒有請柬,隻好請兩位施主委屈一下,本寺另有人來接待兩位,到山南客舍去款待素齋,不恭之處,請多諒解!”


    少林寺不能說是設想得不周到,就惟恐有那些聞風而來的人,前來觀光,影響到他們預訂的計劃,所以,凡是沒有請柬而自行前來的人,一律接待到山南客舍,款待一餐後,請你上路。


    以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威望來說,這樣做事,已經是十分周到,而且小心謹慎,極力不得罪任何人,來人真的沒有請柬,也就自然地接受安排。


    但是,秦淩筠和冷雪竹不同,他們遠道而來,固然是趁這個機會看看這個接杖大典,長長見識,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要來尋找飛叉銀龍虞鑒,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講,在這種情形之下,無論這位和尚如何說話,就攔不住他們的來意了!


    秦淩筠當時拱拱手說道:“在下一行遠從千裏之外而來,隻不過是參觀一下貴寺這次空前大典,立意甚誠。雖然沒有接到貴寺請柬,衡情量理,兩位大和尚也不會拒人於千裏之外吧?”


    那和尚說道:“貧僧隻是奉了方丈之命行事,歉難從命。”


    秦淩筠說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兩位大和尚,上告貴寺方丈,請破例容許在下前去參觀!”


    那和尚搖頭說道:“敝寺方丈現在準備接杖大典,方才預告鍾聲已響過,大典即將開始,貧僧無法進寺稟告……”


    冷雪竹這時勃然大怒,叱道:“少林寺是佛門聖地,接受十方香火供奉,又不是官署衙門,如何可以拒人入寺觀光隨喜,焚香拜佛?和尚你這種欠通之言,怎能說得出口?”


    秦淩筠惟恐冷雪竹生氣,引起衝突,誤了事情,他連忙說道:“兩位大和尚既然不能作主,還是請兩位轉告執事大師,若為此事使雙方破了顏麵,未免不是佛門子弟所應為。”


    秦淩筠這兩句話雖是用來解圍的,但是,侃侃而言,不亢不卑。


    這兩個和尚一躊躇,便說道:“既然如此,請兩位施主在此稍待,待貧僧前去請示知客大師,再作定奪。”


    秦淩筠知道事已如此,自然也就不好再作強求,他便拱拱手說道:“勞駕!勞駕!”


    這兩個和尚其中便有一個,移動腳步,向山門那邊走去。


    就在他如此一移腳步之際,隻聽得當、當、當……從寺裏又傳出一陣鍾聲,悠揚而有節奏,一下一下連續地敲下去。


    冷雪竹一聽急著說道:“糟了!想必這接杖大典已經在進行了,我們要是再等他來回通報,隻怕這接杖大典早已經完了。秦大哥!我們走!反正我們又不是存心作對而來的。”


    她說著這句話,便向山門那邊走去,秦淩筠也就跟著而去。


    他們這樣一起身,這個和尚就急了,在身後喊道,“兩位施主!請你自重,少林寺前怎麽可以亂闖。”


    他說著話,隨著後麵就追,前麵走的那個和尚,一聽到如此一喊,連忙一回身,攔住去路,沉著臉色說道:“這就是你們兩位的不對了!貧僧已經冒受方丈之責,前去請示知客大師,兩位如何能這樣亂闖?”


    秦淩筠還沒有來得及答話,冷雪竹已經搶著說道:“根本的錯誤是在你們!少林寺是十方香火之地,怎麽可以禁止行人來住?你們這亂闖兩個字,說得不當之極!”


    她回過頭來,向秦淩筠說道:“秦大哥!我們不要理他,我們走我們的!”


    秦淩筠也正色說道:“我們確是沒有壞的存心,大和尚不要一再阻攔,如果貴寺方丈怪責下來,在下願意承當。”


    這時候,寺裏的鍾聲,仍然是一聲一聲地悠悠地傳出,在這鍾聲裏麵,還隱約地可以聽到陣陣和南之聲。


    冷雪竹此時已經在急了,她說道:“不管他,我們隻管去,看他可攔得住我們。”


    她昂然邁步,向山上走去,那和尚一見,立即說道:“施主!自取其辱,就怪不得出家人不心存厚道了。”


    冷雪竹不理他,自顧向前走去。那和尚高宣一聲“阿彌陀佛!”右掌一護胸前,腳下沉樁落勢,左掌遽推出手,硬朝冷雪竹的右肩擊來。


    冷雪竹連腳下停都不停,隻是隨意地舉起右掌,擋了一下,口中說道:“看看到底是哪個自取其辱?”


    雙方手掌“啪”地一聲接觸了一下,那和尚哎唷一聲,右手抱著左手,“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痛得汗珠直冒!


    秦淩筠一見冷雪竹動了手,知道這一下沒有辦法善了,他不願意將事情鬧大,所以立即趕上前一步,拉起那和尚的手,輕輕地推拿幾下,隻中並且說道:“大和尚!休怪!休怪!我這拜弟年輕氣盛……”


    他這兩句話還沒有講完,隻聽身後一聲亮如洪鍾般的佛號。


    秦淩筠心裏一動,放下手抬起頭來一看,周圍站了幾個身披袈裟的和尚,其中有一個年紀約在五十來歲,披著一件繡金壓線的大紅袈裟,臉色十分沉重地站在秦淩筠對麵。


    冷雪竹此刻心中很不高興,她向秦淩筠說道:“秦大哥!你看!他們這完全是仗勢欺人,我今天要是忍不下這口氣,他們就要倒黴了。”


    秦淩筠說道:“冷賢弟!我們還是和他們講理。”


    這時候,那位身披繡金壓線大紅袈裟的老和尚,沉聲說道:“兩位施主!少林寺兩百年以來,還不曾有人敢來尋事取鬧……”


    冷雪竹忍不住冷笑插嘴說道:“不見得吧?”


    那老和尚聞言臉上顏色一變,眼睛朝著冷雪竹臉上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少林寺今天接杖大典,各大門派都有高人蒞臨,少林寺沒有萬全之備,不敢擔如此大的風險,兩位施主年輕有為,功力超人,但是,若憑匹夫之勇,在少室峰下鬧事,後果如何,不難想到,老衲奉勸至此,請兩位懸崖勒馬,及時回頭,老衲願以最大的忍耐,保證兩位安然下山,若再拖延,老衲雖有救人之心,恐怕也無法救兩位施主於沉淪不拔之地。”


    冷雪竹怒道:“你以為就憑這幾句話,就可以將我們嚇住了。”


    秦淩筠依然是很平靜地說道:“大和尚!你千萬不要誤會,我們弟兄二人,絕沒有任何一點挑釁尋事之意,隻是聽說貴寺方丈接杖大典,特地前來,一則瞻仰盛典,再則聽說貴寺方丈還有事情宣布,我弟兄身在武林,自然也想聽聽這件事的內容。沒有料到貴寺是憑請柬入寺,以致我弟兄被拒於寺外。……”


    那老和尚沒有等到秦淩筠說完,就接著說道:“兩位施主遠從千裏之外,趕來參與敝寺接杖大典,盛情可感,按說敝寺理應歡迎,但是,敝寺方丈有諭在先,沒有請柬的來賓,恕不接待。而且,敝寺當初發出請柬之時,就曾經有過周詳的考慮,凡是能夠參與其事的人,都在邀請之列,甚至於包括了黑白兩道……”


    冷雪竹一聽連忙搶著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隻要是夠資格邀請的,都在邀請之列,如此說來,是怪我們不知趣,是因為我們本身條件不夠,所以沒有邀請?想不到少林寺的和尚還是這樣勢利眼!你說!你們需要什麽條件?才能被你們邀請?”


    老和尚並沒有因為冷雪竹的話而生氣,反倒微笑說道:“兩位施主聰明過人,自然會想得到。”


    冷雪竹搖頭說道:“我想不到,不過,我今天要去看你們少林寺的大典,是看定了!看你們能不能攔得住我!”


    老和尚忽然合掌說道:“這也就算是條件之一吧!如果兩位能夠闖到山門之前,老衲願意擔當一切罪名,歡迎兩位去參觀盛典!”


    冷雪竹哦了一聲,她看看相距山門也不過隻有十餘丈左右,此刻站了不少神色凝重的和尚,都拿眼光望著他們兩個人。


    她回顧了一下,對秦淩筠說道:“秦大哥!要想去看這次接杖大典,隻有這條路了!”


    秦淩筠皺著眉向那老和尚說道:“大和尚!除了這一途,別的就不可通融了麽?”


    老和尚點點頭,沒有說話,然後他拂袖轉身,向山門那邊撤回去。


    冷雪竹邁步就向山門那邊跟過去,她如此一邁步,呼呼兩聲,兩根禪杖各以泰山壓頂之勢,直劈當頭。


    冷雪竹腳沒有停,左手斜地裏一削,正是覷準禪杖下落的勁道,使出一個卸字訣,將這根來勢沉重的禪杖,輕巧地推到一邊,“四兩撥千斤”,冷雪竹沒有使用一點真力,便將左邊一招化開。


    右邊一掌卻是快如閃電,五指遽伸,隻一晃間,一把將那根禪杖抓個正著,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她一抖手,向右邊一帶,口裏喝聲:“去吧!”


    喝聲未了,隻聽得咕咚一聲震動,連人帶杖,摔開三四丈,跌個四仰八叉。


    冷雪竹毫不為意,隻是邁步向山門那邊走去。


    走不出兩步,一陣悶雷也似的佛號,就地卷出四朵紅雲,攪起四陣勁風,分從四麵向冷雪竹卷來。


    這四個和尚不僅是身法奇快,而且,合擊之勢,配合十分精妙,四根禪杖分從四方,仿佛是將冷雪竹圍得雨絲不透。


    就在這樣一擊之中,行家眼睛裏可以看得出,他們不僅僅是配合得嚴密,更有互為支援,互為攻守的妙用。


    冷雪竹哼了一聲,腳尖一點而起,從四根禪杖之中,穿身而起,人在半空一個轉折,還沒有看清楚她使的是什麽身法,隻見她衣袂一陣翻飛,口中不屑地說道:“可惡!”


    隨著她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那四個和尚卻倒在那裏,既沒有受傷,也沒有流血,但是每個人都倒在那裏動彈不得,分明都是被點住穴道。


    秦淩筠在冷雪竹身邊說道:“冷賢弟!你方才那一輪美妙的腿法,令人歎為觀止。”


    冷雪竹當時不覺臉上一紅,靦腆地沒有答話。因為這種“蓮花翻浪連環腿法”,實際多半是女人練的,隻有女人的靴子前麵,經常包著有“靴頭鐵”,用腳踢人,遠比用手點穴來得厲害。


    冷雪竹無意之中,露了這一手“蓮花翻浪連環腿法”,無異是露出自己“易釵為弁”的身份,所以秦淩筠如此無意地一讚美,冷雪竹就禁不住臉紅了!


    就在這一瞬間,那位老和尚已經持水磨禪杖,一步一步走到冷雪竹的麵前,右手柱著禪杖,左手立胸,低沉地宣了一聲佛號,沉重地說道:“施主果然不凡,老衲不自量力,還要在施主麵前領教兩招。”


    冷雪竹估計那根水磨禪杖,至少也當在三四十斤左右,這老和尚能使這樣沉重的兵刃,想必功力不差。她倒是點點頭,認真地說道:“聽說少林寺一百另八招降魔杖法,真正要練到火候,那倒是可以打上幾招。請吧!”


    她依然是空著兩隻手,站在那裏,既沒有開門立戶,又沒有拿樁作勢,隻是靜靜地望著老和尚,就像是等著挨打一樣。


    老和尚點點頭,右手將禪杖橫起,雙手把住,在自己麵前慢慢地蕩開一個架勢,慢慢地說道:“活了這把年紀,向施主領教幾招,雖死何憾?”


    他說著話,左手下壓,右手微微一伸,展出一招“遙點雷音”,就要進手。忽然秦淩筠叫道:“大和尚請稍慢動手!我們無仇無恨,犯不著以死相拚……”


    老和尚沉重地說道:“施主!話說晚了!老衲一言既出,便存有必死之心,否則,老衲這知客一座,尚有何麵目在寺中與僧眾相對?”


    他說著話,禪杖二次再起,振腕一點,一個碗大的黑圈,逕向冷雪竹左肩點去。


    冷雪竹一挫肩頭,右臂猿伸而出,正要攻出兩掌,忽然,山門口出來一個和尚高聲叫道:“達摩院代傳方丈口諭,知客僧心圓大師速迎客入座。”


    知客老和尚聞言一震,手中禪杖一落,拄地深達尺餘,閃身合掌,低頭沉聲:“請兩位施主入寺!”


    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上,鍾聲已止,隻剩下嫋嫋不絕如縷的餘音,在那裏飄蕩,就如同那嫋嫋的香煙一樣,是那樣輕盈飄蕩在人們的耳朵裏。


    這時候,大殿裏左右站的幾百名和尚,一齊引聲念佛,和南之聲,將這座大雄寶殿點綴得祥和無邊。從大殿後麵,慢慢地走出來一對一對的小沙彌,一個個垂眉低目,手捧法器,一直來到大殿中間,分兩班麵向三寶如來佛像站住。


    這樣一共走出了四十對小沙彌,分成左右,捉對站立,大殿上,十分沉靜,佛號已停,隻有沙沙衣袂拂動的聲音,襯出那一份肅穆與緊張。


    隨著,大殿上所有的和尚一齊拜伏下去,伏在蒲團之上,一動不動。


    隻見從大殿後麵走出來三個和尚。走在前麵的一個是年紀約有八十多歲的老和尚,骨瘦如柴,麵目黧黑,披著一件醬色袈裟,腳上穿的是一雙多耳麻鞋,他手裏捧著一個紅漆托盤,托盤裏墊著一塊紫紅色的絹布,上麵放置著一柄長約尺餘,通體碧綠,潤澤如脂的玉杖,看這老和尚的神情,不僅是嚴肅,而且還有一份兢兢業業的表情。


    這時候,坐在大殿兩廂的武林高人,頓時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繼之大家都紛紛地站了起來,因為大家都能認得出,這就是少林寺的鎮山之寶,也是少林曆代掌門權威的象征,在武林中大家都久聞其名的“綠玉杖”。


    其實這“綠玉杖”不僅是代表著少林寺掌門的權威,也代表少林寺一派的尊嚴,所以這些做客少林寺的各派高人,都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表示敬意!


    在這個枯瘦的老和尚後麵,是兩個五六十歲的和尚,金線壓邊的袈裟,金扣玉環,雲履布襪,隔著前麵那老和尚約七八步遠,合十垂眉,並肩走在後麵。


    這枯瘦老和尚來到大殿當中,恭恭敬敬雙手舉起托盤,放在香案之上,然後伏地跪拜,退到一邊。


    後麵這個和尚來到大殿當中,也是行禮跪拜如儀,這時候,突然又是鍾聲大作,接著鼓聲大鳴,所有的和尚都站起身來,合十念佛,偌大的一座大雄寶殿,隻聽得一片嗡嗡之聲。


    稍時,那兩個老和尚緩緩地移動腳步,向大殿兩邊走去,在他們兩個人身後,跟著那八十個小沙彌,手中都敲打著法器,再後麵便是那些口念“阿彌陀佛”的和尚。


    數百人頃刻之間形成了兩股人流,在大殿上緩緩地移動著,環繞著大殿整整走了一圈,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鍾聲鼓聲,愈是敲得震天價響,那兩個和尚走到香案之前,又合十跪拜,行禮之後,右邊的老和尚雙手托起“綠玉杖”,高舉過頭,遞給左邊的老和尚。左邊那位也高舉雙手接過來之後,再轉身將“綠玉杖”放在香案當中。


    就在這一瞬間,鍾鼓之聲遽地停歇,左邊那老和尚緩慢轉身,走到香案裏邊,登上一個寶座,隨著法器齊鳴,從兩旁走過來四個小沙彌,手裏捧著蓮花帽,百衲衣,寶杖,一一穿戴完畢之後,老和尚說道:“貧僧真如,無德無能,忝掌少林門戶於風雨飄搖之際,辱承各位高人蒞臨,寵幸有加,不勝感激。”


    少林寺這位新掌門剛剛說過這幾句話之後,他稍稍地停了一下,這時候大殿兩廂的來賓引起一陣低聲議論:“這位新掌門說風雨飄搖是什麽意思?”


    “這位新掌門不就是當年以一根禪杖,獨會邊塞三魔的真如大師麽?為什麽他今天沒有當年那樣豪邁之氣?”


    “真如大師麵上帶有一絲憂慮,到底是為了什麽事?”


    “少林寺把掌門接杖大典在今天舉行,是不是有什麽大事要求於我們的麽?”


    “……”


    坐在上麵寶座的少林本院新掌門人真如大師,等待兩廂來賓那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逐漸停歇之後,他才緩緩地說道:“武林之中,近幾十年以來,都還平靜,但是,最近卻一連出現許多意外,雖然說少林一派首當其衝,但是,卻也關係著整個武林的安危禍福。所以,老衲才借‘接杖大典’之名,邀請各位高人,前來敝寺,共商對策!”


    真如方丈說到此地,突然提高聲音說道:“對手太過厲害,武功高不可測,尤其是詭計多端,令人防不勝防,因此,為今之計,我武林同道,隻有同心協力,一德一心,存則共存,亡則無一幸免。少林寺不敢眼看武林遭此厄運,所以請各位高人,共謀良策。”


    他的話剛剛一說到此外,武當派天衣真人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道:“請問真如大師,貴寺可是受到一位瓊林夫人的使者所逼迫,要求攜寶歸順麽?”


    真如方丈點頭說道:“真人說的隻是第一件。”


    華山派掌門人鐵劍古千裏驚詫地站起來說道:“聽大師言下之意,還有第二件事情麽?敝派數月前,遭受瓊林夫人使者逼迫,目前限期已近,正不知如何對付才好,老朽正要趁此機會;請教於天下高人,竟沒有料到少林寺也有這樣遭遇,而且還不止一宗,看來武林厄運當頭,是無法避免的了。”


    真如方丈低沉地宣了一聲法號,正要說話,隻聽左邊有一個響如洪鍾的聲音說道:“大師請了!我有一點淺見請教!”


    真如大師眼光落到左廂,合掌說道:“於大俠有何見教?”


    這位主掌太湖三十六寨的總舵把子,水裏判官於洪拱手說道:“聽大師和方才兩位掌門人言下之意,武林中出了人物,要起來興風作浪。照我於某之意,自從三個半高人歸隱之後,中原四傑也相繼離開江湖,後起的能人,今天全部在座,大師不妨將詳情細說出來,相信大家就可以猜個幾分,隻要知道事情是何人興風作浪,天大問題,都可以解決!”


    水底判官於洪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到不遠有人冷笑一聲說道:“於總舵把子!你把話說得太輕鬆了!”


    於洪頓時臉色一變,一掉頭,沉聲說道:“牛老兄!你有什麽高見?”


    北七省綠林俠盜偷天手牛武從座位上緩緩地站起來說道:“少林寺多少年來能人輩出,被武林中認為實力最強的一大門派,今天聽真如大師說話的口氣,分明是無法敵住對方,像對方這樣棘手的人物,豈是這樣容易解決?說句話,不怕在座的各位高人生氣,真如大師如果說的是事實,在座的各位,恐怕還沒有人能解決這項問題?”


    牛武言猶未了,就聽到上首有人叱道:“牛老兄在道上也是響叮當的人物,為何事情真相未明,就這樣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說著話的人,是一位年紀不到三十歲,長得十分風流倜儻的文士,在說話的時候,滿臉不屑之意,用眼角掃一下牛武,便徑自坐下。


    這位偷天手牛武除了一身絕妙的輕功,和他妙手空空的絕技之外,還生就一副火辣辣的脾氣。他哪裏受得了這口氣,便從座位上起來指著那人說道:“你是什麽貨色?名不見經傳的小輩,你也配批評旁人。”


    真如方丈這時候宣了一聲佛號,朗聲說道:“兩位請暫息怒,少林寺這次邀請各位高人前來,原為消除一切門派歧見,共謀良策,以保護武林之安寧,如今真相尚未明了,先就引起彼此歧見,豈不是適得其反的效果?兩位施主以為如何?”


    偷天手牛武拱手說道:“牛武願聽大師的高見!”那中年文士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笑了一笑。


    真如方丈合十致謝說道:“牛施主果然深明大義,老衲感激不盡。現在老衲要向各位高人,宣布此一事情的真相,然後我們從長計議。”


    真如方丈說到此處,他低頭向身前不遠的小沙彌說道:“請虞施主和遊施主!”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說的聲音很輕,坐在兩廂的人,都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麽話。


    隻見那小沙彌合十應聲,退下來的時候,突然,一陣嘶嘶聲大作,就如同有幾十個唧筒,一齊噴水一樣的聲音。


    大殿裏的人,大家都感到奇怪。


    大家循著這聲音的來源,抬起頭向上看去,隻見從大殿四周屋角,就像是噴泉一樣,噴出水霧一樣的東西。不到頃刻光景,整個大殿都被這霧水所籠罩,而且這霧水愈來愈濃。


    前後也不過才轉瞬的光景,大殿上突然有了這麽大的變化,偌大的一個大雄寶殿,幾百個和尚,兩三百位武林高手,都被這突然的情形所怔住了。


    大家一時都還沒想到這究竟怎麽一回事,突然,一聲噴嚏,打得山響,接著有人大喊:“不好!小心有毒!”這一聲大喊之下,引起大家一陣緊張,緊接著又是一陣此起彼落的噴嚏聲音,打得大家涕泗交流,人人自危。


    真如方丈這時一驚非同小可,他連忙閉住氣,雙手撕開袈裟,左右一掃,蕩開一個空隙,他厲聲大喝:“鳴鼓示警,要殿外僧眾,謹防奸宄宵小搗亂,山門外擺下大羅漢陣,不準任何人進出山門。”


    真如方丈如此喝聲傳諭,指揮殿外僧眾,這時候,幾位掌門人以及功力比較高的高手,也都紛紛閉氣自保,同時也揮掌驅霧。


    一時間,隻聽得大殿之內,掌風呼呼,勁道四溢。


    正在大家想不出好辦法解決目前困狀的時候,忽然,大家感覺到一陣陣涼瑟瑟的風,在大殿上卷起,這風刮過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不到片刻工夫,滿大殿的霧氣騰騰,又慢慢的變得清清朗朗,就如同沒有發生剛才那一陣大霧一樣,而且大家的噴嚏也都停止了。


    這時候,隻見大殿當中,站了一位中年文士,正是方才與偷天手牛武口角的那人,他手裏握了一柄很大的折扇,站在那裏環顧著四周。真如方丈連忙問道:“這位施主!你……”


    那中年文士冷笑道:“方才那一陣毒霧分明是被人裝在大殿之上,觸動機關,成心將天下武林高手,來一個一網打盡。”


    華山派掌門鐵劍古千裏驚道:“這位朋友你說什麽?”


    那中年文士冷笑說道:“我說人家有心將天下武林高手一網打盡,若不是在下巧有‘化毒折扇’在身旁,恐怕在座的各位,此刻已經毒歸內腑,活命無多了!”


    偷天手牛武瞪著眼睛說道:“什麽?就憑你?”


    那中年文士根本沒有理會偷天手牛武的話,他隻是環顧四周,點點頭說道:“雖然我這把‘化毒折扇’是無毒不化,但是,因為事出意外,我斷沒有想到在堂堂的少林寺大雄寶殿之上,會出現這種毒霧……”


    真如方丈連忙說道:“這位施主!請你口下留德!”


    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說道:“我並不是說你們少林寺成心安排毒霧,要將武林中的高手,一網打盡,而是說沒有想到在少林寺的大雄寶殿之上,而且又是在新任方丈接杖的大典之中,會被人安裝上毒霧,真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真如方丈的臉紅了,他的眼睛一直停在那中年文士身上。


    那中年文士又回顧四周之後,接著說道:“就是因為這種毒霧太意外了,所以,使我這柄化毒折扇晚出手一下,讓在場的各位同道,被毒霧在內腑之內多停了一會,如今,雖然我這‘化毒折扇’將大雄寶殿裏的毒霧,驅散幹淨,但是,在各位內腑之中,或多或少,還存有一點毒霧,而且這點餘毒,已經和血氣相融,各位如若不信,不妨自行運功在內腑搜查一下看看!”


    他這番話,說得有根據,活靈活現,不由得人不信,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調息行功,在內腑之中,細細地搜查。


    這一瞬間,大雄寶殿變得十分寧靜,沒有一點聲音。突然有人呀地一聲驚呼起來,惶然地說道:“我的內腑真是有毒!”


    這一句話未了,隨著接二連三也有人驚叫“有毒”,這些說“有毒”的人,不是等閑人物,都是三山五嶽的頂尖拔萃的高人,他們運用內功搜查的結果,自然不會有假。


    接著穩坐在右旁前排幾大門派的掌門人,也都遽然變色。


    真如方丈這時候從寶座上站起來,對那中年文士說道:“這位施主!請恕老衲眼拙,請問施主身在何門何派?”


    那中年文士說道:“你的請柬是邀請的黃山白雲穀……”


    真如方丈大驚說道:“施主是靈岩大師何人?”


    那中年文士冷然說道:“靈岩大師早已物故,我師尊是黃山白雲穀司馬藍。”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為之騷動,江湖上在幾十年以前,就聽說過煉氣士司馬藍其人,幾乎與當年三個半高人同享盛名,但是,從來沒有見過麵,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司馬藍有門人,如今突然出來這樣一個傳人,無怪乎大家都要驚愕不已了。


    真如方丈接著合十為禮說道:“原來是司馬老施主的高足,敢問尊姓大名?”


    那中年文士說道:“上官玉!”


    真如方丈宣了一聲佛號,沉聲說道:“上官施主!你既然知道大家身中毒霧之毒,不知可有解毒之方。少林寺今日麵顏掃地,愧疚良深,如果再有哪位高人受此毒創,老衲雖百死也不足以贖其罪了!”


    上官玉說道:“我師尊在煉氣之餘,兼研討解毒之方,在下身畔有一點解毒靈丹,少不得要奉贈與大師。”


    真如方丈口稱“多謝”,上官玉正要伸手到腰間去取靈丹,忽然有人問道:“請問這位上官大俠!你既然身有靈丹,可以解毒,你可知道這毒霧是一種什麽毒物?它是出自何人之手?”


    上官玉回頭又向四周看了一下,就在他眼光如此一掃之後,他從容地答道:“古掌門人!你還記得瓊林夫人否?”


    華山掌門鐵劍古千裏臉色大變,連忙說道:“上官大俠你是說,這毒霧是……”


    上官玉緩緩地說道:“這毒霧有一個很好聽的名稱,叫做‘煙籠芍藥’,是最厲害的一種毒器,一旦使出,很少有人能躲閃得開,吸進內腑,終至潰爛而死。據在下所知,這種‘煙籠芍藥’,隻有瓊林夫人會使用!”


    此言未了,大家赫然驚叫出聲,特別是幾個曾經受過瓊林夫人迫逼的人,更是大驚失色,不約而同地說道:“怎麽!竟然是她麽?”


    正在上官玉此刻麵有得色之際,突然,從大殿下邊,人群的後麵,一聲叱喝:“你胡說!”


    上官玉聞言一震,他朝著那說話的方向看去,隻見一位十分清秀,俊美超俗的年輕相公,怒眼橫瞪,叱喝道:“你完全在胡說八道!不知道你安的什麽心?你如何能斷定是瓊林夫人所為?”


    上官玉臉上浮起一抹狡猾的笑容,反問道:“你又如何能斷定不是瓊林夫人所為?”


    那年輕的相公一怔,一時答不上話來,口中連連說道:“因為……因為……”


    上官玉微微笑道:“因為?因為什麽?是因為有你為她辯護麽?還是因為你沒有中到這種毒霧。”


    那年輕相公大怒叱道:“上官玉,你休要巧言令色,你這樣……”


    他的話剛剛說到此地,突然,有一位小沙彌尖叫出聲:“師祖!不好了!綠玉杖呢?”


    真如方丈因為一直為這一陣毒霧,弄得煩惱已極,失意十分,所以他一直注意著上官玉的一切,這時候突然聽到小沙彌這樣一聲驚呼,他將目光收回來了!果然,那柄代表著少林寺的尊嚴和權威的綠玉杖,已是蹤跡不見了!


    真如方丈這一下直如掉進玄冰深窟,渾身冰涼!


    這是一個晴天霹靂!


    少林寺的鎮山之寶,世代相傳,被視為代表少林一派的尊嚴和權威的“綠玉杖”,竟然丟了!這是令人無法置信的事!


    尤其是丟在眾目睽睽之下,是丟在少林寺方丈接杖的大典上,在場的不隻是少林寺所有的高手,還有武林之中各門各派,各幫各會的高人齊集在一起。


    這柄“綠玉寶杖”的遺失,不僅是少林寺的顏麵掃盡,在場各路高人,誰也是臉上無光。當然,最是關係重大的,還是少林寺,鎮山之寶遺失了,無異是挖了少林寺的根本,誰也沉不住氣了。


    在大雄寶殿上,少林寺的一流高手,立即分頭搶身,撲向大殿四角,有的掠身殿外,有的拔高直竄,衝上屋頂。


    站在殿外的,也立即紛紛嚴陣以待,不到片刻功夫,少林寺已經成了天羅地網,處處都是和尚,嚴以據守。


    真如方丈突然回到寶座,高宣一聲佛號,朗聲說道:“戒律院首座傳諭下去,撤除一切戒備,所有僧眾,一律退到雲房中去,沒有方丈口諭,不準許有任何妄動。綠玉杖遺失,真如領罪,方丈權力已告結束,現在恭請本寺長老來主持其事。”


    他緩緩地走到方才捧綠玉杖的那位枯瘦的老和尚麵前,合掌躬身,沉聲說道:“弟子真如無德無能,致使……”


    那老和尚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顫巍巍地說道:“寺中不可一日無主,方丈不可擅離職位,請方丈勉為其難,任重道遠!”


    真如方丈半晌直起身來,臉上顏色看去十分激動,但是他仍然很平靜地說道:“少林寺數百年來,從未遭此變故,老衲本意請各位高人,前來共商武林大計,沒有料到各位中毒在先,敝寺綠玉杖遺失於後,真是禍不單行!老衲雖有百死之心,也難以對各位致歉於萬一……”


    上官玉這時候朗聲說道:“方丈大師,何必此時徒然說此不急之言?”


    那偷天手牛武最恨上官玉那種傲視一切的神情,雖然說他身內有毒,還要上官玉解除,他仍然忍不住插嘴說道:“照你這麽說,什麽叫急務?”


    上官玉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自顧說道:“目前萬急之務,隻有兩個:一是查明綠玉杖究竟是什麽人偷去,一是解除在場的人體內餘毒!”


    武當天衣真人點點頭說道:“上官大俠高見甚是,這解除餘毒之事,自是有待上官大俠施展妙藥,廣濟大眾,但不知這綠玉杖一事,要如何來查明?”


    上官玉說道:“事情看起來很複雜,但是千頭萬緒之中,可以找出一個要領,我以為這綠玉杖如此突然遺失,前後也不過才一轉瞬間,來人如果不是會飛的神仙,決不會離開少林寺的範圍之內,所以要找綠玉杖,一定要從內部找起!”


    鐵劍古千裏說道:“上官大俠所見甚是!請真如大師立即傳諭下去,封閉所有交通要道,不許有任何人離開少林寺。”


    上官玉冷冷地說道:“我認為那倒不必,因為我方才說過,那人既不是神仙,他就不會離開少林寺,所以我們先應該從大雄寶殿上所有的人查起!”


    真如方丈立即說道:“這樣不妥,因為大雄寶殿之上,除了少林僧眾,就是邀請而來的貴賓,少林僧眾當然不會做此不智之事,而各位來賓都是老衲邀請而來,如何能在賓客裏麵搜查,這種事斷不能作!”


    上官玉說道:“方丈大師!這大雄寶殿之上,難保沒有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真如方丈悚然說道:“在大雄寶殿之內,所有的賓客,都是老衲與師兄真惠大師以及長老大愚禪師再三商量,認為都足以代表某一方麵之首腦人物,才鄭重出請柬。實不相瞞各位,當各位前來少林寺之時,早已有人在山門之外,逐一核對無訛……”


    上官玉冷笑道:“不盡然吧!如果是逐一核對無訛,我是怎麽進到這大雄寶殿的?”


    真如方丈是少林寺一位傑出的高手,無論是武功、才學、談吐、禪理、品德,都是出類拔萃,是一位有德行的高僧,但是今天在上官玉的冷言冷語之下,接連幾次受窘,而且都是啞口無言,答不上話來。


    上官玉似乎也不願意讓老方丈多受窘,他接著又說道:“在下雖然憑著請柬而來,但是,畢竟其中有一點曲折,而貴寺竟沒有發覺,如此看來,就難保沒有旁人利用別的辦法,混進大雄寶殿了。”


    真如方丈當時臉色一沉,傳呼:“著知客大師到大雄寶殿上來。”


    小沙彌剛剛領諭下去,大雄寶殿一旁閃出來一個和尚,攔住小沙彌,低聲說道:“師弟請慢去傳呼!”他立即轉向真如方丈頂禮說道:“掌門不必傳呼知客師兄,此事都是弟子所起!”


    真如方丈一見是達摩院的護法元行大師,連忙說道:“果然有人混進大雄寶殿麽?”


    他言猶未了,就聽到殿下有人應聲朗朗說道:“方丈大師乃有道高僧,說話豈可如此有欠思量?混進寶殿一詞,使人受辱不淺,在下遠道前來,請之再三,何謂混進來?”


    真如方丈一見大殿之下,和原來與上官玉爭吵的那位美少年並肩而立的,又有一位英俊非常的年輕人,站在那裏如玉樹臨風,昂然挺拔,真如方丈連忙問道:“施主何人?”


    那年輕人應聲答道:“武林末學秦淩筠。”


    此時達摩院護法元行大師又趨近一步,低聲向掌門人真如說道:“啟稟掌門人,此人就是數月前在少室峰旁,奪走假靈芝之人,彼時他說他願意獨自前往潼關,去會見那位瓊林夫人的使者。”


    真如方丈哦了一聲說道:“另外還有一人呢?”


    上官玉不知如何耳目是那樣的靈敏,立即接著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就是方才與我爭吵,為瓊林夫人辯護的姑娘!”


    真如方丈又是一驚,脫口叫道:“什麽?姑娘?他竟是一位易釵為弁的姑娘?”


    上官玉微笑道:“任憑她如何改扮得巧妙,也逃不過我的眼睛,因為若論易容之術,還沒有人能在我麵前賣弄!”


    他仿佛是驚覺到自己失言,連忙又接著說道:“方丈大師你再仔細地看看,世間上會有這樣的美男子麽?”


    上官玉此時說話也非常小聲,坐在遠處的人,都聽不真切,真如方丈卻是一字一句都像是釘錘一樣重重地敲在心上,他瞪大眼睛,對秦淩筠身旁的冷雪竹看了一會,突然他暗地裏打了一個冷噤,他一掉頭,厲聲叫道:“撞金鍾!”


    真如方丈如此一叫“撞金鍾”,坐在左右兩廂的各路高人,都悚然一驚,立即紛紛起立,向大雄寶殿走上去,大家站在一起,因為,大家都聽說過,少林寺的鍾樓上,有一口金鍾,平時絕不使用,除非遇到絕大的意外,最嚴重的變故,才敲動金鍾。一經敲動金鍾,全寺上下,一律要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大雄寶殿,而且,每個人都要攜帶兵器。


    因為這件事在武林中走動的人,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大家在一驚之餘,都向大殿上集中,他們不知道真如方丈發現了什麽?


    頃刻之間,金鍾響了,聲音雖明亮悠揚,但是,聽在少林寺僧的耳裏,卻有不盡淒厲的感覺。大家慌忙各自提著兵刃,衝到大雄寶殿上,各按自己的方位,整整齊齊,黑壓壓地,擁擠在大雄寶殿之上。


    這時候兩個人是站在大殿之下,那就是秦淩筠和冷雪竹,因為他們不知道少林寺敲鍾的意義何在!就在他們這樣一怔之間,少林僧眾,已經擠滿了大殿之上。


    冷雪竹皺著眉說道:“那個姓什麽上官的,方才跟方丈鬼鬼祟祟說些什麽東西,怎麽這會子許多和尚都來到大殿上。”


    秦淩筠點點頭說道:“方才他分明有意將大家的怒火和仇恨,都集中到令師瓊林夫人身上,這種用心十分可惡!但不知道他是什麽存心?這個上官玉到底是什麽人?”


    冷雪竹說道:“為何沒有看到你虞師伯?你不是說他一定會來的麽?”


    秦淩筠說道:“按理他一定會來,可是我也在奇怪,為什麽沒有看見他老人家?”


    正是他們兩個人如此猜疑不定之際,真如方丈已指使大殿上的僧眾,分成四組,分別在大殿的四方,布下四個羅漢陣,將整個大殿緊緊地包圍起來,少林寺一次動用四個大羅漢陣,是少林開派迄今,破天荒的事。不僅是各門各派的人感到驚奇,就是少林寺的僧眾也感到驚奇。


    真如方丈安排已畢,他站在香案前麵,向冷雪竹說道:“女施主!請你將綠玉杖還給老衲!”


    冷雪竹一聽,就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真如方丈叫她“女施主”,那可能是認破了她是女兒身,向她要“綠玉杖”,這豈不是莫名其妙的事麽?


    冷雪竹愕了一會說道:“老和尚!你在說些什麽?”


    真如方丈沉聲說道:“女施主!上次你來少林寺強逼索要紫靈芝,當時少林寺為了息事寧人,容你如此胡鬧,料想不到你今天又來盜取本寺鎮山之寶,是可忍孰不可忍?綠玉杖是本寺曆代相傳之寶物,今天如果你不拿出來,少林寺拚著同歸於盡,要和你一拚到底!”


    這時候武當派天文真人和華山派鐵劍古千裏,都恍然大悟,大家發覺果然不錯,正是當初騎青鳥強行逼迫的那位姑娘,大家又驚又怒,不覺同時叫道:“原來是你?”


    真如方丈說道:“你如此存心放毒,又盜走本寺鎮山之寶,少林寺即使再有息事之心,也無法忍下去!女施主!如果你是識時務的,趕快拿解藥,再將綠玉杖拿出來,老衲是佛門弟子,也不願意多生是非,如果你仍然自恃武功,執迷不悟,今天就是一場腥風血雨!”


    冷雪竹大怒說道:“你憑什麽向我說這些話?少林寺大雄寶殿之上,突然被人放毒,綠玉杖被人盜走,你身為掌門的人,隻有兩條路好走,一是趕快去尋找真正的凶手和敵人,另一個就是當眾自裁以謝罪愆,怎麽亂向人栽誣,還虧你口口聲聲說是佛門弟子,你這樣哪裏是佛門弟子的行為?”


    真如方丈一聲不響,他回手一招,喝聲:“拿老衲的兵刃來!”


    立即有人從身後送上來一根黝黑發光,份量沉重的禪杖,真如方丈拄在手裏,兩眼圓睜,沉聲說道:“女施主!綠玉杖是少林寺鎮山傳代之寶,一旦遺失,若不尋回,老衲自然要自裁以謝罪,不過,除非少林寺僧眾全都死光,否則,縱使還有一僧一徒,也要和女施主周旋到底。老衲要在此鄭重奉勸女施主,綠玉杖不比紫靈芝,少林寺斷不能忍氣吞聲,任你如此張狂!”


    冷雪竹氣得滿臉發青,她從身上掏出那柄古劍,撳鈕一彈,唰地一聲,顫巍巍地挺在胸前,秦淩筠伸手輕輕拉住冷雪竹的衣袖,低聲說道:“請你慢一些,待愚兄先去和他說個明白。”


    秦淩筠走上前麵對著真如方丈說道:“方丈大師!綠玉杖對你固然重要,你也不能因為它重要,就急得失去了章法,遇事不能冷靜,總歸後悔無窮的!難道你就憑我們沒有請柬,就可以斷定我們是放毒盜寶之人麽?”


    真如方丈說道:“令友何故喬裝?何以不能以真麵目相對?你能代她說出理由來麽?”


    秦淩筠當時被問得詞窮,隻好照實說道:“那是因為她過去與貴寺有一點誤會,恐怕此次觀光,引起糾紛,所以才喬裝而來,這是基於一點好意,方丈大師難道就以這一點來給予放毒盜寶的罪名麽?”


    真如方丈忽然大笑說道:“毒是瓊林夫人的毒,人是瓊林夫人的人,在這個大雄寶殿之內,除了我找你們算帳,我還應該找誰?”


    秦淩筠也大聲喝道:“不錯!人是瓊林夫人的人,而毒卻不是瓊林夫人的毒……”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上官玉在一旁冷冷地說道:“你能拿什麽證明,毒不是瓊林夫人的毒?”


    秦淩筠對上官玉叱道:“都是你一個人亂生是非,胡言亂語,才釀成這次風波。我雖然不能拿證據來證明不是瓊林夫人的毒,你們又能憑什麽證明是瓊林夫人的毒?”


    上官玉冷笑道:“很明顯的,在場所有的人,或多或少,或輕或重,都中了‘煙籠芍藥’的毒霧,唯獨你們兩個人安然無恙?請問你們憑什麽能如此?”


    秦淩筠當時一怔,他連忙說道:“你憑什麽也沒有中毒?”


    上官玉非常得意地一笑,說道:“我麽?你忘了我不但不中毒,而且我還要救在場所有的人,我就憑著這個!”


    他這樣地得意一笑,秦淩筠聽起來十分耳熟,因為人在十分得意的時候,最容易流露真實的感情,也最不容易掩藏自己,秦淩筠如此一頓之際,那邊上官玉似乎已經察覺到自己可能是有了一絲破綻,他連忙變作冷笑連聲,指著秦淩筠說道:“你該沒有什麽可賴的了吧?”


    秦淩筠霍然心裏一震,雙眼一睜,指著上官玉道:“你不要藏頭露尾,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的陰謀我也知道了!”


    他的話剛一說到此處,就聽到大殿下麵,也有人嗬嗬地笑道:“我也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的陰謀是什麽?”


    秦淩筠聞聲回頭一看,隻見桃花源所遇到的那位乞丐,踢踢踏踏地來到了大殿前麵,望著真如方丈說道:“老和尚!我叫化子來說一句老實話,這個毒,確實不是瓊林夫人放的,因為我化子認得這種毒霧的來源,它是紅柳湖那隻老狐狸放的‘蝕骨煙’……”


    這位乞丐一句話,真是震驚了所有的人,尤其是站在一旁的上官玉,幾乎要跳起來,但是,當他伸手腰間,眼抹凶光之際,那乞丐卻回手指著秦淩筠說道:“這隻老狐狸千變萬化,如果不是他腰間那根‘金蛇飛矢’,我化子也幾乎被他蒙過了眼睛!”


    上官五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他索性輕鬆地站到一邊,含笑不語,冷眼旁觀!


    秦淩筠一見這乞丐竟硬指他是紅柳湖千麵狐,頓時把他氣得頓足罵道:“這真是冤家路窄,惡人先告狀……”


    真如方丈此時柱著禪杖,一直向殿下走來,他一麵說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施主!你尚有何說?”


    這時候,華山掌門鐵劍古千裏,和武當掌門天衣真人,各捧著寶劍,緊隨在真如方丈之後,向這邊逼過來,連那些三山五嶽的各地高人,也都紛紛拔出兵刃,慢慢地向大殿當中簇擁過來。


    冷雪竹一見這種情形,冷笑道:“大雄寶殿是佛家清淨之地,是不宜於流血殺生的,但是,照今天這情形看來,我隻好顧不得佛祖了!”


    她手中古劍一起,眼前就要有人流血。


    此時秦淩筠眼睛緊盯著上官玉的身上,他忽然說道:“賢弟!我們不要多傷生命,少林寺的老和尚,他們都是情有可原,他們是受了別人的煽惑,將來後悔的一定是他們,既然此地對我們有誤會,我們還是先走為上,來日方長,一定有個可以清白的時候!”


    真如方丈大喝一聲:“你倒說得輕鬆!想走?哪有這麽容易?除非你把少林寺的僧人殺光,如果你沒有這個能耐,你們今天就別想走得那麽快!”


    話落手起,鴨蛋粗細的水磨镔鐵禪杖,迎頭揮起一個大盤旋,呼呼之風大作,淩厲萬分地掃向冷雪竹橫腰。


    冷雪竹滑步閃身,剛剛讓過,就被秦淩筠一把抓住,低喝一聲:“賢弟!我們走!”


    兩個人如此一轉身,隻聽得唰,唰,唰……兩柄長劍,呼,呼,呼……一根禪杖,三般兵器就如同狂風驟雨一樣,直撲上來。


    四周羅漢陣一聲佛號,早已發動,也從後麵圍將上來。


    冷雪竹突然一擺手,甩開秦淩筠,高叫道:“秦大哥!你先走一步……”


    她的話隻說到一半,左邊長劍挑到右脅,右邊長劍指向“肩井”,當中禪杖以一招“怪蟒鑽窩”的毒招,閃電直撲“七坎”。


    冷雪竹三麵受敵,她倒是從容不迫,塌右肩,進左腳,側身擦過禪杖,右手古劍反腕一揮,“嗆啷”金鐵交鳴,華山派掌門鐵劍古千裏的一柄鐵劍,應聲而斷。


    秦淩筠手中魚腸劍始終沒有出鞘,他趁隙一拉冷雪竹,朗聲喝道:“賢弟!不可傷人!我們走!”


    兩個人硬從平地踴身一躍,全力拔空,就如同勁弓疾矢,直衝大殿之外,淩空拔起六丈七八,撇下那麽嚴密淩厲的羅漢陣,上得大殿之頂,幾經起落,走得無影無蹤。


    大殿上空有那麽多高人,沒有一個人可以拔起六七丈的輕功,雖然,竄空高達四五丈的,大有人在,可是,那也隻有徒然!


    大殿裏隻剩下一片寂靜,一陣慚愧!和一股悵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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