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龍淩雷對柳湘的突然出現,倒是感到大為意外。如果柳湘聽到方才蟬姑娘所說的話,就應避之遠處才是,如此昂然對麵,是柳湘有恃無恐?抑或是柳湘甘心以身試劍,以了兩家上一輩的冤仇?不管柳湘突然出現在衡山紫蓋峰下的用意如何,怒龍淩雷知道自己此時已無置喙之餘地,索性退到一旁,袖手旁觀這一場世代冤仇應該如何了結。


    程秋蟬姑娘一見柳湘的突然出現,始則驚愕,繼而怒火上騰,咬牙淒楚地叫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能送到衡山更好?”


    說著伸手拔出長劍,橫劍當胸,叱道:“我要你死得心服,亮出你的劍來。雖然是報仇雪恨,我不願意殺手無寸鐵之人。”


    柳湘毫無所動,看著蟬姑娘,臉上既無懼意,也無亮劍相搏的意思。


    蟬姑娘一見柳湘昂然不動,叱道:“既然你不願意出手,仇關滅門之恨,我也饒你不得。”


    說著話,腳下滑步欺身,手中劍光一閃,劍尖直點柳湘心窩。


    柳湘似乎毫無閃避之跡象,眼見得這一劍穿胸,柳湘當時就要濺血紫蓋峰下。


    忽然,旁邊怒龍淩雷一聲高叫:“蟬姑娘手下暫停。”


    話音剛一出口,人似閃電飄風,驀地橫掠而前,一股勁風直朝蟬姑娘右腕脈門上刁去。


    蟬姑娘此時之功力,已斷非昔日吳下阿蒙,聞風知警,柳湘微微一挫,腳下不動,右手沉腕回肘,長劍霍然一翹,疾化大羅十九劍的狠招“舍利三點”,迎著襲來的這股勁風一連閃電樣地疾速點出三劍。


    這三劍震幅不大,可是,三劍幾乎是同一時發出,三點一式,劍氣大生,攻出極為淩厲。


    怒龍淩雷這位中原七省的總瓢把子,端的名不虛傳,剛一發出一掌,旨在阻止姑娘遞劍,腳下早就一個千斤墜,屹然停身於姑娘身邊。


    行家高手,無論攻守遞招化式,不僅招式不老,而且要洞燭機先。分明見他是搶攻出手,忽然又是停身護麵,不如此,兩個高手相遇,不消三招,就要落個兩敗俱傷。


    怒龍淩雷料定姑娘收劍順勢搶攻,所以,掌風一發即收,停下身形,雙手抱拳一躬說道:“蟬姑娘!在下又要冒昧打擾了。”


    蟬姑娘怒惱淩雷無端插手,一腔怒憤,先就出在淩雷身上。


    秀目遽睜,更不答話,震腕貫勁,唰地一聲,一式“揚枝普渡”大羅劍中的詭招,幻起一麵劍光,向淩雷疾攻而去。


    怒龍淩雷平身一個倒退,閃開劍光,朗聲說道:“請待在下說明之後,姑娘再動手不遲。”


    蟬姑娘手執長劍,微挑秀眉,叱道:“你說!”


    怒龍淩雷仍然平心靜氣,拱手說道:“這位柳兄功力如何?蟬姑娘當較之在下更為清楚,如此袖手不理,束手待斃,姑娘不覺得其中有隱情否?”


    淩雷言猶未了,柳湘忽然嗔目大喝道:“與你何幹,要你多事。”


    繼而又長歎一聲說道:“尊駕方才之言,我姓柳的已經心感得很,隻是此事既是蟬姑娘,在下隻好以身試劍,以了姑娘孝思。”


    淩雷一聽之下,心裏一動,覺得此人對程秋蟬姑娘情感之深,居然已到了以身相殉的地步。


    蟬姑娘始而奇怪,繼而也為之心裏一動。人之求生是常情,柳湘的功力本來不弱,別後數月,想是已得太極門之秘傳。雖然目前功力不一定能敵得過自己,唯作殊死之戰時,自己未必就能夠得心應手,手到功成。柳湘如今束手待斃,不作絲毫反抗,果然為何?


    蟬姑娘當下對怒龍淩雷看了一眼,淩雷一頓之下,立即對柳湘說道:“柳兄!有何隱情,何不說之當麵?何苦如此作態,你雖引頸受戮,萬一陷蟬姑娘於不義,你倒是死者已矣,生者複又何堪?”


    柳湘冷然說道:“即使我姓柳的有意陷人不義,那也是花了性命換取來。倒有勞尊駕如此關心?方才你那一番盛意,我是無法領受的了。”


    淩雷當時也忍不住冷哼一聲,心裏暗忖道:“要不是為了蟬姑娘,我才不管你這筆閑賬呢!”


    程秋蟬姑娘仗劍立將一旁,心裏是思潮起伏,萬感交集,霍然一睜星目,朗聲說道:“柳湘!你究竟意欲何為?”


    柳湘微微地一絲淡笑,緩緩地說道:“枯叟成明的話,我已經聽到,在我沒有找到反證之前,尊府滅門之禍,首凶就是家父。雖然江湖上對家父之薄名,尚無惡感,也不足以辯白。易地而處,將心比心,我柳湘為了追訪仇人,走遍天涯海角,一旦遇到仇人,斷難罷休。在下為贖父罪,為了姑娘心願,以盡孝思,這才挺身而出……”


    一提到滅門之禍,蟬姑娘就忍不住椎心泣血,悲慟欲絕,立即長劍一震,淒聲叫道:“柳湘,滅門之仇,不能不報,雖然你不是首凶,但是你是首凶之子,承你好心成全,我心感已極!……”


    說著話,一挺長劍,直點心窩。


    怒龍淩雷在旁邊看了,總覺得這中間錯綜複雜上一代的關係,憑枯叟一句話,就如此斷然為憑,蟬姑娘荒謬,柳湘更是荒謬。怒龍淩雷從安慶追蹤到衡山,對蟬姑娘鍾情不能說是不深,可是此時一絲失望之意潛入心頭,微歎一聲,將身一掠,飛奔而逝。


    怒龍淩雷如此掠身而去,蟬姑娘忽然心裏若有所動。長劍停在柳湘心口,問道:“你身後尚有何事,要我替你做的麽?”


    柳湘睜開已經閉上的眼睛,眼睛裏閃出異樣的光芒,注視了蟬姑娘半晌,然後長歎一聲,說道:“身後之事,不敢勞動姑娘,隻是有兩件心事未了,隻好遺憾終身了。”


    蟬姑娘劍光微微一顫,問道:“是那兩件心事?”


    柳湘說道:“第一件事,我和姑娘一樣,滿門被殺,不知仇人何處,血仇未報,遺恨終生。第二件事,半幅天罡劍圖,為我引起,明年八月中秋之夜在金山之會,我不能親自與會,了結這一個劍圖的糾紛,也是憾事。”


    蟬姑娘聽完了柳湘的話,木然地站在那裏,半晌沒有動。霍然一收長劍,決然地說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能舍命成全我報仇心願,我也不忍令你血仇冤沉海底。今天我要你一句話,你能否答應,在你得報親仇之後,前來成全我的心願?……”


    柳湘聞言一震,頓時搶著說道:“蟬姑娘如能信過在下,明年八月中秋之前,在下要遍訪三江五湖關內塞外,尋找仇人,隻要血仇一報,人子之心已盡,柳湘這條命,任憑蟬姑娘處置。”


    蟬姑娘喃喃地自語,說道:“明年八月中秋,金山之會,還有幾個月的時日。爹娘啊!女兒要請您們在天之靈寬恕,我不忍令別人也是含恨九泉啊!”


    說著話,兩顆眼淚淒然下落。


    柳湘站在那裏也是半晌無語,默然不作一聲。突然,蟬姑娘一抬螓首,咬牙說道:“好吧!明年八月中秋之夜,我要到金山寺前來赴會,但望你不要悔食前言。”


    柳湘凜然嗔目說道:“在下不才,斷不致卑劣到如此地步。姑娘請便!”


    蟬姑娘一攜呆在一旁半天瞠然不知所以的袁姑娘,正要騰身而去。


    柳湘忽然脫口叫道:“蟬姑娘!”


    程秋蟬立即一頓而停,訝然回頭問道:“還有什麽事沒有說清楚麽?”


    柳湘肅然於色,拱手問道:“請問姑娘,神偷無二前輩近況如何?是否會隨姑娘深入南嶽?特別是嗓音是否複原?”


    柳湘突然間提出了神偷無二,蟬姑娘頓時想起毫無訊息的神偷無二和侯氏兄弟。忍不住輕輕地“啊呀”一聲,宛如萬丈懸岩失足,心神都為失措。


    因為方才這一陣突然的變化,使得自己隻顧報仇雪恨,倒把尋找神偷無二的事,給忘記了。如今“靈果”連樹都被枯叟一掌暗器劈得枝葉無存,仇人亦已經尋得,唯獨神偷無二依然蹤跡不見,設有好歹,日後如何好見師尊?


    姑娘人一著急,根本沒有顧得柳湘問話,一扯袁姑娘的手,急切地叫道:“妹妹!我們走!”


    這“走”字剛一出口,人像穿雲嬌燕,隻在空中一掠,便直朝山下落去,轉眼兩個起落,早就隱於迷瀠的山霧之中,蹤影杳然。


    柳湘站立在那裏,人都驚得呆了。他驚的是:如何一提起神偷無二,姑娘便如此灼急?尤其令柳湘驚詫不置的,自從金陵雞鳴寺與蟬姑娘別後,也不過才兩月光景,在這兩月當中,蟬姑娘的功力竟進展到如此令人咋舌的程度。就憑方才臨去之際,那一手騰身下掠的輕功,分明是已經到了精絕之境,自己與之相差太遠,令人不可思議。


    迎風而立,感慨萬千,想到自己一身係全家之血仇未報,還關係著一個派別的糾紛,設若方才蟬姑娘果真的一劍貫胸,自己縱死九泉,也難瞑目。


    想到這裏,柳湘也止不住愴然落淚,失神良久。


    忽然身後一聲長歎,說道:“老賢侄險險遺憾終生,此刻尚未覺悟麽?”


    柳湘聞聲急轉身形,一見江南田舍翁飄然站在麵前。愕然而驚,說道:“大師伯何時來到南嶽?”


    江南田舍翁喟歎說道:“賢侄離開九華之日,老朽就算定你要趕來南嶽。”


    柳湘瞠然而視,心裏暗自忖道:“我來南嶽隻是臨時的決定,在紫蓋峰下碰見程秋蟬姑娘更是意外之事,大師伯何以就認定我要前來南嶽?”


    江南田舍翁說道:“這事說來也無甚稀奇之處,賢侄離開九華之日,主要追蹤神偷無二,以明了你的身世家仇,不過知道神偷無二嗓音是暗啞的,即使你追到四川,又待如何?……”


    柳湘搖頭說道:“大師伯竟可以斷定小侄會來南嶽?”


    江南田舍翁這才露出一絲笑容說道:“南嶽紫蓋峰下的‘靈果’突然又傳說於江湖,賢侄能聞訊趕來南嶽,老朽豈能不曉?”


    柳湘廢然而歎,說道:“如今這靈果已經遭人毀去,神偷無二嗓音複元無望,侄兒的家仇,隻怕要從此永沉海底了。”


    江南田舍翁說道:“你自知自己一身係全家血仇,天罡劍圖也是因你而起,竟敢輕生重死,於理難恕。設若程姑娘當時一劍貫胸之後,你將何顏以對父母在天之靈,太極門待你不薄,天罡劍圖沒有結局,你死後也為人唾罵無休。”


    江南田舍翁說到最後,聲色俱厲,幾乎是雪白發須俱張。柳湘默默不作一言,心知大師伯對於方才情形:已經看到,是以無一言以辯。


    江南田舍翁頓了一頓,又接著緩聲說道:“你能推已友人之心,尚不無可取之處。如今事過境遷,毋庸再論,到明年八月中秋還有數月時光,武林一諾千金,更遑論後悔。在這一段日期,你要有所打算。”


    柳湘此時才覺得心裏有些茫然,自己自從拜別恩師離開九華,數年於茲,朝夕追尋仇人,至今毫無訊息。在這短短幾個月當中豈能發出奇跡?萬一在明年八月中秋之前,仍舊是杳無音信,自己又當如何?而且即日離開衡山之後,一時何去何從,越發是茫然無措。


    但是,柳湘畢竟是個聰明人,當時立即想道:“如今之事,先探明仇家是誰為最要緊!此事舍了神偷無二,別無途徑。”


    想罷便向江南田舍翁說道:“侄兒擬先找神偷無二,他對侄兒家仇吞吐之際,似乎甚為了解,隻要仇家一明,侄兒便舍命報仇為第一要務!”


    江南田舍翁點頭說道:“說得是,賢侄你邊找神偷無二,邊向玄天觀跑一趟。見到玄天觀掌門人,說明天罡劍圖之事,武當派內部已起紛爭,玄天觀若再不知劍圖下落,便越落的錯綜複雜了。老朽說不得也要跑跑各地,若有新事發現,對賢侄來日金山之會,也不無小補。”


    柳湘也覺為日無多,如果在這幾個月之內,尋找不到仇家,明年中秋金山之會,履踐蟬姑娘之約,果真讓自己一家血海深仇,永無洗雪之日麽?


    柳湘當初挺身而出,願以一已生命,成全蟬姑娘孝思,完全是激於一時的義憤,同時也檬然地覺得蟬姑娘一家死在父親之手,未免過於殘酷,不顧一切挺身而出。事後想起又何嚐沒有一陣寒意?如今,江南田舍翁如此為自己設想周到,越發覺得自己任重而道遠。


    當下一躬到地,愧意無限地說道:“大師伯為小侄之事,奔波江湖,終生銘感!小侄就此拜別大師伯,遍訪江湖,追尋神偷無二,來年中秋,在金山寺內,再聆大師伯教言。”


    江南田舍翁點頭說道:“賢侄對於太極門武功,已在九華頗有進益,降龍十八掌更是傲視武林,武功一項,已經了得,隻是戒露鋒芒,切忌殺孽!武林之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柳湘凜然應是。


    江南田舍翁道:“去吧!但願你遇事吉祥,來年再會!”


    柳湘跪下行禮之後,起身一旋,直撲下山。


    柳湘下得華山之後,取道衡陽,落腳客店。準備沿著來時舊道,穿山越水,先返安徽到玄天觀一趟,再作定奪。


    一則心頭煩悶,再則衡山之行,成天奔馳,心神也形勞累。


    所以,稍用過晚飯,便回店安歇。


    夜半,忽然門外有人彈指作響,柳湘悚然而醒,在床上就勢一挺,飄然落地,低聲喝問道:“何方朋友夤夜敲門有何見教?”


    門外竟然有人輕輕地冷笑一聲,說道:“有一件小事,有勞尊駕起來印證一下。”


    來人說話詞句雖然客氣,可是語氣卻是傲氣淩人。柳湘心裏一動,勿論如何,如此深夜敲門,令人無法不生警覺。立即答道:“客地夜深,不便待客,有話請明天再談。”


    門外來人頓時語氣一變,低聲叱道:“柳月上的兒子如此膽怯,豈不有損你父親的盛名?”


    柳湘一聽來人說話,不由地耳朵裏一嗡,差一點就昏過去。


    這“柳月上”三個字,這麽多年以來,從未聽人提及,江湖上幾乎忘記了多少年前這樣一號人物。要不是恩師對自己說明,柳湘真不知自己父親是昔日名震江湖的人物。想不到在這衡陽客店,深夜來人,竟一口叫出自己是柳月上的兒子,一則意外驚極,再則觸痛親情,竟使得柳湘半晌說不上話來。


    門外來人冷冷笑道:“你以為不出來就能了事麽?”


    柳湘一聽這人果然是尋釁而來,當下一提神,調勻真氣,左掌當胸,右手拉門,身形借勢一閃,站在門裏一邊,朝外一打量。院落裏淡月星光,照著當門而立的一位披發頭陀。


    柳湘此時真是訝然說道:“這位師父是找在下麽?”


    頭陀並不入內,也不應話,隻是拿一雙寒光似箭的眼神,在柳湘臉上直打量。半晌才嗬嗬冷笑道:“果然分毫不差!我說這位年青的娃兒,你果真是八臂神龍柳月上的兒子麽?”


    柳湘見他一再的提到死去的爹爹,已感到奇怪,而且問話又如此狂妄,便也傲然答道:“是的又待怎樣?”


    披發頭陀忽然輕輕地“哈”了一聲,說道:“父債子還,是的那就好辦了啊!”


    人在說著話,右手突然一伸,五根黝黑的手指,挾著幾縷勁風,閃電樣的直取柳湘脈門。


    這樣猝然發難,而且這披發頭陀出手又是奇快,要擱在兩個月以前,柳湘就難逃這一抓。兩個月以後的柳湘,功力已大非昔比。九華兩月,不僅在招術上有了進步,在內力方麵也發揮了那顆萬年靈芝丸的力量,內外相輔,柳湘已經不是昔日吳下阿蒙。


    披發頭陀伸手攻來一招,使用的是一招擒拿,柳湘人在一驚之餘,立即一偏身,左臂微屈,手腕順勢一翻,反照頭陀手腕刁過去。


    這一著反腕回刁,正是“降龍十八掌”中的以攻代守的絕招,雖然隻是反手一招之際,卻是奧妙無窮。披發頭陀萬沒有想到柳湘居然如此神速的反攻一招,那裏還敢怠慢?連忙一撤右手,饒是頭陀如何快,依然逃不了降龍十八掌絕招。就在指風一掠之下,右掌虎口附近,帶去一塊肉,頓時鮮血淋漓。


    披發頭陀立即一按創口,怔然對柳湘看了一會,嗬嗬一陣慘笑,說道:“成哪!果然不愧柳月上的兒子,來吧!到店外去,了結一下當年的舊賬。”


    說著話隻見他肩不晃,腰不擰,隻此足下微微一送,嗖地一聲,拔起兩三丈高,飄然落在屋上,回頭對柳湘冷笑道:“娃娃!你別打算溜走!”


    話音一落,人在屋上一閃,人影立即不見。


    柳湘心裏暗暗忖道:“聽這頭陀口氣,是與當年爹爹結有梁子,今天正巧算到我頭上來了。也好!趁此機會說不定可以問問當年之事,若能獲得蛛絲馬跡,倒是收獲不淺。”


    立即穿上外衣,攜上靈蛇軟劍,飄身院落,直撲屋脊。順著頭陀去的方向,急追下去。


    一路騰身飛躍,越過市塵,剛一撲城外,隻見那披發頭陀迎著淡淡的月色,站在那裏。


    頭陀一見柳湘飄身而到,便嗬嗬笑道:“柳娃兒!來了麽?亮家夥吧!灑家要叫柳月上的兒子,死在一招一式的拚鬥之下,否則,此刻你那裏還有命啊?”


    柳湘此時打定主意,先不忙抽劍應敵,隻是站在那裏沉靜的問道:“頭陀休忙狂言,我先問你,你與家父有何過節,你說明白,我也才好動手。”


    披發頭陀冷哼一聲,說道:“你娃娃不知道,想來也是實情,我問你,夏逸峰你娃娃曾聽說其人否?”


    柳湘心裏微微一動,口裏應道:“曾聽說及,數十年前名震武林的高人,與家父有忘年之交。”


    頭陀又冷哼一聲接著說道:“你父親攀上了夏逸峰,卻也結下灑家這筆仇。”


    柳湘此時頓覺恍然,明家莊明秋聲老莊主的話,立即重上心頭,止不住渾身一顫,厲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你是昔日三龍幫手下的餘孽楊林,夏老前輩對你手下留情,你尚不知悔改。你還妄想報仇,亂找人來報複,你道大爺是好惹的麽?”


    披發頭陀突然一張大嘴,一陣淒慘厲號的怪笑,喋喋震耳,接著厲聲對柳湘說道:“娃娃!你父親昔日仗勢壓人,我八指頭陀早就有心算賬,隻可惜晚了一步,讓人拔了頭籌。隻道今世這一口鳥氣沒處出泄,神使鬼差在衡陽碰到了你。你接著吧!”


    這披發頭陀說到最後,大衣一旋,一柄雪亮的戒刀,閃電而出,頭陀在旋身中進步,叱喝中出手,隻見亮光一閃,金刃破風,一式“怒劈華山”,照準柳湘左肩斜劈而下。


    柳湘見八指頭陀雖然刀出如風,力道凶猛,但是這一招“怒劈華山”實在看不出高明之處。當下冷笑一聲,覷得近處,猛然收腹塌肩,雙足位置不動,右肩向前撞出,一式“肩山填海”,攻招避招,右手駢指如戟,直取八指頭陀左側笑腰。


    靈蛇軟劍不出手,下盤不動,來招不化,撞肩攻招,這柳湘是分明輕視八指頭陀不堪一擊。


    八指頭陀見狀,嗬嗬冷笑一聲,喝道:“娃娃你找死。”


    原來八指頭陀當初隻不過是三龍幫屬下的一名二三流腳色,毒指楊林除去那十個手指套狠毒陰險之外,內外功力都不值得一提。可是相隔數十年,就有不可同日而語的功力了。


    八指頭陀出手一招“怒劈華山”,雖然招式簡單,卻是暗藏變化,柳湘如此大意輕敵,正衝八指頭陀下懷。右手戒刀暗加二成真力,手腕一撇,“怒劈華山”疾化為“玉帶圍腰”,直朝柳湘中盤橫削過去。左手攢指成椎,硬迎柳湘攔腰閃擊。


    如此臨招一變,尤其是那柄戒刀,雖則是兩招平常無奇,可是經他莫測的變來,柳湘整個中盤,都轉賣給八指頭陀戒刀之下。


    柳湘心裏閃電一轉,暗叫一聲:“完了!”


    自己大意輕敵,招來殺身之禍。眼見得刀鋒已臨大腿,饒是如何的閃避,也難逃刀下。就在這危機一瞬之際,柳湘把心一橫,毫不閃躲,右手疾變降龍十八掌中的絕式,快如電光石火,竟把八指頭陀的左手脈門一把扣住。


    正是柳湘手指搭上脈門的瞬間,八指頭陀的戒刀也落在柳湘的胯骨之上,入肉一分,鮮血進流,隻要八指頭陀稍一使力,柳湘的大腿便齊根而折。


    可是八指頭陀一經驚覺對方竟以一種神奇無比的手法,已經搭上自己的脈門,已不由地心裏一驚。脈門一經拿住,勁道全失,逆血攻心。所以八指頭陀慌不迭抽刀回救,力演“壯士斷腕”,削向柳湘右臂。


    這都是一瞬間的事,柳湘死裏求生,搶先閃電一刹那,先刁脈門,否則,柳湘縱然不死,也要落個終身殘廢。


    當下雙方各自一閃而開,柳湘胯下鮮血淋漓,皮肉之傷所創不深,按上一把隨身傷藥,稍一捆紮,便了無礙事。八指頭陀雖然毫發未傷,但是,對於柳湘匆忙中的一著擒拿,倒是心有餘悸。內心警覺一高,唯恐自己也是輕敵而招致敗果。


    柳湘稍一停頓,立即進步欺身,伸手一拍腰際,“唰”地一聲,靈蛇軟劍顛巍巍地橫掠胸前。厲聲怒叱問道:“楊林是好漢做事要有膽承擔,八臂神龍全家滅門,是否你做的勾當?是真是偽,反正今天要作了結。”


    八指頭陀先是一怔,繼而嗬嗬大笑,說道:“娃娃!你未到中年,卻先老奸巨滑,你要嫁禍與灑家,使人同情於你?灑家可不管這許多,先宰了你再說。”


    戒刀一舉,唰、唰、唰三刀閃電連環,雪片飛舞,落英繽紛,此時功力頓見。


    柳湘此時一心要追問事情的真相,無意還擊,人在刀影中騰挪身形,全神貫注的閃開三刀。三刀未了,柳湘唯恐他又是跟進三刀,立即靈蛇軟劍盤旋,“呼”地一聲,軟劍橫扁拍出,宛如一條蟒鞭,橫掠過去,劍風淩厲,纏卷而上。八指頭陀是識貨的!聞風知警,戒刀不敢硬接,吸腹點腳閃身一個倒退,讓開五尺。


    柳湘一劍逼退八指頭陀,厲聲叫道:“姓楊的,且慢些動手,我有話問你。”


    八指頭陀嗔目叱道:“娃娃!你要想耍花槍,勸你別作夢想。”


    柳湘也不答話,從身上摸出兩個紫銅指套,托在手掌中間冷然地說道:“這是你的東西麽?”


    八指頭陀站在五尺之外,留神一看,臉上頓成奇異表情,端詳了半晌,問道:“娃娃!你這是那裏得來的?”


    柳湘叱道:“我隻要你回答我,這是不是你的東西?”


    八指頭陀突然大笑,說道:“你自己看去。”


    說著話,右手微抬“錚”然作響,兩點黑影,直撲柳湘麵門。柳湘知道這八指頭陀的暗器,都是喂有劇毒,不敢用手去接。立即用靈蛇軟劍一掠,叮呢落地。柳湘連忙用劍尖挑起一枚,與手中的兩枚一比較,發現原來自己保管那兩枚紫銅指套黑中泛深藍色,而且比八指頭陀那隻指套要長出兩分,顯然不是同型的東西。


    八指頭陀站在那裏冷笑一聲說道:“娃娃!看清楚了麽?”


    柳湘忽然抬頭問道:“在武林之中,黑白兩道使用這種紫銅指套作暗器的,除去你楊林之外,還有何人?”


    八指頭陀勃然大怒,大喝一聲說道:“娃娃!這楊林也是你叫的麽?”


    突然見他身形一長,戒刀在淡月星光之下,映起一片閃光,直撲柳湘。柳湘隻道他是心虛泄底,也是怒火中燒,厲叫道:“賊頭陀!你想蒙人麽?天理難容。”


    靈蛇軟劍攪起一陣利風,迎著上去。


    柳湘此時宛如出柙猛虎,複仇怒火填膺,一柄靈蛇軟劍閃起金蛇萬道,劍風嗖嗖,舍命一頓搶攻。


    八指頭陀顯然沉住氣,毫不慌張地在劍影中,閃躲騰挪,戒刀旋起一團雪花,護住要害,得空還要攻出兩招。在柳湘這一掄猛攻當中,竟然是從容不迫,保持沒有落下風。


    柳湘一連全力搶攻幾劍,眼見這八指頭陀應付裕如,不由著心裏一急,靈蛇軟劍倏地一收一抖,險走一招“落葉隨風”,踏中宮欺身直進,靈蛇軟劍閃起一點金光,逕取八指頭陀前胸數大主穴。


    “落葉隨風”本是一式虛招,招式切忌走老,如果對手較遜於自己的功力,這一招“落葉隨風”確能令人眼花目眩,無從封閉招架。可是要遇到對手是強過自己,硬將虛招化實,就難免遭受對手的側擊偏敲。


    柳湘若能凝神一誌,穩攻穩守,勝八指頭陀雖不易,要一時落敗,也頗為不易,如今,柳湘竟急於取勝,不惜挺劍走險招。


    八指頭陀一見柳湘踏中宮攻來一招,心裏暗叫道:“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立即戒刀一撇,斜走“脫袍讓位”,極其輕易的讓開,戒刀倒演劍招“秦王背劍”,“唰”的一刀,八指頭陀連頭都不回,戒刀由後閃前輕抽而去。


    這正是八指頭陀見多識廣的地方,不但躲過了迎麵一招,而且還熟練的背還一招,算定柳湘無法閃過這瞬間的還擊,要傷在戒刀之下。


    果然,柳湘沒有料到八指頭陀連回頭這一瞬間都不給他,那裏來得及躲閃,這一刀迎著前胸,倒劈回去,少不得要落個開腸破肚。即使柳湘能夠狠命的一讓,一條右臂也要齊根而斷。


    就在這一瞬間,突然,一股勁風猛撞而至,八指頭陀沒有提防,頓時一個蹭蹬,向前一衝,趕緊借勢化變身形,一式“寒鴉赴水”,前竄數尺。


    柳湘也就在這一個緩衝瞬間,吸腹收胸,挺腰而立,饒過這一招險著,額上的汗珠,也不由地滲滲而出。心裏暗暗叫聲:“好險!”


    正才留神看時,迎麵站著一人,正是中原七省綠林總飄把子怒龍淩雷,不由地脫口驚愧地叫了一聲:“呀!是你?”


    怒龍淩雷點點頭,說道:“柳兄你受驚了。”


    柳湘此時心裏遽然一震,百般滋味齊集心頭,麵對著淩雷,怔怔地說不上話來。


    八指頭陀此時也正轉過身來,一見是淩雷,如何不識得呢?


    安家堡的事,八指頭陀說什麽也不會忘記這位淩總飄把子。


    當下一順戒刀,沉聲說道:“怎麽?姓淩的也要插上一手麽?”


    怒龍淩雷倒是沒有一絲怒意,笑吟吟地說道:“大師父,安家堡的事咱們別記在心上。關於大師父今天晚上和柳兄之事,在下權充和事佬,就此了結如何?”


    八指頭陀沉吟了一會,估計目前的情勢,顯然對自己不利。


    這怒龍淩雷的功力,安家堡就領教過,單打獨鬥,自己占輸麵的較多,如果再加上姓柳的,這場架就打不下去了。


    八指頭陀在江湖上混了這麽多年,輕重利弊是分得清清楚楚。


    怒龍淩雷一見八指頭陀一頓,立即上前一步說道:“大師父已經跳出三界外,些小往事,又何必牽掛心懷?何況這位柳兄令尊已經過世多年,前一輩的事,又何必記到下一輩身上,能放手時且放手,大師父意下如何?”


    八指頭陀兩眼一翻,凶光暴射,正好與怒龍淩雷微笑的眼睛相對,頓時凶焰又慢慢萎縮下去。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說道:“好吧!好在來日方長。”


    說著話,一順戒刀,反手一背,驀地一個猛撲,騰空兩丈多高,一掠而逝。


    怒龍淩雷知道八指頭陀此去,並非為他那一段話打動,而是懾於目前形勢,懷恨而退。也不知道日後又有何種更甚於今日的危機,再度相逢。


    怒龍淩雷嗟然有所感的望著八指頭陀逝去的身影,半晌回過頭來,隻見柳湘仍然是怔怔地站在那裏,臉上神情極為難看。


    柳湘一見淩雷轉過身來,忽而沉聲問道:“姓淩的!你為何伸手救我?”


    柳湘如此惡聲一問,倒是使淩雷為之一愕,頃刻,淩雷複又恍然,心裏暗笑道:“這人脾氣乖張得可愛,怕我挾恩辱他,寧死不屈。”


    心裏如此閃電一轉,便毫不在意和聲說道:“你先別問我,我要問你,柳兄你是武當派何人?”


    柳湘起先以為怒龍淩雷在金陵雞鳴寺既然與自己作對,還有什麽好心眼,在衡山紫蓋峰下,那也不過是為程秋蟬姑娘設想而已。想不到在衡陽居然救自己一命,叱退八指頭陀,用意令人難測。


    等到淩雷不計較他有意的觸怒,反而問他是武當派何人?柳湘一時倒真的怔住了,繼而覺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愧意一生,態度就自然和緩下來,搖搖頭答道:“我與武當派毫無關連。”


    怒龍淩雷不禁大感詫異,問道:“柳兄!不是在下生疑,降龍十八掌為武當派不傳之秘,柳兄以一個毫無關係的人,習得此項秘傳,若說是毫無關連,必有其他隱情。”


    柳湘忽然揚頭問道:“如此在下敢問淩兄,閣下不僅能識得武當秘技,更能得破解之道,淩兄與武當有何關連?請恕在下直言無隱,淩兄既然與武當有舊,為何又身落綠林,坐鎮中原七省?”


    怒龍淩雷揚聲哈哈大笑,說道:“柳兄問的是,隻是事無不可對人言,柳兄有興趣,在下不妨一說。”


    在如此淡月星光的深夜,衡陽郊外,怒龍淩雷和柳湘各坐一塊石頭,輕聲細語,在談著往事。


    淩雷正是武當派的俗家弟子,而且是當今武當派掌門人的嫡傳弟子。按照武當派的規律,有許多不傳之秘,是僅限於掌門人習傳而不讓中斷,等閑弟子無法登堂入奧,是以武當派日後漸趨式微,亦即是基於此一原因。淩雷為一俗家弟子,更是又隔一層。


    淩雷天賦聰穎,機智過人,隨武當派掌門人卿雲道長習藝五年,已經盡得真傳。卿雲道長每於讚賞淩雷為武當派各代弟子當中,罕見的人才的時候,便又深惜淩雷格於親命,不能出家。否則,承繼卿雲道長衣缽,接掌武當派的舍淩雷莫屬。


    淩雷雖然不能接掌繼承,但是,卿雲道長卻是盡傳武當絕技,如此三年又過,前後八年時光,淩雷不僅出落得英俊非凡,一身功力兼溶武當內外武功之長。


    但是,卿雲道長這種私傳絕技,是觸犯派門規律,卿雲道長以一已之私,幹犯禁例,雖然無人知道,內心委實難安。於是,昭告各壇前弟子,傳諭武當派內一律周知,淩雷不敬三清,驅逐門牆。而卿雲道長引咎自責,引辭掌門人之職位。


    淩雷被驅逐的前夕,卿雲道長突然蒞臨住處,告誡兩件事,其一,不許任意抖露武當絕技;其二,如能訪察到“天孫錦”,即可回武當找卿雲道長。


    淩雷當時便問起可否回到北京家裏,卿雲道長喟然長歎告以家道敗落,父母已亡,不去也罷!


    八年教養撫育,師恩深如海,一旦離去,淩雷痛哭失聲流涕滿麵。


    卿雲道長良久無言,在離去之前,才說了一句:“貧道盡心以報令尊知遇之恩,救援之德,幹犯禁例,雷兒要知道長進。”


    淩雷滿心淒涼的離開武當,仍然是趕回北京,才知道數年前為追查“天孫錦”無著,革去職位,鬱鬱而終。


    淩雷一怒而離開北京,轉道中原,以一身超絕的武功,震懾綠林道,擁而為中原七省總瓢把子。


    柳湘一聽怒龍淩雷一口氣滔滔不絕的坦率講到此地,才知道這位震懾中原的綠林盟主,原來正正式式是武當派正傳弟子,比起自己這一手竊學的降龍十八掌,難怪要高明許多。


    柳湘也把自己誤入玄天觀之事,略述一遍,然後說道:“淩兄南下江揚,是專為天孫錦而來了?”


    怒龍淩雷略一沉吟,說道:“等我發現天孫錦關係著兩家血仇的關鍵,我便改變了主張,我要插足其間,訪察清楚,究竟是何人製造了這項巧妙無痕的血案,而無人知曉!”


    柳湘呆了一呆,覺得淩雷說的話,觸起自己的靈機,自己和程秋蟬姑娘,同樣都被別人殺以滅門之禍,仇家不知為誰?而如今竟被枯叟指定自己反而成為凶手之子,自己當初為什麽不曾想到這是詭計?而居然甘心以身試劍,來成全蟬姑娘的孝道,天下荒唐,莫甚於此。


    柳湘沉思良久才霍然而悟地說道:“以此情形看來,在下仇家似是枯叟成明這老兒無疑了。”


    淩雷點點頭說道:“不僅柳兄血仇與成明老鬼有關,恐怕蟬姑娘的滅門血仇也要應在這老兒身上。”


    柳湘忽而血脈俱張,眼眥皆裂,恨聲說道:“我要不手刃老鬼,誓不為人。”


    怒龍淩雷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隻不過是推測之論,尚不敢遽下斷語,過於急躁。以在下猜測,神偷無二必然知道其中細節,柳兄當前急務,當在追尋神偷無二,自然可以水落石出。”


    柳湘心裏一動,繼而又長歎一聲,說道:“在下此番從九華專程來南嶽,也就是為這複聰果而來。早在金陵之際,在下即已察覺神偷無二知道其中細節,但是,當時看來有某種難言之隱,舌吐不能暢言,後來……”


    怒龍淩雷說道:“神偷元二嗓音喑啞,真是天意,柳兄不必如此頹喪。蟬姑娘此時必定也在追尋神偷的下落,你二人各自努力,則不難殊途而同歸。”


    柳湘忽然抱拳一躬,謝道:“深夜聆君一席話,茅塞頓開。”


    說到此處忽又一頓,說道:“淩兄如此三番兩次援手於在下,且又不惜婉言開導,在下於感激之餘……”


    怒龍淩雷臉上微微一紅,連忙接口正顏說道:“柳兄此言差矣,常言說道:‘盜亦有道’,在下雖然身在綠林,碰到如此詭計陷人之事,豈能袖手?”


    其實怒龍淩雷也隻說了一半,淩雷對蟬姑娘一見而傾心,由維護蟬姑娘而發現枯叟陰謀詭計,既而同情柳湘的身係血仇,竟是茫然不知仇人,乃激於一時仗義而言。要是蟬姑娘對柳湘談吐之間,稍假以顏色,淩雷能否如此見義勇為?實難斷言。


    種善因必有善果,怒龍淩雷以此一念之善,獲得爾後美滿良緣,實為善報,此係後話,按下不表。


    柳湘當下辭別淩雷,揣起那三隻略有不同的紫銅指套,趁著淡月星光,轉回衡陽客店,翌晨起程南下,他要取道江南,重返玄天觀,拜見掌門人,說明天罡劍圖的原委,再作處理。


    沿途柳湘既要留意神偷無二的下落,行程自然就慢。從衡陽水陸兼行,到達浦東,已經耗時十數日。


    這天,從浦東搭水路到姑蘇,沿途水路船隻頻繁,而且都是順流直下。柳湘看在眼裏,多少有些納悶。


    柳湘在江湖上混跡多年,雖然對武林之中各色人等,不能細道其詳,卻也不致到過眼不識的地步。眼見得這水道上紛紛南下的船隻,都不是普通行旅客商,談吐舉止,都自然流露出武林中人特有的習氣,而且其中不乏有武功極有火候的高手出現。


    柳湘當時心裏一動,暗自忖道:“依目前群雄紛紛南下的情勢看來,分明前頭是有事震動武林,才會如此群雄會集。難道金陵又有什麽驚人之會?我何不改換陸路,探察一些消息再做定奪。”


    大凡身具武功之人,對於任何以武功集會的場合,都不甘放棄。武功超特者,固然想借機會一鳴驚人,揚名武林,出人頭地,即使武功火候不夠的人,也要借機會瞻仰武林各派高手的絕招,以廣見聞,以增見識。


    柳湘自然也是想趁此機會,趕去觀瞻一番,同時,在這種場合,對於尋訪人,打聽消息,即是方便不過之事。萬一在這次聚會當中,能夠遇到神偷無二,豈不是一舉而兩得。


    柳湘當下意念一決,立即從姑蘇棄舟上路,沿著驛道,直奔金陵。


    果然不出柳湘所料,陸路也是不斷發現有武林中人,車馬紛紛,從驛道南下。


    很容易的,柳湘從沿途客店當中,就打聽到了消息。這消息大出柳湘意外,乍聽得,幾乎晴天霹靂,為之震驚失色。


    從沿途客店歇腳打尖之際,很明白地聽出,各路英雄好手,黑白兩道人等,如此紛紛取道南下,竟是前往鎮江金山寺。


    金山寺主持老和尚目前正為著半幅天罡劍圖,受製於人,不得已乃柬邀武林各派人等,前來金山寺公斷這半幅天罡劍圖。


    這天罡劍圖,本來就引起黑白兩道人等的注意,如今金山寺的主持老和尚竟柬邀公斷此事,那些收到柬邀的,自然是要兼程而來,即使那些沒有被邀請的,也聞風而至,趕個熱鬧。


    這一個突然的變化,使柳湘始而震驚,繼而為之失措。金山寺主持宏光大師的功力,柳湘在金山寺曾經見過,當前武林能挾製宏光大師的人,看來尚為數不多。如今,宏光大師竟然不能等到約定的明年中秋之夜,顯然是迫於無奈之為。這是何人竟有如此能耐,迫使宏光大師就範?


    柳湘感到這事的嚴重,神偷無二既沒有尋到,江南田舍翁又未與自己同行,隻好自己單身獨闖,參與這件為天罡劍圖所引起的第二次紛爭了。


    據傳說,金山寺所發出的邀柬,日期訂在冬至這天,算來為期已屬無多。柳湘隻有新購一匹腳力,兼程南下。


    一路倒是平安無事,在冬至的前一天,趕到了鎮江。


    柳湘安頓好馬匹之後,心裏正在思慮,是否要提前一天去金山寺探望宏光大師,以便了解這件事的其中原委。思之再三,決定提早過江,先到金山寺探聽事情的真相再作打算。


    意念一決,便離開客店,信步走向江邊。


    鎮江,本來就是極為熱鬧的濱江重鎮,如今遽然會聚這麽多三江五嶽武林好漢,更是人潮熙攘,無限的繁華。


    柳湘仗著自己無人認識,毫無顧忌的穿街過巷,直奔江邊。


    江邊,早就排開數十隻渡江小舟,一字行列地排在碼頭附近,每條舟上,都懸著一麵黃色的小旗,上麵墨筆書寫:“迎賓之舟”。敢情這都是金山寺準備迎接各路人等渡江之用,舟上此刻都是空無一人,靜蕩蕩地陳列在江麵上。


    柳湘一見,心裏暗暗道:“金山寺如此聞名天下的古刹,果然不同凡響,就憑這麽多迎賓之舟,這份氣派,就絕不是一般廟院所能辦到的事。”


    轉而一念:“都是為了自己這半幅天罡劍圖,使得這座聞名的古刹,也攪入紅塵,惹上是非。”


    柳湘如此一感歎,內心愧意頓生,越發覺得,這趟金山寺是非去不可。雖則自己功力與身望,都不足以插手這件事,當然更談不上擔當起這件事了,但是,如果讓一位與事無關的方外長老,牽涉其中,柳湘捫心過意不去。


    當柳湘決心渡江金山寺之際,又發現無一隻可渡之船。柳湘的操舟技術,本頗為不弱,但是,麵對著這一排無人之舟,也不能不告而取。


    正是進退兩難,無法解決的時候,忽然身後一聲:“無量壽佛!”


    柳湘止不住霍然一驚,心裏閃電一轉,想道:“江邊無人,頗為寂靜。我雖然心裏在盤算著船隻,卻不致連身後來人,都渾然不覺。聽這一聲道號,分明就在身後兩尺之譜,這是何人,功力竟如此之純?”


    心裏雖然在如此盤算,腳下卻立即點地一旋,退步旋身,留神向前看去,隻見一位中年道長,飄飄然一身寶藍色道袍,手執拂塵,立在眼前,大有出世脫塵神仙之概。


    這位中年道長一落到柳湘眼裏驀然一驚,連忙一撲上前,跪伏於地上,口稱:“晚輩柳湘拜見老前輩。”


    中年道長拂塵一擺,含笑說道:“柳施主你還認識貧道麽?”


    柳湘在一股極大的柔勁一帶之下,身不由已的站起來,恭謹地垂手應道:“老前輩對晚輩恩澤無邊,晚輩如何忘記?”


    中年道長微微一笑,說道:“此處雖然靜寂無人,卻不是久留之地,柳施主請隨貧道來。”


    柳湘急著問道:“老前輩遠涉江南,是否也為這天罡劍圖而來?”


    中年道長微笑不語,轉身沿著江岸而上,柳湘那裏敢怠慢,也連忙跟在身後走去,一麵心裏暗暗忖道:“昔日在玄天觀金雕雙鉤曲老前輩曾經言及,玄天觀掌門人是曆代掌門人年紀最輕而功力最高的一個,而自己在玄天觀禁地,曾經也約略瞻仰過這位掌門人的功力,確是不同平凡。這次金山之會,自己勢單力薄,正是發愁之際,玄天觀掌門人突然蒞臨,正來得是時候。”


    柳湘一麵思慮,想是心神已分,不覺之際,已與中年道長相隔了有兩三丈之遠,趕緊一緊腳步,追趕上去。但見這位中年道長步履從容,飄然而行,柳湘此時為了追趕,已經是展開陸地飛騰的趕路輕功,這兩三丈距離,卻是追趕不上。


    柳湘心裏驚說道:“這是什麽輕功,毫不作勢,步履飄然,從容不迫,竟使人追趕不上!”


    心裏略一盤算,四顧江岸無人,便一提丹田真氣,擰腰而起,身化點水蜻蜓,向前猛撲而上。


    此時柳湘的功力,由於萬年靈芝的功效,二上九華的結果,已經有長足之進步,如此舉足之間,一個起落,都在兩丈左右。


    以如此輕功而言,在武林之中,已屬上乘功夫,頗為不易,可是,盡管柳湘如此騰身飛越的追趕,依然落在中年道長身後,追趕不上。


    柳湘忍不住朗聲叫道:“老前輩請稍待晚輩一步。”


    中年道長回身微微一笑,霍然停下身形,柳湘也趁時一晃身之際,落到中年道長身旁。


    中年道長說道:“數月不見,柳施主功力精進良多,貧道徒然空擔一把心事了。”


    柳湘愧然應道:“晚輩資質魯鈍,愧無寸進,老前輩謬獎,晚輩汗顏無地。”


    中年道長忽然遙指江心說道:“時不我與,你我且到江心再說。”


    柳湘順著手指看去,江心焦山矗立,與金山遙遙相對。中年道長說到江心再談,想是指焦山而言。可是,此處沒有碼頭,江岸無舟,如何渡過這一段頗為遼闊的江麵?


    此時,夕陽銜出口,金蛇萬道,閃爍得江心萬丈光芒。站立在江岸,幾乎令人無法逼視。焦山已是蔭於夕陽陰處,暮靄蒼茫。


    中年道長回首說道:“柳施主輕功頗佳,請隨貧道橫渡江麵,對岸人煙稀落,便於談話。”


    柳湘一聽,心裏止不住一陣嘀咕,暗自忖道:“雖然我的輕功已具有相當火候,可是,要如此淩波而渡,還斷無此功力。縱然施展一葦渡江的功夫,自己真力也怕無此耐勁。他不應看走了眼……”


    柳湘正在暗自思慮,忽聽得這位中年道長微笑說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柳施主莫等夜色濃時再渡長江,較有不便。”


    話聲一落,柳湘頓時覺得身形一輕,突有一股浮力托住自己,飄然向江麵落去。


    柳湘大驚,連忙借勢一提真氣,隨著下落飄然而下。雙足剛要一沾水麵,頓時又覺到有一股衝力,挾持著自己閃電流矢之勢,掠著江麵向前。


    柳湘這才知道是中年道長施展功力,攜帶自己過江。回首一顧之際,隻見他神色不變,麵含微笑,態度安詳。一隻大袖搭自己的腰際,擦著江麵,貼近起伏滾滾的波浪,向前淩波踏水而行。


    這種功力使柳湘為之咋舌,輕功再精的人,一旦攜帶上一個人,功力自然就要減半。這位中年道長攜著自己,腳下毫無憑借,如此淩波而行,而且前進的速度又是如此之快,設若不攜帶自己,不就可以淩空飛行了麽?


    自古傳說至今,淩空飛行已被武林認為跡近荒誕之言,如憑一口真氣,拔空十丈飛越河渠,並非不能!但是,淩空飛行那是神仙的事,凡人肉身,何能到達如此境界?但是,今天柳湘開了眼界。玄天觀的掌門人能攜帶著自己飛渡長江,不是淩空飛行,如何能達到如此地步。


    柳湘如此心裏一路神馳,不覺雙腳落實,原來已經到達焦山之麓。


    剛一站穩身形,才看到江麵有兩塊木板,順流飄去,柳湘這才恍然大悟,敢情方才這位中年道長是借這兩塊木板,飄渡長江,踏波而行。要不然柳湘還真以為是武林輕功,還有淩空飛行的境界呢!不過,就僅憑借區區兩塊木板,竟能飄渡長江,而且還攜帶著一個人,這份輕功,也要令人歎為觀止了。


    中年道長放下長袖之後,便轉身直向焦山之巔而去。夕陽已墜,江風淩厲,明月初升,但見焦山一片迷瀠,薄霧籠罩,極為幽靜。


    柳湘不敢稍作停留,全力展開生平所學,緊隨在中年道長之後,向山之巔疾奔而上。


    這一陣閃電奔馳,何消一盞熱茶時光,柳湘已經隨這位中年道長穩立在山之巔,迎風避月之處。


    中年道長仰天輕輕喟歎一聲,然後對柳湘說道:“柳施主!”


    柳湘立即一躬到地,誠惶地說道:“老前輩為當前武林之前輩,對晚輩又有恩澤無邊,如此稱呼,晚輩愧不敢當。”


    中年道長微露一絲笑容,說道:“貧道出家人,理應如此稱呼,柳施主不必計較,日後自然又當別論。”


    柳湘連忙當胸一拱說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也請道長示知法諱。”


    中年道長拂塵垂胸前,兩眼望著柳湘,說道:“貧道天遺。”


    柳湘當時心裏也略一回懷,似乎在武當派中沒有聽說過天遺道長的名號。要不是柳湘親眼在玄天觀見過,即使說出姓名,也不能相信他就是武當派的分支玄天觀的掌門人。


    天遺道長又說道:“柳施主請掣出靈蛇軟劍來。”


    柳湘一愕,慢慢地抽出靈蛇軟劍,天遺道長伸手接過靈蛇軟劍,微微地一抖動,嗖、嗖,兩聲,閃起兩道光芒,靈蛇軟劍像是一泓秋水,橫在眼前。


    天遺道長左手佛塵一背,口中說道:“柳施主請留意劍招。”


    話音一落,立即見他身形晃動,靈蛇軟劍慢慢地展開功式。


    劍尖一點當胸,手腕微挫,上昂斜挑,足下前微弓,後微曲,一式“玉爐香殘”展開了三十六式天罡劍法。


    天遺道長一麵慢慢地變招催劍,一麵低聲說道:“蹦腿進步,劍走中宮,震腕遞勁,劍化‘孤星一點’,右腿橫掠,塌肩擰腰,收肘回劍,劍走下盤……”


    柳湘這才霍然而覺,天遺道長是存心把天罡劍法,傳給自己。自從在玄天觀禁地偷繪天罡劍圖以後,一直未能得到機會演練,而且也隻有按圖摸索,劍法毫無所成,又導致劍圖遺失,釀成武林震動的金山之會。究其原因,還是由於天罡劍法為武當劍法之精華,列為不傳之秘,如此才引起人人注目。沒有想到竟在這劍圖之爭的前夕,玄天觀的掌門人,竟會翩然而臨,親授天罡劍法,大出於柳湘之意外了。


    柳湘的天賦本來不惡,此時更是聚精會神,緊緊地記著天遺道長的一招一式。天遺道長練完十招,便收招停身,向柳湘說道:“你來練練看!”


    柳湘接過靈蛇軟劍,小心翼翼地把剛才自己所能記憶得住,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天罡劍法為武當劍術之精華,也是當前武林劍術之正宗,所以招式不以花巧為主,而著重在內力之深沉以及變化的神妙。柳湘居然能夠把這十招記得十之八九,演來頭頭是道。


    當柳湘環步停身,靈蛇劍走旋風,演罷第十招“白鶴回喙”,收招掣劍,環胸一抱之際,天遺道長止不住在一旁輕輕地讚了一聲,說道:“柳湘主記性超人,悟力尤強,最令人可喜的,潛力充沛,內力深厚,為習天罡劍法雄厚基礎。不過貧道有一言冒昧敢問柳施主……”


    柳湘對天遺道長一直執禮甚恭,一聽此言,立即躬身應道:“道長有何教言,就請詢問之當麵。”


    天遺道長說道:“柳施主初入玄天觀時,武功頗為了得,但是內功修為未深入門徑。此為一般年青習武者,所應有之現象,不足為怪。可是,以今夜情形視之,柳施主之內力,已抵得上十年麵壁苦修,柳施主潛力猶未發揮盡致,否則功力當不止於此。敢問柳施主曾否有何天賜機緣,得遇何種靈丹聖藥否?”


    天遺道長這一番話,說得柳湘由衷敬佩,真是法眼如神,立即便把自己偶得萬年靈芝之事,源源本本說了一遍。


    天遺道長點頭歎道:“柳施主福澤無邊,才有此機遇,如此才不負貧道當初冒昧擅犯觀律。”


    說著話便立即取回靈蛇軟劍,接著說道:“柳施主請留意以下的十招。”


    天遺道長說完話,正待展開身形,柳湘忽然叫道:“道長請稍緩演練,晚輩有下情陳述。”


    天遺道長微微一怔,凝視著柳湘,臉上略有詫異之色。


    柳湘極其冷靜,也極其肅穆地說道:“晚輩練完天罡劍法十招以後,霍然記取一事,必須陳明於道長之前。”


    天遺道長微微一頷首,說道:“柳施主有何意見,貧道願聞。”


    柳湘微微挺了一下腰杆,極力抑壓住奔放的情感,沉聲說道:“晚輩當年魯莽夜撞玄天觀,道長以晚輩無意中撞進禁地,竟能無恙,而且偷學秘傳之技,道長不以為責,且認定晚輩與三清有緣,竟而許以未來之重任。……”


    柳湘一口氣說到此地,微微緩了一下,天遺道長閉目傾神,正在注意細聽。柳湘這才又接下去說道:“晚輩自以為魯鈍之才,荷蒙垂青,自是榮寵有加,安敢辭退。當以報得滅門血仇為限期,自來皈依三清。孰料天罡劍圖引起軒然大波,晚輩愧也何似,汗顏無地。”


    天遺道長此時臉上露出絲絲笑容,緩緩地說道:“貧道身為三清門下,但深信因果循環之說,以往之事,施主但認它是注定使然,何必記在心上?”


    柳湘依然極其嚴肅的說道:“晚輩雖是一無名之輩,但是,尚重一諾千金之說。日前得悉家父曾結仇於人,父債子還,此乃天經地義之事。晚輩已經麵允,有待天罡劍圖之事一了,立好以命為父贖罪。”


    柳湘說到此處,天遺道長忍不住輕輕地“啊”了一聲,臉上神情稍微有一絲變化。


    柳湘接著說道:“天罡劍法為玄天觀不傳之秘,如今道長肯慨然相授,無非是認定晚輩為玄天觀之繼承人。但是,晚輩此身已經非屬已有,道長前言,晚輩隻好相背,其中不得已之情,道長定能了然,晚輩既然不能繼承玄天觀基業,豈敢冒然習學此不傳之秘?如此道長盛意,晚輩隻有心領了。”


    任憑天遺道長如何修養有素,對於柳湘這一個突然的決定,也無法不感到大大地愕然。


    柳湘沒等到天遺道長說話,又接著說道:“金山天罡劍圖之爭,有道長親蒞現場,定可百事俱了,晚輩隻等此事一了,便要赴約授命……”


    沒等到柳湘說完話,天遺道長卻已微微一笑,拂塵一擺,止住了柳湘的說話。兩隻眼睛,透著懾人的神光,緩緩地說道:“貧道當初一眼所下之定論,幸而中的!柳施主外貌冷峻,內秉剛直,性極敦厚,為武林中極少能以見到之至情至性之人,否則,貧道也斷然不敢僅憑借一‘緣’字,妄將玄天觀繼承之任,輕自畀交施主。天罡劍法為武林中夢寐以求之正宗劍術之精華,三山五嶽人等,不惜千裏跋涉來到金山,所為何事?柳施主以自己一諾為重,撇此劍法不學,誠為尋常人所不能。”


    柳湘連忙說道:“晚輩隻是一愚之見,道長謬獎。”


    天遺道長說道:“柳施主!貧道稍諳相法,自信不虛。施主一切有驚無險,無須多作顧慮。金山之會,柳施主定能大放異彩,化險為夷,如今時不我與,仍請施主專心習得天罡劍法為尚!”


    柳湘略一沉吟,連忙拱手說道:“天罡劍圖之爭,原為晚輩所起,自是不能置身事外。既然道長不以駑才見棄,晚輩若再有異論,是為矯情。”


    天遺道長點點頭,略一停頓,便又展開天罡劍法,緩緩地一招一式慢慢地演練。


    三十六式天罡劍法,愈到最後,愈是變化離奇,雖然簡單地推出一招,卻是暗藏無限的奧秘玄機。


    先是天遺道長演練十招,由柳湘仔細觀察,專心一致的揣摩,再依式比劃,慢慢地施展,到後來漸漸隻能一招一式的慢慢指點。


    一則天遺道長講解詳盡,一則柳湘專心一致,居然把三十六式天罡劍法,從頭到尾演練了一遍,也就僅此一遍,已經不覺東方之既白。


    此時柳湘雖然說是把天罡劍法依樣畫葫蘆的演練一遍,那也隻是僅僅演練一遍而已。既欠熟練,更遑論運用自如。


    天遺道長此時臉上微露著笑容,仰望著東方的漸透曙光,長長地噓了一口氣,轉而對柳湘說道:“一夜未睡,想是倦意叢生,先坐下來調息一周,再來演練。”


    柳湘在一夜之間,全心全意在揣魔天罡劍法之奧秘,真的沒有覺察疲倦。可是,此時一經天遺道長提起,倒不由地倦意遽生。便依照天遺道長的囑咐,澄清心神,端坐地上,行功調息。


    柳湘所學的太極門調息行功,與一般顯然有不同之處,兩手掌心與湧泉穴互接,利用本身熱流,導通血氣,環行周天。因此,必須要不斷地逼使全身功力,透過湧泉,直達丹田,再歸回心髒。就不能像一般內家調息之際,一經心神交泰,便可渾然無覺,進入物我俱空的境界。


    這回柳湘剛一坐定,功行雙臂,熱導湧泉,立即感到神誌一昏,渾然不覺的昏睡過去。


    這一睡,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才悠然醒來。剛一睜開眼睛,頓時覺得日光耀眼,原來竟是日正當中的正午時分。


    柳湘不禁霍然一驚,自忖過去每次調息行功,既未昏然不覺到如此程度,更未曾有過如此長的時間,這次如何有此不同的現象?


    柳湘如此一驚,倏地一挺身,站起身來,回頭看時,天遺道長卻依然神情自若地站在身旁。


    柳湘連忙愧意無限地說道:“晚輩從未如此失常,昏然沉睡如許時間,失禮之處,道長幸勿見責。”


    天遺道長也不答話,隻是遞過靈蛇軟劍,說道:“柳施主請再將天罡劍法演練一遍如何?”


    柳湘不敢多說什麽,雙手接過靈蛇軟劍,再默默地把三十六式天罡劍法,仔細地再回想一遍,然後停身凝神,抱劍起勢,劍尖一點當胸,首演第一招“玉爐香殘”。剛一掣肘震腕,全神貫注遞劍的時候,立即察覺到情形有異。


    過去在演練天罡劍法之際,一則慢慢推招,再則未使真力,內勁不能貫於劍身,靈蛇軟劍發而無力。


    可是方才“玉爐香殘”這一招遞出,頓時覺出靈蛇軟劍劍身畢挺,閃起一道懾人的光芒,威力大增。


    柳湘的武功也不是弱者,如此劍發截然不同的現象,豈有看不出的道理?當時不禁為之驚愕不置,竟然停招不發,轉身望著天遺道長,半晌,才說道:“道長……”


    天遺道長微笑說道:“柳施主!先請你將天罡劍法前十招,以對敵過招之速度使來看看。”


    柳湘此時心裏正是想不透其中的道理,隻好按照天遺道長的話,重新抱劍佇立,收斂心神,霍然身形一動,靈蛇軟劍立即展開。頓時但覺劍氣暴漲,威力逼人,在嗖嗖的劍光之中,靈蛇軟劍真是幻起萬道靈蛇,反柳湘的身形都罩而不見。


    十招使罷,柳湘挫腰收腕,倏地一停身形,當下一撇靈蛇軟劍,拜伏於地說道:“道長竟以本身功力,助長晚輩,如此天高地厚之恩,隻怕晚輩無能報答。”


    天遺道長,寸搭拂塵,扶起柳湘,輕輕哈哈一笑,說道:“柳施主休要妄加推斷,貧道功力有限,豈能做到以本身功力加諸到你身上的功夫?即使貧道果然內心修為有此境界,也要落個元氣大傷,還能如此依然如故的與柳施主侃侃而談麽?何況,這‘傳功過體’之說,隻是道聽途說而已!”


    柳湘一見天遺道長如此認真說來,知是不假。用自己的功力傳到別人身上,助長別人的功力,這隻是武林中的傳說,數十年內力修為,僅在半日之間,傅交對方,近乎不稽之談。可是,自己如何在這半日之間,功力有了如此顯著的進益?


    想著禁不住怔怔地望著天遺道長。


    天遺道長說道:“柳施主所服用的萬年靈芝,雖然不多,但是此等罕見的靈物,僅此一點,已足增加了十年以上的內力修為。隻是過去柳施主不曾善予以發揮,以致停於肺腑。貧道方才不過是略用一掌之力,助施主發散功力而已!”


    柳湘這才恍然,怪不得自己與程秋蟬姑娘同服萬靈芝丸一粒,如何自己功力進益與蟬姑娘相差若是。


    天遺道長又一正顏色說道:“天罡劍法之所以為武林推祟,正是完全由於用內力催劍,威力倍增,再加上招式神奇奧妙,暗蘊玄機之故。柳施主如今內力,已斷非昔比,隻須熟諳招式,便可盡得天罡劍法之精髓。”


    柳湘敬謹於心,便又凝神一誌,把三十六式天罡劍法反複演練,從正午,一直到天色黃昏,忘記了疲倦,忘記了饑餓,居然把三十六式劍法,使得頭頭是道,熟練應手。


    此時,長江落日,逐漸昏暗,對麵金山,已經燈光一片,忽然傳來一陣悠揚不絕,曆久不止的鍾聲。


    柳湘這才驚覺道:“金山之會開始了!”


    金山寺這座名震宇內的古刹,在黃昏日落之前,到處燈火通明,長江之中,迎賓之舟往來穿梭不停,入寺的山徑上,人影絡繹不絕。


    大雄寶殿上,遍設錦繡蒲團,井然有序的坐滿著高瘦矮胖三山五嶽的各路人等。大家都在互相交頭接耳,細聲的談論著。


    偌大的大雄寶殿,顯得有些嗡嗡不歇的聲音所引起的紊亂感覺。


    從大雄寶殿一直到山門,每隔十步,便捉對而站著兩個年青的和尚。個個神色莊嚴,低頭合掌。


    另外有十幾個年齡較長的和尚,披著大紅袈裟,專門接待渡江而來的賓客。那些有請帖的,被引到大雄寶殿,安排坐下,那些沒有請帖而趕來看熱鬧的,也一律接待到大雄寶殿的兩側,隻是沒有排定座位,隻好由他們自己選定坐次。


    大雄寶殿此時正點明所有的燈燭,壇香高燒,香煙嫋嫋。大雄寶殿的四周,站定了十八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此時也都是垂眉閉眼,左手單掌立胸,右手拉著一根禪杖。


    金山寺雖然沒有特殊的擺設,可是卻洋溢著一種肅穆莊嚴,而且還有一股凜人的威勢。


    前來參加的人,無論是應邀而來,抑或是自己要來的,都是武林中黑白兩道,頗有名譽的人物,當然都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什麽場麵都見過。所以對於金山寺的各種情形,倒是沒有在意,隻是急於要見見究竟是何人能挾製宏光大師發出武林帖,舉此盛會。還有一些人,料到這一場盛會,又少不了有幾場動人心弦的拚鬥,可以看到一些驚人的武林絕學,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心理。


    立冬之夜,明月清輝,像是一片銀灰,灑在金山,突然左邊偏殿,“蟋”的一聲,金鍾震耳,曆久不停。接著一連敲了十八下,在鍾聲悠悠末絕之際,大雄寶殿裏裏外外,突然梵音高唱,一派莊嚴、祥和、聖潔的聲音,洋溢無間,坐在大雄寶殿上的各路人等,頓時大家都閉口不言,靜待其間的變化。


    梵音齊唱,漸漸由高吭入雲,轉變為低回寂然。


    忽然,四個小沙彌從後殿走到大雄寶殿中央,分列一站,穿披大紅袈裟,寶相莊嚴的宏光大師也於此時,從後殿走出。


    此時,大雄寶殿梵唱再起,法器齊鳴。俄頃,群聲俱歇,大殿上頓呈一片肅靜無聲。


    宏光大師合掌當胸,高喧一聲佛號,然後朗聲說道:“老衲宏光自愧靈台未淨,慧心不明,出家後又再卷紅塵,驚動各位,駕臨金山。”


    宏光大師說到此處,微微的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數月之前,曾有神偷無二鄒施主,在敝寺引起一場天罡劍圖之爭,終於眾議未成,天罡劍圖暫由老衲保管。老衲念於當時免其釀成流血之爭,乃甘擔此一保管之責,風聲傳出,武當鬆齡道長奉掌門之命,前來金山,討回劍圖。老衲既無法交出劍圖,又無能尋得當初參與劍圖的各位,鬆齡道長親臨金山,更是不便空回。老衲無才無德,無漢三全真美,乃冒然求教於各派高人,但望有以教老衲,則至感無涯。”


    宏光大師這一席話說出來以後,大家才恍然,武當派的第一劍術大師鬆齡道長親自前來,怪道宏光大師隻遍發武林帖,以求公斷了。


    武當派鬆齡道長此刻正坐左首靠近宏光大師第一個蒲團上,臉上神色極其沉重,一俟宏光大師說完話,便霍然而起。


    大殿上大家正是議論紛紜之際,鬆齡道長如此一站起來,立即引起注意,頓時也就有人認出這位就是武當派第一劍術大師的鬆齡道長。但見他一襲寶藍色道袍,背插長劍,手執拂塵,微紫的臉膛,蓄著三綹清須,飄飄有出塵之概。


    鬆齡道長一搭拂塵,微一稽首,也朗聲說道:“天罡劍圖為武當派不傳之秘,既然流落在外,理應追回,衡諸情理,各位想無異議。”


    言猶未了,大殿一角有人接著問道:“既為不傳之秘,又為何流落在外?”


    鬆齡道長聞言臉色一變,順著方向看去,右角昂然而坐的是青城派三劍之首飛雲劍客龔明。便接口說道:“天罡劍圖之失是敝派內務,敝派自有整頓之規,龔兄尚有何見?”


    青城劍法在武林中也是極負盛名,這飛雲劍客是青城三劍之首,更是擊劍之能手。此人心直口快著稱於武林,當時一見鬆齡道長自視甚高,而且對宏光大師多少有挾製之嫌,心裏就有些不舒服。鬆齡道長如此硬言一頂,立即怒火蓬然而起,頓時挺身而起,朗聲說道:“天罡劍圖是不是你們武當派的不傳之秘,與我無涉,隻是宏光大師是受托於人,代人保管,原主不在,你硬要取回,非難之心顯然可見。”


    鬆齡道長身為武當名門正派的高手,自然不能失之粗暴,所以飛雲劍客如此一問,反而平心靜氣,問道:“龔兄之見究竟如何?”


    飛雲劍客嗬嗬笑道:“易事耳!聞聽宏光大師原有中秋之夜的聚會,仍照原訂時間,俟原主來時,自有分曉。不過,這天罡劍法既為武當不傳之秘,武林推崇,其神妙之處,自不待言,道長身為武當第一劍術大師,定然深諳其中三昧,可否略露一二,以廣在場眾人眼界,以不虛此行?”


    鬆齡道長一聽倒是禁不住一愕,聽這飛雲劍客的口氣,分明有與自己動手過招之意,這是為何?


    原來這位飛雲劍客生平浸淫劍術數十年不懈,身列青城三劍之首,對於劍術一道,極有心得。可是武林中總是認為武當劍術才是劍術之正宗,如此不平之意,久積心中,今天從迢遙千裏趕來,正是要看看武當的天罡劍圖究竟是什麽了不起的劍法,能引武林如此注目。


    宏光大師低喧一聲佛號,合掌說道:“龔施主青城劍法聞名於武林,當可與天罡劍法比美並稱,何庸爭此虛名?”


    宏光大師一聽飛雲劍客之言,焉有不明了其中的用意。老和尚唯恐引起武當青城兩派爭,乃一語點破飛雲劍客的心意,旨在消彌紛爭。


    孰料宏光大師一語說罷,鬆齡道長倏然變色,說道:“武當天罡劍法本是虛名,不值武林如此重視,如今趁三山五嶽各派高人都在當麵,請大師將天罡劍圖歸還敝派,物歸原主,想來不為非份。”


    宏光大師沒想到鬆齡道長反而引起誤會,知道此事愈是解釋,愈是不可開交,當時隻是合掌低喧佛號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飛雲劍客在一旁冷笑道:“宏光大師柬邀天下武林同道,旨在說明天罡劍圖係受人之托,必須忠人之事,昭示清白,並無侵占天罡劍圖之野心。鬆齡道長如此咄咄逼人,置如許武林同道於何地?”


    鬆齡道長也冷然一笑,說道:“物各有主,理之當然,龔兄對貧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貧道之立意如此,與武林並無相幹之處!”


    飛雲劍客霍然大笑一聲,說道:“鬆齡老道休要如此猖狂,你如此輕視武林,龔明這一關就放你不過。”


    說著話閃開人群,穿身來到大雄寶殿之中,探手一拔腰間寶劍,“嗆啷”一聲,劍橫胸前,叫道:“青城劍法不登大雅之堂,今日要領教武當之正宗劍術。”


    飛雲劍客如此長劍一出鞘,大雄寶殿頓時引起嗡嗡一片。反正大家來參與這次盛會,知道必有幾場拚鬥,如今一見青城派的三劍之首,向鬆齡道長叫陣,這兩大劍術名家,能夠當場一鬥,倒是難得一見之事,少不得也有一些幸災樂禍的人,等著看熱鬧。


    鬆齡道長拂塵一擺,正待邁步,身後閃出一人躬身說道:“師叔請留步,有事弟子服其勞。”


    鬆齡道長一見是武當二代弟子玄清,略一沉吟便點頭說道:“要小心!”


    玄清應聲:“弟子知道了!”


    躬身一退,立即回勢一掠,勢化撲地旋風,人剛一站定,長劍已經掉在手中,左手一搭劍訣,朗聲說道:“武當弟子玄清,敬聆龔大俠賜招。”


    飛雲劍客對鬆齡道長看了一眼,霍然說道:“好!打發你回去,不怕鬆齡老道不出來。”


    說著話並不謙讓,右手震腕一抖,長劍立化銀花朵朵,一式“鐵樹開花”直擊玄清麵門。這一招出手,立顯功力,在場諸人,不乏擊劍名手,一見飛雲劍客隨意一招,威力頓見,無論部位、勁道、招式、準頭,無一不是極其精湛。這玄清的劍術再好,隻怕也難躲過十招。


    眾人正在讚歎之際,玄清已經閃身一個倒縱,全力避開這迎麵一擊。


    飛雲劍客正待閃身追上遞招,忽然一聲清叱:“龔大俠請暫停手。”


    言猶未了,半空中人影一閃,“叮蟋”“嗆啷”一聲震動,霍地兩人一分。飛雲劍客收劍倒退兩步,訝然看去,麵前站了一位吊眉塌眼其貌不揚的年青人,懷裏抱著一支長劍,巔巍巍地閃著光芒。


    飛雲劍客一皺眉頭,沉聲問道:“尊駕何人?有何見教?”


    這位吊眉年青人拱手說道:“在下柳湘,天罡劍圖緣由在下而起。隻因有事羈身,遲來一步,深以為憾!”


    說著轉身向宏光大師一躬到底,說道:“晚輩來遲,有累大師之處,甚為不安,待事了之日,再向大師請罪。”


    宏光大師一見柳湘現身,不禁大急,心裏想道:“即使你師伯江南田舍翁親自前來,也不能接下這個場子,你如何就冒然出場?”


    宏光大師又不便多言,隻得說道:“柳施主要小心將事。”


    柳湘應聲說道:“晚輩記住了!”


    說罷轉身當中一站,正待說話。立在一邊的鬆齡道長一眼瞥見靈蛇軟劍,當時臉色一變,連忙喝聲問道:“你是何人?偷盜了玄天觀的鎮觀之寶?”


    柳湘哈哈笑道:“道長不要信口傷人,你何以知道是在下偷盜了玄天觀鎮觀之寶?”


    鬆齡道長霍然邁步,走向大雄寶殿當中。柳湘卻毫不在意,抱劍當胸,對大殿上武林群雄,拱手說道:“天罡劍圖本是玄天觀不傳之秘,玄天觀原為武當一派分支。祖師爺分出這一支的當時,玄天觀的開山掌門人,蒙恩特賜天罡劍圖,相傳七世至今。鬆齡道長以劍術著稱於天下,心猶未已,意要取得天罡劍圖,而無法到手。玄天觀因此而不得諒解於武當派,此其主因……”


    柳湘說到此處,鬆齡道長大怒,右手一掄,疾推一掌,口裏喝道:“何處狂徒,來此血口噴人?”


    柳湘閃身躲過一掌,高聲叫道:“道長以一已之私,引起同室之操戈,已屬不當,玄天觀不幸遺失天罡劍圖,道長卻趁此挾製宏光大師,想借機收為已有,尤不應該。”


    鬆齡道長一時氣急,反而冷靜下來,覺得自己不能有失風度。立即停身收掌,冷笑說道:“武當派內之事,你是何人,卻能知道,而在此混淆天下英雄耳目?”


    鬆湘朗聲應道:“玄天觀俗家弟子第八代掌門繼承人柳湘。”


    鬆齡道長始而一怔,繼而霍然大笑,說道:“如此荒誕不經之言,也敢在此天下英雄之前亂放厥詞,還不與我下去。”


    柳湘不動聲色的說道:“道長不必台作鎮靜,在下身懷靈蛇軟劍,熟諳天罡劍法,不是玄天觀未來掌門,孰能如此?”


    鬆齡道長心裏不禁為之一凜,靈蛇軟劍是認識的,此人口出大言,必有所恃,果真是玄天觀裏的人,隻怕此事有些辣手!


    而且,天罡劍圖鬧得如此天下皆知,獨玄天觀不見人來,難道玄天觀知道自己要來,特意派一位名不見經傳的人前來攪亂麽?


    鬆齡道長如此一沉吟,大雄寶殿上下卻引起一片嗡嗡議論之聲。果真鬆齡道長是為占有天罡劍圖而來,此刻理有所虧,隻怕金山群雄之會,變成武當派內部分支之開端。大家反而沒有意見,坐觀其變。


    飛雲劍客一見玄天觀有人出頭,便也收劍退回,但看鬆齡道長如何處置?


    鬆齡道長沉吟了一會,抬頭沉聲說道:“你既是玄天觀俗家弟子,你可知武當派的規律麽?淩上無禮,該當何罪?”


    柳湘冷笑道:“道長為上不仁,在下無法承認道長在武當派之地位。”


    鬆齡道長霍然說道:“也罷!待貧道擒你回去治以應得之罪再說!”


    說罷,反手一探,從背上掣出長劍,便不再言語,抖手攻上一招,果然不同凡響,劍光起處,但見碗大劍花,罩向柳湘前胸。


    柳湘靈蛇軟劍一交右手,撤步閃電,讓過一劍,口裏說道:“尊你為長讓開一劍!”


    鬆齡道長便不答話,長劍揮動生風,唰、唰、唰一連攻出數劍,每出一招,都是極其淩厲,指向柳湘要害。


    柳湘閃身一式“意出雲霄”,平地拔起兩丈有餘,閃過鬆齡道長的劍鋒,身形落地一穩,長劍前探,劍光疾指前胸,天罡劍法起式“玉爐香殘”,靈蛇軟劍挾著一股淩厲無比的勁風,閃電遞到。


    鬆齡道長不愧是擊劍的能手,劍鋒走空,立即點足旋身,劍從肘下旋回而出,一式“袖裏乾坤”,避招攻招,立即搶回先機。


    這招“袖裏乾坤”來勢極快,轉眼已指向柳湘左臂“曲池”,大雄寶殿上頓時響起一陣讚歎,武當劍法果然神奇,這位年青人自不量力,隻此五招不過,就要傷在鬆齡道長劍下。這讚歎之聲未了,突然眼前情形一變,柳湘不知道是用的什麽招式,隻見貼著劍鋒突然滑步進身,右手一翻靈蛇軟劍,“唰”地一聲,撲拍鬆齡道長腰際。


    這一招突如其來,其險無比,其妙也無比,以攻製攻,鬆齡道長反而偏宮破綻大敞,危在一瞬。


    鬆齡道長大驚,沒有人敢在他的劍下如此冒險進招,而且也沒有人能在此一瞬之間,避招還手。心裏閃電一轉:“這個容貌古怪的年青人,看來真有所恃,自己若不小心,萬一被其所趁,一世英名,付之流水。”


    念頭一轉,立即提起全付精神,長劍一掄,盡出武當劍法之精華,頓時劍氣暴漲,風聲霍霍,大雄寶殿五丈周圍,劍氣所及,寒意凜人。


    柳湘處在這一掄急攻之下,神情從容,封招化式,一絲不亂。看去危險萬分,轉瞬卻是化險為夷。


    如此一來一往五十餘招過去,霍然,鬆齡道長一式“疾風暴雨”,逼退柳湘,自己也一個閃退,長劍一交左手,長歎說道:“貧道自問劍下無五十招之敵,今天竟被年青人你從容對招了數十招,這天罡劍圖之事,貧道無顏過問。請你轉告玄天觀天遺道兄,貧道自知有失,但望體念一派之誼,毋傷整體和氣。”


    說著話,轉身掉頭,在燈光下,隻一閃身,便杳然隱於星影之中,轉瞬而逝。


    柳湘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的結果,怔在一旁,半晌說不上話來。


    宏光大師此時高喧佛號,朗聲發話說道:“鬆齡道長此去,天罡劍圖勢將歸還原主。”


    說著話立即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包,交給柳湘。


    柳湘這時候才霍然想起天遺道長與自己分手之際,所叮嚀的最後一句話。當時伸手接過包裹,更從身上取出原來的半幅天罡劍圖,當眾抖開,朗聲說道:“天罡劍圖為玄天觀鎮觀之寶,不幸流失於外,為人偷繪,以為玄天觀之羞,更有累各位長途跋涉,於心更是不安,謹此當眾毀去,算是玄天觀向各位謝罪。”


    言猶未了,抖手一扔,兩個半幅血繪的天罡劍圖,閃電落向大雄寶殿香爐之內,頓時一陣火起,不消片刻,化為灰燼。


    宏光大師合掌說道:“善哉!善哉!柳施主大智慧人,立意毀此劍圖,用心良苦,各路高人枉駕敝寺,老衲當盡地主之誼,請到客房款待。”


    坐在大雄寶殿上的各路群雄,原為天罡劍圖而來,如今天罡劍圖如此意外結局,隻好惋惜而歎,那裏還有心情在金山寺留戀?一聲告辭,頓時紛紛作鳥獸散。


    柳湘眼見一場驚心動魄的爭鬥,轉眼煙消雲散,也有無限感觸,轉身對宏光大師,正待頂禮一拜,以謝宏光大師。


    忽然身後衣袂飄風,直落身旁,柳湘急促地一個轉身,留神看去,隻見程秋蟬姑娘玉臉含悲,屹然立在大雄寶殿之上。


    柳湘霍然心裏一動,慨然說道:“蟬姑娘來得正是時候,在下心事已了一樁,隻是在親仇未能親手報得,衷心難安。蟬姑娘如能應允代在下報複親仇,在下死也瞑目。”


    蟬姑娘兩眼淚珠,驀然下落,強自鎮靜,微微點點頭。


    柳湘欣然說道:“姑娘千金一諾,在下心安,就請姑娘動手,宏光大師此刻已回後殿,少時再出來時,又麻煩了。”


    說著話,輕輕闔上雙眼,昂然不動。


    蟬姑娘淚流滿麵,仰首向天慘呼:“爹娘……”


    頓時一狠心,探手一拔寶劍,忽然,身後一陣風聲,姑娘聞聲知驚,立即撤步閃身,留神一看來人,不禁脫口驚呼:“鄒大哥!”


    神偷無二上前攀住姑娘的手,滿臉焦急之情,措手頓足不置。


    蟬姑娘忽然想道:“鄒大哥不要急。我有法子使你馬上恢複嗓音。”


    連忙從身上掏出得自衡山二老的靈果,取出三枚,遞給神偷無二。


    神偷無二似乎已經知道靈果的效用,立即大嚼而咽,正在這個時候,嗖、嗖、嗖一連三聲,三點黑星,閃電奔雷之勢,直取神偷無二。


    蟬姑娘此時全付精神看著神偷無二吃靈果,神偷無二本人更是無暇顧及其他,幸好柳湘一見神偷無二出現,頓時想起怒龍淩雷的話,一時大喜過望,反而呆呆地怔在一旁。正好此時三點黑星飛至,柳湘大喝出聲,靈蛇軟劍向前一掠,呼地一劍,震飛三點暗器。


    暗器落地,叮蟋作響,柳湘一看,赫然三枚紫銅指套。柳湘脫口驚呼,正待飛身上去,忽然,大雄寶殿人影閃動,一連躍下好幾個人:怒龍淩雷、江南田舍翁、獨腳尼,最後,跳下侯北夫弟兄二人,肩頭還扛著一個人。


    程秋蟬姑娘搶著上前拜見恩師。獨腳尼扶起蟬姑娘說道:“蟬兒!你險險做錯了一件事。”


    轉而又向神偷無二說道:“鄒施主此刻如何?”


    神偷無二嗬咳一聲,吐出一口濃濃的黃痰,果然恢複嗓音,首先上前謝過獨腳尼,轉而向蟬姑娘和柳湘說道:“一著之誤險險造成終身憾事,假如見到柳老弟的當時,就說出其中因果,何致今日?”


    柳湘和蟬姑娘兩人都默默無語,知道這其中定有極大錯誤,造成彼此誤認仇家的根源。


    神偷無二想了一想說道:“二十年前,先師為負一口氣,盜出大內天孫錦和金蜂蓑,當時蟬姑娘的令尊已退出大內護衛之職。朝廷屢追不得,才又找到蟬姑娘令尊,限期破案,蟬姑娘令尊與柳兄弟的令尊本是世交之好,八臂神龍柳月上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柳湘與蟬姑娘聽到此處,心裏都不禁為之一慟,淚水汪汪而流。


    神偷無二接著說道:“後來先師知道禍連兩位好友,才前往自首,送回兩件寶物,蟬姑娘令尊為顧公私兩全,既要破案,又要顧及先師的安全,幾經折衝,才如願以償。朝廷高興之餘,兩件寶物,恩賜令尊。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引起這位人麵獸心的枯叟成明的野心……”


    柳湘和蟬姑娘這才看到大力神扛來的,竟是枯叟成明,也正是當年的枯手成明。


    這還要何說?底下情形不言而喻,枯手野心得寶,下手逞凶,又被八臂神龍發現,如此鏟草除根,殺絕兩家。更令人憤慨的,竟而嫁禍別人,幸而天網恢恢,惡人終於落網。蟬姑娘此時既慟於父母血仇,又愧對柳湘,內心的悲痛至極,頓時昏厥過去。


    柳湘慘聲叫道:“爹娘在天之靈……”


    長劍一掣,直撲地上的成明,忽然身後有人一拉衣襟,一聲:“無量佛!”


    柳湘心裏一驚,回頭看時,但見天遺道長站在身後,神情嚴肅地說道:“惡人已得惡報,柳施主不走更待何時?”


    說著又向江南田舍翁稽首說道:“施主明人,定能重視因果,貧道有僭了!”


    當下一扯柳湘,頓地而起,掠過大雄寶殿,向外逸去。隻剩下蟬姑娘醒後的痛哭失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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