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靈和叢慕白這一段曆經風險的情形,說來曆曆如繪,動人聽聞。


    尤其當叢慕白說到千麵狐狸靳一原,故作刁難地推開柴扉,讓祁靈看個分明,而祁靈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幾乎要脫口驚呼。叢姑娘說到此處,嘎然而停,一雙大眼,亮晶晶地望著祁靈,不說下去了。


    妙手空空古長青在一旁禁不住叫道:“叢姑娘!你這簡直是故作驚人之舉,你若是說到此地不說下去,老偷兒會因此食而不知味了。”


    神州丐道卻在此時笑著說道:“千麵狐狸靳一原既然返璞歸真,懺盡前非,斷然不會再有故作刁難之事,不過其人太過機智,也許別有用心,要相難於祁靈。”


    丐道人說到此處,轉而向祁靈說道:“雖然大家都知道你和叢姑娘在天柱山飛來峰。不僅是安然無恙,而且是深有所獲而回,但是,這其間還是有許多曲折的經過,你不妨接著叢姑娘說下去。”


    紫蓋隱儒微微點首,也對祁靈說道:“像千麵狐狸靳一原這等人。雖然不是武功蓋世的傑出高手,但是。他那一份才華,卻是近幾十年以來,武林之中少見的奇才,像這等人居然一念歸真,痛懺過去,這種勇於悔過的表現,是如今武林之中一般人所缺乏的勇氣,祁靈!


    你們將這次飛來峰的經過說出來以後,對爾後武林中人,未嚐不是一種前車殷鑒。”


    北嶽秀土也點點頭,長聲慨歎說道:“他山之石,可以攻錯。”


    眾人都為千麵狐狸這等天縱奇才的過去失足,以及如今的回頭,感到讚歎。


    隻有金沙伯樂白完元一個人在低頭沉思,忽然拍掌叫道:“嘿!我老頭子倒是想起來了!”


    金沙伯樂如此突然一叫,使得大家始而一驚,繼而笑著問他想起什麽來,金沙伯樂置眾人的笑問於不顧,卻向祁靈說道:”祁娃兒!我猜想千麵狐狸那老家夥那一推柴扉之際,你娃兒所看到的是叢慕白這女娃兒,你說是也不是?”


    金沙伯樂這個驚人之論,的確是虧他方才那一陣低頭苦思,想得那麽深入,大家也都仿佛想到金沙伯樂所說這句話道理所在,不覺都隨之點頭稱是。


    連當事人祁靈,也帶著欽佩的眼光,不住的點頭,於是祁靈又接著敘述下去……


    祁靈當時上前幾步,凝神向柴扉門內一看,草堂之中,擺著一張竹椅,竹椅上坐著叢慕白姑娘,在叢姑娘的兩旁,一邊一隻站著兩隻大黑猩猩。


    祁靈這一眼之下,心神大為激動,立即邁步欺身,向柴扉之內,草堂中闖去。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千麵狐狸靳一原仿佛早就料到祁靈有此一著,人是緊閉著雙目。


    但對於眼前的事,卻是清楚如見,當時一擺手,對祁靈說道:“祁靈!你稍安毋躁,聽我把話說清楚。”


    祁靈激動地說道:“靳老前輩!我叢姊姊她……”


    千麵狐狸靳一原立即接著說道:“她被老夫從另一條秘徑,帶到三擔種的柴扉之內,此時她被老夫點中三處致命大穴,除非老夫解開她的穴道,否則一個對時之時,逆血歸心,分筋敗血而死。”


    祁靈一聽之下。無名火起三丈,右手功行勁達,大有立即拔劍而起的心意,但是,祁靈明白目前的處境,千麵狐狸所居的三擔種,必然是久經他自己設計,埋伏有重重疊疊為他自衛的機關,自己此時莽然出手,隻怕難能趁手,同時叢姊姊落在他人手中,身被點中三處大穴,投鼠忌器,祁靈不能不有所顧忌。


    祁靈長長噓了一口氣。按住心頭無名之火,沉住聲音問道:“我叢姊姊未曾開罪於靳老前輩,何故遭此待遇?”


    千麵狐狸靳一原輕鬆打了一個哈哈,拂著頦下的長長銀須,冷冷地說道:“怎麽?你有了怒意麽?”


    祁靈極力緩住語氣說道:“靳老前輩!你是武林高人,江湖前輩,斷不致如此無故啟釁,非理傷人,如今這樣對待我叢姊姊,不知靳老前輩,究竟是何居心?能否也為晚輩一道?”


    千麵狐狸靳一原笑道:“當然!當然!要是沒有理由,老夫豈屑於無端對一個武林後輩下手?何況叢慕白當初還得過老夫賞識的人呢?”


    祁靈不由地身形又向前移動幾步,靳一原立即察覺,伸手作勢說道:“祁靈!你是飛來峰的賓客,老夫不得不先行奉告,你若再任意走一步,你將後悔無窮。”


    祁靈大怒,厲聲叫道:“你……”


    這一個“你”字剛一出口,就聽到千麵狐狸冷嗬嗬地笑道:“祁靈!你且平靜下來,聽老夫為你說明理由,飛來峰上除非是老夫親自邀清,否則任何來人,都是觸犯飛來峰的禁令,老夫就要隨意懲處,你到此地,我說是以三十招為限,與你較量高低,那是因為不是你自己來到飛來峰,而是叢慕白這娃娃帶你來的,這帶路之罪,罪加—等,所以……”


    這時候祁靈已然按捺不住,立即厲聲叱道:“靳一原!你如此暴戾成性,至今不改,天道難容,如許年來深山隱居,仍不能有助於悔改,這個邊界留你不得。”


    千麵狐狸聽到祁靈如此怒言叱喝之後,依然神色不動地說道:“老夫意念一定,也不會為你這等不遜之言,稍有變更,祁靈!你且聽我說明下麵的情形,包你有兩全其美的途徑可走。”


    祁靈此時對於靳一原,已經全然失去信心,而且也深悔飛來峰之行,那裏還有什麽興致來聽他說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當時若不是由於叢姊姊落在他手,心存投鼠忌器,恐怕手中長劍早就出鞘,人也早就掠身過去,攻出淩厲的劍招。


    當時祁靈仍然厲聲叱道:“靳一原!你快將我叢姊姊釋放出來,一切問題容後相談,否則飛來峰上此時此地沒有任何事情可談。”


    千麵狐狸詭譎地笑了一聲說道:“難道連你此行有求於我的事,也不願意再談了麽?”


    祁靈聽“有求於我”四個字,更是激起他後悔此行之心,當時斷然說道:“靳一原!你休要惹起大家破顏相向,一個自詡為武林前輩,也無須在一個武林後輩身上用暗襲的手段,而為人不齒,你有任何陋規。不妨將我叢姊姊釋放出來,再來施展你的手腳。”


    千麵狐狸仿佛是鐵定了心腸,對於祁靈的一再厲聲喝叱,竟不為意,隻是平靜地說道:


    “祁靈!你我目前暫時休要再談叢慕白這娃娃的事,使你先平靜下心情,來聽我說明,讓你好明白其間的利弊得失與輕重大小。”


    祁靈此刻的心情,真是在意外之餘,有些急躁而淩亂,他也奇怪千麵狐狸為何此時對自己一再的厲言喝斥,竟無動於衷,照他如此暴戾的對待叢慕白,就不應該有此容人雅量來對待自己,難道這其間又有何種詭詐不成?


    祁靈警覺一生,立即冷靜下心情,他覺得此刻自己不僅要注意自己的安危,更要留心叢姊姊的生死,千麵狐狸既然如此說明,倒要看看他究竟說些什麽?有些什麽用心?


    當時祁靈冷靜下心情,沉斂住心主神,沉聲說道:“你且說來。”


    千麵狐狸笑了一笑,似乎對祁靈那種強忍於心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隻隨意地說道:


    “祁靈!你如此強作忍耐,尚不是聽話的心情,一個人若不能平心靜氣,還有何事可以相談。”


    千麵狐狸靳一原愈是如此料事如神.愈是如此神情自若,則愈是引起祁靈的警覺,他也就愈自力求神澄誌一,平靜地說道:“我在此地傾聽你的說明。”


    千麵狐狸靳一原這才點點頭說道:“你和叢慕白千裏迢迢來到此地,主要的是為了請求老夫助你們—臂之力,解除你們的困境,你們舍去自己名重一時的師父不找,而要來找老夫,不用說,這份困難除去老夫,再就別無他人能夠解決,你說老夫說的是麽?”


    祁靈對於千麵狐狸的料事如神,心裏禁不住要佩服,但是,此時他實在不願意如此承認,而且祁靈又不能否認自己確有過這種想法,所以,隻好閉嘴不言,沒有回答。


    千麵狐狸笑了一笑,接著說道:“你沒有說話,想來是承認老夫的話.是絲毫不錯,如此說來,這件事既然你們的師父都不能解決困難,其困難的程度,亦不難想像,武林中盛傳著:‘神州一丐道,宇內二書生’為武林三大奇人,集三大奇人之力,竟不能解決的困難,這困難情形,還用多說麽?”


    祁靈一聽千麵狐狸說到恩師,他不能不插口說話,當時立即說道:“你休要如此僅憑臆測,而損失我師門令譽,我恩師和天山雙俠,武功蓋世,德威俱足服人,豈有合三人之力,不能平服之事?”


    祁靈說到此地,不由地自己為之一頓,他心裏立即想道:“千麵狐狸如果要說,那你為何不去求自己的師父,反而舍近求遠來求老夫?這豈不是自封其口,無言可答麽?”


    一想到這些問題,自己無法自圓其說,祁靈當時甚為尷尬。


    但是,千麵狐狸靳一原這一回仿佛沒有注意到祁靈的語病,倒是立即接口說道:“神州丐道和宇內二書生,論武功一項,已是足以稱為天下難敵,但是,祁靈你卻忘了天下事有許多不是徒持武功,而可以竟全功的,所以,你到此地來求助於老夫。對你師門令譽,並無損及之處。”


    祁靈沒有想到千麵狐狸反而會為他解釋尷尬,借找台階。


    千麵狐狸靳一原隨即又接著說道:“如此歸結一句話,你祁靈前來飛來峰,求助於老夫,是有一件生平最為辣手的事情,難以解決。”


    幹麵狐狸的話,倒是句句成理,使祁靈一肚怒氣,一時無法發作,隻好站在那裏,靜靜聽著:


    靳一原突然大笑一聲,手掀長髯,朗聲說道:“祁靈!老夫雖然不知道你有任問要求,但是,此刻老夫可以明言以告,老夫願以隱居如許年月的風燭殘年,為你助上一臂之力。”


    祁靈一聽,大出自己意料之外,他斷然沒有想到這種情形之下,千麵狐狸會如此明快地答應助他—臂之力,尤其使祁靈感到意外的,就是祁靈還沒有說出究竟為了何事求助於千麵狐狸,而了如此一口答應。


    這個太過意外的轉變,使聰明絕頂,機智過人的祁靈,一時不知如何接口說話,當時隻怔然說道:“是真的麽?”


    千麵狐狸大笑一陣之後,立即正著臉色說道:“老夫豈能如此和你輕易玩笑?”


    祁靈這才大喜,立即說道:“靳老前輩!請你原宥方才晚輩言詞不恭,有失禮數,既然如此,荷蒙老前輩概然允諾,晚輩之幸,亦為武林之幸。”


    千麵狐狸靳一原絲毫沒有為祁靈這種口語的轉變,而稍有改變臉上的顏色,依然是神情自如,仿佛是留心傾聽祁靈的說活。


    祁靈緊接著說道:“如此則請老前輩將我叢姊姊釋放出來,向老前輩道過觸規之罪,再由晚輩敘述此事的來龍去脈,以便恭聆老前輩的高見。”


    千麵狐狸嗯了一聲,向祁靈說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祁靈不覺又是一怔,心裏忖道:“你既然答應為我相助一臂之力,還有什麽重要的話,沒有說清楚?為何我請求你釋放叢姊姊,你又如此顧左右而言他?莫非他還有什麽詭詐不成?”


    祁靈雖然心裏有著疑問,但是,表麵上他仍然不動聲色。


    千麵狐狸靳一原停頓了一會,又接著說道:“老夫生平做事,正如你祁靈所說的,陋規甚多。無論任何人有求於我,必須有交換條件,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例外。”


    祁靈一驚而覺,立即說道:“什麽?還要交換條件?”


    千麵狐狸靳一原立即一寒臉色,沉聲說道:“當然!沒有交換條件,我為什麽要平白為別人做事?”


    說了這句話,千麵狐狸又緩下語氣,平靜地說道:“雖然老夫要講條件,但是,一經條件講妥,老夫便要保證所求達到目的,不過。事情愈困難,條件愈要高,這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祁靈此時心裏不禁又有一種被戲弄的感覺.他忿然地說道:“你要什麽條件才交換,可否先行告知麽?”


    千麵狐狸靳一原立即笑道:“當然,這個應該先讓你知道,而且還要你願意,老夫生平從不強人所難,論理來說,老夫方才說過,雖然不知道你求助的內容,但是,老夫可以料得到這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所以這個交換的條件,應該也要同樣的名貴才對。”


    祁靈此時索性說道:“我身無寸物可值金錢,這件條件,看來是無法談妥了。”


    千麵狐狸笑著搖頭說道:“老夫所謂的物件貴與賤,豈是等閑人一般的評價,千兩黃金、萬雙玉璧,老夫卻認為有如糞土,不值一顧,寶劍寶刀,神物利器,老夫難得上眼,所以你大可不必耽憂付不起條件。”


    祁靈禁不住問道:“究竟要什麽條件,才夠格作為交換之用?”


    千麵狐狸臉上含著微笑,返身回指,說道:“祁靈娃娃!你如果要求得老夫應允出山相助,她是唯一的條件。”


    祁靈一見千麵狐狸用手所指的,竟是草堂裏坐在椅子上,不能移動的叢慕白姑娘,突然一種想法,直竄心頭,不由地當時渾身一顫,大聲叱道:”靳一原!想不到你竟是如此人麵獸心的東西!像你這等卑劣的人,留在世上,徒然遺禍於人。”


    叱聲未了,腳下一點,身形淩空竄起,疾如流矢,手中長劍順手拔去劍鞘,單演一招“樵子指路”,寒光一點,直取千麵狐狸前胸。


    祁靈憤怒中淩空攻出這一招“樵子指路”,雖然不是精絕招式,但是,如此淩空撲來,威力倍增,而且對方是一個雙目俱瞽的人,就憑這樣疾如閃電的一招,已經使人難以招架,何況祁靈已在劍招之中,蓄足八成以上的功力:


    就在祁靈如此一招撲來,未曾劍臨千麵狐狸麵門之前,隻聽得千麵狐狸嗬嗬笑道:“祁靈!你仍舊不能平心靜氣,火氣奈何如此之大?”


    言猶未了,突然聽嗖、嗖兩聲,就在千麵狐狸麵前不遠,斜地裏出來兩柄巨大的鋼刀,快如閃電,兩刀交叉地向祁靈遞來的長劍迎來。


    祁靈沒有想到千麵狐狸身形不動,竟會從兩邊突如其來的攻出這樣兩柄巨大的鋼刀,這兩柄鋼刀來勢極為猛烈,而且快如閃電,勢若奔雷,與祁靈迎個正著。


    刀巨力沉,祁靈不敢力迎,猛吸一口氣,一挫身腰,立使身形淩空一頓而落,右手長劍微遞劍尖,暗使陰勁,力挑右邊那柄巨形鋼刀。


    這一觸之下,隻聽得“錚”地一聲,火花四濺,那柄巨刀一震而停,矗在半空中不再移動,不像左邊那柄巨刀一出即回,分明是被祁靈如此一挑之下,震壞了機關,可是,祁靈也在如此一觸之下,右臂為之微微一麻,當時也不禁為之一驚,心裏暗自忖道:“飛來峰上三擔種,果然是機關重重,方才那兩柄突如其來的巨形鋼刀,若不是我及時煞住身形,豈非要變成大意失挫麽?”


    祁靈雖然警覺頓生,仍舊沒減少他心中忿然之氣,長劍收回胸前,他要兩次進招,要和千麵狐狸拚個高下,因為對叢慕白姑娘的安危生死,祁靈是可忍,孰不可忍?尤其他認為千麵狐狸老而不修,竟對叢姑娘有了卑鄙的念頭,更是不可以忍耐。


    但是,就在祁靈準備振劍而起之際,千麵狐狸忽然轉身搖手,朗聲說道:“祁靈娃娃!


    老夫話還沒有說完,你急他怎地?待老夫說完之後,如果你要執意拚命,老夫未嚐沒有興致奉陪一趟。”


    祁靈一聽,暗想道:“也對!我聽他說完,看他究竟還變什麽花樣?”


    千麵狐狸靳一原靜靜地等待祁靈平靜下來以後,臉上又浮出一絲笑意,搖搖頭說道:


    “祁靈!你還是個娃娃,你太不懂得輕重緩急,如果你要懂得計算,就會知道老夫這個條件,對你太過有利,你休要以一己之私念,而棄之不顧。”


    祁靈此時真不知道他葫蘆裏麵賣的什麽藥,更不知道他的用意是好是壞,當時隻好說道:


    “你不是說有兩全其美的辦法麽?何妨此時先說出來聽聽?”


    千麵狐狸靳一原點頭說道:“所以老夫要你稍安毋躁,聽完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靳一原說完這句話,故意地停頓了一下,清理了一下嗓音,他又接著說道:“老夫和你見麵之初,就曾經說過,無論何人擅闖飛來峰,必遭老夫嚴予懲處,叢慕白引人前來,明知而故犯,罪加一等,更是無可寬恕。……”


    祁靈搶著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後待我說明之後,你定能不再計較我叢姊姊之所以引我前來,而造成擅闖飛來峰的後果,何況……”


    千麵狐狸靳一原立即攔住祁靈說下去,他斷然地說道:“任何理由,與老夫這條懲處的規定無關,祁靈!你娃娃不必多言。”


    祁靈又忍不住一振手中長劍,厲聲說道:“飛來峰為天下之名山,普天之下,誰人不能來此?你擅設這條陋規,既不符合天理,又難近乎人情,你尚有何顏麵自以為是?”


    千麵狐狸靳一原對於祁靈的叱喝,漠然無動於衷,而且根本就不予理會,自顧的接著說道:“另一方麵你要請求老夫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而又出不起交換條件,兩事合並,各得其所,你即刻站在紫扉之外,隔空打穴,運用‘彈指神通’,將叢慕白這女娃娃彈中死穴,使其殞命,為老夫代為懲罰其引人進山之罪。”


    祁靈聞言咬牙大怒,厲聲叱道:“你以為世人都像你一樣,殘暴成性,動掣殺人……”


    靳一原突然大喝一聲:“住嘴!”


    這一聲大喝,突然而起,何異於平地暴起一聲焦雷。不僅林木簌簌,連站在數丈以外的祁靈也為之栗然一震。


    靳一原大喝一聲之後,臉色轉變極為嚴正,緩緩地說道:“祁靈!你休要以一時意氣,肆意而行,待老夫說明兩條路,任你選擇,你再說話不遲。”


    這是千麵狐狸靳一原和祁靈見麵以來,第一次如此勃然而怒,祁靈雖然心裏也暗暗地覺得此人名不虛傳,一身功力,堪與恩師不相上下,但是,祁靈卻沒有懼意,隻有無窮盡的悔意,他後悔如此輕易地來求助於一個不甚了解之人,乃至今日身陷危境,危險事小,這一著失策的行為,實堪羞慚。


    最使祁靈心裏難以安定的,是叢慕白姊姊的生命,設若叢姊姊命喪此間,自己則生何以堪?但是?事實上,叢慕白姑娘目前的生命,是擺在千麵狐狸的手掌之中,隻須他舉手之間,祁靈縱然有通天之能,也要措手無及。


    所以祁靈反複再三,按捺激動心情,一再暗中叮嚀自己:“不到至要關頭,還是避免莽然動手為宜。”


    千麵狐狸靳一原如此一說之後,祁靈也冷冷地回答道:“你且將這兩條路說出來,隻要不悖人情,不背天理,任何一條路我祁靈都可以依從,否則,即使你有二十條路,我也會置之不理。”


    千麵狐狸哼了一聲,接著說道:“第一條路,老夫方才已經說過,你立即動手,運用‘彈指神通’的重手法,隔空打穴,將叢慕白製死,代老夫執行懲處其應得之罪,老夫就憑你這一個交換條件,放棄數十年隱居生涯,隨你出山,助你一臂之力,解決你無法解決的困難。”


    這條路真是荒謬不稽之談,不僅令祁靈無法接受,而且也令祁靈無法相信,千麵狐狸與叢慕白姑娘,既無一天二地之仇,又無三江四海之恨,為何不惜以數十年隱居生活,與她的性命作為交換條件?而且,更令人說不通的,如今叢慕白姑娘的生命早已捏在他的手中,生死由之,又何必一定要祁靈假手殺之?這豈不是無法理解的怪事麽?


    祁靈已經打定主意,對於千麵狐狸的第一條路,絲毫不作理會,隻是問道:“這第二條路呢?”


    千麵狐狸靳一原笑了一笑,接著說道:“第二條路,你娃娃盡可憑本領將叢慕白這女娃娃救出去,自然,你也得不到老夫的允諾去為你相助一臂之力。”


    祁靈忽然仰麵震聲大笑,良久,才收斂住笑聲,說道:“靳一原!告訴你,我祁靈既不會采你的第一條路,也不會采取第二條路。”


    千麵狐狸略有詫異地問道:“難道除此兩條路之外,你還有第三條路麽?”


    祁靈說道:“我的第三條路,就是要仗手中長劍,取你靳一原的性命,為武林除害,然後我再和我叢姊姊同陣離開飛來峰。”


    言猶未了,祁靈突然一抖手中長劍,撲地盤旋,橫起一式“夜戰八方”的撲刀花式,身起三尺有餘,直向千麵狐狸直掠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祁靈這一招“夜戰八方”,身形將起未起之際,突然聽到千麵狐狸一聲斷喝:“起!”


    這一聲“起”字甫自出口,隻見周圍風聲頓起,寒光萬閃,就在方圓數丈之內,平地豎起數十柄亮閃閃的長刀,頓時將一個風景雅致的“三擔種”這塊地方,變成刀山劍海,將祁靈團團地圍在當中。


    祁靈一驚之餘,立即一頓已起的身形,沉樁斂勢,毫不考慮地一撇手中長劍。順手從腰間取出七星紫虹軟劍,迎風一抖。紫光大盛,反手一掠,就將近身三柄長刀,削飛數尺以外。


    祁靈冷笑道:“就憑如此伎倆,也能保住你的性命麽?”


    千麵狐狸伸手一搖,微笑說道:“祁靈!你難道不知道‘投鼠忌器’的道理麽?”


    祁靈一聽怔住了,他一直就怕千麵狐狸會以叢姊姊的安危,作為要挾,但是他以為千麵狐狸雖然是狡猾成性,毒辣著名,然而他畢竟是昔日成名的人物,他不致於如此卑劣地以叢姊姊的生命,作為要挾的條件,如今沒有想到,果然千麵狐狸不顧顏麵,竟然就會如此。


    就在祁靈如此一怔之間,千麵狐狸笑道:“其實老夫不過以此,來要你先聽老夫為你分析利弊得失,祁靈!你試想,隻要你一舉手之間,犧牲叢慕白這娃娃一人生命,便可以換老夫一諾,為你效命,何樂不為?況且你若是不答應,不僅你的心願未能了卻,叢慕白這娃娃的生命,依然難保,而你自己也是必然要喪生在這飛來峰上,一舉三失,天下之不智莫過於此,你休要以為自己手中有一柄寶劍,隻怕你闖不出老夫這一座劍海刀山,即使你能闖出劍海刀山,你也斷然闖不過飛來峰上無邊的埋伏,不盡的機關,如何?老夫尚讓你再三思?”


    千麵狐狸靳一原如此緩緩道來,聽在祁靈耳裏,也覺得他所說的是句句實情。


    但是,祁靈勿論如何不能以叢慕白姑娘的性命,來換取任何一件事,即使是自己的生命,祁靈豈是這種人?所以,祁靈等到幹麵狐狸說完之後,他毫不思慮地立即說道:“靳一原!你分析的道理,未嚐不是實情,但是,我首先要告訴你,我祁靈是頂天立地的人,斷不會以別人的生命,來換取自己的成功,換取自己的安全,何況這人還是我叢姊姊!所以,你究竟是何種用心,要逼我如此去做,我且不管,不過,我要使你死心,祁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千麵狐狸哼了一聲,接著說道:“你自己寧為玉碎,那叢慕白娃娃呢?”


    祁靈朗聲說道:“靳一原!如果你是大丈夫行徑,請你接受我的唯一要求,將我叢姊姊釋放出來,祁靈決以孑然一身,和你拚個死活高低,我祁靈不能親手除害,不能力破飛來峰的機關埋伏,是怨我自己習藝不精,死而無怨,你我之間,與我叢姊姊無關。”


    千麵狐狸又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如此說來,你請求我出山相助,為你解決困難的事,也成泡影了,你願意為叢慕白一人,而如此徒勞無功了。”


    祁靈朗聲應道:“我來邀你相助,旨在清除武林一個妖孽,如今你尚如此,本身就是必須鏟除的妖孽之一,我何必舍近求遠,除去你靳一原,就已足夠了我心願。”


    千麵狐狸聞言嗬嗬笑道:“罵得好!如果我即刻將叢慕白這娃娃下手製於死命,又當如何?”


    祁靈說道:“我要立即為叢姊姊報仇,流血五步,伏屍二人,至多落個兩敗俱傷,相信你也難逃我七星紫虹劍下。”


    說到此地,祁靈忽然厲聲說道:“如何?我祁靈再三懇求。請你釋放我叢姊姊,其他一切事情,祁靈願意以一命相陪於你,任憑何種手段,祁靈絕不退讓?祁靈為叢姊姊之事。業已忍耐再三,至不可忍之時,則祁靈要仗師門七星紫虹,為武林除害。”


    這幾句話,祁靈說得聲色俱厲,勢氣如虹,根本視周圍的刀山劍海如無睹。


    千麵狐狸緊閉著雙目,掀著長髯,點頭良久,突然說道:“視自己生命安危如無物,視一切聲譽如無物,不作背信無義之人,祁靈!你可以算得上是性情中人,難得!難得!”


    千麵狐狸說了兩聲“難得”之後,轉過身去,緩緩向柴扉裏麵走去。


    祁靈一聽千麵狐狸說出這幾句話,分明是稱讚於他,這是何意?令人愕然,忽然又看見千麵狐狸緩緩向草堂裏麵走去,不由得心裏一動,而且這時候,又看見千麵狐狸舉起右手對叢慕白姑娘百匯穴上,虛空地按了一下。


    祁靈一見大急,厲聲罵道:“好卑鄙的靳一原!你果然下手於一個無能抵禦的人,你今天難逃公道。”


    當時也不管周圍那些明晃晃的刀山劍海,更不理會靳一原所謂的埋伏機關,七星紫虹一掠而起,盡出全力,旋起一圈紫芒,疾風迅雷,閃電流星,一直向柴扉之內,千麵狐狸身後撲去。


    祁靈當時所站的地方,與柴扉草堂也不過相隔數丈,如今祁靈是以拚命的心情,竭盡全力如此一撲而前,何消瞬間,隻聽得沿途“嗆啷啷”金鐵交鳴之聲,祁靈竟然毫無阻撓,到達草堂之內,沿途沒有絲毫意外,這時候,七星紫虹已經凝聚一點,力貫千鈞,疾向千麵狐狸背後命門刺去。


    七星紫虹是天下第一等利劍,祁靈一身內力,也是當今武林第一流的深厚,而且此時此地他又是全力以赴,這樣凝聚一點,換過當今任何高人,也難能如此硬接一招。


    有道是,一人拚命,萬夫莫敵。祁靈如今正是拚命的心情,使他的功力,更增加數分。


    但是,奇怪的事,七星紫虹的鋒芒,已經指向千麵狐狸的命門,卻不見靳一原有任何還手或躲閃的模樣。


    祁靈雖然此時心已橫,眼已紅,一心隻想將千麵狐狸刺個對心透明,但是,他究竟還有幾分靈智未泯,當時心裏閃電一轉:“他為何如此?不躲不閃?難道其中有詐?有隱情?”


    心裏如此閃電一轉,手裏的七星紫虹雖然仍舊是直刺而下,但是畢竟因此而為之微微一緩。


    就在這樣瞬間不到的微微一緩慢,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七星紫虹的紫芒之下,人影一閃,快得有似電花火石,穿身到祁靈身前,手向祁靈的手腕架去,口中叫道:“靈弟弟!你住手!”


    祁靈一聽竟是叢慕白姑娘的聲音,不由地大驚叫道:“叢姊姊!”


    這一聲“叢姊姊”的同時,祁靈的右手,已經被一隻柔若無骨的柔荑,緊緊地握住,倩影當前,白衣如雪,秀眉微蹙,星目含幽,那豈不是千真萬確地是叢慕白姑娘,風華絕代的站在麵前麽?


    祁靈的手仍然是握在叢姑娘手裏,呆呆地望著叢姊姊,他實在茫然不知這件事的突然變化到如此地步,任憑祁靈是如何聰明了得,此時引地,他也隻掙得一句:“叢姊姊!這是怎麽的了?”


    叢慕白這才緩緩地鬆下自己的手,又似歉然,又似深情地嫣然一笑,輕輕地對祁靈說道:


    “靈弟弟!你是誤會了,這都是靳老前輩有意如此對你一試啊!”


    祁靈一聽,似恍然大悟,又似茫然不解,望著叢慕白姑娘,又望望千麵狐狸靳一原的背影,喃喃地說道:“是靳老前輩對我有意如此—試?這……這……”


    這時候,千麵狐狸靳一原緩緩地回過身來,臉上含著一份極其祥和的微笑,雖然他仍然是雙目緊閉,但是,不難看出,他那份笑容,是出自內心的快慰。


    靳一原轉過身來,對著祁靈站定以後,平靜地說道:“果然不錯!神州丐道有眼光,慕白這娃娃也有眼光,無論機智、膽色、武功、心地,都是難能一見的奇才,老夫雖然雙目已瞽,但是,能夠知道武林之中,有如此人才出現,也為之欣慰生平。”


    說著話,伸手向前,一點也沒有摸索的模樣,一下就抓到了祁靈的左手,微笑說道:


    “祁靈!你休要怪我如此三番兩次用各種方法相試於你,因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老夫當年不慎,幾乎是遺憾終身,所以,越是對於有才智的人,越是難能放心,如今,你即使仍然對我有何不利之行為,老夫也都認命而不避。……”


    千麵狐狸和祁靈說了這樣一大段,祁靈雖然不知他所說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的話,用意何指,但是,他已經明白方才的一切,都是千麵狐狸故意相試於他,因此,祁靈立即有了歉意與不安,他方才口頭之間,對千麵狐狸如此痛斥,雖然說是不知真情,但是,如今想起來,難免仍舊有不安的意念。


    祁靈當時立即躬身恭謹地說道:“晚輩愚蒙,致使有失禮冒犯之處,如今謹在此,向靳老前輩請罪。”


    千麵狐狸靳一原嗬嗬笑道:“祁靈!老夫與令師雖未謀麵,卻深知秉性相近,不喜客套,走!走!且到草堂再作長談。”


    不知何時,柴扉以外那些刀山劍海,又都隱而不見,雖然地上還有一些殘斷的刀頭,但是,也都為地上的如茵的草地,錯綜羅列的石頭,遮得不見,飛來峰上三擔種,依然是美景如畫,脫俗超塵。


    進得草堂之後,靳一原舉手讓客,分賓主坐下,行止舉動,與明眼人毫無二致,而且立即呼喚兩隻黑猩猩奉茶待客,這一切都是使祁靈感到神奇而新鮮,心裏嘖嘖稱稀奇,當這兩隻黑猩猩捧著兩杯熱氣騰騰的香茶,放在祁靈和叢慕白身旁茶幾上之後,靳一原嗬嗬笑道:


    “老夫住在這飛來峰三擔種之中,人煙絕跡,倒全虧了這兩個黑東西,使老夫對飲食二字,毋須操心。”


    祁靈聞言大讚,但是,他立即感到不安,向靳一原說道:“方才晚輩魯莽,失手出招,還望老前輩對這兩位猩猩朋友,代為解釋,晚輩在此深致歉意。”


    靳一原笑嗬嗬地說道:“不妨事的!這兩個東西方才也是領了我的意思,前去引逗於你,否則它們也不敢如此無禮,說它功力雖無甚了得之處,仗著皮厚骨硬,挨打的功夫,還有幾成。”


    祁靈聞言,當時不由得臉上紅了一陣,那兩隻黑猩猩,倒是若無其事的齜著大門牙站在靳一原的身側兩邊,對祁靈笑嘻嘻的沒有一點惡意。


    靳一原伸手撫摸著身旁的兩隻黑猩猩,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兩隻東西,靈性極高,而且最重義氣,最明是非,使老夫常常覺得,如今武林之中有許多人,尚不如這等喉梗橫骨的禽獸。”


    靳一原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廢然長歎,感慨萬千之情,溢於言表。


    祁靈和叢慕白都不知道千麵狐狸這種感慨之言,是為何而發,兩個人都答不上話,靜靜地坐在一旁,默然傾聽。


    靳一原慨然長歎之餘,他仿佛立即察覺到祁靈和叢慕白兩人,那種默然無語,有些無法答話的尷尬情形,當然便又溶解滿臉惆悵,雲開雨霽,朗聲笑道:“祁靈!你休要見怪,老夫秉性如此,想到說到,倒是忘了你們千裏迢迢,專程來此,是應該先談談你們的事。”


    自從叢慕白說明靳一原是有心相試的真情,對於這位昔日惡名遠播,武功高絕出奇的千麵狐狸,陡然驟增無比的敬意,他麵對著這位雙目已瞽,而行動靈敏依然的靳一原不止是敬仰他的功力精絕,而且更驚奇他一轉之間,變得如此仁慈,祥和,令人如沐春風,頓生無邊溫暖。


    當時祁靈立即起身,說道:“晚輩此來,能獲老前輩俯允,已是感恩匪淺,豈敢急於此一時。”


    靳一原微笑點頭,說道:“祁靈!你坐下,老夫方才已經說過,繁文褥禮的客套,老夫和令師有誌一同,生平厭惡,飛來峰上三擔種,既然迎你為賓客,俗禮一律免除。”


    祁靈依言坐下,也就拱手說道:“如此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


    千麵狐狸靳一原依然是微笑點頭,忽然向祁靈說道:“其實,你們的來意,已經由叢娃兒告訴了老夫一個梗概了。”


    祁靈聞言一驚,不禁向叢慕白看去,叢慕白笑道:“靈弟弟!你不要奇怪,讓我說明這一段經過,我們和從落心岩下來,你又從峭壁樁道逐級下降之後,我突然裏被靳老前輩,帶到此間。”


    千裏狐狸也接著笑道:“飛來峰上三擔種,老夫在此隱居數十年,苦力經營,秘道何止數十?而慕白這娃兒她所知道的,隻不過是這一條而已,所以,當你攀上飛來峰之時,老夫便早巳知曉,當發覺來人之中,有慕白這娃兒時,老夫已經約略地知道了你們的來意。”


    祁靈一聽靳一原如此說來,禁不住脫口驚呼,感到無邊詫異,若說飛來峰上,秘道數十,三擔種左右,機關萬千,祁靈等一經到此,立即為千麵狐狸發現,尚有可說,若說是靳一原一見到叢慕白,便約略地明了祁靈等的來意,未免太過玄奇。


    靳一原雙目已瞽,能在遠隔距離,分辨出叢慕白,已經是近乎神談;如果說發現叢慕白的行蹤,便立即了解來意,這豈不是跡近荒誕不稽麽?


    但是,祁靈此時對於千麵狐狸靳一原,可以說是敬服不已,欽敬有加,所以盡管他聽到千麵狐狸的話,心裏感到驚奇,卻沒有懷疑他的話的真實。


    叢慕白惟恐祁靈有生疑之意,便在一旁接著說道:“我隨靳老前輩到達這裏以後,他老人家便問我是不是為了萬巧劍客魯半班,發生難題,而想到天柱山前來找他。”


    祁靈一聽,果然不錯,千麵狐狸靳一原難道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領?要不然,他為何會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其人其事?


    “未卜先知”這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荒誕之談,所以,祁靈縱然聰明過人,此時此地,他愕然不知所以,幾乎是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叢慕白接著說道:“後來靳老前輩便命我不要講話,他說要試驗一下你的為人,究竟如何?”


    千麵狐狸聞言極其淒涼地一笑,沉重地說道:“按理說,老夫應該信得過慕白這娃娃的眼光,尤其應該相信丐道人的眼光,對於你祁靈,可以放心信賴,但是,對於這‘識人’二字,老夫不僅是不能相信別人,就連老夫自己也斷然不肯盡信,隻有拿事情來試驗,是真金就不怕火煉,你祁靈是否很好,老夫隻有求之於當場試驗。”


    說到這裏,千麵狐狸竟然毫無來由地流下眼淚來。


    千麵狐狸靳一原真是人如其名,雖然雙目已瞽,但是臉上的表情,真是瞬息千變。


    當他說到為什麽要試驗祁靈時,竟無限淒涼地流下眼淚來,這眼淚流得毫沒有來由,人不傷心不流淚,千麵狐狸靳一原此時此地,有何事值得如此傷心?令人匪臆所思。


    祁靈愕然地望著叢慕白,可是,叢姑娘也是星眼圓睜瞠然莫解。


    半晌,千麵狐狸靳一原舉袖擦去眼淚,複又破涕微笑,向祁靈說道:“老夫一時感觸,心情激動,舉止乖張,祁靈你們不要見笑。”


    祁靈立即應聲:“晚輩不敢!”


    千麵狐狸又接著說道:“祁靈!老夫相信你和慕白這娃娃,目前所感到奇怪的,恐怕不是老夫為何要試驗於你,而是老夫如何會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生平,為何會知道你們是為他而來?你們說是麽?”


    千麵狐狸這幾句話,說得深入祁靈和叢慕白他們二人的肺腑。


    此時此地的祁靈和叢慕白,固然他們是奇怪,千麵狐狸為何要如此三番兩次試驗於祁靈,但是,最使他們奇怪,而且急須要知道的,還是“靳一原他為什麽會知道我們是為魯半班而來?”


    祁靈當時也就是立即說道:“老前輩料事如見,晚輩等正是奇怪,老前輩何以會知道晚輩是為萬巧劍客魯半班而來?”


    叢慕白望了祁靈一眼,也立即接著說道:“我們正在猜測老前輩是不是會未卜先知的神通!”


    千麵狐狸笑了一笑,說道:“慕白娃兒!你相信當今之世,真有這種未卜先知的人麽?”


    祁靈接著說道:“所以我們奇怪。”


    千麵狐狸靳一原點點頭,良久沒有說話,終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揮了揮手,讓身旁兩個黑猩猩出去,然後,才沉重地說:“有一段武林往事,這一段往事是很少人知曉的,但是,這一段往事卻含有沉痛血的教訓,你們願聽它麽?”


    千麵狐狸突然說出這幾句話,聽起來,似乎與方才所講的事,是風馬無關,然而,祁靈和叢慕白是何等聰明?他們一聽千麵狐狸突然一說,不消說,靳一原這幾句話,斷非毫無來由。


    祁靈幾乎和叢慕白異口同聲地說道:“老前輩肯將武林珍聞,告訴我們,晚輩等之榮幸,我們自當洗耳恭聽。”


    靳一原淒涼地一笑,兩隻緊閉的眼睛,直到此時才睜開了一下,就在這一睜之間,祁靈看清楚了這位千麵狐狸的一雙眼睛,宛如兩隻血球一樣,上麵布滿了紅絲,一層層又一層層,看不到裏麵的瞳仁和眼珠,令人看在眼裏,有好生害怕的感覺。


    祁靈一眼瞥見千麵狐狸這兩隻眼睛之後,忽然心裏靈機一動,搶著問道:“靳老前輩!


    能容晚輩冒昧不禮一問否?”


    靳一原點頭說道:“祁靈!你有何疑問?還是關於魯半班的事情麽?”


    祁靈搖頭說道:“方才老前輩言到要告訴晚輩一段武林往事,晚輩鬥膽請問,這件事,是否與靳老前輩有關?”


    靳一原聞言神情一震,立即歎道:“好一個聰明的娃娃!你這一問,問得適當其時,這一段往事不但是與老夫有關,而且也就是老夫親身經曆之事。”


    千麵狐狸在武林中,數十年以前,是傳奇人物;在數十年以後的今天,在老一輩的武林人物之中,依然是謎樣人物,今天他要將自己的一段往事,親口告訴祁靈和叢慕白,這是千載難得一聞的機會,何況,祁靈和叢慕白在心裏都不由而然地相信,靳一原這一段往事,之所以要說出來,說不定是與他們此行有關,否則,靳一原他又何致於重提這一段往事,給兩個不相幹的武林後輩聽呢?


    祁靈和叢慕白幾乎在此時此地,屏息凝神,洗耳恭聆。


    千麵狐狸本是臉色沉重,麵容陰霾,此時忽然笑了一下,向他們二人問道:“你們兩個娃娃,對於老夫過去是何等人物,可略有所聞麽?”


    祁靈和叢慕白兩人對看了一眼,怔了一下,沒有立即回答,靳一原便笑道:“遲不回答,顯是知道底細,而不敢回答,是麽?”


    祁靈這才立即說道:“晚輩曾經聽聞武林前輩偶爾談及,靳老前輩在數十年前,以一身精絕武功,和蓋世無雙的醫道,以及前無古人的精工技巧,這三種絕藝,威震武林黑白兩道垂數十年之久。”


    靳一原似乎很認真地聽著祁靈在如此說明,但是,等到祁靈說完之後,他又立即笑聲大震,朗聲說道:“祁靈!你一切都很好,隻是這說話留半截,顯得有些不老實,你還遺漏了兩點,武林之中,不流人正,就落於邪,隻有老夫邪正難分,為人傑敖猖狂,目中無人,剛愎自用,孤僻乖戾,仗著一身毒器,千麵易容,還有一身不算差的武功,在武林之中,為所欲為,所以,正道上的人士固然敬鬼神而遠之,黑道上的朋友,亦是見而頭痛,總而言之,提到千麵狐狸,是一個不受人歡迎的人物,這一段,祁靈你為什麽不講呢?”


    祁靈毫沒有思考地立即說道:“所謂邪正,隻是在乎一念之間,一念向善,即是正;一念生惡,則是邪。老前輩在這一念之間的區別,晚輩所說的並沒有差誤啊!”


    靳一原聞言點頭說道:“好聰明的孩子!你這幾句話,說得老夫極為受用的,老夫雖然在武林之中,也曾有過善行,但是,千件善行抵償不了一件惡跡,因此,武林之中敬千麵狐狸者,雖有人在,而厭惡或畏懼千麵狐狸者,則是為數之钜,不可同日而語。”


    祁靈懇聲說道:“靳老前輩定能想到,吾輩為人,但求無愧於心,何妨毋求旁人諒解?


    老前輩所行所為,日久在武林之中,自有公論。”靳一原點頭,說道:“祁靈!你說得對,老夫平素為人,但問無愧於心而已,所以對於外界的毀譽,並不橫梗於心,但是,佛家講究霎時頓悟,儒家講求勇於覺醒,突然我覺醒了,我覺得千善是應該如此,一惡則不容於人,善與惡,重要的分野,即在乎此。”


    祁靈栗然一震,他斷然沒有想到,千麵狐狸竟然對善惡問題,有如此更深更新的境界,善與惡,有一念之間的差別,也有差之毫厘,失之千裏的價值距離,令人聽後,毛骨悚然,才知道為善力行不懈,不幸點滴之差,可能前功盡棄。


    祁靈如此悚然而聽,靳一原卻轉而含著微笑,向祁靈說道:“祁靈!你知道老夫有關突然歸隱的前因後果否?”


    他說到此地,又立即揮手攔住祁靈,又接著說道:“老夫是說,你所聽到武林之中,傳說老夫如何歸隱的原因,究竟如何說法?”


    祁靈不會撒謊,而且他也不願意欺騙這位千麵狐狸,當時他立即說道:“武林之中,晚輩所聽到的傳說,是說老前輩由於雙目失明,因而灰心歸隱。”


    千麵狐狸靳一原聽到祁靈如此一說,忽然震聲大笑,笑聲回蕩,曆久不歇,在笑聲裏可以聽得出,有不少傷心與淒絕的意味。


    漸漸地,笑聲收斂,周圍寂靜無聲,靳一原又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說道:“祁靈!這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在飛來峰三擔種此時此地,你要記住,愈是名頭大的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不能有一點偶爾的差錯,否則,你的一切善行,都歸之隕滅,你的任何行動,都要加之以極不光明的揣測,祁靈!你將來會成為名震武林的高手,老夫的一切,就是你的殷鑒。”


    祁靈灼急又沉重地說道:“靳老前輩!武林中這種傳說,是有所錯誤麽?”


    靳一原苦笑點點頭,說道:“方才我說過,人能頓悟,便能急流湧退,或者是革麵洗心,老夫一旦頓悟到善惡之別,如此之重,沒有勇氣再留江湖,因而隱居山林,在刀光血影的生活中,做一個急流勇退之人。”


    祁靈點點頭,但是,他立即說道:“老前輩退隱江湖,是為明智之舉。……”


    靳一原忽然失笑說道:“事有利弊,永遠難以分開,急流勇退,固是明智之舉,但是,祁靈!你不曾想到,由於老夫如此決心退隱山林,使老夫一怒之下,雙目失明至今。”


    祁靈大驚失色,他記得回春聖手逯雨田對祁靈敘述千麵狐狸的身世,曾經說到他的一雙眼睛是傷在他徒弟之手。難道……


    祁靈回頭看看叢慕白,叢姑娘眼睛裏也流露著茫然的神色。


    靳一原忽然向叢慕白說道:“慕白!你曾經聽到說過,老夫這雙眼睛,是傷在何人之手麽?”


    叢姑娘恭謹而小心地回答道:“晚輩聞聽家師說到,老前輩是激於一時之憤,自毀雙目。”


    靳一原嗯了一聲,轉而又向祁靈說道:“祁靈!你又聽到何樣的說法?”


    祁靈說道:“晚輩聽到的略有出入,老前輩因為收徒不慎,雙目是傷在門人之手。”


    靳一原搖搖頭,但是立即他又點了點頭,說道:“你們兩個人所聽到的傳說,有對,也有不對之處,老夫雙目失明,是傷在自己之手,但是,也確是由於收徒不慎,所招致的後果。”


    雖然這件事經過靳一原如此說明,但是,在祁靈的心中,仍然覺得這是一個謎,既然收徒不慎,為何又要自毀雙目?


    千麵狐狸靳一原說道:“說了半天老夫的往事,你們兩人想必聽來平淡無味,乏善可陳,但是,你們不要急,也不要以為這一段往事與你們無關。”


    說到這裏,靳一原歎了一口氣,接著又自我解嘲地笑道:“老夫這一段往事,可以謂是:


    ‘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祁靈你們兩個娃娃,不妨猜一猜,老夫當年收徒不慎,這個激憤老夫自毀雙目的徒弟,他是誰麽?”


    這個問題,問得太過突然,慢說當前祁靈和叢慕白,隻是一對武林後起之秀,對於前輩的掌故,知之不多,即使是紫蓋隱儒,以及回春聖手,他們對祁靈和叢慕白談論之時,又何嚐知道千麵狐狸的門人為誰?


    千麵狐狸的本身,就是謎樣的身世,他的門人,更是從未傳說於江湖之中,這個問題使祁靈和叢慕白瞠然以對。


    但是,這兩上後起之秀,心竅玲瓏,隻稍微一頓之後,便立即想道:“靳一原他會如此糊塗麽?假如他的門徒,是我們從未相聞,也從未相見的人物,他會叫我們猜麽?他既然叫我們來猜,這個人十有七八是我們認識的人物。”


    這個推斷,是有道理的,但是,在祁靈和叢慕白所認識的許多武林人物當中,誰會是千麵狐狸昔日的門人?令人莫知所思。


    千麵狐狸靳一原停頓了一下,便又笑道:“這個人是影響老夫近數十年來,最大最钜的人物,當你們能夠猜到的話,便知道老夫方才對你們所說的一段往事,多少與今天此行,尚有關連。”


    祁靈忽然一個激動,正待脫口說出,可是回頭看看叢慕白,似乎也是躍躍欲試,祁靈又不覺將話縮了回去。


    千麵狐狸接著平靜地說道:“祁靈!你們大概業已猜到,但是,卻不敢斷然出口,也就是不敢完全相信,這是事實,現在老夫要告訴你們,昔日導使老夫自毀雙目的人,便是今日你們因他而來的人……”


    言猶未了,祁靈和叢慕白雙雙驚呼,這種驚呼仿佛是有些意外,又仿佛又在意料之中的感歎。


    千麵狐狸卻平靜如常地說道:“他就是今日為害武林的萬巧劍客魯半班。”


    這幾個字,真是驚人之筆,雖然,祁靈和叢慕白的心裏,也猜想到了萬巧劍客魯半班,但是,這畢竟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如今從千麵狐狸自己口中說出來,是何等的令人感到驚奇?


    祁靈和叢慕白,當時都沒有說話,他們知道,當千麵狐狸靳一原說出“萬巧劍客魯半班”


    這七個字的時候,心中的悲憤,是如何的難以言喻?而且這中間,一定還有一段極其曲折的事實,他們要靜靜地聽下去。


    千麵狐狸靳一原長籲一口悶氣,平靜下內心的激動,緩緩地說道:“以你們的聰明,在我未說出魯半班之前,相信你們也已經猜想到了,但是,即使你們猜想到了,相信你們仍舊是感到驚訝與意外。”


    靳一原說完這幾句話,停頓了一會,複又抬頭向祁靈說道:“祁靈!你心裏是否還對方才老夫一再相試的情形,感到納悶,乃至感到心有不平之意。”


    祁靈當時立即說道:“老前輩考驗晚輩之用意,是在認真晚輩的為人,晚輩雖則愚蒙,也當了解,豈有納悶之意,乃至於還有不平之心麽?”


    靳一原點點頭說道:“雖則如此,日後你娃娃若要想起這件事,難免還有耿耿在心,以為老夫今日所為,失之太過,其實,老夫失算一次,不容重蹈覆轍,所以,才不惜一再相試。”


    叢慕白在一旁接著說道:“靳老前輩之意,你那一段往事,應該還有下半段沒有說完,是不是就是那一次的失算?”


    靳一原淒涼地笑了一下,對叢慕白點點頭,說道:“二十年來,老夫已經將這一段往事,煙沒塵封,不願再想,但是,事到今天,卻不能不對你們一一說明。”


    祁靈連忙叫道:“靳老前輩!晚輩冒然觸起舊創,失禮失極,如果事非必需,晚輩可否請老前輩暫停掀起舊痛?”


    靳一原搖頭說道:“你們不必為此不安,事有必需,情當立說,還是讓老夫從頭說來,權當它是一抒心頭悶氣,又待何妨?”


    祁靈默然了!叢慕白也默然了!他們不願觸痛靳一原的舊創,是屬真情,但是,他們想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滅絕師倫,叛逆無道的內情,也是千真萬確,在這兩種不同的心情之下,他們隻有默然來傾耳靜聽。


    千麵狐狸靳一原緊閉著眼睛,端坐在那裏,半晌沒有動靜,像是等待一再波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像是回味昔日的一段創痛,心有餘恨難消,良久,靳一原長歎出聲,右手輕輕地理著胡須,神情突然變得極其黯淡,沉重地說道:“老夫自出道江湖,闖蕩數十年以來,都是獨來獨往,既不開門立戶,更不授業傳徒,沒有料到臨在我立意洗手歸隱之前,破了自己的陳規,竟收了一個門人,這人便是魯半班。”


    靳一原說到此處,頓了一下之後,接著說道:“自從老夫遇到魯半班之後,不僅打破不收門人的陳規,而且我還發現一個道理,我發現過去數十年所沒有動收徒之念,那是因為從未遇到過一個資質上乘的人才,當一個資質極佳的人才,遇在當麵,收徒授業,繼承衣缽的觀念,便油然而生。”


    叢慕白在旁邊接著說道:“老前輩之意,魯半班資質之佳,為老前輩所僅見?”


    靳一原點頭說道:“娃娃!不怕你們兩個人心裏不舒服,老夫要說一句老實話,若以你們天賦之佳,根基之厚,衡諸當前,應該是風毛麟角了,但是,卅年前的魯半班,絕不稍遜於你們,而且他最使老夫賞識的,還是他在聰明伶俐之外,那一股誌比天高,氣吞四海的野心。”


    說著話,靳一原又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接著說道:“雖則老夫已有退隱山林之心,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再者物以類聚,老夫靳一原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自然更賞識這位年輕的魯半班了。”


    祁靈緩緩地接著說道:“一個人誌比天高,氣壯河嶽,有野心原本不是壞事。”


    靳一原又露出慘淡的一笑,說道:“按理說,確是如此,一個人如果窩窩囊囊,沒有一點野心,對武林固然沒有害處的危險,但是,也對武林沒有絲毫助益,這種想法,對於一個出世隱居的人來說,倒是最適合的,所以說,有野心的人,隻要歸之於善,而不流之於惡,這等人武林中原是不可或缺的。”


    靳一原說到此處,又搖頭說道:“不過,老夫當時收容魯半班之時,隻是喜歡他那種勃勃欲起的誌氣,至於他為人到底如何,老夫沒有去詳加考究。”


    祁靈和叢慕白都不由地同聲感到歎息。


    靳一原接著說道:“闖蕩江湖垂數十年的人,一直都是孤身獨影,如今一旦選中了徒弟,頓然想起過去的數十年,過得如何寂寞,因而也就愈加對於眼前的徒弟,愈為鍾愛,老夫所謂的鍾愛,不是相同於一般,乃是恨不能將自己一身醫道、技巧、易容、和武功,點滴都傳授給魯半班,希望他真能夠繼承老夫在江湖上的盛名。”


    叢慕白忍不住在一旁插嘴問道:“靳老前輩對待魯半班,情比海闊,誼比天高,魯半班隻要稍具人性,他都應該感恩於老前輩,終生永誌不忘才對,為何他……”


    靳一原笑道:“慕白!這是你娃娃的想法,那是因為你沒有狠毒之心,換過魯半班就不同了。”


    叢慕白正待分辯說些什麽,祁靈卻先他問道:“魯半班隨老前輩習藝數年,難道老前輩竟沒有絲毫察覺麽?”


    祁靈說到這裏,似乎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過於不合自己身份,當時又立即接著說道:


    “以靳老前輩江湖曆練之深,閱人之眾,自是明察秋毫之末,魯半班能夠數年之內,隱藏本性,而不著痕跡,也確是武林少見。”


    靳一原朗聲笑道:“祁靈!你不必故意向老夫臉上貼金,魯半班隨老夫習藝數年,朝夕一起,竟然不能察覺他為人本性,任何理由,都不足以為老夫卸責,因此,一切結果,應該說是孽由自取,再就隻能歸之於天意,老夫縱橫江湖數十年,難免沒有作孽之事,天意命我折辱在自己徒弟之手。”


    靳一原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情漸趨黯淡,朗朗地笑容,又歸於消失。


    停了半響,靳一原又朗聲說道:“不過,魯半班其人心計之深,與夫隱藏之好,也是無可否認的實情,但是,這其間,還有一件事,是關係著最大的原因,那便是老夫對他的過於鍾愛,魯半班雖然善於掩飾,工於心計,然而時日一長,難免總有露出破綻之處,但是,即使他有破綻,基於老夫這一點鍾愛,使自己視聽蒙蔽,也便不能發覺。”


    靳一原說到此地,突然若有所感的,自我解嘲地說道:“多半不肖子弟,都是由於父母的蒙懂顢頇,而父母的蒙懂顢頇,又多半由於一種過份的溺愛,所以,歸究起不肖子孫,與不良門人,為父母與師長者,是難辭其責的。”


    祁靈這一段敘述,果真如神州丐道所言,曲折離奇,出人意料,而且,還使人有感慨萬千。


    妙手空空第一個驚訝的叫道:“沒有想到魯半班竟是千麵狐狸的親傳門人,怪不得他的機關埋伏,高明得很,原來是出自名師,令人難怪了。”


    金沙伯樂也接著說道:“我老兒雖然半生耽於沙漠,但是,對於千麵狐狸的名聲,倒是聽過不少,沒有想到他竟還是一位真情真性的人。”


    北嶽秀土第三個說道:“千麵狐狸親手傷害自己雙目,使之失明,忍受數十年不見天日的痛苦,若是毫無用心,他不會如此苟延殘生到今日,我想他是早有清除魯半班的打算,隻是二十年來,他似乎成心等待機緣,這些至少說明,這位千麵狐狸,昔年雖是跋扈一世,而如今卻是將一切歸之於命運了。”


    紫蓋隱儒微微沉吟一會,接著說道:“千麵狐狸何以會與魯半班反目?這其間不隻是魯半班的用心狠毒,恐怕還有另一段秘情,如果千麵狐狸靳一原當時將這一段秘密,告知祁靈和慕白,那樣一定還有更曲折的情節,祁靈和慕白未曾說出。”


    神州丐道嗬嗬大笑說道:“本來他們兩個人沒有說完,你們都忙著各抒所見,他們隻好暫停不講了。”


    丐道人笑嗬嗬地轉過頭,望著祁靈和叢慕白說道:“如今你們究竟該誰接著說下去呢?”


    祁靈望著叢慕白,叢慕白臉上微微一紅,說道:“還是讓晚輩接敘下去。”


    祁靈卻又於此時接口說道:“在叢姊姊尚未接敘以前,祁靈願在此時,先說一句,各位前輩都是料事如神,種種如見,靳一原老前輩他忍辱偷生,是有他用心之處,他的用心,並不是向昔日的門人魯半班報仇雪恨,而是預計到魯半班這等不甘蟄伏的人,終久必為武林之根本大患,萬一到那時候,靳老前輩他要以風燭殘年,劫後餘生,一則整頓門規,再則為武林最後一次效力。”


    祁靈這樣一說,大家都不由地深受感動,各自點點頭,對於靳一原這位千麵老狐狸,又有了一番新的認識。


    妙手空空古長青忽然又向祁靈問道:“老弟台!你說靳一原一則是為整頓門規,難道他還承認萬巧劍客魯半班,是他的門人麽?”


    祁靈點點頭,叢慕白卻在此時接著說道:“靳老前輩雖然對魯半班的狠毒心腸,感到痛恨,但是,對於魯半班的聰明才智,與悟性之高,卻經常不自覺間出口稱讚,而且他一直也沒有說到將魯半班逐出門牆的話,最主要的,他是以為:日後魯半班果然為害武林,而又確實需他出而敉平,他唯一的理由使他隱而複出,便是整頓門規。”


    北嶽秀士不覺歎道:“靳老竟是如此一個有心人,而且變得如此一絲不苟,令人敬服不已。”


    神州丐道也收斂起笑容,正顏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靳一原他能返璞歸真,自然處處都要高人一等,此人值得可敬,就在於此。”


    紫蓋隱儒卻於此時叫道:“慕白!你該說到靳一原他為何與魯半班,終於破顏相向?”


    叢慕白應了一聲,便接著說下去……


    在飛來峰三擔種的茅屋之中,叢慕白也同樣的感到奇怪地問道:“靳老前輩!你既然如此鍾愛於魯半班,而魯半班又是如此善於掩飾,裝作溫順,為何又終於師徒破顏,乃至於幾至動手?難道又有一件隱情藏在其中麽?”


    靳一原笑了一笑,說道:“慕白!你畢竟是純潔的娃娃之見,你試想,老夫雖然讓溺愛蒙蔽了自己,魯半班雖然以掩飾,遮蔽了自己的真性真情,但是,這種隔膜,可以維持數日、數月、經年、乃至於數年,但是,不會永遠如此,魯半班雖然難免有露出破綻之時,老夫也自有情感清醒之日,隻要這兩個時間,湊巧碰到一起,這就叫做紙包不住火了。”


    祁靈接著說道:“老前輩所論極是,這種不能相容與並存的形,終久必會揭穿,不過,我叢姊姊和晚輩之意,隻是不知道究竟為了何事,而導致老前輩師徒反目?”


    靳一原突然向祁靈說道:“祁靈!你和叢慕白都是乍人江湖不久的後生小輩,見聞不廣,知事不多,不知道你們可曾聽說過一目大師其人否?”


    這“一目大師”四個字,一人祁靈的耳朵裏,不異於晴天突傳霹靂,渾身為之一震,頓時想起許多往事,他便立即說道:“晚輩對於這位武林中的方外奇人,久已景仰,隻是餘生也晚,未能有幸一識這位方外奇人的廬山真麵目,當以為憾事。”


    靳一原也立即變得有些奇怪,便接著問道:“祁靈!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師其人,當然也自然會知道五塊玉塊的事了。”


    祁靈自然俱已想起,他昔日在華山楓林山莊之中,傾聽華山掌門人獨孤叟和銅腳叟互談一目大師的往事,如今一經思索,便一切曆曆在目,言猶在耳。


    祁靈當時便接著答道:“晚輩也曾聽說過一目大師將自己一身武功精華,記載於五塊玉塊的事。而且……”


    靳一原沒等祁靈再說下去,伸手作勢,攔住祁靈,他也接著說道:“你能知道這一件百餘年前的武林舊聞,倒是深出老夫意外,而當年魯半班露出他貪婪殘暴,而又刁鑽陰毒的本性,正是為了這件往事。”


    叢慕白記得在自己的記憶之中,還沒有聽過“一目大師”其人,更沒有聽說過五塊玉塊的事,如今一聽靳一原和祁靈彼此一對說,不僅對一目大師感到神秘好奇,對於所謂的五塊玉塊,更是感到聞所未聞。


    當時叢姑娘不由地童心大發,向靳一原央求說道:“靳老前輩,這一定充滿離奇的一段經過,老前輩可願意詳細的道來,為晚輩增長一些見聞麽?”


    靳一原也被叢慕白這種語氣,感到笑起來,他含笑掀著頦下銀須,說道:“慕白娃娃真是孩提氣息未褪。其實這件事祁靈也知道,還怕爾後不會告訴你麽?”


    叢慕白臉上一紅,尷尬地說道:“既然如此,老前輩在說明魯半班叛逆的起因,順便提到時,再說明一些吧!”


    靳一原笑道:“娃娃!你生氣了麽?其實老夫要說明魯半班所以在我麵前露出本性,便免不了要提到一目大師的種種切切,你娃娃留心聽著吧!”


    祁靈雖然對於一目大師的情形,多少知道一些,但是,他有了方才的經驗,有很多傳說,未盡然就符合事實,就像千麵狐狸一樣,傳說中的千麵狐狸,和當麵的靳一原,不就是有了極大的差別麽?所以他也留神傾聽著,他相信以靳一原江湖經驗之豐,而年歲之長,所知道的一目大師,必然比他所聽到的要真實得多。”


    靳一原慢慢地說道:“這件事還是先要人魯半班本身說起,他隨我習藝數年,已經深得老夫所傳,諸凡:武功、技巧、易容和醫道,雖然有火候之差,但是,無一不是都已經登堂人室,老實說,以當時老夫的看法,再要假以時日,使魯半班再多體驗武林經驗,他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祁靈趁靳一原緩氣沉思的瞬間,接著說道:“能得老前輩一身技藝和武功,已該心滿意足,尚有何求?尚有何事能使魯半班撕破數年來的假麵具?”


    靳一原大聲歎道:“祁靈!你這幾句話,談何容易,可是,真正身體力行,卻是事與願違,有道是:知足常樂。但是,世間上,有多少人能夠知足?魯半班他是一個何等包藏野心的人,他豈肯對老夫所傳授給他的功力,所能感到滿足麽?”


    叢慕白不禁歎息說道:“這就難了!一身兼得醫道、技巧、易容和武功四樣才能,尚不滿足,難怪他要背叛師門,這等人尚有何說?”


    靳一原反而笑了一笑,對叢慕白說道:“其實何止是魯半班心裏有這種不滿足的感覺,就是老夫自己,也有這種感覺,老夫有自知之明,若論這醫道、技巧、易容這三種技藝學識,老夫雖不敢自詡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但是,確信獨視當今,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魯半班對於這幾項,未來的成就,老夫也從不相疑。”


    靳一原一口氣說到此地,停頓了一會,又接著說下去道:“唯有武功一項,老夫自知不能獨步當今,雄視宇內,自然魯半班要在武功一項上麵能有超過我的成就,也是跡近不能的事了。”


    祁靈和叢慕白當時聽到靳一原如此一說,也都極有同感,認為極有道理。


    靳一原接著說道:“老夫當時以為,像魯半班這種資質良好的奇才,如果不能在武功上,獨步當今,豈不是可惜的事麽”因此,我才無意中說出,如果能夠獲到一目大師的玉塊秘笈,魯半班的未來,在武林之中,便不作第二人想。”


    祁靈急忙說道:“於是老前輩便將一目大師的軼事,以及五塊玉塊的傳說,告訴了魯半班。”


    靳一原說道:“是的!老夫當時便將一目大師的往事,說與魯半班聽,但是,老夫斷然沒有想到這樣一說,甚至還沒有說完真相,魯半班便將數年隱藏的真麵目,暴露無遺。”


    叢慕白急著問道:“魯半班當時如何暴露他的真麵目呢?”


    靳一原笑道:“娃娃!你不是要知道一目大師和五塊玉塊的內情麽?趁此時老夫說與你聽吧!”


    說著,靳一原又轉麵向祁靈說道:“祁靈!你既然知道一目大師的軼事,何妨此時說來聽聽。”


    祁靈立即恭身說道:“晚輩道聽途說,恐有遺誤之處,如果老前輩不以瀆神怪責,晚輩自當遵命陳述。”


    靳一原微笑點點頭,未作表示,倒是叢慕白在一旁說道:“既然靈弟弟已知其中詳情,就請先為告訴,若有遺誤之處,再由靳老前輩補充好了?”


    祁靈點點頭,沉吟了一會,便說道:“一目大師晚明人氏,身世不詳,但是,為人博覽古今,學究天人,特別對於武林各項功力,熟悉自古至今各家各派之長,因而冶於一爐,一身武功雖不敢斷言後無來者,但是至少可以說近百年之間,是前無古人。”


    叢慕白接著說道:“這等高人,絕不會將自己一身武功,成為絕響,不知他是否有衣缽傳人?”


    祁靈說道:“一目大師一生沒有傳人,但是,晚年他將自己一身超凡人聖的絕學,寫成口訣,記載於五塊玉塊之上。”


    叢慕白不禁脫口驚呼說道:“如此說來,這五塊玉塊自然成為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了,隻怕從此就要掀起無限風波,難得寧靜了。”


    祁靈點頭說道:“雖然不是無限風波,卻也引起一場亙古未聞武林奇案,那便是黃山飛泉穀,在百餘年前,黑白兩道高手群聚,共做出一件有背天理,有悖人情的大事,掘開了一目大師的墳墓,造成武林之中傳聞數十年的黃山大掘墓案件。”


    叢慕白歎道:“想必是一目大師將這五塊玉塊,陪葬身畔,而遭此後果,一則說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則說明,當前武林,不乏見利忘義之徒,成為武林之羞,但不知一目大師死後之身,慘遭掘墓之後,又引起如何紛爭?”


    祁靈說道:“如果真是掘到了五塊玉塊,那一場紛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為之流血橫屍,說不定直到百年後的今日,這一場餘波所及,仍舊怨怨未了,不過,一目大師是何等精細之人,他在生前,豈有想不到這一點真理?”


    叢慕白驚道:“黃山大掘墓之事,得到的竟是一場空歡喜麽?是中了一目大師生前的魚目混珠之計?”


    祁靈應道:“黃山大掘墓的結果,豈止是使參加的人一場空歡喜?更使在場的人,得到一次血的教訓,如果做人見利忘義,到頭來,便是賠掉性命。”


    叢慕白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想必一目大師在黃山飛泉穀的墳墓內,裝置機關埋伏,參與掘墓的人,都受到了血的教訓,天理循環,自食其果。”


    祁靈說道:“緊接著黃山大掘墓事出不久,又再度傳出一項關於五塊玉塊的消息,說是一目大師當年將五塊玉塊分別置在五嶽之巔,以待日後有緣人,能在五嶽之巔,獲得此項玉塊秘笈,成為武林中一代奇人。”


    叢慕白接著說道:“如此說來,武林中又掀起一陣瘋狂尋找玉塊,奔波於五嶽之間的事了。”


    祁靈搖頭說道:“這次叢姊姊你猜錯了,武林中人對於這個傳說。反應極為冷淡,甚至於極少有人再願意提起這件事。”


    叢慕白點頭說道:“這也難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武林中人一時淡忘不了這次血的教訓,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何況這玉塊分藏在五嶽,需要多大的機緣?需要多少時日?萬一這項憑空傳來的消息,仍舊是假的呢?豈不是更令人難以忍受麽?”


    祁靈說道:“叢姊姊!這次卻是真的。”


    祁靈則一說完這句話,突然坐在一旁,聽祁靈說話,半晌沒有插嘴的靳一原,立即接著說道:“祁靈!你怎麽肯定地認為是真的呢?”


    祁靈微微一怔,才說道:“晚輩對於這件事,原是聽武林中一些前輩所說,他們說是真的,晚輩自然也就信以為真,而且……”


    祁靈的意思,本來要說出,他到目前為止,已經得到了兩塊玉塊,足以證明這五塊玉塊埋藏在五嶽之說,是真實的。


    但是,祁靈剛一張口,就被靳一原攔住說道:“祁靈!你和當年的魯半班,幾乎是同一情形。”


    祁靈聞言大驚,他以為自己有何欠妥的言行,而使靳一原把他看成萬惡的魯半班一般麽?


    他立即說道:“老前輩此意是……”


    靳一原道:“祁靈!你休要驚惶失措,老夫並不是說你與魯半班同一心腸,而是說,當年提到五塊玉塊的時候,當年的魯半班,也是和你今日情形一樣,也是如此信以為真。”


    叢慕白說道:“魯半班信以為真,他便立即遍訪五嶽,尋找五塊玉塊,以遂他獨步武林,威鎮宇內的野心是麽?”


    靳一原搖搖頭說道:“如果他當時果然如此,說不定他今日已成為一目大師的傳人,也說不定他今日危害武林的情形,更要為烈。”


    祁靈問道:“當時魯半班有如何行動,而造成老前輩師徒之間反目呢?”


    靳一原說道:“老夫一如你方才一樣,對於一目大師的軼事,從頭敘述起,魯半班一直是凝神靜聽,等到老夫說到,五塊玉殃分藏在五嶽的傳說之時,魯半班沒等到我說到下文,便立即信以為真,請求老夫帶他遍訪五嶽,因為,以老夫久曆江湖,識途老馬,自然比他盲目瞎找,較為可靠。”


    祁靈連忙問道:“老前輩!你既然知道五塊玉塊分藏在五嶽,這個傳說是假的,當時可曾對魯半班說明真相,以阻止他的盲動?”


    靳一原笑了笑,說道:“本來老夫是要接下去說明下文,可是如今他如此一急,使老夫突然有了一個奇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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