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人,不知為何,莊遊鬆了口氣。


    從門符中取出烏木棍,莊遊開始練習劈和刺兩個動作。


    重複一個動作非常單調,肌肉開始酸痛,頭腦開始發脹,直到結束,身上汗氣蒸騰。


    而莊遊練完準備打水時,看到了陰影中的拓跋昊。


    不知道他在這裏多久了,幽綠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沒有一點聲音。


    “你用力的方式錯了。”聲音很冰涼,卻是罕見的關心。


    莊遊沒有想到拓跋昊會先開口說話,隨即笑著問道:“是嗎,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沉默一會,拓跋昊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身材很高大,但總是有些躬著,像準備緊繃的弓。


    拓跋昊走到莊遊麵前,看了看他手中的烏木棍,直接伸手去拿,莊遊給了他,拓跋昊抓住木棍,伸到莊遊麵前,


    “應該這樣抓。”


    莊遊看著麵前的棍子,以及抓著的那隻手,這是怎樣的一隻手啊,粗糙如樹皮,指甲彎曲如鉤,呈黃色,手上麵密密麻麻的布滿細碎的傷痕,這是屬於他的指紋吧。


    “應該這樣劈。”


    “應該這樣站著。”


    ……


    拓跋昊向莊遊展示著不同的方式,莊遊認真地學著,雖然很累,但他還是堅持著。


    許久,拓跋昊把棍子給他,走進屋子,靠著牆角,整個人隱匿在陰影中,不再說一句話。


    “謝謝你”,莊遊對著牆角真摯地感謝。


    等莊遊上了床,不經意地看了牆角,黑暗中什麽都看不清,隻有一個蜷縮著的身子。


    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睡在牆角,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如此孤僻,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指點自己。


    但莊遊知道一點,他不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狼崽子。


    莊遊起得比以往都要早,而屋內已經沒有拓跋昊的身影,他跑到屋外,看見了拓跋的背影,


    “拓跋,待會來食堂吃飯吧。”


    拓跋昊沒有回答,他隻去過一次食堂,唯一的一次,他扯掉了一個人的手。


    莊遊做好早飯,眼睛在食堂內搜尋著,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一直到最後,人都走完了,放著的一碗粥和包子也涼了。


    莊遊不想浪費糧食,默默地把冷的食物吃掉了,有點撐啊。


    道學課依舊是齊先生有氣無力的講著空洞的道理法度,以及各種聞所未聞的道家學說,即使是一直認真聽講的莊遊,也是越來越困。


    所幸齊先生每次都是講個半天就休息了,剩下的人隻要別吵到他睡覺幹什麽都沒關係。


    中午,莊遊沒有等到拓跋昊,又一次吃了兩份飯。


    下午湯境師兄的課,講了人體中的十二經脈的分布,莊遊仔細地聽著,還拿筆把湯師兄畫的經脈圖自己畫了一遍,看著紙上不忍直視的塗鴉,再看看湯師兄的作品,莊遊默默的把紙揉成一團,扔到了小角落。


    晚飯,莊遊索性就空著肚子等拓跋昊,結果,還是默默地把飯熱了吃掉。


    從書齋回來,莊遊沒有看見拓跋昊,他沒在意,取出棍子,腦海裏回想著拓跋教的姿勢和發力方式,一遍遍地做了起來。


    說來也怪,用了拓跋教的方式後,莊遊明顯感覺到真氣運轉得順暢了許多,雖然累,但卻是酣暢淋漓,痛快的很。


    這幾天莊遊已經摸清拓跋昊回來的時間,練完棍,果然在屋子裏看到他的身影,依舊在角落的陰影裏。


    他沒有問拓跋昊為什麽不來食堂吃飯,隻是來一句問候,就上床歇息了。


    “拓跋,你教我的東西很有用,謝謝。”


    沒有回答,但莊遊還是繼續道:


    “聽說你一直都是自己打獵的,你可以食堂來,我做飯還可以的。”


    無聲無息,像是睡著了一般,但莊遊知道他聽到了。


    接下來的好幾天,拓跋昊並沒有來過食堂,莊遊也就不再留飯了,他一直向同學詢問拓跋昊的消息,可大家不是不了解就是來一句“那個狼崽子子啊,挺危險的,你最好離他遠點。”


    不過莊遊還是了解到,拓跋昊來學院有兩年了,除了上課,他很少出現在學院裏,而且他是丁子科唯一一個可以做任務的學生。


    這是一個孤僻到無人關注無人在意的人,提到他的人,總是會說一句“狼崽子”


    連當初帶他進來的齊東來,也沒有管過他。


    就這樣,莊遊每天上著課,先生已經把大周的曆史講了大半,劍術中的劈、刺、撩、掛等動作他也都已經掌握,馬上就要學真正的劍法了,他又預感,他快要破鏡了。


    湯師兄的修行課也讓他越來越了解修行了,大師姐的草藥課他已經記住了很多草藥,學會做一些藥物,當然了,他也做了一些藥膳在食堂中提供,反響很不錯。


    冬天已經到了,山裏銀裝素裹,少年依舊一身單衣,他已經離開小鎮兩年了。


    不是每個人都不怕冷,大家都加衣了,同時也越來越不想起床了,早讀課缺課的人越來越多,為此學院狠狠抓了一批學生。


    在蒸騰的霧氣裏,莊遊把蒸好的一屜包子放到桌上,揭開,香味撲鼻。


    “莊遊,今天包子不錯啊,還有牛肉餡的。”


    “這個小餛飩也很鮮啊。”


    大家有說有笑地吃喝著,莊遊也端著一碗豆漿暖暖的喝著,屋子裏到處都是熱氣嫋嫋升起,與外麵的寒風呼應著。


    門口厚重的簾布被推開,肆虐的寒風趁機鑽了進來,讓坐在門口的人好一陣抱怨,但看到進來的人後,他們閉上了嘴,然後又張大了嘴。


    是拓跋昊。


    “他怎麽來了?”


    “他是誰啊,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他?”


    “我記起來了,他好像是拓跋昊!”


    “那個狼崽子?!”


    ……


    一時間議論紛紛,到處都是竊竊私語,拓跋昊依舊是一身單衣,但跟莊遊的整潔幹淨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破舊。


    “拓跋,你來了。”


    莊遊馬上走了過來,驚喜不已,連忙帶著拓跋昊到打飯的地方,


    “你想吃什麽,自己拿。”


    拓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伸出手,莊遊看見他縮在身後的手,滿是汙垢。


    他從廚房拿了一塊幹淨的還冒著熱氣的濕毛巾給拓跋昊擦幹淨手,然後拿盤子拿了一堆東西,找個位子就跟拓跋坐下來了。


    拓跋昊看著莊遊熱切的眼神,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噴香的油順著嘴角流下,拓跋昊的眼睛亮了,兩口就吞下去了,又拿起一個包子。


    莊遊笑眯眯地看著狼吞虎咽的拓跋昊,打了一碗豆漿放到桌上來。


    一小堆的食物不一會兒就被消滅的幹幹淨淨,莊遊看著舔著手指意猶未盡的拓跋昊,連忙又用盤子裝了一堆東西過來。


    風卷殘雲的吃完,莊遊又想去拿,


    “我,可以了,吃得太飽不好。”


    莊遊聽懂了拓跋的意思,太飽了會影響動作。


    看著拓跋昊喝完豆漿,周圍的議論聲完全沒有停止的意思,他們不明白莊遊怎麽會跟拓跋昊這麽熟。


    “聽說莊遊跟這人是一間宿舍。”


    “我的天,一個宿舍,那不得難受死,你看他髒的。”


    “髒還好,萬一他又傷人了怎麽辦?”


    議論聲傳入了二人的耳朵,拓跋昊麵無表情,毫不在意,已經習慣。


    “拓跋,我做的好吃吧?”


    拓跋昊點了點頭,起身,準備走了,屋裏雖然暖和,但不比外麵的寒風好!


    “拓跋,以後就來食堂吃飯吧。”莊遊在後麵喊道。


    莊遊走到還在慢悠悠喝粥的湯師兄麵前,問道:“湯師兄,拓跋是不是曾經傷過人?”


    他經常向湯師兄請教,已經很熟了。


    “他曾經是把一個人的手扯了下來,你要知道,學院是不允許學生私自鬥毆的,更何況這麽嚴重。”


    “為什麽呢?”


    “好像是那個人說了齊先生什麽話,拓跋跟他說了幾句,然後就吵了起來。”


    拓跋昊不善言辭,所以莊遊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


    “那個學生師兄你知道是誰嗎?”


    “哦,他是越涼荀家的人。”


    荀家,千年世家,大儒世家,祖上曾出過聖人,是大秦之外少有的儒道。


    湯境吞下嘴裏的餛飩,舒服的歎口氣,跟莊遊道別,走了幾步,回頭道:


    “齊先生曾是越涼道門中人,跟荀家的人不對付,後來又出了些事情,所以說,荀家的人會來我們學院很不對勁,”


    荀家人怎麽會到白鹿學院當學生。


    上課時,莊遊看著懶洋洋病怏怏裹著厚厚大衣的齊先生,自從入冬後齊先生上課遲到越來越久了,也越來越懶了。


    而拓跋昊跟齊先生,到底是什麽關係呢?


    午飯,拓跋昊來了,莊遊笑著給他打了滿滿一盆菜。


    一連幾日,拓跋昊都是來食堂吃飯,大家也都見怪不怪了。


    而莊遊,每天晚上讀書,練拳,練棍,睡得也越來越晚了,但拓跋一直準時在角落休息,從未變過。


    這幾天曾有人問莊遊為何與拓跋昊相熟,莊遊總是說:“拓跋他是個好人,剛好又是我室友,我跟他熟有什麽奇怪的。”


    “還有,拓跋他不叫狼崽子,他叫拓跋昊。”


    莊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意拓跋昊,他跟他其實沒有什麽交集,但許久之後他才明白。


    當初拓跋教他練棍時他就看到了孤僻冷漠的背後,其實是一個跟他一樣的少年而已。


    拓跋是一個好人,而莊遊也是,但好人不應該這樣對待。


    在黑暗中,莊遊突然脫口而出道:


    “拓跋,你為什麽當初要教我?”


    問完後他也不期望有什麽回答,拉拉被子準備睡了。


    “你的味道不一樣,很幹淨。”


    愕然半晌,莊遊笑了出來。


    雖然不是狼崽子,但這話可真像頭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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