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遊不是一個貪婪的人,準確的說他甚至稱得上寡欲。一是因為他在小鎮上長大,本來就沒有太多的欲望。二是因為他一夜之間幾乎失去所有,也就比較害怕得到而失去。


    但在葬劍坡尋寶,還是頗讓他覺得興奮,再加上金拱門大呼小叫,莊遊也想快點找到心儀的寶物。


    但接下來的一幕,讓兩個少年齒冷。


    在樹林裏,一個少年從另外一個人胸口拔出了一把劍。


    那個少年殺人奪寶或是為了別的,莊遊也殺過人,也有遇到這種情況的覺悟。但眼前的這個人還是讓人心裏冒出一陣寒氣。


    他對著他們在笑,笑得很開心,很陽光,即使在昏暗的林中也能看到白色的牙齒充斥著喜悅,好像已經等了他們很久了。他長得很漂亮,確實,隻能用漂亮來形容,麵若敷粉,朱唇皓齒,明眸善睞,漂亮的不像話的少年郎。


    像是受不了這種氛圍,金拱門道:“呃,我們就是路過,你繼續,不用管我們。”說完,拉住莊遊就往回走,像是驅趕走什麽令人害怕的東西。


    莊遊沒有動,金拱門很疑惑,莊遊笑笑,對著那個笑得很開心的少年說道:“你有病嗎?”


    金拱門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然後就抓狂了,連帶著身後的護衛都有些懵。


    金拱門低聲怒吼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你有病嗎?”


    莊遊奇怪地看了金拱門一眼,一副我當然沒有病的表情,隨即繼續問那個笑容已經收斂的少年:“為什麽殺了人要笑?手刃仇人嗎?還是拿到好東西了?”


    那個少年拔出屍體上的長劍,劍上沒有血跡,看來是一把好劍,少年對著莊遊緩緩說道:“不,我隻是覺得開心而已。”


    “那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莊遊同情地說道,憐憫地看著少年。


    那個少年再一次笑了,白齒上的牙齦血紅,血腥的味道彌漫開來。


    金拱門覺得這兩個人都有病,快入膏肓的那種,兩個護衛估計也深有同感。小胖子走到莊遊麵前,喝道:“花紅妝,別人怕你,我金拱門可不怕你!”


    所有人都注意到,金拱門聲音和身體都在微顫。


    花紅妝,脂粉味很重的名字,重到有些矯揉造作,但很配這個漂亮的少年郎。


    金拱門低聲說道:“待會阿七阿八斷後,我們兩個跑快點。”


    身後兩個護衛瞳孔縮小,肌肉繃緊,蓄勢待發。


    莊遊不明白,四個人麵對一個有病的人,為什麽要跑?金拱門繼續道:“阿七阿八為了進葬劍坡壓製境界有傷勢,現在隻有二境,我們打不過花紅妝。”


    莊遊問道:“他很強嗎?”


    “不是一般的強!”


    “他境界很高嗎?”


    “不是境界問題,他隻有一境,但“


    莊遊對著金拱門搖搖頭,道:“那為什麽要跑?“


    金拱門氣笑了,這人真是讓人無語,他還跟他對牛彈琴,腦子不禁在想當初邀他一起是否是個錯誤。


    莊遊看著雖然顫抖卻站在身前的金拱門,心裏覺得很溫暖。他走上前,看著笑得猖狂的花紅妝,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他。


    花紅妝覺得很不舒服,因為少年憐憫的眼神以及認真的態度,讓人覺得莊遊說的是對的,是理所應當的,花紅妝是真的有病的,他很生氣,所以有人應該死去。


    莊遊不清楚金拱門為什麽害怕花紅妝,但他沒有在意。師傅曾說他是個很認真的人,但這個世界講道理最終都會要拳頭來說話。莊遊有點難過,因為小鎮的先生說過《道經》,談過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可是用拳頭說話的世界怎麽可能做到呢?


    師傅沒有回答他,莊遊覺得不是師傅不說,而是師傅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換句話說,師傅也沒有答案。


    花紅妝走向莊遊,金拱門想說什麽,阿七在他耳畔低語:“少爺,管不了,該走了。”小胖子有些懊惱,氣莊遊的同時也氣自己。但他搖搖頭,決定再等等,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或者他自己也不信自己能等到什麽。


    花紅妝一直走到莊遊身前一丈,看著麵目普通的莊遊,失去了興趣,揮劍準備結束這讓他心煩的人。


    利劍刺破表皮,在血肉中前進,碰到骨頭的阻礙再前進,多麽美妙的感覺,但花紅妝沒有感受到,劍端傳來一股奇怪的力量,沿著劍身奔襲而來,一道奇怪的真氣進入身體,霸道得不講道理。


    花紅妝後退兩步,如白瓷般的臉上湧出紅暈,喉頭一陣鮮甜。映入眼簾的,是一隻拳頭。


    “噗”的一聲悶響,那是拳頭打到柔軟的肚子,花紅妝急忙倒退,但莊遊緊緊的貼著他,一道拳一式,開山。


    猛烈的拳頭如雨點,砸落在花紅妝的身上,無法躲避。花紅妝氣急敗壞,想要反擊卻被對方奇怪的真氣在體內四處奔騰,提不起真氣也無法反擊。


    金拱門呆住了,兩個護衛也傻了。在他們眼中的畫麵就是花紅妝自信地走向莊遊,然後瀟灑地揮劍,然後莊遊一拳打在劍上,然後……就是眼前的樣子了。


    金拱門喃喃道:“真的假的”


    在這個世界,有很明確的境界劃分,但實力劃分卻很少有人說得清楚。但大家公認的一點就是,大境界無法戰勝。


    也就是說,通脈勝不了通體,通體勝不了通念。哪怕是非常強大的三境巔峰,也幾乎沒有戰勝過四境。但同在通脈,一境打敗二境數不勝數,打敗三境的也大有人在。功法,天賦,武器等都是理由,所以在一個大境界內,拳頭到底誰硬,打過了才知道。


    莊遊不知道這些,即使知道了也不以為意,打架又不是比境界,總要打過才行。


    花紅妝知道這些,因為他就是經常這麽幹的人,但是現在被按在地上捶的,就是他,他想不明白。


    花紅妝大吼一聲,鮮血從嘴角流出,但他抓住了長劍,劍身震動,劍氣溢出,似乎想要將麵前之人碎屍萬段,莊遊一口真氣也已用盡,不再出拳,而是後退,躲過劍氣,兩個人隔空相望。


    花紅妝拚著真氣逆轉經脈受傷終於壓製莊遊真氣,他掏出白絹擦拭鮮血,看著莊遊,眼裏的憤怒漸漸平息,變得冷漠,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跟以往不同,這個死人讓他很不開心。


    莊遊體內真氣也是如沸水般撲騰,他暗自吐納調息,雙拳很痛,用拳頭打劍對他來說有點吃虧,而他一口氣打了好一會準確來說就是揍了花紅妝一頓,主要也是花紅妝輕敵了,這頓揍羞辱大於傷害。他不是刻意羞辱對方,隻是看不慣罷了。


    但兩人知道,接下來就沒這麽簡單了。


    這次是莊遊先動手,依舊是開山一式,隻是速度慢了很多,但其中裹挾的風雷不容小覷。


    花紅妝出劍了,很筆直的刺,速度極快,電光火石,在空中呈”一”字,但與莊遊拳頭的浩大聲勢不同,他的劍沒有聲息。


    像是無視了距離,劍已經到了莊遊眼前,莊遊的拳頭出不去了,因為就算打中了,自己腦袋也被刺中了,一寸長一寸強。


    莊遊側身欲躲,收回的拳頭改變方向想要從側麵打偏劍,但花紅妝手腕一翻,劍從刺改成抽,“啪”的一聲,莊遊臉上出現一道紅印。


    花紅妝露出笑意手腕翻飛,無論莊遊怎麽躲,靈巧的劍總會抽在他的身上,與拳頭的悶響不同,劍抽在身上聲音很清脆響亮。


    金拱門在一旁愁眉苦臉,他不清楚自己該怎麽辦,因為他不想惹花紅妝,可莊遊一個勁的被打也不是個事。


    但小胖子沒能糾結多久,莊遊忍著痛出拳了,還是開山。


    低境界的修行者真氣不多,也就無法真氣禦空,出了體外不過寸許長度就沒啥威力,所以都要實打實地打中對方才行,這就是刀劍比拳腳占便宜的地方。


    花紅妝也不想玩了,嘴角露出嘲諷的笑容,長劍刺向守靈也就是俗稱的心髒。


    莊遊出的是右拳,花紅妝用的是右手劍,但手臂比不上劍長,他這拳到不了對麵就會被刺中。


    莊遊身軀微彎,左腳後退,身體側偏,給了左手蓄勢的機會,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打,因為劍太快,劍鋒劃過莊遊左手背,鮮血四溢,但速度和角度都已改變。直指心髒的劍尖往上偏曲,在劍刺破衣衫繼續深入時,莊遊的右拳也打中了花紅妝阿左肋。


    無論是劍入血肉還是拳中肉身,兩個人都沒再後退,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選擇相信自己。


    “咯”,花紅妝的骨頭斷了,莊遊的衣衫被血染濕。


    許久,花紅妝拔劍,莊遊收拳,看著身姿挺拔的少年,花紅妝眼中閃過難以察覺的欣賞,隨即變成厭惡,因為同樣的選擇,而他討厭相同,尤其與自己相同。


    “下次你會死。”收劍入鞘,轉身離去,腳步有些遲緩,因為骨頭斷了,每走一步都很痛。


    莊遊沒有說話,直到花紅妝消失在視線,才鬆口氣,疼痛如潮水襲來。


    金拱門大呼小叫地衝了過來:“莊遊,你還好吧?你竟然沒死,你竟然跟那個娘娘腔打平了?”


    說完,金拱門從懷裏掏出小瓶,道:“這是我們金家最好的傷藥,敷上很快就好了。”


    阿七和阿八走上來,眼中滿是讚賞,阿七在莊遊身上點三下,暫時止住血,然後敷藥。阿八說道:“不要怪我們沒幫你,我們要先保護少爺,而且,我們不想惹那個瘋子。”


    莊遊看著金拱門滿是歉意的眼睛,搖搖頭,笑道:“謝謝。”


    謝謝你在我身後,這就夠了。


    少年臉色有點蒼白,失血過多,但他精神很振奮,問道:“花紅妝很可怕嗎?”


    金拱門點點頭,道:“他家是越涼五世家之一,跟我家一樣。而且他是唯一一個一境就進入將進酒的人。”


    將進酒,少年誰不願,杯中酒莫停。自古至今,隻有百人能入榜,二十歲以下,六境以內,入者,天驕也。


    聽著興奮的金拱門說道,莊遊才明白花紅妝確實了不得,他看著金拱門,認真地說:“不是平手。”


    金拱門愣了,不太明白。


    莊遊笑了,隻有他和花紅妝才懂,到底誰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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