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門,不曾想溫暖和煦的太陽已經過了中天。於霜跟在潘心誠的身後,又順著來路向回走去。


    於霜此刻心情甚好,一來潘心誠待於雪瀅如同自己女兒一般看待,二來也是替妹妹高興,與這般多的同齡人一起生活,想來也會淡淡忘記父母逝世帶給她的心結。


    潘心誠也是從心底裏喜歡這兄妹二人,此刻也是心情不錯,他從腰間抽出折扇,徐徐扇了兩下,回頭對於霜笑道:“霜兒,今日天氣不錯,我帶你到潘府四處走走,可好?”


    於霜點了點頭,朝潘心誠微笑道:“好啊,潘叔叔待我們兄妹二人恩重如山,這份情誼,霜兒日後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潘叔叔。”


    潘心誠停下腳步,臉上微慍,折扇一合,淡淡道:“我說過,你們就當這裏是自己的家便是,不必那麽多禮節。想當年,我這條命,也是師傅他老人家給的,我今日所做一切,難道不是我份內之事嗎?”


    於霜看著潘心誠淡淡一笑,道:“你是怎麽認識我爹的呢?”


    潘心誠的目光徐徐看向遠方,長長歎了口氣,半晌才道:“說起來,已經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潘心誠一邊走一邊道:“那時我還像你一樣,是個孩子,與爹娘生活在紫陽城。我記得很清楚,一日,我正在街上與朋友玩耍,不料忽然天色就慢慢暗了下來。”


    於霜與潘心誠並排走著,漸漸沉浸到了潘心誠的回憶中去。


    潘心誠聲音微微有些沙啞,繼續說道:“我和幾個發小都覺得不對勁,適才天色還是豔陽高照,怎麽突然之間就陰雲密布了呢?這時,城民們都紛紛跑了出來,仰頭看天,忽然不知何人大聲喊道‘快跑啊,魔道屠城了!’我那時年紀尚小,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潘心誠臉上現出一律淒惘之色,於霜皺了皺眉,問道:“後來呢?魔道屠城了嗎?”


    潘心誠緩緩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道:“眾人聽到此話,都紛紛亂做了一團,性命交關,都開始四處逃竄。這時天上的黑雲裏忽然傳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他說‘城主背信棄義,勾結正道,十惡不赦,全城之內……不留活口’”。


    潘心誠說到這裏,臉上滿是傷懷之色,於霜麵色黯然,也徐徐歎了口氣。


    潘心誠又道:“紫陽城地處西域大山,那裏正是魔道‘秦天教’‘封魔域’‘雷神殿’三大魔道派係的心腹之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城主一直深受魔道壓迫,城主為了城中子民,也迫不得已與那魔道三派做了些許不為知之的齷齪勾當。城中數十年來,幾乎每日都會有城中子民莫名失蹤,隻怕多半都是被這些魔道之人抓去做了藥引。”


    於霜一路皺著眉頭,忽然道:“魔道自古以來就惡名昭彰,為天下人唾棄,後來城中子民怎麽樣了?”


    潘心誠咬了咬嘴唇,眼神看向遠方,歎道:“後來失蹤人口愈來愈多,那些失蹤人口的親人們都紛紛向城主施壓,城主隱忍之後,也終於爆發,他暗中送信與正道五大派閥中的兩道‘金誠寺’和‘神槍穀’,後來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被魔道得知,魔道三大派閥商議之後,便來行著慘絕人寰的屠城之事。”


    “啪”


    他說道此處,忽的將折扇合起,眼中怒氣浮動,臉上盡是憤恨之意,咬了咬牙,繼續道:“城主率人奮力抵抗,但也無異於以卵擊石。‘秦天教’‘封魔域’‘雷神殿’三派均是立派逾千年的修真大派,聲名顯赫,城中子民都是平常人,又豈會是這些魔道修真賊子的對手?”


    於霜一雙眼睛靜靜的看著潘心誠,思緒早已被帶到了五十年前,那個飄蕩著腥風血雨的紫陽城。


    潘心誠頓了頓,又繼續說了下去:“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那些場麵我至今曆曆在目,殺伐猖獗,所做之罪行罄竹難書。”


    “嘶吼聲,咆哮聲,絕望的呐喊聲,還有繈褓嬰兒的啼哭聲,交織一片,慘絕人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卻如同人間煉獄,腥風血雨,人間惡魔,僅僅半個時辰,就充盈了整個紫陽城……”


    潘心誠說道此處,臉上已經沒有了一絲血色,蒼白如紙。他的眼眶紅腫,仿佛那段經曆,是人生之中久久揮之不去的夢魘。


    生,忍受萬般苦楚。


    死,是否真的能往生極樂?


    於霜與他一道走著,此刻竟能清晰地感覺到潘心誠的心跳很快,他的步伐也漸漸變得凝重。


    於霜心中明白,這件事與前些天,他讀母親留給自己的那份遺書時的心情有何分別?


    他輕輕撫了撫潘心誠的背,潘心誠紅潤的眼光向他看了過來,口中隱隱有些喘息,澀聲道:“不礙事,不礙事。我們去前麵稍坐一會兒吧。”


    於霜點了點頭,扶著潘心誠,輕聲道:“潘叔叔不必難過,魔道行這等天人共誅之事,想來日後必會遭到報應的。”


    潘心誠忽的苦笑了一下,二人向前走了幾步,在一顆大石頭上坐了下來,石頭旁長著一棵粗壯地柳樹,年深日久,柳條茂密,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潘心誠似乎還沒有從苦楚的思緒中走出來,他的神色黯然,沉吟了一會,又繼續道:“那些身著魔道服飾的大漢,一個個麵目猙獰,手執鋼刀,逢人便砍。城民們奔逃不及,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之中。我那時何曾見到過這等場麵?嚇得蜷縮在牆縫中,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於霜聽到此處,皺了皺眉,疑道:“既然已經遣人送信給正道中人了,難道他們沒有來馳援紫陽城嗎?”


    潘心誠目光凝滯地望著前方小溪,緩緩道:“魔道三大派閥如此屠城,大約半個時辰,正道中人才遲遲趕到。那時城中子民已經死傷過半,就算沒有死的,大多數人也都被這種場麵給嚇瘋了。”


    於霜問道:“那後來正道打敗魔道了嘛?”


    潘心誠微微歎了口氣,收回了目光,眼神錯綜難明,靜靜看著於霜,緩緩搖了搖頭,道:“‘金誠寺’‘神槍穀’雖然都是名滿天下的正道巨柱,但魔道‘秦天教’‘封魔域’‘雷神殿’也並非小門小派,兩方激戰了三個時辰,也並沒有分出勝負。”


    “正道來人俱是盛名人物,兩派少主都齊齊上陣,金誠寺一派的老和尚還有小僧侶都心慈手軟,未下殺手。而神槍穀一眾對魔道中人向來勢同水火,廝殺聲,道法碰撞聲,還有詭異法陣,不論正道還是魔道,都紛紛使上了看家的本事。”


    潘心誠微微歎了口氣,又徐徐道:“激戰直至深夜,兩方都是傷亡慘重,好些一甲弟子都陣亡了,那些道法粗淺的普通弟子,幾乎全軍覆沒。後來隻剩了寥寥幾人,還在天空鬥法。”


    於霜奇道:“都是些什麽人呢?”


    潘心誠道:“隻剩了五派少主,鬥的有來有回,還在僵持不下。”


    於霜臉上狐疑,徑直問道:“少主是什麽人?很厲害嗎?”


    潘心誠淡淡一笑,道:“少主乃是所有派係當中,年輕弟子中修為最高,也是撐得起本派門麵的弟子。”


    於霜會意,又道:“這麽說,每個派係的少主應該是他們派係當中最厲害的吧?”


    潘心誠搖了搖頭,道:“也不能這麽講,按照修真派係數千年傳承下來的金科玉律,少主一職當是由門中弟子競選,不過修行一道,資質和悟性乃是天定,往往與歲數沒有太大關聯,不論正魔兩道,曆屆少主也不過二十出頭,但其道法至少也已經突破了九界。”


    於霜怔怔點了點頭,心中暗想,二十歲左右便可以突破九界,當真匪夷所思。


    他雖然不是修道中人,但也是出生在修道世家,對於道法的界定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修行悟道之人將道法以“界”來區分,倘若由低至高,便是“一界”至“十界”,十界往上幾乎不可能有人能修煉至此。


    這時潘心誠的話,再次響了起來:“我記得很清晰,那天夜裏黑雲沉沉,金誠寺的少主,是一個身著月白僧袍的小和尚,但是僧袍已經幾乎被鮮血染了大半。他身上金光閃爍,戰至最後關頭,都不忘勸化魔道那三位少主。”


    說道此處,他暗暗苦笑了一下,轉頭對於霜道:“金誠寺立派最久,至少已經過了兩千年,派係中都是佛家弟子,雖然心存正義,慈悲為懷,但是太過於迂腐,不曾想‘與虎謀皮’,怎得善終?最早陣亡的,也便是他了。”


    “啊?”於霜吃了一驚,脫口道:“他是怎麽死的?”


    潘心誠微微搖了搖頭,道:“神槍穀少主雖然年紀尚小,但是道法修為卻是奇高,他手執一把通體玄青的神戟,施展他們本派鎮穀道法‘破曉天決’。……我依稀記得,那種真法是我平生見過的,除了師傅的‘逸龍道法’之外,最為厲害最為詭異的道法了。”


    於霜聽得興起,淡淡道:“怎麽厲害呢?”


    潘心誠深深吸了口氣,靜靜道:“‘破曉天決’最厲害之處,乃是元神出戰,可以達到不死不滅,元神本身具有大神通,因為它並非肉身,可以激發無上法陣,與自然之力相得益彰。”


    於霜喟讚道:“真是了不起,後來呢?他們打敗敵人了嘛?”


    潘心誠目光深邃,看向遠方,徐徐道:“神槍穀少主施展大神通,魔道三個少主俱是吃了暗虧,但他們畢竟也不是凡流,各自施展絕技,慢慢將局勢穩了下來。正自雙方焦灼不下,金誠寺少主使出了久負盛名的‘玄魂鎮妖法訣’。”


    “金誠寺立派最久,其道法淵源流長,根深蒂固。這小和尚小小年紀,竟也將其參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就在漫天肅殺的夜空中忽然盤膝化作了一尊閃爍著耀眼金光的佛像,映的漫天遍地均是**佛光,原本蕭索肅殺的紫陽城,登時就被佛光普照,我至今依稀記得,溫和而又厚重。”


    於霜呆呆的看著潘心誠,緩緩道:“名門大派,果真非同凡響。”


    “不錯”潘心誠緩緩道:“我記得封魔域少主名叫殘陽,他修煉魔道術法也幾乎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隻是魔道派係之中向來爾虞我詐,今日是同盟,明日也有可能會成為敵人,傾軋之勢常有。因此三人誰都不願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底子。他傷勢最重,看著形勢不妙,也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最終將那萬惡的‘地獄之門’給打開……”


    “什麽是地獄之門?”於霜怔怔問道。


    “地獄之門乃是封魔域獨門秘法,就跟‘破曉天決’‘玄魂鎮妖法訣’一樣,都是除了本門之外,不外傳的。


    “那後來呢?”於霜繼續問道。


    潘心誠頓了頓,道:“我記得,他雙手結出古怪法印,然後一劍刺向黑漆漆地天際,之後,他所刺之處,竟然由虛變實,緩緩變作一道巨大的圓形氣門,門沉沉地打開了,門中漆黑一片,之後,萬靈惡獸都從中擁擠著逃了出來,向那尊**的佛像啃食了過去。”


    “佛像盤膝坐在一朵金蓮之上,忽然眼睛睜開了,周身伏魔金光一亮再亮,但凡觸及到些惡靈鬼怪之時,惡鬼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淒厲慘叫,紛紛消失在夜空中了。你說厲不厲害?”


    於霜聞言,淡淡笑道:“真是厲害,那他是怎麽死的呢?”


    潘心誠微微一笑,黯然神色再次湧上臉龐,他不徐不疾的繼續道:“他與那封魔域少主殘陽同歸於盡了,‘玄魂鎮妖法訣’固然厲害,但是魔道立派也逾千年之久,更何況魔道始祖劍誅的天目修為,魔道道法也豈會是等閑?”


    於霜緩緩點了點頭,道:“說的是,魔道千百年來,經過無數高人的刻苦鑽研,幾乎與正道道法已經難分軒輊了。”


    “正是”潘心誠微微點了點頭,道:“隨著兩位少主的陣亡,眼看著正道中人就要全軍覆沒了,便在這時,你猜怎麽了?”說到此處,於霜忽然看到潘心誠轉過頭來,笑盈盈地望著他。


    於霜一窒,隨口猜道:“神槍穀少主以一敵二,打敗了魔道?”


    潘心誠嗬嗬一笑,臉上忽然出現了得意之色,擺了擺手,道:“非也,乃是恩師於穹,也就是你的父親帶著‘光’組織,趕到了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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