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在黃藥師身後探頭出來,一雙大眼隨著兩道清影律動,驀感頭昏腦漲,搖搖欲墜。


    黃藥師覺得有異,忙把她轉過身來,摟入懷中,他性情與眾不同,視禮教俗節賤逾糞土,也管不得旁人的目光,輕輕道:“別看了,沒什麽好看的。”


    阿蘅把臉埋在他胸口,問道:“她們誰會贏?”


    黃藥師道:“不知道,眼下還瞧不出來。啊喲!”


    阿蘅驚道:“怎麽?”便要轉身去看。


    黃藥師怕她舊傷複發,把她輕輕按住,道:“沒什麽,剛才嶽詩琪出了一記怪招,還好給林朝英避過去了,嘿嘿,避得當真妙,當真妙。啊,好!好一招‘鴻飛倉冥’!唉,可惜!”


    阿蘅這一次並不再問,猜想是林朝英使一招什麽“鴻飛滄冥”,十分厲害,卻又被對手破去了。旁人緊張萬分,她心中卻是甜滋滋的:“大哥給林姐姐捧場,對嶽姐姐顯是全然沒有情意了。”


    她自和黃藥師在一起,雖然幸福喜樂,卻隱隱害怕終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忽然過完,黃藥師終於舍下自己,投向嶽詩琪,是以常常感到莫名的惶恐。直至此時此刻,當世最強的兩位女高手作殊死之博,她旁觀黃藥師的自然流露,方才確知愛郎實是全心向著自己,對嶽詩琪再無留戀。


    猛聽得一聲嬰兒啼哭,接著群雄嘩然,兵刃交擊之聲卻戛然而止,馮蘅再也忍耐不住,轉過頭來,赫見場中三人對麵而立,嶽詩琪肩頭衣衫破裂,臉色蒼白,似是吃了虧,十步外的林朝英,也是花容失色,長劍插於土中,手中抱著一個繈褓,卻是原先縛在嶽詩琪身後的那個嬰兒。王重陽鐵青了臉,站在兩人之間。


    原來林朝英和嶽詩琪激鬥多時,誰也奈何不了誰,但林朝英內力悠長深厚,嶽詩琪初習真經,學的僅是幾門厲害的外門功夫,百招之外,卻漸覺真氣散亂,著急浮燥之下,肩頭露出破綻。林朝英抓緊時機,長劍掠處,劍氣已把對方肩頭的衣衫絞碎,要待透體而入,卻不防勁風撲至,似有一物向自己擲來,忙運左掌全力推出,猛聽得一陣哭聲自那物傳出,投來的赫然是嶽詩琪背著的繈褓,林朝英心中大驚:“這一掌推將出去,豈不是把嬰兒給打死了?”她反應極快,一剎那中硬生生收回掌力,拋下長劍,雙手把繈褓接入懷中,隻覺巨力擊體,氣血翻湧,卻是嶽詩琪擲嬰之際,注入了內力,以嬰兒為媒,間襲敵人。


    林朝英罵得一聲:“好毒的女人。”寒氣已自頭頂洶湧而來,她身受內傷,先機盡失,暗叫:“王喆,王喆,我要死了!”


    風聲響起,一人已護在身前,“叮叮”兩聲,把匕首擋了回去。正是王重陽及時相救。


    嶽詩琪耗力甚多,與對方長劍相觸,手臂酸麻,雙刃險些脫手,厲聲道:“臭道士,以二敵一麽?”


    王重陽大袖一拂,道:“大家瞧得清楚,適才你已輸了一招,若非擲嬰使詐,早就敗在林女俠劍下了。”群雄雖也看見嶽詩琪背著繈褓,隻因那孩子不作一聲,是以都沒多加注意,如段皇爺之流,見她生得俏麗華貴,實難相信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這時見她為了打敗對手,竟連孩子也要犧牲,這才勃然而怒,紛紛道:“不錯!林女俠手下留情,你別不知好歹!”“兀那妖婦,恁地歹毒,親生孩子也是擲得的麽?”“林女俠武功高強,先取一場。”


    王重陽轉身對林朝英道:“林女俠好武功,貧道佩服。”


    林朝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然開口道:“這場比鬥,是我輸了。”此言一出,眾人包括嶽門三煞,無不愕然。


    王重陽驚道:“朝英,這……這卻是為何?”


    林朝英淡淡地道:“生死爭鬥,原是無所不用其極,嶽姐姐武功高強,智計更是遠勝於我,小妹輸得心服口服,這可愧對天下英雄了,告辭。”說罷走到黎生麵前,把嬰兒遞了給他,輕輕道:“這必定不是嶽詩琪的孩子,請小兄弟好好照顧,不用還給他們了。”


    黎生呆呆接過,要待說話,林朝英身形早在數丈之外。那孩子受了重創,卻哇哇大哭了起來。原來這幼女的確不是嶽詩琪、蔣振宇所生,乃是曲靈風的女兒曲瑩。其時嶽詩琪、蔣振宇苦練邪魔武功,已導致不育。雷峰寺僧慧才與嶽家交好,知道這個細情,便趁血洗曲家之機,串通嶽詩琪搶去一個嬰兒撫養。曲靈風那日不敵,全家遇害,劊子手實是慧才和嶽詩琪二人。這段隱秘卻是無人知曉,三年後,曲靈風被逐出桃花島,返回臨安沽酒為業,偶遇丐幫黎生,才認出這寄養的女孩是自己骨肉,父女團圓。無奈曲瑩幼時受創,年紀漸長,智力卻始終低下,是為後來的傻姑。


    林朝英剛才奮勇爭先,這時明明得勝,反而自認敗績,在場不乏見識高明之士,黃藥師更是聰明絕頂,卻也思之不解其故,馮蘅忽然歎了口氣,輕輕道:“我知道林姐姐為什麽會這樣。”黃藥師道:“為什麽?”


    阿蘅歎道:“那位王真人由始至終,著意的就是比武勝負,卻沒有一句話是慰問林姐姐的。”


    黃藥師道:“難道林朝英便是為了這個,故意認輸,想要氣死王重陽麽?”阿蘅道:“為什麽不能?”黃藥師搖頭道:“這位大姐武功高強,卻是如此不明事理,王重陽遇上了她,也算是倒黴,哈哈。”言下甚是幸災樂禍。


    這時王重陽眼睜睜瞧著林朝英遠去,心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何滋味,但聽一聲怪吼響起:“來第二場!來第二場!誰敢和我打架?”


    目下已輸了一場,而三煞武功之高,更是大出群雄之料。洪七公知道這嶽見龍雖然神智昏亂,其實本身的武藝已經頗為不弱,習得真經之後,當不在乃妹之下,自己並無勝他的把握,但王重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宜出手,餘人至多和自己在伯仲之間,看來這一場還是要由他這個發起人來對付了。


    剛想出聲應戰,卻聽長笑聲中,一人大步越眾而出,向洪七公道:“洪賢弟,這人是我的。”


    洪七公微愕,道:“裘兄,你……”此人正是裘千仞,他自執鐵掌幫門戶以來,聲勢著著不小,據說他單人雙掌,打得衡山派諸武師死傷枕藉。又頭頂銅缸,飛渡淮水,折服了淮陰的神鼇會,種種事跡,當真是神乎其神,洪七公與他相交不深,向來當是誇大之辭,這時見他自告奮勇,不由有些猶豫。


    裘千仞微微一笑,走到林子旁邊,拾起一塊巴掌大小的青石,放在手中輕輕搓動,隻見那青石化成粒粒粉末,悉悉然落在地上。這手功夫一露,眾人群相變色,幾個鐵掌幫幫眾大聲喝起采來。洪七公駭極而笑:“小弟靜觀裘兄降魔。”


    裘千仞好整以暇地踱到場中,笑道:“嶽老弟,我有一句話,先要對你說清楚!”


    嶽見龍神智不清,道:“你是誰?你是誰?啊,對了,你是奸臣秦檜,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蔣振宇插口道:“這位裘幫主,人稱鐵掌水上飄,掌上功夫和輕身功夫都什麽了得,三哥小心些。”


    嶽見龍聞言,“蹬蹬蹬”連退三步。裘千仞哈哈大笑,得意地道:“老弟,所謂拳腳無眼,你與我動起手來,死傷難免,你雖然作惡多端,但總是忠良之後,不如這就投降了吧,咱們瞧在你祖宗分上,饒你一命,也未可知。”


    嶽見龍雙目圓睜,忽然指著裘千仞怪聲道:“我知道了,你是金兀朮,你以為你換件破衣服,我就不認得你了嗎?我是嶽家的子孫,咱們嶽家個個是大英雄,大豪傑,咱們的武功天下第一,你們這些人,都隻配給咱們提尿壺!”


    阿蘅聽得有趣,忍俊不住,“嗤”地笑了出來。


    裘千仞卻勃然大怒,也不搭話,雙掌平推,“砰砰”兩聲,擊在嶽見龍胸口,身子晃處,又退在原處。


    嶽詩琪怒道:“不要臉的賊子,便是如此偷襲麽?”一把抱住兄長,急道:“三哥,你覺得怎樣?”語音甚是惶急。


    眾人也料不到裘千仞如此容易得手,想他掌力雄渾,這一下非把嶽見龍打得筋斷骨折不可。黃藥師想起和嶽見一起龍弄潮祭墳,不禁暗自歎息。


    忽聽大聲怪笑,傳自嶽見龍之口:“哈哈哈,嘿嘿嘿”聲如鬼哭,群雄隻覺耳中嗡嗡作響,幾個功力較淺的,已自坐倒在地。黃藥師握著阿蘅的手,內力源源不絕地輸將過去,心下好生詫異:“這廝中了裘矮子兩掌,怎地還有這般霸道的內功?”


    幸好嶽見龍不多時便即收住笑聲,對嶽詩琪道:“我沒事,金兀朮哪能奈何得了我?他給我搔癢呢,媽,你別擔心,孩兒是嶽家的子孫,怎麽能輸給別人?”卻是把妹子當成是母親了。眾人又是好笑,又是駭異,嶽詩琪神色黯然,道:“沒事就好,快把他殺了!”


    嶽見龍道:“這個自然。”說著踏上兩步,全身骨胳“格格格”,如炒豆般響將起來。


    裘千仞道:“且慢!”


    嶽見龍嘻嘻笑道:“你打了我兩掌,我也要打回來,有仇不報,不是嶽家的子孫!”


    裘千仞忽然彎腰捂腹:“啊也,不好,昨天湖蟹吃多了,這個時候來鬧肚子!”


    王重陽和洪七公齊道:“裘兄怎麽了?”心想內力高強之士,怎麽會拉肚子,多半又是在伺機偷襲,隻是以他如此武功,何以還要行此等卑鄙手段?


    嶽見龍心神錯亂,反應卻仍是極快,退了兩步,道:“金兀朮,你又想玩什麽花樣?”


    裘千仞道:“你,你等著,待我去方便回來,才收拾你。”說著便要往樹叢中鑽。


    嶽詩琪怒道:“武穆爺的禁塚,豈能容你汙辱?”


    裘千仞道:“好好好!我走遠些,去湖邊拉,你們跟我來!”說罷當先向西湖方向跑去,幾個鐵掌幫幫眾跟在後麵,輕功倒也不弱。


    王重陽和東邪西毒﹑南帝北丐麵麵相覷,都不知道這位鐵掌高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黃藥師心道:“想是這矮子的武功中尚有極大破綻,因此假托便急,其實是打坐運氣去了。”誰知過了盞茶時分,仍不見幾人的影蹤。


    周伯通和邱處機齊道:“瞧瞧去!”兩人說去就去,過不多時,並肩奔了回來,周伯通哈哈大笑:“這矮子想是掉湖裏去啦,我繞了個大圈,到處不見他!”王重陽等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裘千仞借便急為辭,竟已溜走了。


    洪七公心中氣餒,眼下明明連敗兩場,焉能就此認輸?打個哈哈對嶽見龍道:“來來來,我和你打一架!”


    嶽詩琪道:“虧你是堂堂丐幫之主,全不講口齒,欺負我三哥嗎?雙方出陣人選既定,豈有臨時替換之理,第二場是家兄對鐵掌幫主裘千仞,裘大高手臨陣逃走,勝負已定。”


    洪七公登時語塞,但想連輸兩場,今日便算是栽了,當下不理嶽詩琪,對嶽見龍道:“小子,你敢跟我較量嗎?”想誘他胡裏胡塗地交上手再說。


    誰知嶽見龍搖頭道:“你算什麽?你又不是金兀朮,你隻不過是哈迷赤,不配和我交手!”


    蔣振宇哈哈大笑,道:“現下三場兩勝,各位都是成名的豪傑,一言九鼎,不會說話當放屁吧?”


    洪七公道:“呸,你他媽才說話當放屁!”


    王重陽長歎一聲,道:“你們這便去吧,日後若再作惡,全真教和丐幫絕不和你等幹休!”


    蔣振宇冷道:“客氣,日後免不了要上終南山來討教真人高招!”說罷方要舉步,隻見一道劍光從人群中發出,直指自己。他旋身錯開半步,十指箕張,抓向劍刃,敵劍翻騰揮掠,刺﹑削﹑推﹑扯,的是精妙。蔣振宇毫不畏懼,運起九陰白骨爪,和長劍相交,竟發出“叮叮”之聲,如此硬功,群雄隻瞧得汗毛直豎。


    王重陽叫道:“公孫前輩!今日暫住,林世兄的仇咱們且圖後報!”


    公孫歎心傷愛徒之死,見三個仇人竟要從容逸去,再也忍耐不住,出手攻向蔣振宇。他劍法精絕,竟然偷襲不中,對方外門功夫實在太也霸道,竟爾不懼刀劍,自己實難取勝,耳聽得王重陽的叫喚,心道:“我一人之力,實不是三個妖人的對手,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驀地裏劍光暴漲,人卻向後退去。


    蔣振宇獰笑一聲:“走得那麽容易?”兩指疾伸,自劍光中夾住了長劍,公孫歎大驚,出力回奪,不防蔣振宇右手暴長,五指已插入他的頂心!


    群雄大躁,幾個長老平日和公孫歎頗為交好,連聲呼嘯,向三煞撲去。蔣振宇哈哈大笑,雙爪倏伸倏縮,數招間已抓破了四人的喉頭。洪七公一聲悲嘯,趁亂撲上前去,抱住這位絕代劍聖,見他奄奄一息,眼看不活了,眼淚汩汩而下。


    嶽詩琪展動身法,欺到黎生麵前,叫道:“把孩子還來!”掌影重重,罩住了他上身幾處要害。


    一旁的劉處玄和孫不二見黎生勢危,雙劍齊出,刺到敵人背後。嶽詩琪猛地轉身,抓住了雙劍,“格格”兩聲,雙刃齊折,飛起一腳,將孫不二踢倒,左掌卻拍向劉處玄門麵。劉處玄舉掌接過,抵敵不住,往後跌退,口中鮮血狂噴。


    嶽詩琪被激起凶性,一聲厲嘯,向孫不二頭頂抓落!猛聽得破空之聲嗚嗚而來,一枚小石子擊在掌緣,整條手膀為之酸麻,她心中一震,見不遠處有對男女相偎而立,男的便是那青衫怪人,女的嬌小美麗,卻是馮蘅。嶽詩琪恍然大悟,厲聲道:“黃藥師,又是你!”


    便這麽一緩,馬鈺和邱處機四掌齊出,攻到麵前,郝大通和王處一的雙劍從背後攻到,周伯通卻抱起孫不二,遠遠跑了開去。


    全真七子個個修為不凡,四人聯手,威力便非同小可。嶽詩琪凝神接得數招,丐幫的傳功長老和掌棒龍頭也已攻到。隻聽蔣振宇叫道:“今日先退,孩子由他去了!”


    嶽詩琪哼了一聲,避過掌棒龍頭的鐵棒,反手一爪,五指插入傳功長老的胸口。馬鈺等大駭,紛紛退卻。嶽詩琪衝出重圍,叫道:“三哥!回家啦!”


    嶽見龍已打死了好幾個正道豪傑,這時正與段皇爺激鬥,聞言連使兩下殺手,把強敵逼退,呼嘯聲中,直衝出來,竟然無人敢攖其銳。


    蔣振宇和王重陽對了一掌,也借力掠出圈子,快得如鬼似魅,長笑道:“今日之會,意猶未盡,三月之後的初一,我等在西嶽華山絕頂相候,請眾位英雄前往相聚!”說到個“聚”字,三人已在半裏之外。


    群雄要待追擊,隱隱聽得馬蹄聲沿湖而至,王重陽道:“一定是嶽老將軍引著官兵來了,大夥兒退。”


    眾人扶傷抬屍,回到落腳處,點算之下,除了公孫歎和傳功長老之外,尚有二十三位豪傑死於敵手,傷者亦眾。此戰蓄勢而發,居然铩羽而歸,洪七公﹑邱處機等都覺悻悻,有的大罵三煞狠辣,有的怒責裘千仞虛有其名,更有的埋怨林朝英莫名其妙,無端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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