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光早已大亮,苦盼知府提審以還自己清白的駱文佳,沒有盼來提審的衙役,卻等來了滿麵憔悴的母親和憂心忡忡的趙欣怡。駱文佳十分驚訝:“娘!怡兒!你們怎麽來了?”


    駱夫人強忍淚水,澀聲道:“聽說你在城裏惹上官司,所以怡兒一大早就陪娘來看你。你究竟犯了何事,為何被官府拘押?”


    駱文佳故作輕鬆地笑道:“你們別擔心,隻是一時誤會罷了,很快就會水落石出。娘,你又不是不了解孩兒的品性,難道你也不相信我?”


    “傻孩子!”母親搖頭歎息,“你哪裏知道世道的險惡?就算你清清白白,一旦進了大牢,不死也要脫層皮。”


    駱文佳不以為然地笑道:“哪有那麽恐怖?官府的大牢又不是地獄。再說我隻是臨時拘押,隻要查清楚就沒事了。對了,你們去找一位名叫依紅的姑娘,隻要有她出麵作證,就能還我清白。”


    “她住在哪裏?”母親忙問。


    “我隻記得是在城南一帶,具體在哪兒卻不太清楚。”駱文佳道。


    “你怎麽會認識她?”趙欣怡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駱文佳忙把巧遇小翠,給依紅作畫,並得到一錦囊金葉子的經過說了出來。母親一聽之下不由頓足長歎:“傻孩子,你是被人家設計陷害,卻還想別人出來為你作證?”


    駱夫人忙道:“妾身口不擇言,還望公子恕罪。但求公子幫忙營救我兒,妾身定讓族人讓出駱家莊。”


    南宮放歎道:“我聽說他剛到揚州便惹上了官司,具體情形卻不甚了了。既然夫人相求,我便幫你到知府衙門問問。不過此事與駱家莊是兩碼事,夫人萬不可放到一起說。無論駱宗寒是否將駱家莊賣給南宮家,我都會盡我所能幫助令郎。”


    “多謝南宮公子!”聽到南宮放的保證,趙欣怡滿心感激,不由盈盈一拜。此刻她已認出眼前這位溫文儒雅的白衣公子,就是不久前差點撞到自己的那個冒失鬼。


    “姑娘不必多禮!”南宮放裝出剛認出對方的模樣,驚訝道,“原來是你!上次在下差點縱馬撞倒姑娘,未及賠罪姑娘便翩然遠去,在下一直耿耿於懷。今日重逢總算了卻在下一樁心願!”說完長身一拜,誠懇萬分。


    “公子不用客氣!”趙欣怡想要躲開,卻又不忍失禮,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此刻她心中對南宮放的印象已完全改觀,全然不像是陷害文佳哥哥、橫行揚州的惡霸。


    “沒想到有這麽巧,你還是駱秀才的妹妹,就算看在姑娘的麵子上,我也要全力幫你救出哥哥。”南宮放誠懇地道。他見趙欣怡是姑娘打扮,又與駱夫人這般親密,便將她當成了駱文佳的妹妹。


    “我、不是……”趙欣怡羞紅了臉,卻又沒法解釋,隻得躲到駱夫人身後。南宮放一見之下便猜到究竟,心中頓時五味雜陳,麵上卻不動聲色,欣然道:“原來姑娘是駱秀才未來的娘子,失敬失敬!姑娘放心,我一定將你的心上人保出來,你安心回去等候消息吧。”


    目送著二人千恩萬謝地離去,南宮放臉上的微笑漸漸變成了冷笑。一旁的唐笑悄然道:“公子這招果然管用,相信駱宗寒遲早要拿駱家莊來贖那個倒黴秀才。咱們再讓費知府給那個秀才施加點壓力,隨便給他安個罪名嚇嚇他老娘。”


    “我改主意了!”南宮放冷冷望著趙欣怡遠去的背影,“我要撕票!”


    “這是為何?”唐笑一臉意外,“咱們不要駱家莊了?”


    “我既要駱家莊,也要撕票。”南宮放說著,手中酒杯便應聲而碎。


    唐笑順著南宮放的目光望去,頓時恍然大悟,不由曖昧地笑道:“三公子好大的胃口!小弟不知幾時可以喝到三公子的喜酒?”


    “你不會等很久。”南宮放掏出錦帕,仔細擦淨指間酒水,對著修長潔白的手指冷冷道,“駱文佳,你沒那個命,卻想享那麽大的福,會折壽的!”


    “將人犯帶上堂來!”隨著費知府一聲高喝,幾名衙役立刻將駱文佳架上大堂。費士清一拍驚堂木:“跪下!”


    “我乃堂堂秀才,見官不跪!”駱文佳話音剛落,就見費士清一聲冷笑,將一紙公函扔下堂來:“學政司已有回函,由於案情重大,為便於本官審案,暫時奪去秀才駱文佳功名!”


    話音剛落,左右兩名衙役手起棍落,重重擊在駱文佳膝彎之中。駱文佳一聲痛叫,身不由己跪倒在地,正痛得頭暈目眩,又見費士清抓起一根令簽扔下堂來:“先與本官重責四十大板,去去他身上的傲氣。”


    眾衙役手腳熟練地將駱文佳按倒在地,兩名掌刑的衙役手起棍落,三兩下便皮開肉綻,血肉橫飛。駱文佳連聲慘叫,沒幾下便昏了過去,又被涼水潑醒,耳邊隱約回響著喝問:“你招也不招?”


    “我、我什麽也沒做過,你、你要我招什麽?”駱文佳話音剛落,就聽堂上又是一聲厲喝:“還要嘴硬,夾棍侍候!”


    手被架了起來,駱文佳的意識已有些恍惚,但夾棍壓在手指上那種疼痛,還是像針一樣刺入腦海。駱文佳咬牙出血,仰天大叫:“打死我也不招。”


    “很好!本官還怕你太快招認,少嚐本府許多刑具呢。”費士清說著,又是一根令簽扔將下來,“鞭刑侍侯。”


    駱文佳在痛苦與昏迷中來回徘徊,他已不知自己遭受了多少刑罰,更不知這地獄般的經曆要熬到什麽時候。他唯有緊咬牙關,一言不發,始終堅信自己的一身正氣,可以戰勝一切邪惡和黑暗。


    當他從一次最漫長的昏迷中醒轉後,發現自己已躺在昏暗的牢中,身下雜亂地墊著稻草,幹涸的血塊已把稻草和皮肉粘在了一起,耳邊還回響著一個熟悉而悲切的呼喚:“文佳哥,你、你一定要醒過來!”


    駱文佳吃力地睜開眼,就見牢門之外,母親與怡兒已哭成淚人。他想對她們笑笑,卻力不從心。拚盡全身力氣,他終於從唇齒間擠出一句安慰親人,也安慰自己的話:“別擔心,那狗官還不敢打死我,不然他的烏紗帽也別想保住了。隻要我不招,他就誣陷不了我!”話音剛落,他又昏了過去。


    當駱夫人與趙欣怡再次出現在自己麵前時,南宮放一點也沒有感到意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計劃在運轉,他心中生出一種隨意玩弄他人命運的成就感。不過他並沒有讓心中的得意表現在臉上,反而滿麵悲戚地搶著道:“駱夫人!趙姑娘!實在慚愧,由於駱秀才案情涉及重大,短時間內我也無可奈何。不過你們盡可放心,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盡快將他保出來。”


    “三公子!”駱夫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將地契舉到南宮放麵前,哭道,“求你盡快將我兒救出大牢,駱家莊的地契盡在於此,我們不敢再要分文,但求我兒平安!”


    “這是幹什麽?”南宮放怫然不悅,“你將我當成了什麽人?”


    “求三公子收下地契,不然老身唯有死在公子麵前!”駱夫人決絕地道。趙欣怡也跪倒在地,哭拜道:“公子爺!你救救我文佳哥吧!”


    “起來起來!快快起來!”南宮放手足無措,見駱夫人態度堅決,他隻得勉強接過地契,“既然夫人如此堅持,我暫時替你將地契收起來。唉!現在令郎身陷牢獄,我哪有心情做生意?可惜駱秀才信不過在下,不然我倒可以去見見他,讓他照我的話去做,定能早早洗去冤屈。”


    趙欣怡忙從脖子上取下一枚雨花石做成的項墜,小心翼翼地捧到南宮放麵前:“請公子帶上它去見文佳哥,這是他送我的禮物。他隻要見到這雨花石,定會相信公子。”


    南宮放大喜,接過雨花石道:“你們安心回去,等我的好消息!”


    送二人出門後,南宮放仔細收起雨花石,轉頭吩咐隨從:“帶我的口信給費知府,叫他莫讓任何人再去探望駱文佳。”


    “駱秀才,你受苦了。”一聲難得的問候將駱文佳從迷糊中喚醒,抬頭望去,他認出來人是費知府身邊的師爺。隻見他在牢門外坐下來,隔著柵欄對駱文佳柔聲道:“你若早日招認,何須受這般折磨?”


    “我清清白白,有什麽可以招認?”駱文佳冷笑道,“我計算著日子,從我被拘押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是第十二天。依《大明律》,十五天內不能定罪就必須放我。哪怕你們酷刑折磨,我拚著性命也要與那狗官鬥到底。我要上省城告他與南宮放勾結,濫用酷刑,構陷無辜!”


    那師爺搖頭惋惜道:“駱公子,你這脾氣遲早要壞了自己性命。如今你人在屋簷下,還想不低頭?就算你強熬過這十五天,但若是案情重大,知府大人依舊可以報請提刑按察司,申請將人犯延期釋放。”


    駱文佳心知師爺所言不虛,不過他卻不願示弱,堅持道:“那又如何?再大的案子也隻能延期一次。那狗官總不能將我永遠關下去,更不敢令我死在公堂之上,不然他那烏紗帽,恐怕就有些危險了。”


    師爺輕歎道:“駱公子,你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去跟費大人鬥氣?我看你還是招了吧。其實你的案情並不嚴重,隻是盜竊財物而已,雖然數額不小,但幸虧全部找回,你又是初犯,就算招認也不算重罪。運氣好花點錢便沒事,運氣不好最多也就服幾個月的苦役。你我都是讀書人,實在不忍心看你因倔強而吃苦,所以才指點你一條明路。”


    駱文佳一聲冷笑:“你會如此好心?”師爺從懷中掏出一枚晶瑩剔透的雨花石,悄聲問:“你信不過老朽,難道還信不過它?”


    駱文佳麵色大變,忙搶在手中翻來覆去看:“這是我送給怡兒的禮物,怎麽會在你手裏?她和娘怎麽一直沒來看我?”


    師爺歎道:“你母親因為你的事已病倒在床。趙姑娘既要四處求人,又要照顧你母親,哪有閑暇來探望你?她也是求到老朽的門下,老朽同情你也是讀書人,才答應幫她,這就是她讓老朽交給你的信物。”


    “我母親病情如何?”駱文佳急切地問。師爺長長歎了口氣:“駱夫人四處求告無門,憂急攻心,多次昏迷不醒。如果再見不到你出來,隻怕……”說到這不禁連連搖頭,一臉痛惜。


    “娘!孩兒不孝,害你受苦!”駱文佳仰天大哭,半晌後方抹去淚水,澀聲問,“多謝先生相告,如果我立刻招認,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


    “你也精通大明律法,想必心中有數。”師爺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狀紙,“老朽已擬好訴狀,並將刑懲減到最輕,我也隻能做到這麽多了。你先看看,如果覺得還可接受,便在大堂之上簽名畫押。不然老朽隻好回複趙姑娘和駱夫人,就說老朽無能為力,幫不到她們了。”


    “娘和怡兒也要我招認?”駱文佳澀聲問。師爺安慰道:“你別難過,駱夫人和趙姑娘都知道你的清白,老朽也相信你,才會盡力幫你。”


    駱文佳草草看完狀紙,終於一咬牙:“我招!告訴費大人,我願招!”


    在兩旁衙役威武的吼堂聲中,知府大堂一派肅穆莊嚴,費士清俯視著跪在堂中的駱文佳,厲聲喝道:“案犯駱文佳,你可願招?”


    駱文佳委屈地垂下頭,聲如蚊蚋:“我願招。”


    “大聲點,我聽不到!”費士清悠然道。


    “我願招!”駱文佳咬牙出血,淚水不由奪眶而出。費士清見狀哈哈大笑:“落到本官手裏,就算告你弑父奸母,你也得招!哼!就算你願招,依然逃不過這一頓結案鞭。來人,先重責二十鞭,再讓他在訴狀上簽名畫押!”


    幾個衙役立刻將駱文佳按倒在地,手起鞭落一頓暴抽,駱文佳痛得死去活來。待二十結案鞭打完,他已頭目暈眩,雙眼蒙?。此時那師爺拿著狀紙過來,俯身道:“簽吧,簽了就沒事了。”


    駱文佳抖手接過師爺遞來的狼毫,想要細看狀紙,雙眼卻已為淚水和汗水迷糊,在師爺的催促下,隻得在對方指點的地方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師爺立刻將狀紙呈上,費士清草草掃了一眼,將狀紙交還師爺,得意地吩咐:“照狀宣讀!”


    師爺捧起狀紙,聲色平靜地讀道:“案犯駱文佳,於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受娼女依紅所雇,為其作畫。因見該女美豔絕倫,所積錢財甚豐,案犯頓起非分之心,坑蒙拐騙不成,便強行搶奪,並將該女先奸後殺,擄掠而逃。案犯手段殘忍,所劫財物數額巨大,所犯罪行天理難容……”


    “你騙我!”駱文佳終於明白自己再次落入了別人的陷阱,不由怒目戟指,卻被幾名衙役死死摁在地上。隻聽師爺聲色平靜地繼續念道:“案犯窮凶極惡,犯罪情節特別惡劣,特報請刑部,處以斬立決!”


    “冤枉啊!”駱文佳一聲大叫,昏了過去。


    消息傳來後,駱夫人悲痛欲絕,一病不起。趙富貴也因此嚴禁女兒再與駱家往來。但趙欣怡哪放得下心上人,其時駱家莊已盡屬南宮,趙富貴也將田產盡數賣給了南宮放,正準備舉家遷往揚州。趙欣怡趁家中搬遷混亂之際,偷偷逃出,連夜趕往揚州,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去求南宮放。


    “趙姑娘!”南宮放一臉愧疚,“在下實在無能,這案子已被知府衙門辦成了鐵案,要想翻案,實在是難如登天啊。”


    “南宮公子!”趙欣怡垂淚跪倒,“求您再想想辦法,隻要能救出文佳哥,我願做牛做馬報答公子大恩!”


    “趙姑娘這是幹什麽?快快起來!”南宮放不由分說扶起趙欣怡,一臉為難地連連搖頭,“唉!難!難啊!”


    見名動揚州的南宮公子也無能為力,趙欣怡淚如泉湧,悲傷欲絕。南宮放見狀愛憐地掏出錦帕,輕輕為趙欣怡抹去淚珠,柔聲安慰道:“趙姑娘別這樣,你現在這樣子,讓在下心裏也好生難過。”


    悲痛令趙欣怡的感覺變得遲鈍,被南宮放輕輕擁入懷中而不自知。當南宮放正要吻上她的芳唇時,她才霍然驚覺,慌忙逃開。


    “對不起!”南宮放滿臉羞愧,連連自責,“我、我真不該如此,但卻身不由己。自從在駱家莊與姑娘巧遇,你的音容笑貌就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令我無力自拔。我多次想托人提親,卻又怕姑娘不願意,所以隻能把這份相思埋藏心底。方才見姑娘悲痛欲絕,我心有不忍,一時糊塗冒犯姑娘,實在罪該萬死!願領受姑娘責罰!”說著便跪倒在地。


    南宮放的自責令趙欣怡心下稍安,望著麵前這個名震揚州的南宮世家三公子,趙欣怡神情複雜地猶豫半晌,最後一咬牙,終於在心中作了一個既痛苦又無奈的決定。她猛然轉過身,強壓下心中的痛楚,盡量聲色平靜地道:“南宮公子,文佳哥從小與欣怡青梅竹馬,情同兄妹。隻要你能救文佳哥一命,公子所求,欣怡無不從命。除此之外,欣怡就算遁入空門,終身不嫁,也不敢領受公子美意。”


    南宮放略一猶豫,還是咬牙點了點頭:“好!我將竭盡所能,救他一命。”片刻之間他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要放過駱文佳性命,也要將之流徙千裏,發配到一個永遠也別想回來的地方,一個離地獄最近的所在。


    揚州城西門外,幾名被判發配邊疆的重刑犯正與家屬作最後的道別,哭聲叫聲混雜在一起,場麵十分混亂。披枷戴鐐的駱文佳滿臉汙穢,臉上一片呆滯,唯有一雙眼睛還有些許靈動,不住在人叢中焦急地搜尋著。


    “別看了!不會再有人來。”前來送行的族叔黯然道。他是駱宗寒的次子,雖然輩份上是駱文佳的族叔,卻比駱文佳大不了幾歲,平素與駱文佳最為要好。


    “我娘呢?她怎麽沒來?還有怡兒呢?”駱文佳急切地問,卻見族叔黯然垂下頭:“你娘因你的事一病不起,三日前已含恨去世。我父親受此打擊,也是命在旦夕,恐怕也……至於趙姑娘,你還是不要問了。”


    “娘!”駱文佳低低呼喚了一聲,眼裏卻再流不出半點淚水,木然半晌,他突然又問,“告訴我!怡兒為什麽沒有來!”


    族叔遲疑了一下,恨恨道:“她已經嫁給南宮放做妾,不會再來了!”


    駱文佳渾身一顫,心中的懷疑終於變成了可怕的現實。他憤然抬起頭,想質問蒼天,難道她真的被南宮放家世和外表誘惑,與之合夥來騙自己?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遠處那個熟悉的人影,既魂牽夢繞,又愛恨難分。艱難地從項上取下那枚說服他招供的雨花石,駱文佳突然衝出人群,跌跌撞撞奔向遠處那個淚流滿麵的女子,他想質問對方:為什麽連最信任的親人,也要狠心騙他?


    “犯人逃跑了!”有人鼓噪起來。幾個差人立刻追了過去,手起棒落將他打倒在地。駱文佳掙紮著向前爬去,手裏高舉著那枚帶有“心”字的雨花石,嘶聲高叫:“為什麽?為什麽騙我?”


    一條哨棒重重擊在駱文佳手腕上,將那枚雨花石擊得飛了出去,幾個差人不由分說,一陣亂棒打得駱文佳滿地亂滾。就在這時,突聽遠處傳來一聲嗬斥:“別打了!你們這樣會打死他的!”


    幾個差人循聲望去,就見一撥鏢隊正沿大路而來,鏢旗上寫著個大大的“舒”字。鏢旗下,一名十四五歲的紅衣少女英姿颯爽,正縱馬緩緩而來。少女年歲雖小,卻有一種天生的豪邁,雖風塵仆仆,卻掩不住她那種隻存在於江湖的本色和天然之美。方才那聲嗬斥,顯然隻能出自她這種不知禮教為何物、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少女之口。


    “誰他媽在多嘴?”一個差人罵道。話音剛落,就見少女“刷”地一鞭抽將過來,厲聲嗬斥:“嘴裏放幹淨點!”


    那差人本能地一偏頭,雖躲過了頭臉,但那一鞭依舊結結實實抽在肩上,不由一聲痛叫,提起哨棒就要還手。那少女立刻抬腿翻身下馬,倒提馬鞭作好了應戰的準備。


    “亞男住手!”一名滿麵滄桑的中年漢子從鏢隊中越眾而出,對那少女高聲喝道,跟著轉向幾個差人拱手陪笑道,“幾位差官大哥,千萬別跟小女一般見識。”


    “我當是誰呢,”領頭的差人笑著還禮,“原來是舒鏢頭。你這閨女可得好好管教,幾年不見突然就長大了,沒想到也越發蠻橫任性了。”


    “可不是!”那中年漢子歎了口氣,“都怪她娘去得早,我又忙於走鏢,哪有時間管教她?隻好任她跟街頭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結果就養成了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氣,三天兩頭給我闖禍。這不,我隻好將她帶出來走鏢了。”說著轉向那少女,“還不把鞭子收起來,給幾位叔叔賠禮。”


    “爹啊!是他們嘴裏先不幹不淨嘛。”少女撅起嘴,滿臉的不樂意。


    “算了算了!好歹我看著她長大,還不知道她的脾氣?”那差頭笑著擺擺手,回頭令屬下收起哨棒,然後對中年漢子拱手一拜,“舒鏢頭走好,咱們也該上路了,就此別過,改日再到府上討杯酒喝。”


    “好說好說!舒某歡迎之至!”舒鏢頭連忙拱手還禮。


    “上路!”那差頭一聲吆喝,招呼眾手下,不顧家屬的挽留哭號,押解眾囚犯上路。


    駱文佳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渾然無覺,隻伏在地上尋找失落的雨花石。當他終於看到那石頭,正要爬過去撿時,卻被兩個差人強行架了起來,不由分說拖起就走。駱文佳兩腿亂蹬,拚命掙紮,嘴裏含混不清地叫著:“我的心!我的心!”


    紅衣少女同情地目送著駱文佳被拖走,正要轉身上馬,突然發現腳下有個晶瑩剔透的東西。撿起一看,卻是一塊漂亮的雨花石,少女托在掌中仔細看了看,立刻就看到那個天然生成的“心”字,頓時愛不釋手,順手戴在脖子上。就在這時,突聽父親高喊:“亞男,快走了!”


    “來啦!”少女甜甜地答應了一聲,翻身上馬,一揚鞭,棗紅馬四蹄生風,很快就追上了遠去的鏢隊。


    一瓢涼水重重潑在駱文佳的臉上,終於使他從惡夢中驚醒過來,睜眼茫然四顧,入眼是漫漫黃沙,以及孤寂蒼涼的小小驛站……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已從揚州輾轉千裏來到甘肅,如今正在被押解去往青海的路上。


    “好小子,這樣都熬了過來!”刀疤托起駱文佳的臉仔細打量片刻,突然對他豎起拇指,“了不起!你他媽就是個混蛋,也是個了不起的混蛋。我刀疤見過的大盜悍匪多了,卻也沒見過你這麽硬氣的混蛋。好!從今天起老子當你是個人,不再難為你,平平安安將你送到目的地。”說完刀疤轉向身後眾人,放聲高喊,“收拾行裝,上路!”


    一小隊披枷戴鐐的隊伍,在幾名官差皮鞭和哨棒的驅趕下,頂著戈壁灘酷烈的太陽,繼續踏上茫然不知所終的艱難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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